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吐吐舌头:“我只知道洛阳的杜康、牡丹还有刺绣。”
“仿古青铜器、唐三彩、梅花玉,”卓老板双眼发红,横扫四方,“你猜他会送哪一样?”
“梅……花玉?”
“错!”
上官透轻笑出声:“那些都是大部分人对这里的印象。对了,你跟我来。”说罢往前面走去。雪芝连忙跟上去,见他停在一个小路摊旁边,拾起一个小哨子,回头道:“这是赵炳炎铜哨,是因赵炳炎得名的,原料是上好的黄铜和软木……”说完,对着哨口吹一下。
雪芝道:“音质真好。”
“你吹吹看?”
雪芝接过铜哨,看看哨口,有些不自然地吹了一下:“真的很不错。”
“他都不会送!”卓老板再次搬来板凳,身高已不够,只好吃力地踮脚,放在第四个板凳上,再用力回头,“赵炳炎铜哨是洛阳名产,但是是价位不高又最讨女孩子和小孩喜欢的小玩意,送了这个,女人不可能拒绝,也不会怀疑他的动机!他会让这女人觉得,她是他的红粉知己,他对她有无限好感,他把她当圣女来欣赏,永远永远不会想把她拖到床上!”
上官透掏出银子,递给老板,又以扇柄指指:“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雪芝一边把玩着哨子,一边抬头看看上官透:“谢谢。”
“不客气。”
两人又一起逛过花市、酒馆、杂货店、墨宝店,雪芝越发觉得,上官透似乎不像别人所说的那么花,就像照顾妹妹一样对待自己,外加长得好看,性格谦逊,实在让人无法不喜欢。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卓老板扶住摇摇欲坠的椅子,声音浑厚:“他会在天黑之前就送她回家。美名曰——”
“洛阳虽然治安不错,但天黑了毕竟不安全。我早点送你回去吧。”
“这时候女人会怎么想呢?传闻中超级风流的催花一品透不但不摧残自己,还如此体贴,希望自己早点回家!” 卓老板一口气蹲在地上,抱着头,“实际上,实际上,实际上——”
洛阳客栈门口。
“今天真的很开心能和林姑娘出来走走,但把林姑娘要买布的事给忘记了。明天不知姑娘还有空没有?”
卓老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这个女人已经对他十分十分十分有好感,并且卸下防备了……”
“嗯……”雪芝原本打算第二天启程,但不受控制地,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有的。”
卓老板轰的一声站起来,眼中布满血丝:“这个风流花心男人的杀手锏都在明天!!!”
“那明天见。”上官透微笑着退去。
“卓老板,你堆那个椅子做什么?”
“闭嘴!”卓老板恶狠狠吼道,环顾四周,气氛分外凝重。
突然,他又开始收拾铺子:“打烊了,今天说书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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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睡得特别早,所以第三天起得也很早。但是开门的时候,没有看到上官透的侍从,略有些失望,于是拿了银子下楼用早膳。
同一时间,武器铺也早早开了门,一张印有大字“卓”的小旗随着太阳冉冉升起。成群结队的人蜂拥而入,发现里面除了堆了高高的四把椅子,空空如也。顾客们都略有些失望,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忽然,上空传来了浑厚的声音:“各位早。”
雪芝用完,但还是没有看到侍从的身影,正准备起身回房,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林姑娘早。”
这个时候,所有人抬头看去,卓老板左手拿金盾,右手拿金弓,腰别黄金剑,身穿冲天英雄金甲,背上吊着一根麻绳,缓缓从房梁上降落,最后高高地站在四把椅子上,稳了稳身子,居高临下地对顾客们道:“今天,我要揭露昭君姑娘的恶行。”
雪芝立刻回头。上官透正在她身后,朝她笑笑:“昨天没睡好,所以今天就自己来了,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怎么了?”
卓老板因为身上挂的东西太多,没有前日灵活,只得呈垂直状举手,高声道:“从这一刻开始,昭君姑娘的清高温柔皮子就要一层层拨开,甜言蜜语飞出来!他会说什么?他会说什么呢?!”
一个大妈抬头看着卓老板,指了指他:“卓老板,你站那么高是为什么啊?”
