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林云问了几次,这个死胖子就是不说他家主人府上到底在哪儿,要不是林云见他穿戴光鲜,又觉得张一公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只怕要将他当成人贩子了。
如此行了两日,一路上越走城镇越多,也越是繁华,过了条江后,林云才发现已经进入了一座大城市之中。看着街道两边匆忙行走的人群和众多商铺,林云在心中暗自惊叹道,这会是哪儿呢?听口音,自己应该是在湖南或者湖北一带,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武汉!
没等他再问这个问题,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刘胖子匆忙下了车,林云拉着妹妹也跟着下来,这才看到马车停在一处大宅院外。刘胖子恭身对林云说道:“请先生在此稍候,我去请家主来迎。”林云忙道:“有劳了。”那胖子堆个笑脸,一转身从一处并不显眼的门中溜进了宅子。林云心中纳闷,这个小门看起来是个后门吧,难道这家主人请客,是让客人走后门的么?
林云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巷口拐角出来队兵丁,凶神恶煞的直冲着林云跑了过来,为首的小头目不等到林云身前,张口就骂道:“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这里岂是你这等人来的地方?”没等林云回过神来,伸手便推了一把,林云被他推的后退了两步,站稳了身子,说道:“我是这家人请来的客人,你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小头目听了反哈哈笑了起来,“你是这家人请来的客人?哈哈,那我还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呢!快滚吧,穷酸小子,这家人又怎么会请你作客?”
林云冷笑道:“狗眼看人低。”那头目离的近,听了勃然大怒,抽出腰刀喊道:“小子,你骂谁是狗?”林云抬头看天,再不理他,小头目脸上挂不住,举起刀虚张声势的向林云头上砍来,林云不退反进,一手抓在那家伙举刀的手腕上,大声喊道:“你敢?”这凛凛之威将小头目吓的有些怕了,身后众兵丁见头目僵在当场,呼喝着便要围上来群殴。
“都给我住手!”随着一声暴喝,刘胖子铁青着脸从门中快步冲了过来,“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林先生是总……我家主人的贵客,你们如此无礼,是不是想掉脑袋啊?”那小头目显然是认得胖子的,呆呆的看着胖子走到身前,胖手一挥,便在自己脸上留下五个指印。
林云没想到胖子居然上来就打人,而被打的人又毫不反抗,甚至还面带着敬畏之色,那小头目唯唯诺诺的退到一边,垂着脑袋,他的手下也都收起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胖子似乎看起来还不解气,对那小头目喝道:“还不快给林先生赔罪?”那头目急忙对林云鞠躬道:“林先生,刚才是小人有眼无珠,还望林先生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冒犯之罪。”
林云本来对这帮粗鲁的兵丁很是讨厌,但是看到现在这情形,也只得摆手说道:“算了,不知者不罪。”
刘胖子见林云肯罢手,冲那小头目喝道:“还不快滚,杵在这儿等抓贼么?”那小头目浑身打个激凛,忙不迭的带着手下跑了。
“林先生受惊了,都怪小人招呼不周,我家主人忙于俗事,暂时脱不开声,让小人代为至歉,林先生,里面请。”刘胖子转过身来堆起笑脸,对林云招呼道。
林云点了点头,随他进了大院,可是一进去,林云却又发现这个院子,比外面看起来,更大,也更豪华。进了几重月门,胖子引林云兄妹到一处清净的房舍之中,胖子对林云说道:“先生请入席。”见林云疑疑惑惑的坐在椅中,说了声请慢用,便退了出去。房间之中,只剩了一个丫鬟立在桌前伺候。
主人还是不想现身。林云看了一眼,诺大的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林云虽然疑惑,却没什么好担心的,当下施施然坐下来,也不叫那丫鬟服侍,举起酒壶倒满一杯,自斟自饮,倒也随意。面前的菜肴也是遍尝辄止,没办法,太多了,而他对食物又不甚挑剔,觉的对胃口,便多吃几筷子,不合意的,便不再动筷。小妹却比他能吃多了,一张小嘴塞满了吃的。林云怜惜的看着她,轻声说道:“慢点,别太撑着,对身体不好。”小丫头羞涩的笑了笑,抬起手来抹了抹嘴角的油,眼睛又向桌子上望去。
酒足饭饱之后,林云端起茶来慢慢品着,那个丫鬟过来问道:“先生是否觉得倦?若是累了,便请到卧房休息。”林云想了想,起身点头道:“好吧。”
第二天一早,在林云正悠闲的喝茶观云时,大厅后一座隐蔽的轩室中却在进行这一场几乎决定林云命运的谈话。
第一部 少年成名 第四章 室内密谈 。 最好的txt下载网
这轩室极为隐蔽,却能够通观整座府邸,轩室内布置整洁清雅,寥寥一两件装饰具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偏偏在轩室东西两面墙上,分别悬挂着半幅墨迹淋漓的中堂,虽然写的不错,却远不能与轩室中其他饰物相比。
一个老人正坐在上首太师椅上,骨碌碌的抽着水烟,另有一个中年人陪坐在下首,那中年人正是邀林云前来的张一公。
“一公,你留我多住这半个月,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两个半幅中堂吧!”老者抽了半天水烟说道。“难道你在两湖这地方待的太久了,连眼界也变得狭窄了?——这种破烂货也当成宝贝!”
