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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罗杰疑案》开始吧,我先简单给你讲一下故事的情节。故事里的‘我’,也就是谢泼德医生,在一个晚上接到电话,告诉他一个庄园的主人罗杰被杀了,于是他赶到罗杰家里,和管家一起撞开门,发现了罗杰的尸体。”路遐顿了顿,在这里做了个记号,“管家去通知其他人,而‘我’留下来,‘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看见孙正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听,表情里多少带着奇怪,路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个凶杀案现场的窗台上,留有罗杰儿子的脚印,而管家作证说在‘我’当天走后一个小时左右,还听到房间里传来谈话的声音,于是这个牵涉到遗产的凶杀案似乎有好几个嫌疑人……”
孙正为久久听不到重点而烦躁起来,路遐拍了拍他示意不要急,然后把记下来的要点移到孙正面前:“你看。”
上面写着:电话、谈话声、窗台的脚印、医生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人管家。
而严央的记录里的重点,也被路遐写在下面:电话、“咚”的一声、窗台的脚印、医生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人刘群芳。
孙正细细对比了一下,迟疑地开口:“我承认这些看起来很相似,但是,这些元素也并不是很少见的啊,很容易同时出现在一个事件里吧?”
路遐给他一个“我就知道你多疑”的表情,又在原记录里勾了两句话,说:“你说的对,一开始我也完全没有想得那么远,但是,严医生的记录里有几句奇怪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你看——”
我留下来,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那个晚上,到底是谁呢?一个能进入我办公室的人;一个熟悉我工作时间的人;一个想要接近我的人……
“你难道不觉得,这两句话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写出来吗?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第一句话是《罗杰疑案》里面的原句,而第二句话是化用了里面的原句,这是在侦探波洛揭穿谜底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路遐看见孙正眼中闪露着好奇的光芒,笑了笑,摇摇头,“我先告诉你波洛是怎样找出凶手的。”
他又在纸上写起来:“波洛发现的第一个关键是电话,他发现那个电话是一个人从另外一个城市打来的,并且那个人说当时无人接听;第二个关键,是罗杰买的一个口述录音机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呢?口述录音机里一定有什么证据。也就是说,医生接到的电话里其实并没有人真正告诉他罗杰被杀了,而且实际上管家听到的罗杰在房间里的对话,很有可能是口述录音机里面放出来的,不是真实的对话,只是之后这个凶手把留在案发现场的口述录音机拿走了。这个时候,波洛就说了那样一句话。”
路遐抬起头来,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我记不下原话,但大概意思就是:一个之前去过另一个城市的人,一个知道这个口述录音机的人……一个在管家通知其他人的时候能单独待在现场几分钟的人……事实上这个人就是‘我’——谢泼德医生。”
孙正的眼神明亮起来,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个小说里的凶手其实就是‘我’本人,那么严央故意写下这两句话,是希望看这篇记录的人能够联想到《罗杰疑案》?”
路遐点点头:“这是他想告诉我们的第一个讯息。为什么他套用的是《罗杰疑案》而不是其他小说?”
孙正一下子想到了关键:“难道他也是想暗示,这篇记录里的整个事件其实也是他自己策划的?”
“对,就是这样。你看,现在我们将两篇故事对应起来,‘我’就是对应严医生自己,他要暗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策划的;那个小孩高乐天,和小说一样,是误导我们的嫌疑人;刘群芳,是在当时被严医生支走的管家。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手里的这篇记录,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孙正被问得一怔,试探性地回答:“电话?”
路遐摇摇头。
“脚印?”
路遐再次摇了摇头,手指仍然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口述录音机?”
路遐笑着摇头,手停止了动作,侧头提示孙正说:“这些都是可以制造出来的,但是最重要的一环却是无法制造的。”
孙正一只手撑着头,苦苦思索了一下,问:“那个被杀死的罗、罗杰?”
“没错!”路遐终于点头,微微一笑,“《罗杰疑案》里必定有一个被害者,我们这篇记录里,却没有。这才是这篇记录里隐藏的,消失的人。”
“消失的人?什么意思?”
“这篇记录想告诉我们,还有一个人存在。一个他不能写下来的人,不能让看到这个记录的一些人知道的人。”
“是不能让医院知道的人?”
“也许。而且,这个被隐藏的人的存在,解释了其他一切疑点。”路遐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电话,可以是这个人在严央的办公室里打的;脚印,一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脚印完全可以是室内制造的,可以是这个人用小孩的鞋在窗台上印下的,也可以是他抱着小孩踩上去的。我怀疑,这个人……是我哥哥。”
“你哥哥?”
