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敢肯定此计已然得售。”谢顿道,“自然我们不可能看到形势突然逆转。这需要时间。但现在事情正在步向正轨。我在大学体育场阻止纳马提的演讲时就注意到了。观众起先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但当我面对劣势,夷然不惧地向他挑战时。观众立即倒戈,站到了我这一边。”
“你认为这次的情况跟那时类似吗?”朵丝满腹狐疑地问道。
“当然。如果我没有心理历史学,那我可以使用类推——用我天生的头脑,我是这样考虑的。这次的情况是首相,由于那个指控成为了众矢之的,而他对此报以一笑,这是机器人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此这本身就是对那个问题最有力的回击。理所当然的,群众的同情心开始滑向他这一边。没什么能阻止那种趋势。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我们还得等待日主十四的反应,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你对此也确信无疑?”
“绝对确信。”
·24·
网球是谢顿最喜爱的运动之一,不过他喜欢的是自己打而不是看别人玩。
因此,当他看着皇帝克里昂穿着运动服,满场飞奔地接球时,心中着实不耐。事实上,这应该叫做“御式网球”,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这种运动是皇帝们的最爱,奇Qīsuū。сom书它与平常的网球比赛的不同之处在于使用了一种计算机控制的球拍,这种球拍能够根据持拍者施加在球拍柄上的压力适当地改变角度。谢顿也曾尝试着用过几次这种球拍,但发现要掌握这种持拍技巧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哈里·谢顿的时间实在太宝贵了,显然无暇浪费在这种无聊琐事之上。
终于克里昂以一记角度刁钻的回球赢得了比赛,在观赛群臣精心泡制的欢呼声中跑回场边,谢顿迎上道:“祝贺您,陛下。您在场上的表现真是精采绝伦。”
克里昂冷冷道:“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谢顿?他们都是故意输给我的。
这种胜利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
谢顿道:“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您可以命令您的对手打得更卖力些。”
“没用的。他们最后总还是故意输给我。他们要是真赢了,我会更不高兴的,尽管胜之不武,赢总比输好。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悲哀啊,谢顿。
乔若南大概也会发现这点的——如果他成功登上帝位的话。”
他消失进了他的私人浴室,过了差不多刚好洗个澡的时间,他又再次现身。洗得干干净净,烘得干干爽爽,身上也换了套较为正式的行头。
“现在,谢顿,”他说道,摆手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这个网球场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隐秘的谈话场所了,可幸天气又是这么爽朗,我们就不用去室内了。我看了那个日主十四的麦克根人消息。那有用吗?”
“绝对有用,陛下。正如您所看到的,乔若南被指责为麦克根人的逃脱分子,并且用最强烈的措辞被控以亵渎之罪。”
“那是不是让他完蛋了?”
“那个消息对他威信的打击是致命的,陛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相信那个首相是机器人的荒谬故事了。而反过来,乔若南则被暴露出是个说谎者和伪装者,更糟的是,他还被逮个正着。”
“逮个正着,说得好,”克里昂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干得神不知鬼不觉,那就是狡猾,那就值得佩服;而被逮着了,那就是愚蠢,没人再会佩服他。”
“您的话一针见血,陛下。”
“那么说乔若南不再是个危险了。”
“这个我们不能肯定,陛下。他可能有朝一日会东山再起,甚至现在就有可能。他仍然拥有一个完善的组织,并且还有一批死忠的追随者。历史上也不乏这种挫败之后卷土重来的先例——有人遇到的挫败甚至比这更大。”
“既然如此,我们把他处决掉吧,谢顿。”
谢顿摇摇头。“那就失策了,陛下。您该不会想把乔若南塑造成一个烈士而把自己弄成一个暴君吧。”
克里昂眉头一皱。“你现在说话的口气简直就象德莫泽尔。每当我想要采取强硬行动时,他就嘀咕‘暴君’这个词。在我之前的历代先皇中有不少都是采取过强硬行动的,而他们最终都受到敬仰,并被后世认为是刚毅果决。”
“这点毫无疑问,陛下,可惜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不太平的年代。而且这个处决也毫无必要。您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达到您的目的,使您看起来开明且仁慈。”
“看起来开明?”
“是确确实实的开明,陛下。我失言了。处决乔若南说到底是报复,在人看来毕竟不体面。而作为皇帝来说,您应当以一种宽和的——甚至是慈父般的——胸怀来回应您的子民对您的信任。您应当一视同仁,因为您是万民之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陛下,乔若南冒犯了麦克根人敏感的宗教问题,而您对他这种冒渎行为惊诧万分,而他又是麦克根人出身。那还有什么比把乔若南交还给麦克根人,让他们去处置他更好的呢?您会因公正的圣裁而备受称道。”
“然后麦克根人会处决他?”