张一公笑道:“这两幅中堂论笔力间架,自然难入恩师法眼,学生之所以多留老师几日,一是着实想念老师,二是请老师看看这写字之人。”
“哦?你张一眼也要别人帮你看人?”老人微微一笑。“我这糟老头子老眼昏花吗,让你笑话啦!”
张一公赔笑到:“学生这点看人度物的本事,还不是恩师一手教导的——官场上谁不知道您法眼无讹?这次学生实在吃不准,万般无奈,才恭请老师大驾的。”
那老者一笑:“难道你大花功夫请我相看之人,便是他?”老者一指厅中端坐的林云。
“正是。”
“嗯,此子从入门到现在,荣而不骄,辱而不怒,美色当前而不忘形,清冷自处而不急躁,虽然骨骼贫弱却气宇不凡,每逢巨变,虽容动而气不折,乃是骨勇之人,难得啊难得。”老者点头赞许。“假以时日,此子必一飞冲天!……一公啊,你从哪里寻到如此美质良才?”
“恩师也如此看?”张一公又惊又喜。“不瞒老师,此人是我前些时微服出巡,在一个庙会上偶遇的。”
“哼,我早就说过,山野之中必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呀——就是官当的太久了,也当的太大了,只会眼睛望高处看,连辖下有如此人物,居然现在才发现。”
张一公也不生气,又问到:“以恩师度测,此人日后可到何种地步?”
老者抽了口水烟,眯起眼睛反问:“以张大人的意思呢?”
“恩师别折杀学生了,以学生看,此人若是肯在科举正途上多花些功夫,只怕绝非县令道台之才。”
老者不答,只是一笑。
“难道……可如学生般做到封疆大吏?——恕学生直言,此人在察言观色上颇有不足,只怕未来仕途未必通畅啊。”
“哼!”老者冷冷一笑。“若是寻常受制于人者,自然要察言观色随风而动,可是真正的大人物,连朝廷都忌惮三分,却又何须察言观色?那自有别人去查他的颜,观他的色,仰他的鼻息!”
“难道……难道……”张一公极为惊讶。“恩师言下之意,此人竟能如恩师或者李中堂那样入掌朝阁出将入相?”
“哈哈!”老者仰天大笑,可是脸上毫无笑意。“我算得什么,他李鸿章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风雨飘摇中的一个糊裱匠罢了!”
张一公惊讶已极,起身深施一礼,颤声道:“此人究竟能成何等气候,还请恩师明示!”
老者半晌不语,看着那两个半幅中堂缓缓说道:“一公啊,观字观气,观人观器,你看这字究竟气度如何?”
“功力尚浅,火候不足——恩师此问,却又何意?”张一公听到老者忽然讨论起字来,大惑不解。
“不过,火候不足,功力尚浅,小小年纪,阅历不足……”老者缓缓说道。“正因为这样,他才在你张大人辖下许久,而一直默默无闻,不能一飞冲天。”
“可是你看这字的内容。”老人久久注视着那幅“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中堂。“粪土王侯、气吞寰宇……却又中正平和,丝毫没有霸气——这,这是王者之风啊,我等凡夫俗子,实在难以度测其深浅广博……”
“恩师……您……您说什么?!”张一公大惊之下,往后连退几步。“您的意思是……”
老者不答,冷冷说道:“老夫冷眼看官场已几十年,莫说这当今满朝并无一人有此气度,就算……嘿嘿……就算本朝圣祖、高宗两位先皇,号称文治武功旷古绝今,只怕他们也无此胸襟写出这样的话来!”
“若老朽老眼未瞎,此子日后必为一代开国之君!”
一道狂雷随之炸响,“当啷”一声,张一公将茶杯掉在地上,登时摔个粉碎。
“留他不得!”张一公霍然而立。“恩师请在此稍候,学生去去就来!”
“且慢,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杀了他!”张一公冷冷一笑,本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此刻看起来竟似个杀伐果断的将军。“不趁他羽翼未丰先剪除后患,难道还等他将来砍你我这些满清大员的头颅不成?!”
“杀了他?倒是简单痛快……”老者目光一凛,起身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的狂风大雨半晌不语。
“一公,近三十年来,大清朝风雨飘摇了多少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只怕不出五十年光景,这大清的三百年气运只怕真是到头了,到那时,群雄并起、列强趁隙而入,苍生将血流成河!这是你杀一个人就能改变的吗?”老者在窗前负手而立,仰天长叹。“你我戴着这血红的顶子,终日里忍辱负重、勾心斗角、夜不成寐、战战兢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光宗耀祖锦衣玉食吗?”
