“您难道打算用这个把那个男孩……”奥古斯汀没有把握地看向德修尔,但后者只是深藏不露地勾了勾嘴角。
“我们就先去见见那个男孩吧,今天下午,莱特子爵会在府上等候我们的是么?”
“没错,父亲。我这就让蝙蝠传话去。”
于是当天下午,德修尔父子便见到了这位莱特子爵。毫无疑问,那是一位极体面的贵族,就如每个令家族自豪的威弗尔贵族一样。不过与德修尔和奥古斯汀不同的是,斯蒂芬森的脸上没有那令很多平民恼怒的高傲,唇边的微笑就如同他身上令人怀念的体温一样温和。
如果从后世的论点来看,斯蒂芬森的这种奇异的特质或许与所谓的进化论有关。不过即使真是进化论使长期在教廷眼皮底下成长的威弗尔族人中诞生了一名恒温血族,也不过是让血族的残忍黑暗变得更为优雅而已。当德修尔他们见到了那个被找来的男孩时,就十分确信了这点。
“非常荣幸见到您,殿下,还有肯特侯爵。”斯蒂芬森行着合宜的血族礼节,在得到德修尔的许可后重新直起身,将话题带向了正题。
“这是南方一个小国的没落贵族家少爷,虽然有些野性,不过我认为容貌和身体符合殿下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不过是极容易改变的。”斯蒂芬森带着微笑说着,汇聚了三人的目光的那个男孩有着一头金黄的头发和一双翠绿的眼睛,肤色白皙透着粉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位被养在暖棚中的贵族公子,只不过实在无法与“野性”这个词联系起来。
“照我告诉你的做一遍。”斯蒂芬森的声音就好像教导着孩子的神父一样慈和,少年的身体却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眼睛祈求地看着斯蒂芬森,但触到斯蒂芬森那微笑时,一下子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魔鬼一样,在斯蒂芬森重复第二遍话语之前,少年拉开了腰带,身上仅有的丝袍从肩头滑下,青涩的胴体暴露在三位血族面前,像一件物品一样被审视着。不能不说,少年的身体和脸蛋都是极出色的,虽然若是与少年模样的德修尔并排比较比不上德修尔的美貌的一半,但若是脱离了参照物,再加上那刻意模仿的微垂眼帘的神情,一下子要分辨出不同也不是那么容易。
“很好,把他的头发再修薄一些,眉毛也该再细一些。”德修尔点了点头,在满意的神情中又加了些命令,“布兰德福特家的孩子是极有修养的,无论何时都是圣洁和文雅的,而不是是装出来的——除了某些‘特定’的场合。”德修尔顿了顿,把实现转向斯蒂芬森,“当然,即便是那些‘特定’的场合,粗俗而低贱的人与我们家族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相信你一定能让他了解到这些,在短时间内。”
“是的,这是我的荣幸。”
“很好,现在我们该给他一个名字。奥古斯汀,你认为什么名字适合布兰德福特家的次子?”
“依默,您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父亲?”
