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若尘问道:“这两条秘道的事,单慎独清楚么?”
微微一笑,金申无痕道:“有一条秘道我曾引他去过,并且详细指点了他进出口的位置
及某些特殊的设施使用方法,另一条秘道我没有向他提起,但他极可能早有所悉,暗里探查
到部分内情——‘金家楼’的首要份子,料皆风闻‘大金楼’中筑有两条秘道的事,只缘事
涉机密,都是心照不宣,无人提及罢了……”
展若尘皱着眉道:“如此一来,楼主,这两条秘道岂非形同虚设?单慎独必然早有准备,
定在秘道出口的那一端重兵以待了!”
金申无痕轻轻的道:“不错,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除了这两条他们并不能完全证实的秘
道存在之外,还有着第三条秘道,那是一条十分小巧却完美的秘道,不敢说造得无懈可击,
至少除了我及死去的老鬼,再没有第三者知晓——其隐密的程度却是天衣无缝的!”
笑了,展若尘道:“楼主真是深谋远虑,行事细密周全……”
金申无痕安详的道:“基业与事功创到了我这步局面,便不能不朝长远处着想,往最坏
的地方打算,居安思危,有备无患,乃是两句古老又通俗的惕言,但却是最适用及中肯的忠
告,树大了不但容易招风,且免不了内部的刨腐,谨防着,总是没有错的。”
叹了口气,她又接着道:“只是我不期望真有用得上这步退棋的一天,至少,在我活着
的时间我认为不会用上了,谁知道世事之变,竟是恁般的不从人愿,不由人心,说是变,那
么突兀的一下子就翻了个……”
展若尘道:“总会再翻回来的,楼上,不说现势,天理也不允许邪逆猖撅得道!”
金申无痕唇角勾动了几下,道:“但愿如你所言,否则,我死也不能瞑目!”
展若尘关注的道:“楼主终宵未眠,且精神体力之上负荷至钜—一趁此片刻宁静,何不
略作休憩?也好多少恢复几分疲劳,使身心稍微松放……”
摇摇头,金申无痕道:“我哪里能睡得着?和你谈谈倒是好的,人一静下来,反更思潮
涌乱,烦得心似蚁啮!”
说着,她转头向早已侍候展若尘包扎竣事,肃立后侧的阮二道:“外边还没有动静?”
阮二立即目注梯口窗边的简叔宝,略略提高了嗓门:“叔宝?”
简叔宝忙道:“回禀老夫人,外头一片沉静,他们的人全部隐伏进各处掩蔽之所,只偶
然有几条影子极快奔掠而过,目前尚无其他异态……”
展若尘道:“他们是在等待天亮。”
金申无痕望着透窗的一抹晕白,静静的道:“天快亮了。”
展若尘又向阮二问道:“请问阮兄,把守各处的弟兄们,可曾轮流休息?”
微微躬身,阮二道:“业已交待他们各视情况,自行轮翻将歇,以免大家全耗下去影响
整个实力……”
金申无痕慈祥的道:“若尘,你去躺一会吧,身上带了伤,得多歇着。”
展若尘道:“不关紧,楼主,过了这一阵再说,我预料他们很快就会展开第二次攻扑,
辰光耗下去,对他们的不利尤甚于我们,单慎独也必然明白这—点!”
金申无痕脸色阴沉下去,她缓缓的道:“等着他们来,最好别三番四次的黏缠,能一下
子解决倒是两便!”
展若尘道:“就看今天白昼的这段时光了,我判断他们将竭力运用昼间的视界及亮度,
争取最有利的攻击效果……”
金申无痕道:“你认为这一天我们撑得过吗?”
有些萧索的笑了笑,展若尘道:“我不能确定,楼主。”
沉默片歇,金申无痕低低的道:“是的,你不能确定,有谁能够确定呢?”
忽然,展若世道:“楼主,你方才说的那两条秘道……”
金申无痕道:“有什么不对?”
凑近了点,展若尘道:“既然单慎独知晓其中一条秘道的详情,进口与出口的所在他当
然不会忘记,楼主,有没有可能他领着人从秘道的出口处反攻进来?”
