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看的非常认真,有时与幕僚们说上几句,自己也频频点头。梅大小姐开始还觉得新鲜,看到后来,便有些无聊,想去找林云说话,可碍于这么多人,饶是她自诩为湖广第一胆大包天、思想开放之女子,也难以做到。
接下来,便是林云亲任标统的特务营上场了,经过这两个月短暂的训练,虽说还达不到林云心中的要求,但是也能拿出来秀一秀了。从工兵分队搭设浮桥、清除障碍,到爆破假象敌之堡垒开始,其他各分队也进行通信传令、伤员救护、后勤运输物资弹药等各专项表演。特别是特种作战分队穿插敌后,偷袭破坏、捕俘刺杀等项目将总督衙门的各位大人看的目瞪口呆,仗,还能这么打?
林云一旁给众人做着解说,直讲的口干舌燥,不过看大人们的表情,都还是似懂非懂的,好在他们只是提出些疑问,并不刁难指责,这也让他的心渐渐的塌实下来。
当参观完最后的炮兵表演之后,张总督意犹未尽的对新军中各级将领说道:“甚好,甚好,本帅今日所见所闻,确是觉得各位努力了,将新军训练的如此……如此可观,各位都是功臣啊。”他看一眼林云,又接着说道:“不过本帅记得八策之中尚有一条,便是仿洋人之法实行军演,不知道林教官你计划于何时举行啊?”
“回大帅,计划于今年秋季举行。”林云回答道。
张之洞点点头,“如此各位仍需努力,现今列强对我大清虎视眈眈,几有瓜分之意,国事艰难,以后还需各位为国尽忠,为朝廷分忧啊。”
众人听了都恭身道:“愿为大帅驱驰。”
总督大人打道回府,随行的一干大员和幕僚自然也跟着回去了。新军中几位高级将官这才松了一口气,解散了士卒,王统制高兴之余便提出要请各位吃酒,林云推辞道:“各位去吧,我……”
众人看看远远站着的梅大小姐正冲这边看过来,心中都暗自偷笑,当下也不听他解释,纷纷笑道:“别说啦,林教官佳人有约,兄弟们自去便是,不过你可要小心啊。”
林云苦笑道:“小心自然是要小心的,反正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对了王大人……”
“什么王大人李大人的,给你说了多少次,咱们兄弟面前,不许这么称呼,怎么你又忘记了?”王复奎假意气呼呼的说道。自从林云翻译了洋鬼子的书,又制定了新军八策,将新军训练的日新月异之后,他早已把这个年轻人当作自己的小兄弟了。
“王大哥,我想明天请一天假,行么?”林云说道。
“那有什么不行的,兄弟你最近也着实累的不轻,明天就放你一天,不,两天假吧。”王复奎故意压低了声音,贼忒兮兮的说道:“好好休息,不要再累着自己了哦。”
林云尴尬的笑道:“既然是休息,又怎么会累……”心中却暗道,看不出这个貌似忠厚的老王,还有这么个花花肠子。
第一部 少年成名 第十章 琴台无琴
已是晚春时节,月湖之上烟波浩淼,白鹭争飞,湖畔的龟山郁郁葱葱,间或有些巨石在这一片绿意之中偶露峥嵘。一条幽深小径曲曲折折的随着山势蜿蜒而上,林云见这路有些崎岖,便对身边的梅雪岚说道:“梅小姐,我看还是另选一条路吧。”
梅大小姐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怕了么?”
林云苦笑道:“我怕等会儿背不动你。”话音刚落,却心中后悔,如此露骨的调情,怕唐突佳人了。可梅大小姐只是翻他个白眼,不服气的说道:“哼,看你这身板,恐怕也背不动。”大概是想到他若是背着自己的摸样,脸儿可就有点发烫了。
回头看看妹妹蹦蹦跳跳的摘着路边的花儿,再看看一脸无奈保护着她的梅贵,林云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不由得微笑起来。
“哎,想什么呢?笑的这么高兴?”梅大小姐见他走神,奇怪的问道。
“啊,没什么。”林云笑容一敛,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实昨天梅雪岚早已不再生林云的气了,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气,见他操持忙碌了半天,心中一软,便没有再提那件事,只是约了林云今天出来游玩,自己却偷偷的把野餐食物预备下了。
又行了里许,林云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从龟山之上岔到另一处所在,此地略高出周围平地丈许,靠山处建有一座殿堂,单檐歇山顶,殿堂为抱厦式,堂前有一汉白玉石台,台前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琴台”。
“可惜今日无人抚琴,不然的话,也许能找到个知音呢。”梅雪岚幽幽的轻叹一声,将手中的小遮阳伞打开来,回头看看林云,见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笑道:“要不,请林先生为小女子弹奏一曲如何?”