“也许会,陛下。他们的法律对于亵渎之罪的惩罚是极其严苛的。他所能获得的最好结果,是被关起来终身服苦役。”
克里昂微微一笑。“很好很好。仁慈宽容的名声归我,而肮脏的勾当则交给他们去干。”
“他们会的,陛下,如果你真的把乔若南交到他们手里的话。而那样做,仍然是塑造出一个烈士。”
“这你可把我给搞糊涂了。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让乔若南自己选择。您告诉他,出于对帝国社会安定的考虑,您的责任心催促您将他交给麦克根人去审判,然而您的仁慈心又惟恐麦克根人对他的惩罚过于严厉。因此,作为法外恩典,他可以选择被流放到尼夏亚去,就是那个他自称生于斯长于斯的偏远星球,他可以在那里默默无闻地安度余生。当然,他将始终置于您的严密看管之下。”
“那样就能把事情摆平了?”
“确实如此。如果乔若南选择回到麦克根区,那他无疑是选择自杀——而在我看来他不是那种会选择自取灭亡的人。他肯定会选择尼夏亚,尽管这是个理智的选择,但同样也是个怯懦的选择。作为一个尼夏亚的流亡者,他再也组织不起任何足以颠覆帝国的运动了。他的追随者们注定将分崩离析。他们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去追随一位烈士,但若追随的是个懦夫,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真是令人惊叹!你究竟是怎么策划出来的,谢顿?”克里昂的声音之中带着明显的敬佩之情。
谢顿道:“呃,其实我们有理由假设——”
“没关系。”克里昂打断道,“我不指望你会对我说实话,就算你说了我也未必听得懂,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德莫泽尔已经离任了。近来的这次危机显然已令他身心俱疲,我也同意他是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了。
可我毕竟不能没有首相,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是首相了。”
“陛下!”谢顿的悲鸣声中掺杂着惊讶与恐惧。
“首相哈里·谢顿。”克里昂冷然道,“这是朕的旨意。”
·25·
“别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德莫泽尔道,“这是我的提议。我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待得太久了,而近来接二连三的危机也已使我达到了三大定律所能容许的行动极限,再这样下去我迟早得瘫痪。你是理所当然的继任者。”
“我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继任者。”谢顿急叫道,“我哪里懂得该怎么管理帝国了?皇帝蠢得以为我是凭着心理历史学解决了这次危机。可我真的没有。”
“这没关系,哈里。只要他相信你有心理历史学的答案,他就会热心地跟着你亦步亦趋,这会使你很容易成为一代贤相。”
“但他也很可能跟我跟到沟里去的。”
“我有一种感觉,你敏锐的判断力——或者说是直觉——会把你导向正途的……不管有没有心理历史学都一样。”
“可我没有你该怎么办——达尼尔?”
“谢谢你这样叫我。我不再是德莫泽尔了,只是达尼尔。至于说你没有我该怎么办——不妨将乔若南的一些关于平等和社会公正的主张运用到实践中去吧?这也许并不是他的真实心意——他或许只是把这些当作获取民心的途径——但这些主张本身并不坏。另外不妨让锐奇在这方面助你一臂之力。尽管他本身被乔若南的那些主张所吸引,但他最终还是站在你这边整垮了乔若南,他对此定然会有些负疚感,觉得自己有点象个叛徒。要让他明白他不是。此外,你也可以在心理历史学研究方面大展手脚了,现在有皇帝作你的靠山,他可是全心全意向着你的。”
“可你又去干什么呢,达尼尔?”
“我在银河系里还有其它事务要去参与。第零定律仍然在起作用,所以我必须为整个人类社会的利益而工作,至少在我所能决定的范围之内是这样。而且,哈里——”
“怎么,达尼尔。”
“你还有朵丝。”
谢顿点点头。“是的,我还有朵丝。”他踌躇了片刻,然后一把握住达尼尔坚实的手掌。“再见,达尼尔。”
“再见,哈里。”达尼尔回应道。
言毕,机器人转过身,昂首挺胸,沿着皇宫走廊飘然离去,身上那袭沉重的首相长袍随着他远去的步履瑟瑟作响。
达尼尔走后,谢顿在那儿呆立了良久,沉缅于思绪之中。突然,他举步朝首相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谢顿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达尼尔——那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谢顿在光线柔和的走廊里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而入。但发现这里已人去楼空。只剩下那袭黑色的长袍罩在椅子上。首相办公室里回响起谢顿对机器人最后的话语:“再见,我的朋友。”埃托·德莫泽尔走了;R·达尼尔·奥利弗去了。
第二部 克里昂一世
克里昂一世—— ……尽管作为最后一个在其治下第一银河帝国依然维持着适度的统一与繁荣的皇帝而备受推崇,克里昂一世在位的四分之一个世纪实际上仍是一个持续衰落的过程。当然这不能看作是他的直接责任,因为帝国的大衰落是基于强大的政治与经济因素,在当时绝非任何个人所能阻止。他的幸运在于选对了首相——埃托·德莫泽尔继而是哈里·谢顿,对于后者在心理历史学上的发展,这位皇帝从未丧失过信心。
然而克里昂与谢顿,作为最后那次乔若南党阴谋的目标,在其离奇的高潮——