金申无痕道:“问得好,但你放心,两条秘道的出口都只能由内开启,无法自外进入。
秘道的出口,一在后山的山壁之中,一在庄前那条旱河的石墩之下,山壁坚厚,石墩万钧,
开启的原理在于利用内部轮轴的带动,做逐步又缓慢的扯移.若仅以入力硬摧,犹是从外向
内,他们断不会白耗这等功夫;因为他们必定明白.这般施为,远不如正面强攻‘大金楼’,
将更来得容易些……”
展若尘恍悟的道:“如此巧妙的设计,倒是我过虑了——楼主约莫早巳预见至此,否则,
待我想起这个问题,事情只怕已经迟了……”
金申无痕道:“你总算顾虑周到,还有许多人连想都没朝这上面想呢……”
展若尘试着挪动受伤的左腿,极轻巧的在地下转回几次;金申无痕凝视着,和悦的问:
“有碍吗?”
展若尘道:“没什么大影响——尤其在拼命的时候,就更不会有影响了。”
金申无痕笑道:“这倒是经验之谈。”
展若尘道:“先前闻楼主说,楼主之妹亦曾负伤?不知伤情是否严重?”
金申无痕道:“那是我的二妹无慕,还算幸运,只在右臂上挂了点彩,经过包扎之后,
已经投事了……”
展若尘道:“楼主的二位妹妹,想来必然身手了得,艺业精湛?”
淡淡的一笑,金申无痕道:“谈不上了得与精湛,只是凑合着可以对付点事情而已,比
起你我,要差上一截,我那长兄的功夫却还能登得了台盘,他的确是下了一番心血苦练过
的……”
展若尘道:“说起来,楼主兄妹之中,还是以楼主的武学修为最是高超卓绝了……”
金申无痕当仁不让的道:“这倒是事实,各人的天赋不同,遇合各异,再加上自己的毅
力同决心也多少有点差别,在修为上当然就分出深浅了……”
展若尘深沉的道:“武功是一门技艺,有了自是比没有奸,但运用的场合与时机却很有
关系,否则,怀有武功非仅不足以恃,反而是遭至祸患的根源……。
点点头,金申无痕道:“很正确,譬喻眼前的单老二,如果他没有这一身本事,恐怕就
不至于行此大逆,暗结党羽,兴兵倒戈了……”
展若尘颔首无言,他心中在想:设若单慎独未曾具备如此的武功,也就一定进不了“金
家楼”,爬不到今天的地位,单慎独的功夫修为,与现在叛乱的事实,其因果乃是相关相联
的,问题在于身怀武功井非祸源,主要还是这个怀有武功的人,其心性本质,方是左右善恶
的根本。
用双手轻柔着面颊,金申无痕又道:“我在这里守着,若尘,叫阮二领你到四周走动走
动,顺便也代我查看一下各处的防卫情形,有不妥的地方,及时指点过来,用不着客气。”
展若尘道:“不敢有劳阮兄,他也该借此空暇歇息歇息,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金申无痕道:“随你,这幢楼阔幅不小,可得把路记住。”
展若尘笑笑,施礼之后,径自沿着右边梯阶拾级而上。
柳残阳《霜月刀》
第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
“大金楼”的格局,确实恢宏宽广,气势明爽,但却并不细琐复杂,它的建筑线条统一
简单,极有规划,而且虽然阔幅深广,却不至于叫人摸不清路径。
展若尘奉命巡视,他注意到金申无痕这批忠耿的手下,都有着极高的士气与自动自发的
精神,在每一处窗侧、门边,以及任何有虑于出入的所在,皆有人在把守防卫。这些历经终
宵风险未曾稍歇的豪勇汉子们,个个了无倦容,在—张张沉静严肃的面孔后,隐隐流露着那
等坚毅的意志及亢昂的决心,看得出他们没有人畏惧,也没有人绝望,但他们皆认为眼前的
险境,乃是异常严肃的,他们的神色,全似在等待着一场或接续的“公平”交刃一样,那呈
一种乐天知命的神色。