林云伸手在空中虚画几下,转头对她说道:“弹琴我可不会,乱弹嘛我还差不多。”梅雪岚飞他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两人来到一处石板之上,遥望对面龟山,俯瞰山下湖水,竟一时无语,默默的仿佛都沉浸在这湖光山色之中。
“你知道这‘琴台’二字是谁人写的么?”过了良久,梅雪岚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林云说道。
“大概是宋代的……辛弃疾所写吧?”林云想了想,迟疑说道。
梅雪岚微微一笑,“年代嘛差不太多,都是南宋,写这字的人,是米蒂。”
林云哎呀一声,“我说么,这字体看着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梅雪岚白他一眼,又问道:“那你知道这琴台的典故么?”
林云嘿嘿笑道:“这个嘛,我还刚好知道。相传春秋战国时,楚国的音乐大师俞伯牙曾在此弹琴,被樵夫钟子期听后,知其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二人遂结为知己。后子期病故,伯牙痛失知音,摔琴断弦不再弹奏。后人感其事,便筑台纪念。我说的对么?”
“知音难觅,也难怪伯牙摔琴断弦了。我记得岳武穆有首词中,也有那么一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梅雪岚将伞收起来,一只手拢着裙子,就那么随意的坐在了石板上,抬头见林云还站在那里,嗔道:“站了半天,你不累么?”
“累?和梅小姐荡漾在如此美景之中,我又怎么会觉得累?”嘴上是这么说,人可是挨着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想不到梅小姐不但受过良好的西式教育,对这老祖宗的东西还这么了解。”林云见她神色之间忽然有些扭捏,连忙拿话引她。其实她倒不是因为林云这么随意接近自己的身体而扭捏,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悄悄的滋长,而刚才这一刻又仿佛一下将这种感觉放大了似的。
“啊,也没什么,只是家父自小对我要求甚严,而他平时也喜欢吟颂这些诗词歌赋,耳闻目染的,我也便多少知道了一些。”梅雪岚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林云,见他目视前方,好象听的认真,便放心端详起来。
这个家伙仔细看的话,还挺耐看的嘛。尤其是这样从侧面看,棱角分明,脸颊虽然有点瘦,不过更显得硬朗,鼻梁这么直,嘴唇……或许是梅大小姐忽然想到了某种场景,又或许是她以为林云感觉到了自己的注视,忽然有些脸红,低下头去,双手环抱着放在膝上。
“方才说起辛弃疾和岳飞,我倒有了些感触。”林云却没有注意她神态之间的变化,遥望着山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自顾自的说道:“这两个人,都是英雄,或者说,都是悲情英雄。”
梅雪岚怔了怔,喃喃道:“悲情?”
林云无声的笑了笑,“是啊,悲情,空有一腔忠君爱国之志,却都是壮志难酬。”顿了顿又说道:“你没觉得,他们二人很象么?”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例如两人的词,都是慷慨激昂,又带着些深沉悲凉。”梅雪岚低声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慷慨激越的词被她念来,却一点不减气势,反倒因了她娇媚的声音平添出几许铁骨柔情,林云听的都有些痴了。
梅雪岚见他发呆,伸出手来轻捶在他的肩上,“呆子,又在想什么?”
林云回过神来尴尬笑道:“没什么,我在想,若是他二人生在现在,会做些什么?”
“说你呆,你还真呆,几百年前的人,怎么会生在现在?”梅大小姐白他一眼。
“只是假如罢了。”林云轻叹一声,“若是生在现在,辛弃疾还会写出看试手,补天裂这样的词来么?”
“这我怎么知道?也许,也许会吧?”梅雪岚受了他的感染,幽幽叹道。
“可是现在与那时候相比,境况不同了啊。”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林云对于现在,对于未来,对于历史产生了很多思考,而这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一直无人可以倾诉,但自从遇见了她之后,经过那番谈话他觉得也许有些东西是她可以理解的,所以现在他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南宋虽然最终灭亡,可毕竟没有亡中华之国,灭中国之种,神州大地几番离合,现在却又面临着被列强瓜分,四分五裂的局面,当此时,谁人又来补天裂呢?”
梅雪岚吃惊的看着他,短短的几次接触,林云给她的震撼和惊讶太多了,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从哪儿来的,他的知识,他的思想,是从何处得来又从何处产生的呢?
“不要这么奇怪的看着我。”林云笑了笑,“我记得,你那天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吧?我还记得,你所以选择到报馆去做事,是因为你想籍此来开启民智,宣扬西方国家那些平等啊,自由啊,民主啊,人权啊什么的吧?”
“怎么,不对么?”自己的理想被他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说出来,梅大小姐几乎想跳起来与他论战了。啊啊啊,啊你个大头鬼啊!
“不是不对,时机未到。”林云简短的总结道:“现在能够识字看报的人,有多少?又会是些什么人呢?”