“和刘群芳,那个小孩,还有这个医生都有联系的人,我只能想到我哥哥。就像严医生自己说的一样,一个能进入他办公室的人,必然是熟悉他的人,能得到他钥匙的人;一个熟悉他工作时间的人,也必然是常常和他在一起的人,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这个也许……总之,严央似乎费尽心思想要暗示,这个故事里面没有鬼,只有一个人影;在他的身后,也没有鬼,而是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一直和他在一起。”
路遐的手指移向记录里的一句话:
别说背上,就说背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嘛!
“一般正常人说话,不是应该说‘别说背上,就说背后,连半个人都没有’之类的吗?他为什么强调不是背上而是背后?为什么用鬼而不是用我们正常的词语?”
孙正看着那句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可嘴上还是说:“这个……可能吧……”
“好,现在我们可以还原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路遐没有发现孙正怪怪的表情,“这天晚上,严医生接到了电话,这其实是楼上的那个人打过来的。然后严医生和刘群芳上了楼,在门口听到‘咚’的一声,这个声音,完全可以模仿罗杰的案例,是某个录音机发出来的。他们推开门,那个人自然已经不在那儿了,脚印也已经制造出来了。刘群芳应当是知情的,也可能是不知情的,只是出于情节设计,严央在记录里把她支走了。好了,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揭开一看,很无聊,更谈不上任何悬念?”
孙正不可否认地点点头。
“但是真正对我们有用的信息,现在才开始。你觉得严医生这么写的动机是什么?”
“要留下信息,暗示给某些能读到这篇记录的人关于你哥哥的信息,又不能让其他某些人读出来。”
“嗯,我也这么想。而且……我的那套阿加莎,都是我哥哥给我买的。”
“难不成你觉得他们是要给你看的?”孙正撇了撇嘴,挑眉看向路遐。
“这个……”路遐拿不准,看着孙正,忽然眼珠子一转,“怎么,难道不可以吗?”
“未免也太牵强了吧!”孙正无奈地看他一眼。
“我觉得可能性还挺大的。”路遐侧着头微笑,“不然严央怎么知道看记录的人有没有看过《罗杰疑案》,能不能理解到他的意思呢?你看,你当时读这篇记录的时候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吧?”
装什么可爱啊!孙正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那些小说有什么好看的!”
路遐忍着笑,继续分析说:“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如果仅仅如此,他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工夫,他为什么弄这么多事情出来,让整个护士站都知道?”
孙正想了想,说:“他需要有借口来写这篇记录,如果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人消失,他这篇记录会被认为是编造的而不被采用。”
“没错!但是,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想在三楼调查什么,故意制造出三楼闹鬼的假象,以免在夜间有不必要的人出现,尤其是那些巡夜人,就算听到三楼有什么响动,晚上也不敢仔细巡逻,只会应付性地看一眼就走。”
“原来如此!”孙正感慨一声,但是又犹豫地问了一句,“但是你确定严央真的是这么写的?会不会我们误读了,想太多了?”
路遐耸了耸肩,承认了这个问题:“我也这么想。所以,如果这篇记录里的最后一条讯息能够被验证,那么就说明我们是正确的。”
“最后一条信息?”孙正吃了一惊,接着不由笑了出声,“这位严央医生的记录,是不是也太复杂了点儿?”
路遐也笑了,却又迅速恢复了正常,叹了一口气说:“只恐怕这最后一条讯息,已经被人拿走了。”
“什么?”
“我觉得严央肯定留了什么关于这个医院的东西给我们,而且我推测这个东西不是和刘群芳有关,就是和那个小孩有关,但是……那个放有刘群芳资料的盒子里,只剩下那封信和那张照片了。而且那个小孩……”路遐说着,抓起孙正的手来,露出那个黑乎乎的小孩的手印。
“难道,他在之后入‘穴’了?”孙正一颤。
路遐又一次叹息一声:“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东西……那孩子到底遇见了些什么了?难道我们的线索就断在这里了吗……”
孙正哗哗翻着手中的记录,有些迟疑地开口说:“我在记录上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个房间和这个孩子的别的记录……而且,我刚发现,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路遐侧过脸来。
孙正将手中的记录递到路遐面前,又将另一本记录翻开到第一页,指了指,说:“你看,第一本记录到2001年五六月以后,就没有了,一共只有十篇;員第二本记录却是直接从2002年二三月开始的,也就是说,中间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没有记录。”
路遐一把抢过两本记录,刷刷地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然后猛地将记录甩到了桌上,转头神色凝重地说:“这哪里是比较严重,这是非常严重!!!正,这就真的意味着我们目前最有用的记录没有了,线索也断了!”