经过每一处有人防守的地方,展若尘都得到尊敬的招呼与亲切的问候,他也再度认识,
飞龙十卫当中不曾有过接触的“平畏”禹其穆、公孙向月,以及韩彪等四个人。
显然,“飞龙十卫”的首领阮二,是个富于经验且心思细密的战阵老手,他将他目前为
数艰窘的手下们,做了最为有效与适当的安排——点及线上都形成了可以及时呼应支援的一
面网,人手的搭配上非常完善。
从另一侧的梯口下来,展若尘沿着左面的通道绕过大厅,做最后一段的查视,在大厅尾
端的一间憩室门口,他遇见于申无求与申无慕姐妹俩。
站住脚步,他微微躬身,十分礼貌的向金申无痕这两位同胞手足致意。申无求首先有些
腼腆的朝着他笑,轻声轻气的道:“展壮士,多有偏劳了……”
展若尘道:“份内之事,姑娘何须客套。”
一声“姑娘”,不由使得申无求那张圆圆的面庞浮起一抹飞红,四十出头的女人了,听
到别人——尤其一个男子——称呼自己为“姑娘”,无论心理上、感受上,多少总有那么点
别扭味道,然则,在展若尘的立场而言,申家姐妹年纪虽说不小,仍是云英未嫁的闺女,不
称姑娘,又叫他如何称谓?
红着脸,申无求眼睛看着地面,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申无慕也用手拧扭着一块丝
手娟,羞涩的垂首不语。
展若尘觉得气氛未免尴尬,他干咳一声,努力挤着笑容:“金老爷子可已歇着了?”
申无求连忙点头,眼睛还是看着地面:“老爷子早已歇着了,他叫我们有事的时候马上
唤醒他……”
望了望申无慕手臂上包扎着白布的位置,展若尘又道:“二姑娘的臂伤,如今可觉得舒
坦了些?”
申无慕抿着嘴唇,只是和她姐姐那样点着头,一张微红的脸儿上,红霞益见深浓。
展若尘搓了搓手,有些微窘:“目前情况尚称平静,我们预料对方要在天色大亮,视界
清楚之后,方再展开攻扑,在这段空间里,二位姑娘不必太过辛苦,能够休息还是休息一会,
接着下去的辰光,恐怕耗力费神的事情更多……”
申无求呐呐的道:“谢谢你的关怀,我想,我们还能撑下去。”
拱拱手,展若尘道:“我还得一路转过去看看,二位姑娘还是歇片刻吧!”
不自觉的他加快了脚步,甚至不好意思再回头看.他十分奇怪,同胞姐妹怎么会有这么
大的性情分野?金申无痕身为“金家楼”主,风云叱咤,豪气如虹,为人行事更是如何的果
断英发,豁达明快!这般的女中丈夫,她的嫡亲妹子却竟恁生内向腼腆,纤柔生涩,莫非真
个龙生七子,各有其异?
刚刚绕过弯角,面对面,施嘉嘉笑盈盈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在施嘉嘉的手上,还提着一
只大的藤篮,藤篮上面,覆盖着一方洁净的棉布。
吁了口气,展若尘有着一股情畅的感觉浮溢,他侧身一旁,和悦的道:“你的神气很安
详,施姑娘,显然夜来的动乱未曾过于惊吓到你。”
施嘉嘉笑着道:“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胆怯和柔弱,尤其在眼前的这种属于整个家族
帮会的重大存亡关头下,我个人的利害得失就更显得渺小了,倒是你,展壮士,你为我们
‘金家楼’的牺牲好大……”
展若尘道:“怎么你们都对我说这些客气话呢?施姑娘,你们应该明白,这是我份内的
事——真正是我的义务和责任,就如同你们大家对‘金家楼’的义务与责任一样。”
施嘉嘉轻柔的道:“有一点不同,你原无渊源及血缘上的瓜葛,你大可脱身事外,免于
此劫,但你却义无返顾的加入了我们——以生命做为代价。展壮士,你是一位值得我们钦佩
的忠义之士,恩怨分明,真正大丈夫!”