“依默……”德修尔低声重复着,然后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个好名字,依默,从今天起你就是布兰德福特家的次子,记住你现在的名字。”
温文有礼的语气里命令的成分并不多,却依旧让人感到一股不可违抗的压迫感。不谙世故的金发男孩低下头,一边被眼前这个荣耀的侯爵世家家主的风范折服,一边惶恐不安。但他并没有察觉到真正的残酷——依默,正是immolation(献祭)的简写。
* * *
“大人,今天也还要在那里停车吗?”马夫切尔诺在搀扶从伯茨莱迪恩夫人的府邸出来的修布莱上马车时问。自从那次马匹受惊事件起,每天清晨路径那片树林时,修布莱便要求切尔诺停车,带着那在池塘边拾到的外袍和鞋子步行进林子,在池塘边等候些时辰。今天看来也不例外,因为切尔诺刚问出这句话,修布莱身上的瞌睡虫就一下子全被赶跑了一样。
“嗯,对,没错。”修布莱郑重地点着头。
“好的,那么您就在那之前先休息片刻,我会在到达的时候叫醒您的。”切尔诺替主人关好车厢门,爬上驾座,一边挥舞鞭子让马匹跑起来,一边又开始幻想能让他的主人执著成这样的究竟该是怎样的尤物。自从那天起,他的主人对姿色出众的伯茨莱迪恩夫人的热情都减低了,每天守候在池塘边和对着那些衣物发呆的时间却是一天比一天长。
马车照着每天都相同的路奔驰,到了那片树林后,切尔诺把车靠边停下,叫醒了车厢里的主人。修布莱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把自己弄清醒,又很隆重似的整理好衣物,便捧着那件外袍,提着那双凉鞋下车了。
清晨的树林里只有早起的鸟儿偶尔发出些啼叫,没有半个人影,修布莱等了整整一周了,天天如此。他当然也派了部下企图将这个勾去他魂魄的少年找出来,可惜金发碧眼的孩子在这里到处都是,每个相貌端正的都想给自己冠上“如天使般美丽”的形容词,比起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说不定还是自己在树林里守候更有效,毕竟他遗忘了东西,很可能会想来找回去。
修布莱站在了一棵树后,那正是那天看见天使的位置——既看得见池塘,又不易被别人发现。手中的袍子整齐地叠着,凉鞋也仔细地擦拭得一尘不染,修布莱一边留意着周围,一边欣赏着凉鞋上的图案,很快半小时过去了。修布莱想了想,决定再等十五分钟。待这十五分钟也快过去,修布莱灰心丧气地正要离开时,背后突然发出了落叶被踩在脚下的嗦嗦声。
修布莱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猛地回头,入眼的是一个光一样的少年。
“啊,是你!”修布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衣物。少年披着深绿色的长袍,长袍没有扣子,敞开的襟口中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衬袍,衬袍上的扣子是翠绿色的,修布莱一点也不怀疑那些是货真价实的珍贵宝石,但和少年本身比起来却只能显得黯然失色——少年的美是无法质疑的,即使他的脸正掩在一层面纱之下,那双翠绿色的眸子仍旧透出令人着迷的纯洁和高贵。
“你……”修布莱感觉自己失去了言语能力,就好像在长久的祈祷之后,虔诚的信徒面前光辉圣耀的神显现一样,任何举动都好像会变得无礼而冒犯这位天使。
少年也不开口,只是安静地站着,从脖颈到腿,在柔软厚实的丝织袍中都显得那么挺直,却又不像军人那般僵硬,而是轻盈得随时都好像会飞起来一样。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少年一直在看他,只是单纯地观察,目光纯净而不带任何杂质。在把修布莱的五官都看遍了之后,他才把视线移到了修布莱的怀中的衣物上,纤细的手臂优美地在空中划出四分之一个圆,向上翻开的手掌表达着索要的意思。
“啊,这是你的……”修布莱有些慌忙地把衣物递出,少年双手接过,垂下眼看了一下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向着修布莱微微低头致谢,便转过了身。
“……等等!”修布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起来,一个大跨步,手抓住了正要离开的少年的手臂,待看到转过头的少年脸上带着不悦的神情时,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粗鲁的举动。
“对不起,我只是……”修布莱反复在脑中寻找着接下去的语句,少年干脆又转过身面对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叫修布莱,布雷顿?修布莱,你可以叫我布雷顿……你呢?”修布莱小心翼翼地询问,然后又觉得不够礼貌,“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少年没有回答,没有被面纱遮住的淡粉红色的嘴唇动也没动一下。
“不方便说吗?没关系……你还会来这里吗?我想一定是上帝让我们在这里相遇……”修布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的嘴唇依旧动也不动。
“你莫非……不会说话……?”修布莱试探性地放轻了声音。
少年这回有了反应,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带着任何的悲哀,但修布莱却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和可惜,如果他能有正常的嗓音,那一定是如云雀一样优美婉转的声音,可是……
“大夫呢?大夫说没法治吗?我可以为你请最好的大夫……”修布莱有些激动,但他立刻想到自己的话有多没用。从少年的衣着来看就知道是贵族人家的公子,如此美貌优雅的孩子一定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家族里也一定已经想尽了办法才对。
哦,上帝,为什么您如此残忍地剥夺了这位天使的嗓音?!