卓老板的声音在盔甲中嗡嗡回荡,因此更加浑厚:“女人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知道你明天就快离开洛阳了,实在舍不得。今天一醒来,立刻就来这里等着,希望早日看到林姑娘。”
雪芝愣了愣,有些尴尬:“哈哈。”
“走吧,我们先去布坊。”
“为何昭君夫人要去布坊呢?”卓老板从背后的金质箭筒中抽出一把箭,架上弦,猛地拉出,金箭冲出,连续刺穿了二、三、四楼的地板,直飞向天际,“因为重雪芝打扮得再朴素,她,终究,是个女人。”说罢,伸出套了金制手套的手,指向福家布坊。
生意红火,没人杀价,没有泼妇,布销得快,布坊里的人这几天日子过得都很滋润。可惜的是,上官透一进去,几乎所有女人都不买布,都围了上来,只有几个特别漂亮的女子站在角落,一声不吭地选布。雪芝微微一怔,心想上官透果然风流,竟然招了这么多女人。
“这个时候,这女人会想什么呢——上官透怎么惹了这么多女人!”说罢,卓老板扔出金弓,又一次冲穿了房顶,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一起飞上去,又飞下来。
“实际不是这样!真正被昭君夫人摧残过的女人,就不会再靠近他,因为,都伤了心,但是,依然深爱他!”卓老板的金手指又一次指向布坊,仿佛指在了不吭声的姑娘们头上。
上官透在忙,雪芝也懒得管他了,自顾自地挑选布匹,没想到这一挑,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上官透终于抽出空来,回到她的身边:“林姑娘果然好眼光,这块刺绣色彩秀丽,手工精致,在别的地方都找不到的。”
“实际上官透最讨厌的就是陪女人逛街和挑刺绣!!”金剑脱鞘,卓老板的眼睛和剑锋一起发射出耀眼金光,“如果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说她就要这块刺绣,买了就走,昭君夫人会永远爱她!”
雪芝看看手中的刺绣,又看看旁边的:“唔,两块都很好,再选选吧。”
卓老板金鸡独立,用剑指着天空:“只可惜,至今为止,让上官透永远爱着的女人,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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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福家布坊以后,雪芝抱着一大堆布匹和精工刺绣准备拿去付帐,但是神采奕奕的她,被筋疲力尽但是看不出来的上官透直接送给她了。雪芝死活要自己付,但上官透表现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固执,只得由着他。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雪芝又觉得对上官透亏欠一分,所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上官透牵了她的手,拉她到自己身边时,她再紧张,也只好假装不知道。
打包东西的时候,布坊的丫鬟看看重雪芝道:“少爷,你这拿得也太多了,都是送给这个姑娘的么?”
上官透搂住雪芝的肩,把她往怀里一带,笑得无比甜蜜,就是一恋爱中的宝贝:“我的东西就是芝儿的,随便她吧。”语毕,闭了眼,在雪芝发间轻轻一吻。
这下可吃不消了。雪芝猛地弹出来,脸倏地红到脖子跟,东西也不拿就直接冲出布坊。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啊,雪芝狠狠踢爆了路边的几个酒坛子——下次一定要自己付帐!
没过多久,上官透也跟着出来了。他才刚走到雪芝身边,雪芝便回头,恶狠狠道:“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然后转身就走。
卓老板的钢盔上留有给胡须透气的孔,他一手高举黄金剑,一手挣扎着弯曲,摸着胡子:“女人生气肯定不希望别人看到,而且,她们喜欢被男人追!他们的终点站肯定是没有人的地方!”
雪芝在客栈门口停下来,来回踱步几次,跑到客栈后面的凉亭中。
“对不起,冒犯了姑娘。”上官透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和雪芝的距离还是只近不远,“其实,我和林姑娘以前见过面,姑娘大概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
“还在生我的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给家里有个交代才那样,算了。”雪芝挥挥手,“一会我去把钱付了。”
“我说了,我以前就见过你。”上官透的声音温柔到冰都给融了,也靠得越来越近。
“很显然,姑娘是在找台阶下。但,昭君夫人可能会让这种升温的暧昧消失吗!!!”卓老板猛地一扬手,黄金剑脱手而出,终于刺穿了一切阻碍,在楼顶冲出了一个大洞。
大妈道:“卓老板,这楼可是你自己修的……”
“芝儿……”上官透忽然走上去,捉住雪芝的手,头微微一侧,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卓老板张开双臂,咆哮道:“‘你是我的’这句话,已经过时了!!”
“我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给你,但是如果你点头,我就是你的。”上官透一手握紧雪芝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搂住她的腰,轻轻一勾,她就倒在了他的怀中。
这个时候,卓老板忽然神色凝重地蹲下来,把金盾往下挪,放在板凳底下,然后狠狠敲了一下,金盾像龟壳一样黏在椅子下面,然后,一条短线从盾牌下方露出來。
“这个女人,一定会逃回客栈!”卓老板慢慢直起身子,打了个响指,一个小厮立刻消失在墙角,卓老板看着远方,目光肃穆,“我都说了,三天时间,这个女人一定变成肉鱼。如果她回到房间,她就要与美好的少女时代,说再见了。”
雪芝赶回房间,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房间里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上官透,而是穆远。
“昭君夫人最后的杀手锏一定会出来,然后,今晚吃掉她!除非她是一个人——”卓老板话音刚落,消失的小厮便又跑出来,对着卓老板的金盾发扔了一颗小火球。
大家齐声道:“除非是谁?”
“上官透早就放过消息,有一个女人,他永远不会打她主意。”卓老板叉着腰,张狂地大笑着,“这个女人,就是重雪芝,哇哈哈哈哈哈!!”