耸耸肩,展若尘无可如何的道:“再说下去,我几乎就无地自容了,我们别提这些,算
你在帮我的忙,行不!”
施嘉嘉笑着道:“你刚从那边绕过来?”
展若尘颔首道;“整幢楼都看过了。”
施嘉嘉道:“见到我大姨和二姨没有?”
舐舐嘴唇,展若尘扰觉得那股不大自在的拘束味道,于胸隔间凝聚着:“见着了,还谈
过几句话。”
施嘉嘉微笑道:“她们不大喜欢开口,而且举止十分拘泥,可是?”
展若尘道:“一点不错,弄得我颇为不好意思……”
施嘉嘉道:“这只是两位姨娘的个性使然,她们一向就是那样拙于言词,拙于表达,但
她们都是最娴雅温厚的好人,她们都是如此善良可亲……”
展若尘道:“我明白—一她们二位在自己人面前,比如楼主面前,也是这样内向的么?”
施嘉嘉道:“照样;两位姨娘对我义母全很尊敬,尊敬得近乎畏惧了,娘在说话的时候,
她们除了静听,就只是俯首从命,娘怎么交代,她们怎么办,从来我还没见到两位姨娘提供
过她们个人的意思或看法……”
展若尘道:“楼主对她们想必极爱护了?”
施嘉嘉道:“再没有一个姐姐爱护妹妹,像我娘这么深挚的了,我常觉得,娘不止是二
位姨娘的大姐,更像她们的母亲。”
展若尘道:“长姐如母,原是亲情的扩展又延伸。”
看着展若尘,施嘉嘉静静的道:“但是,一个女人,一个在江湖上负有如许盛名,手掌
着偌大基业财富的一个女人,能够有着这样真挚的手足之情,恐怕就并不普遍了。”
展若尘笑道:“你已经使我更进一步的了解了楼主的为人。”
微仰着脸,施嘉嘉问:“好的还是坏的?”
展若尘道:“当然是好的。”
嫣然一笑,施嘉嘉道:“你可是知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展若尘道:“有事?”
施嘉嘉点头:“有事。”
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展若尘道:“但请明示,能力所及,无不效命。”
抿抿嘴,施嘉嘉有些忍俊不禁:“看你那种严重味儿——我找你的事,就是请你多吃点
东西,把肚子塞饱,别空着肠胃去和那些人拼命,这该多不上算!”
本能的抚了抚肚腹,展若尘笑了:“你若不说,我倒不觉饥饿,经你这一提,才真感到
肠胃空晃晃的有些泛酸了……”
举高了藤篮,施嘉嘉道:“都是些临时凑合出来的点心,粗陋得很,你将就着填饱肚子
吧!”
掀开覆盖在藤篮上的那方棉布,篮子里分别堆叠着生煎小包、夹肉芝麻饼、油炸春卷、
核桃酥等几式甜咸细点,香味扑鼻,色泽搭配悦目,更且是热腾腾的,好像才从炉灶上拿下
来一样.
才想伸手,展若尘又停止了动作,他慎重的道:“楼主及其他各位可已用过了?”
施嘉嘉忙道:“大家都吃过了,只有你还空着肚子,所以我才到处找你嘛。”
谢了一声,展若尘就用手拈着篮中点心往口里送,他吃得很快,却并不恶形恶状,没有
那股子狼吞虎咽的粗像。
津津有味的看着展若尘在吃,施嘉嘉流露着一种极其自然满足的欣慰表情,她轻声的道:
“还能入口吗?你多吃一点,后面还留得有好些……”
咽下一块夹肉芝麻饼,展若尘用衣袖抹着嘴唇:“味道好极了,可是你亲手做的?”
施嘉嘉忽然有些羞赧,她那两排弯长的睫毛眨垂着,细细的道:“时间不多,我怕你们
饿着了,仓促间做了这些粗点心,要不是厨房里有淑姑和几个下手帮忙,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