修布莱几乎要跪下来诉说上帝给与这个少年的不公,少年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很突然地向修布莱迈出了一步。
修布莱有些吃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但少年又接着补上了一步。修布莱这次没有动,虽然他觉得那少年是自己不可靠近的天使,但他还是忍住了后退的冲动。少年用轻盈得好像没有分量的步子进入了离修布莱只有半臂的距离,拉起修布莱的一只手,在他摊开的手心里用手指写着。
——不必为我担忧。
修布莱花了好一会儿才辨识出那几个单词——应该说他根本没法专心地去辨识。柔软光滑的触感在手心里来回,似有似无地,那股痒痒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而当他好不容易把几个单词拼成句子时,心里那种惋惜和赞叹又一次冲上了巅峰。
哦,上帝,您为何如此残忍!
修布莱看向少年,此刻他有种错觉,少年似乎更美了,从半透明的薄纱后透出的翠绿色的眼睛中有一些金色,大概是朝晨的阳光吧;然后又是很突然地,少年笑了,粉色的唇弯起完美的弧度。修布莱只觉得天地都没了颜色,头脑中的一切也都不见了,手臂不听使唤地把少年拉进了怀里,然后着了魔一般,直直地盯着那张粉色微微开启的嘴唇;再下一刻,粉唇已经被狠狠吻住。
禁果的温度是冰冷的,颜色是深红的,有着与鲜血相同的滋味,但修布莱不知道。此刻他的脑中唯一知道的是,眼前的天使不是不可触及的,所以他要把天使的翅膀拔下,囚禁在金色的宫殿里,以爱的名义。
Verse XII
'荷威尔伯爵府邸'
德修尔和奥古斯汀拿着请柬通过伯爵府邸大门的时候,舞会正要开始。年轻的先生们穿着体面的服装,已经开始寻找自己的舞伴;而小姐们穿着五彩缤纷的裙子,边谈笑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男士。
“哦,布兰德福特侯爵阁下。”从大厅的一侧迎来的男子拥有不俗的外表,从德修尔他们进入府邸时他就开始注意起了他们,正好像德修尔和奥古斯汀也在人群中第一时刻发现了他一样——那是同类、甚至是同家族的气息。“真高兴您能来。”
“好久不见,梅特朗伯爵。”德修尔微微点着头。
“是的,阁下,好久不见。”麦克斯?梅特朗很激动,在德修尔的父亲时代就潜居在人界的他很少能有与家族的人接触的机会,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殿下。“哦,这是奥古斯汀吗?时间过得真快,我都快认不出您了。”
奥古斯汀笑了笑,他没记错的话一百多年前他曾经见过梅特朗几次,不过那时他还是人类。在血族的眼里,人类和血族的区别是跨越低级和高级的物种区别,就好像爬行动物和脊椎动物一样,更何况现在的奥古斯汀刚刚成为了梅特朗也必须付出尊敬的威弗尔侯爵。
“荷威尔伯爵没有和您在一起吗?”德修尔用人类贵族间的交谈方式询问,视线在偌大的大厅中扫了一下,很快发现了一个最为耀眼的贵族小姐,她的身边还有一位中年贵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里站着的就是荷威尔伯爵和他引以为荣的千金了吧。”
“哦,瞧我光顾着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都忘了您和一定更期待着和您的表弟重逢。”梅特朗感叹着,“您没看错,那位的确就是您的远房表弟荷威尔伯爵,虽然有些可笑,但您不介意我当一下引荐人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猜荷威尔伯爵也认不出您和奥古斯汀了。”