“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国家气运!”张一公肃容答道。
“不错,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华夏气运!”老者牢牢抓住张一公的手。“一公,我要你为华夏子民赌一把!”
“赌一把?”
“赌一把!”老者注视着张一公,眼神清亮、专注而狂热。“我观此子终非池中之物,可是其意却颇为善良淡薄,并非嗜权如命冷酷好杀之辈……”
老者缓缓说道:“若他能成开国之君,自也能成中兴名将!”
张一公又惊又疑:“恩师的意思是?”
“笼络他,观其行,度其志,以忠义之心感化他,以圣人之言教诲他!让他最终以天下苍生为重,以大清基业为重,外除列强,内清君侧!”老者越说越快,眼神越来越亮。“到那时,四夷宾服!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到最后时,老者几乎已经在纵声狂呼。
“可是,可是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不错,其中风险之大,不言而喻。”老者眼光逐渐暗淡。“若是谋划得成,也无人记得你张大人的功勋,若是所谋相反,那你张之洞不但身败名裂九族尽戮,就算在悠悠青史之上,你也是大清的千古第一罪人。”
“何去何从,你自处之吧!”老人转过头去,踉跄着回到椅子上做起,颤抖着点起一袋水烟,不再看张之洞一眼。
“恩师!”张之洞直直跪下,向老者连磕几个响头,抬起头时已泪流满面,他惨声说道:“张之洞自南京条约签订后,已立下宏誓大愿——必不惜这区区一身,必尽雪国耻!学生性命尚可抛却,又何惜这身外之名!只是——只是他日若大错铸成,学生该如何裁处?还望恩师教我!”
说罢,张之洞连连叩头,他面前的青砖上很快沾染了斑斑血迹。
老者抬头望着窗外的狂风骤雨恍若失神,轻轻说道:“一公,你行之事,乃是在以人力而逆天,若天意终不可违——那你我所能尽之事,也不过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你放心,若你身败名裂之时,我曾国藩全家老幼七百三十一口也必在奈何桥头恭候大驾!”
“一公!”曾国藩也朝张之洞跪了下去。“国运相托,苍生相托,社稷相托,万事——拜托了!”
从轩室之内出来后,张之洞便招来管事的刘胖子,对他了吩咐几句,看到胖子眼中的疑惑之色,他这才想到额头上的伤,瞪了一眼,那胖子吓的急忙告退。
“林先生,我家主人今日实在是……”刘胖子示意林云不必起身,“不过我家主人府中秘书房中书记一职尚缺个人选,不知道你可愿意?”
“不知贵府是……?”林云其实还是有些心动的,有人请做事,好过在家坐吃山空等死。何况家里哪儿还有什么山可依靠?
“哦,这里是湖广总督府。”得意的说完之后,刘胖子便盯着林云等他回答。
湖广总督,张一公……莫非就是张之洞?林云惊讶之余,忍不住想到,怪不得这么有气派,他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其实应该算是个机会吧,虽然听起来就象个记录员什么的职务,好歹也算个饭碗啊。想到这里,林云便对他说道:“请转告贵家主人,蒙先生厚爱,晚生非常愿意。”
第一部 少年成名 第五章 当上副教官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哥,咱们是要住在这里了么?”小丫头一边开心的吃着小吃,一边仰起脸来问他。
林云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有人请哥哥做事,以后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小丫头听了高兴的蹦跳起来:“真的?那以后我想吃什么都行了?”林云弯下腰来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那你想吃什么?”小丫头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天天都有大米饭吃!”
好在不久之后,林云发现每天能吃上大米饭并不困难,而且所谓秘书房书记也不过是抄抄写写,没什么难度,所以当他从自从和小妹住进总督衙门后,简直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足,也只能说太轻松了。
他不知道的是,张之洞已经对秘书房主笔汪康年下过秘令,将他进入总督衙门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详细记录了下来,对于恩师曾国藩的那番话,他没有丝毫的怀疑。而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寄予了太多太厚重的期望,大清的基业,华夏的未来,他能担当的起么?张之洞常常在深夜仔细的看着汪康年呈上来的报告,是啊,林云……这个年轻人果然如恩师所言,淳朴淡薄,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可问题是,他这样一个看上去清净无为,极容易满足现状的人,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成为……开国之君?
每每想到这里,张之洞的心中都会泛起一阵寒意,那个深藏于心地的杀伐之念,总是冷不丁的冒出来。不,我不能这么做……要感化他,教诲他,让他明白,他的肩膀上担负着中兴大清,复兴中华之伟业。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张之洞凝视着跳动的烛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遽然提拔之,固然能让他尽快的担负起责任,可是万一拔苗助长,岂不是会毁了他?罢了,且看有什么机会是他能自己把握住的。
让张之洞感到意外的是,机会不但很快出现,而且被林云紧紧抓住了。
事情还得从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