“广开民智,非教育不可为。而平等自由民主人权那些东西,你若是现在丢给那些做奴才做惯了的人,你猜他们是会感恩戴德呢,还是会跳起来大骂你妄改祖宗章法,大逆不道呢?”
“可是,可是……”梅大小姐还想辩解,却“可是”不下去了。“那么你说,洋人的东西不可学,你自己却又在学洋人练兵,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不可学,而是怎么学,南橘北枳你总听说过吧,任何外来的学说也好,政体也罢,都要适合当今的国情。大而化之,是为王道。”最后这句,是林云杜撰来的。
“好象,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梅雪岚嫣然一笑,“不过,有些话我虽不同意,却要坚决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样吧,你既然于时政有这么新奇的观点,不妨写一篇文章刊载在我们的报纸上,我想,未必就没有你的知音与你应和呢!”
“写文章啊?这个我可是最头疼的,至于说知音,我眼前不是就有一个么?”林云笑着说道:“可这个知音却是爱与我唱反调,聊胜于无吧。”
“哼,我很稀罕么?还聊胜于无。”梅大小姐的小姐脾气发作起来,“梅贵!梅贵!快过来收拾东西,咱们的野餐要开始啦!”
回头狠狠的瞪一眼林云,“记住,文章一定要写,那可是你欠我的!”
林云诧异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下次,请吃饭,忘记了?请客免了,文章是一定要的!”明媚的阳光之下,她这似怒还嗔的表情让林云不禁一阵头晕目眩,喃喃的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不过她的魅力,挡不住也不算丢人吧?
第一部 少年成名 第十一章 抗洪救灾
要是写个什么商业策划报告,林云是手到擒来的事,可真要让他用文言文写个正经八百的文章,可就是赶鸭子上架了。好在他也是在总督衙门秘书房混过的,写了篇半文半白的东西,总算是交了梅大小姐的差。与他预想的一样,那篇文章反应寥寥,根本没引起什么轰动或者说论战,毕竟很多东西自己写的太晦涩了,这种情况让梅雪岚失望不已,她原以,这样一篇文章,至少会引起一些争论的。
林云可没她这样的想法,反倒因为避免了许多笔墨官司而沾沾自喜,毕竟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应付那些事情了。
新军八策的各项实施正处在细化落实的关键阶段,前期的工作要巩固,新的计划要开展,所有这些,都让林云忙的头比身大。
而天气,也一天热过一天,林云现在才知道,“火炉”之称,可不是白叫的。夏初的时候,下过几场小雨,后来便一直热成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尤其进入八月份以来,更是热的让人无处可藏。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啊,就在有经验的人发出这样的忧虑之时,暴雨果然不期而至。天空之中黑云密布,万道金蛇闪出耀眼的光芒,仿佛要将这黑沉沉的天空撕裂,又仿佛要将地面上的一切毁灭。豆大的雨珠连成线,汇成片,泼将下来。直将这地上的水洼和江面湖泊之上砸的如同开了锅似的。 。 想看书来
林云看着窗外的蒙蒙雨雾,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暴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了,他原本因为雨水带来了凉意而高兴的心情渐渐被一阵不安的情绪所取代。
“王虎!王虎子!”林云喊了两声,护兵一身湿淋淋的冲到房中,大声喊道:“到!”
“速去准备蓑衣,咱们马上去军校一趟。等一下,把工兵队的兄弟们喊上一起去。”林云先带着护兵去见了王复奎,一见面,便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位于汉口的新军军校由于地势低洼,照眼下的情形,怕是很有可能遭了水灾。王复奎听了,也顿感不安,当下又给林云加派了些人。
果然,当林云带着工兵队的百十号人赶到军校时,那里已经被水淹了大半,好在没什么人员上的损失,林云了解了一下情况,当即下令工兵队的兄弟投入抗洪之中,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新军军校的这些营房校舍,这可是林云心中的宝贝,以后就指望着从这里走出一批批的新式军事人才呢。
到了半夜,雨渐渐的小了,林云一身泥浆,疲惫不堪的回到设在军校中的临时指挥部,草草的吃了点东西,便躺在用桌子拼起来的床上休息,说是休息,心中面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知道,武昌、汉口、汉阳被汉江隔为三镇,上游此时必定也是猛降暴雨,而汉江在此处折道,必然会影响到江水的流畅。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因暴雨引发的洪水必然会到来,不知道总督衙门做没做防汛的准备,反正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得到任何来自总督衙门关于防洪的公文。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林云忧心忡忡的坐起身来,听着屋外滴滴答答的水声,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自然面前如此渺小,“不行,得马上去见总督大人,再这样下去,武汉三镇的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林云从桌子上跳下来,“王虎,去告诉工兵队队标曲忠先,一定要保住军校内的一切房屋,另外,让他们注意安全!”
“是!”王虎转身去传达了林云的命令,片刻工夫,又跑回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