德修尔赞同地点了点头,跟随着梅特朗穿过人群到了舞会的主办者的身边。德修尔不知道梅特朗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事实上他也不关心——总之在一番故弄玄乎的介绍之后,荷威尔非常惊喜地与自己的“远房表兄”相认,在一番交谈之后更因德修尔高贵的谈吐举止而进一步确信眼前的人是与他血缘相连的亲人。此时舞会已经正式开始,在旁边看着这对“表兄弟”重逢的下一辈们脸上开始有些不安分的神情了。
“去吧,奥古斯汀,去和你的表妹跳跳舞。年轻人就该活动活动,别和我们这些老头子在一起。”
德修尔笑着用言语把奥古斯汀推到舞池中,奥古斯汀笑着点点头,戴着手套的手挽起荷威尔伯爵小姐萝塞特娇嫩的手,在舞池中找到一块空地,这时正好新的一首曲子开始。
“哦,是我最不喜欢的舞曲。”十六岁的生日都还未到的伯爵小姐把眼睛垂向一边,“那节奏总是让我踩到舞伴的脚。”
“没关系,亲爱的表妹,恰好我很擅长这种曲子,您跟着我就行了。”奥古斯汀轻轻地在她那被蕾丝手套包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果您踩到了我的脚,那是我的荣幸。”
年轻的姑娘几乎立刻红了脸,与此同时蓝色的眼睛中放出喜悦而羞涩的光芒。毫无疑问奥古斯汀是擅长这种舞曲的,就像他擅长接下去的几种曲子一样,萝塞特与他一连跳了三支舞,这才想起来作为女主人冷落了其他的男宾们。
“抱歉,奥古斯汀表哥,我得去陪陪别的客人。”萝塞特一脸依依不舍,这短短的三支舞已经让她迷上了她的这位突然出现的英俊而体贴的表兄,“您如果累了的话可以去阳台边上吹吹风,我想我过会儿也会去那里休息的。”
“好的,萝塞特。”奥古斯汀又亲了亲她的手背,萝塞特飞快地看了一眼那双令她沉醉的绿宝石眼睛,然后拉开裙子行了个礼,很快就被别的男士挽走了。而奥古斯汀实在也还没有到“累”的程度,转了小半圈,很快也找到了下一个舞伴——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位小姐关注着他了。
半个小时后,展露完令人羡慕的社交舞能力的奥古斯汀终于来到了萝塞特所说的阳台边上,又一支舞结束,萝塞特也过来了,还有好几个已经被奥古斯汀俘虏了芳心的女伴。
“您玩得还开心吗,奥古斯汀表哥?”萝塞特精心打扮过的脸上浮现着跳舞之后的红晕,看向奥古斯汀的眼睛中透着如乐曲一样欢快的元素。
“是的,这是场美妙的舞会,不是吗?”奥古斯汀回应着,拦下穿梭的侍者,从摆着各种酒类的托盘上替每一位小姐挑选了一杯最合适的。
“来自法国高尼亚克的葡萄酒,亲爱的表妹,我为您挑这杯,不过我建议您将它加上充足的果汁再喝——要是您出身在我们布兰德福特家,我保管您在十六岁生日之前都碰不了一滴酒精。”
“您父亲的家教真严格。”萝塞特害羞地笑着,让侍者按照奥古斯汀的建议将葡萄酒和果汁混合起来,接过精致的高脚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说说您的家族吧,奥古斯汀表哥,听您父亲说,你们是从一个遥远的国度而来的?”
“是的,萝塞特表妹,那是一个在北方的国家,在那些仲夏的太阳也融化不了的巨大的雪山后面。”
“哦,天,那岂不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国家?”
“不,一点儿也不。只要过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