银河百科全书
·1·
曼戴尔·古乐伯是个快乐的人。至少在谢顿看来确实如此。谢顿在早锻炼时不由得停下来看他工作。
古乐伯,约莫四十五出头五十不到的年纪,比谢顿略微年轻个几岁,由于长久以来在御花园的露天地面上工作,皮肤略显粗糙,但他有着一张开开心心,修刮得整整齐齐的脸颊,顶际红润而微秃,沙褐色的头发稀稀落落的。他一边轻声哼着小调,一边检视着灌木叶片上有无害虫出没的痕迹。
他并不是首席园丁,那是当然的。御花园的首席园丁是个高官,在庞大的皇宫建筑群中拥有一所自己的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手下有着一支人数众多的园丁队伍。他亲自检视御花园的机会一年不会超过一两次。
古乐伯仅仅是那支园丁队伍中的一员。他的头衔,据谢顿所知,是一级园丁,那是凭着三十年勤勤恳恳的工作挣来的。
当他的工作在一条碾压得近乎完美水平的碎石小径上暂告段落时,谢顿叫住了他:“又是个奇迹般的好天气啊,古乐伯。”
古乐伯抬起头,眼睛一亮。“是啊,真是个好天气,首相大人,我真为那些整天把自己关在室内的人感到遗憾。”
“你可把我给说进去了。”
“我说的那些人里并不包括您,首相大人,您可没什么令人遗憾的。不过您若是在这么一个天气里还待在那些建筑物里,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幸运者确实会替您感到一丝遗憾的。”
“我感谢你的同情心,古乐伯,但你知道我们有四百亿川陀人生活在穹顶之下,你是否为他们所有人都感到遗憾呢?”
“事实上,我正是为他们遗憾。谢天谢地我自己没有川陀血统,所以我有资格成为一名园丁。在这个星球上很少有人能在露天环境下工作的,而我恰好,是这些为数不多的幸运者中的一个。”
“可天气并不总是这么理想的。”
“这确是事实。我也曾在倾盆大雨和狂风怒号中工作过。不过只要你穿着适当……看——”古乐伯张开双臂,面现微笑,似乎想要将御花园的广阔空间拥进怀中。“在这里有我的朋友——树木、芳草、以及各种各样的动物陪伴着我——在这个巨大的几何结构中一切都欣欣向荣,即便冬季亦然。您有没有看过园子的几何造型,首相大人?”
“我现在就在看,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展开设计图来看,从而你能真正从整体上去领略它的妙处——那简直不可思议。那是在一百多年前,由泰普·萨万德设计的,时至今日几乎毫无改动。泰普是个伟大的园艺家,是最伟大的——他跟我来自同一个星球。”
“是阿那克里翁,是吧?”
“对极了。那是一个遥远的星球,处于银河系的边缘,那里仍然有着茫茫的荒野,有着甜美的生活。当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时就来到了这里,那时现任的首席园丁刚从老皇帝手中获得任命。当然,现在他们在讨论要重新设计这个园子。”古乐伯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那将是个错误。现在的布局恰到好处,匀称、和谐、赏心悦目。不过在历史上,御花园曾多次被重新设计,那也是个事实。皇帝们对老的感到厌倦了,就总想追求新的,好象新东西不知何故就一定更好似的。我们的当今圣上,愿他老人家万寿无疆,正在跟首席园丁计划着重新设计呢。至少,现在园丁之间有这样的传言。”他马上加上最后一句话,似乎为传播了宫廷小道而略感不安。
“不会这么快实施的。”
“我也希望不要这么快,首相大人。如果您有机会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宝贵时间的话,拜托您研究一下园子的设计图。那真是美焕绝伦,如果我有能力的话,一定不让这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内一草一木有所变动。”
谢顿笑笑。“你是个极具敬业精神的人,古乐伯。如果有一天你成为首席园丁,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愿上天保佑这样的厄运不要降临到我头上。首席园丁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欣赏不到自然风光,忘记了他从自然界学到的一切。他住在那里”
——古乐伯轻蔑地一指——“而我认为他根本搞不清一丛灌木和一条小溪之间的区别,除非是他的哪个下属带他去亲身体验一下。”
一时间,古乐伯似乎想吐口唾沫表示他的轻蔑,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吐。
谢顿为之莞尔。“古乐伯,跟你谈话真是很有意思。当我被每天烦人的公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时,抽点时间倾听你的人生哲学真是一大乐事。”
“啊,首相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哲学家。我没受过多少正规教育。”
“成为哲学家并不需要什么正规教育。只需要有积极的思想以及人生的经验。听着,古乐伯。我可能会晋升你。”
“您只要让我听其自然,首相大人,我就对您感恩不尽了。”
谢顿带着满面笑容离开了,但当他的思绪再次回到现时面临的问题时,脸上的笑容便褪去了。当了十年的首相——古乐伯如果知道谢顿是多么由衷地厌倦他现在的职位,恐怕他的同情心也会上升到一个可怕的高度吧。古乐伯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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