群众忽然安静了。
穆远一转身看到雪芝,便道:“少宫主。”
这时,上官透刚好跟过来,听见这三个字,怔怔地看着雪芝,道:“你真的是……重雪芝?”
火球引燃了短线,飞速烧上去,卓老板用尽自己最大的肺活量,让浑厚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钢盔中:“所以,以上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我瞎编!”
话音刚落,金盾爆炸,一个小盘托着卓老板和他的冲天英雄黄金甲,对着上面早已打好的巨洞,一冲而出。
所有人仰望天空,看着化作小点的卓老板,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终于有人说道:
“我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看这架式,短期内卓老板可能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汗死了,我这么认真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写出卓老板这样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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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没有回答。穆远看到上官透,朝他拱了拱手:“没想到上官公子也在这里。”
上官透朝他回了个礼,就一直盯着雪芝。只是,刚才在客栈楼下的柔情蜜意全都不见了,神色相当复杂:“抱歉,开始我没有相信你。”
雪芝依然没有忘记发生在楼下的事,甚至不正眼看他:“没事。”
上官透看了一眼穆远,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说。”顿了顿又道,“芝儿,我会回家一段时间。你若有事,可以到长安太师府找我。”
雪芝点点头。上官透走了。
接下来,雪芝抬头看看穆远,又赌气一般自己坐到桌旁,拨弄着干蜡烛的烛芯:“你来这里做什么?”
“宫里出了一点事,我是来特地通知你暂时不要回去。”
雪芝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出什么事了?”
“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再隔几个月回来,说不定长老他们的气就消了。”穆远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雪芝,“这些钱应该够你用的,要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有困难一定要通知我,知道么?捎信给我的时候不要用真名,也尽量避免提到有关你身份的事——”
“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必多问,不是大事,但对你不好。我会想办法处理。先走了。”穆远走到门口,又低声说道,“对了,虽然上官透条件很不错,但是……罢了,这种事你比我有分寸。”
雪芝还未来得及说话,穆远就已经拉开门。
而站在门口的人,竟是宇文长老。
雪芝和穆远都惊至哑然。
“不是大事?”宇文长老一步步走进来,双手放在拐杖上,“《莲神九式》被人盗了,还不是大事?”
房内是长久的寂静。
初冬的晚风吹得窗扇来回摇摆,枯树在风中折腰,几乎就要断碎。
“不会的。”雪芝一脸不可置信,“《莲神九式》明明就是锁在重火宫最深处,加了那么多重机关,还有那么多人防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宇文长老打断她,“就是在你出离这几天时间,我们出动了一半以上的人出去找你,高手更是全部出去了。有人乘虚而入,所有守门的弟子尸骨无存,莲神九式还在原处,但看以前它有文字的一面是朝北放置的,现在变成了朝南,显然已经被人动过了。而且几乎能肯定的是,这人已经盗走了内容。”
“《莲神九式》的原秘笈不是雕刻在琥珀上的吗?并且不浸水看不到内容,这人怎么研究出来的?而且,有这么多时间去抄秘笈,为什么不直接把整块琥珀都带走?”
“你以为那么大一块琥珀带在身上不容易被人发现?”宇文长老已经略微露出一丝怒气,“重雪芝,你违反了重火宫的条例,原本是应该废除武功挑断手脚筋的。但穆远签下了在重火宫的终生契约,为你求情,外加你是重莲的女儿,这事就算了。”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雪芝上前一步:“我会回去的。”
宇文长老半侧过头,面无表情:“你的所有衣物我都让丫鬟给你放回房间了。”
宇文长老离开了。
雪芝背上一凉,迟疑道:“穆远哥,宇文长老……那是什么意思?”
穆远欲言又止,看着别处,才缓缓道:“刑罚已经免除,但是你……不能再在重火宫待了。”
两天以后,雪芝再一次硬着头皮回到重火宫。不过这一回,从她身边路过的弟子却没有再和她打招呼。
再过几天便是春节了,重火境内却荒凉得连落叶都不剩。
从小就听说重火宫历史上有不少被逐出师门的宫主少宫主,但重雪芝如何都不会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但她不相信。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宇文长老的长老阁。
宇文长老坐在窗旁,抬头纹深深地烙印在面上。他的面色一年比一年苍白,眼睛一年比一年灰暗。雪芝知道他也是十来岁就入了重火宫,跟随着当时的宫主,一直到她,已经是第四代。
雪芝走过去,一下跪在地上。
宇文长老依然靠在椅背上,翻看书卷。
“对不起,我错了。”雪芝这是第一次认错认得这么干脆,头也埋得很低,“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再也不离开重火宫,再也不会不经允许和别人随便打交道。”
宇文长老头也没有抬:“现在再来说这些话,不会太迟了么?”
“求您。”雪芝磕了个头,一直没有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