“可是,第二本后面也还有记录啊!”
“那些记录最多只能让我们知道哪里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唯一知道怎么出‘穴’的我哥哥的那段时间的记录,已经消失了!”
“严央为什么不记录下来呢?”
路遐又瞟了一眼被他扔在桌上的记录:“我哪里知道!”
孙正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半天才犹豫着开口:“严央留下的线索被拿走了,档案室的资料也被拿走了,记录断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吗?”
路遐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他摊开手中握着的那把砗磲匙,带着沮丧的口吻说:“现在也无从知道这把钥匙到底有什么含义了……”
孙正似乎还无法接受现实的严重性,又一次开口确认:“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了?出不去了?”
路遐又一次点了点头,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孙正的手抖了一下,从他认识路遐以来,那个人就总是笑嘻嘻的,带着一深一浅的两枚酒窝,似乎永远沉浸在某种愉快的气氛当中。就算是入“穴”以后,他眼中也依然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更未曾说过一句令人泄气的话。而他在关键时刻绝佳的判断力和分析能力,即使是孙正,也不得不为之叹服。
然而这个时候,身边这个人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他紧闭的嘴唇让孙正终于意识到,也许他们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
即使是路遐,也这样束手无策了。
路遐的脑子里正飞快地转过入“穴”至今的无数场景。还有许多谜,都没有解开,也无法解开。他喜欢绝处逢生,也享受解谜的快乐。但是现在他们却困在这里,走到了真正的绝处,也失去了一切线索。我就愛手機電子書網☆
三楼的走廊极为凶险。从五楼一路走下来,三楼出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怪物”和具有攻击性的东西,情况也越来越复杂。他不知道如果就此走到二楼,会不会出现更为可怕的东西?更何况他们现在手中的资料也是不完整的,能否安全度过剩下的一段路程,仍然是疑问。
虽然手表停止了工作,但他也估计得出来,从入“穴”到现在,起码得有六七个小时了,最是人困马乏的时候。两个人一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除了路遐吃了点儿面包,孙正真的是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他是不是也快撑不住了?路遐转头看看孙正,正与孙正的目光相遇。
两个人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两个人的眼里都映着对方苍白的脸色,酒窝从路遐的脸上消失了,镇定也从孙正的脸上消失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黑暗的阴影此刻终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们的神经,深入骨髓。
路遐被孙正黯然的目光搅得十分不安,将视线移向了普外三室的那道门。
要出去么?
出去会有什么?
沙沙爬的扭曲的怪物?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孩的游魂?……
他们的勇气似乎也渐渐被这死寂的黑暗吞蚀了,两个人渐渐难以想象,移动脚步走出这道门所要面对的世界,是否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只觉得又累又饿又困,浑身就像一瞬间被抽干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再这么下去……路遐突然惊觉到自己现在的心境,竟在不知不觉间被某种绝望的情绪感染,他转过头去,想借着跟孙正谈话,打起精神来,却发现孙正趴在桌子上,竟然睡着了。
孙正枕着手臂,发出极浅的呼吸声,背部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脸上笼罩着一层困倦和抹不去的不安。
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着,想必是疲乏紧张到了极点吧!
路遐注视着孙正的睡脸,露出一丝苦笑,握紧了手中的那把钥匙。路晓云,你到底在哪里?
那个许久未见的名字,带着记忆也渐渐爬上了他的思绪。
12
老旧的酒厂,浓浓的酒味,爬满青苔的潮湿的墙面,破碎的蓝色玻璃窗和歪歪扭扭的栏杆。
墙角里冰冷的气息,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小川,小川,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旷的房间里,那些破碎的酒坛都似化作了狰狞的手爪,从四面八方向他抓来。
“小川!小川!”
周围响着他自己惊慌失措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酒厂破败的墙壁和半敞开的门,每一道门后,都仿佛藏着一双眼睛。
黑暗里只有他一人奔跑的脚步声,不,不是一人,好像有无数人,跟在他身后,无声地……
“小川,我们不找小菜了,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小川不见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拳头挥向四周,全都落空,黑暗涌上来吞没了他的拳头,他的声音,就连他的身体都完全被吞没了。
哥哥是骗人的!他说小菜在这里,他是骗人的!
不对……哥哥警告过,不要来这个酒厂,这是个闹鬼的酒厂。
闹鬼的酒厂……
“路晓云,你还不出来!路晓云!”门被拍得砰砰直响。
他不该炫耀他的哥哥能看见鬼,他也不该炫耀自己胆大。
“路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