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本来不必那么大。
已经过了十一点。韩定强忍住站到椅子上的冲动,垫起脚尖四处张望。当他看见魏逆泗穿过人群走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放松下来。
魏逆泗过来得很慢。几乎每一步,他都要周围的贵族们寒暄几句——这些贵族们的祖父辈曾经帮助赖魄德的祖父窃取了整个王国,从而被赐与公爵之类的称号。
终于他从贵族们中间挤了出来,来到韩定面前。虽然笑容扭曲仿佛在假笑,但他黑色的眼睛在灰白的眉毛下闪烁着满意的神色。
“亲爱的韩定先生,”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你拒绝透露身份,是不是在享受无聊的时光呢?”
“一点也不,殿下。这一切极其有趣。你知道,在极星我们没有这样的景象。”
“毫无疑问。不介意到我私人的房间去吗?那里我们可以相当安静地多谈一会儿。”
“当然。”
两个人挽着手,登上楼梯,不止一个贵妇人惊奇地举起她们的长柄眼镜,猜测着这个衣不出众、貌不惊人的陌生人的身份,尤其是摄政王还对他那么尊重。
在魏逆泗的房间里,韩定完全放松下来,带着满意的咕哝接下了摄政王亲自倒满的酒杯。
“劳克莉司葡萄酒,”魏逆泗说,“从皇家酒窖里拿出来的。韩定,这可是真品——两百年了。那是在佐尼安起义前十年放进去的。”
“真正的皇家珍品,”韩定表示赞同,然后优雅地举杯,“为赖魄德一世,安略南国王干杯!”
他们干杯,然后魏逆泗殷勤地又添上,然后说,“很快就是边区的皇帝,然后,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银河会再次统一起来。”
“毫无疑问。由安略南吗?”
“为什么不呢?有基地的帮助,我们的科技无疑远比边区其他部分优越。”
韩定放下他的空杯子,然后说:“也许吧,当然了,除非基地拒绝其他需要科学帮助的国家。由于我们政府高度的理想主义和我们的奠基人谢东的伟大道德基准,我们不能偏袒宠爱任何一方。没办法,殿下。”
魏逆泗的笑容更明显了,“用通俗的话说,银河圣灵只帮助那些自己努力的人。我很清楚,若是放任自流,基地是不会合作的。”
“我可没那么说。虽然我们的航空学院想把它留下来做研究用,我们还是为您修好了那艘帝国战舰。”
“做研究用!”摄政王讽刺地重复着,“是啊,若不是我用战争做威胁,你们才不会去修好它呢。”
韩定做了个不同意的手势,“我不知道。”
“我知道。而且那威胁一直有效。”
“直到现在吗?”
“现在再说什么威胁就太晚了。”魏逆泗瞥了一眼桌上的钟,“听着,韩定,你以前来过安略南一次。那时侯你还年轻,我们都还年轻。但就算是那时侯,我们看事情的方式就截然不同。你是那种所谓的和平主义者,不是吗?”
“我想我是的。至少我认为暴力并不是达到目标最好的办法。总有更好的办法的,虽然有时候看上去不那么直接。”
“是的。我听说过你的名言:”暴力是无能者最后的庇护所‘。那么“摄政王做作地搔了一下耳朵,”我会把自己称为严格意义上的’无能者‘。“
韩定优雅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魏逆泗继续说下去,“我总是相信最直接的行动。我总是确定一条最直接达到目标的道路,并且沿着那条道路走下去。以前这样做是很成功的,我想以后也应该能成功的。”
“我知道。”韩定插了进来。“考虑到国王的父亲——你哥哥——以前的意外死亡和现在国王不稳定的健康状况,你倒是为你和你的孩子们坐上王位找到了一条直接的途径。国王的健康状况很不稳定,不是吗?”
魏逆泗对这一击皱了皱眉,声音变得生硬了一些,“韩定,你会发现回避一些问题是明智的行为。也许你以为你作为极星的市长可以有特权做一些…… 呃……不当的评论,如果真是这样,我建议你还是省省吧。我不是会被言辞所吓倒的人。我的哲学是当你正视困难的时候它会很快消失的,而且我至今从来就没有逃避过。”
“我不怀疑。你现在这个时刻不愿意逃避的困难是什么?”
“现在的困难,韩定,是怎样说服基地合作。看看吧,你的和平政策,导致了几个严重的错误,仅仅因为你太轻视你对手的勇气了。不是每个人都象你一样害怕直接的行动的。”
“比如?”韩定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比如你独自来到安略南,独自陪我来到我的房间。”
韩定看了看他,“这又怎么了?”
“没什么,”摄政王说,“除非门口站着五个武装良好随时准备射击的警卫。我不认为你逃得了,韩定。”
市长的眉毛耸了一下,“我并没有准备马上就走。你那么怕我吗?”
“我根本就不怕你。但这可能有助于你理解我的决心。我们可以称这为一种姿态。”
“随便你称为什么,”韩定冷淡地说,“你称它为什么是你的事,我没关系。”
“我确信随着时间的过去,你会有关系的。但是韩定,你犯了另一个错误,严重得多的错误。看起来极星几乎是全然不设防的。”
“事实如此。我们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没有威胁任何人,对所有人同等服务。”
“因此保持无助状态。”魏逆泗继续说,“您真是好意帮我们武装起来,特别是帮助我们发展我们自己的舰队,强大的舰队。事实上,加上你们献出来的帝国战舰,那是一支不可抗拒的舰队。”
“殿下,你在浪费时间。”韩定仿佛要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如果你的意思是宣战,只是想告诉我这个事实的话,你应该马上让我和我的政府联系。”
“坐下,韩定。我不是宣战,你也根本不能和你的政府联系。当战争开始的时候——不是宣布,是已经开始了——基地会从安略南舰队的原子爆轰中得到警告的,那是由我儿子乘坐的旗舰‘魏逆泗号’——那艘曾属于帝国舰队的巡洋舰——率领的安略南舰队。”
韩定皱起了眉头,“这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哈,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准确的说,舰队是在55分钟前,11点离开安略南的。
第一次攻击会在明天中午,他们一看见极星就开始。现在,你可以认为自己是个战俘。“
“这样称我自己倒很合适,殿下。”韩定仍然皱着眉头,“但我很失望。”
魏逆泗轻蔑地笑着:“就这样吗?”
“是的。我还以为加冕典礼的时候——也就是午夜——逻辑上来说是舰队行动的时刻。显然,你希望在你还是摄政王的时候开始战争,这样倒是更有戏剧性一些。”
摄政王盯直了眼镜,“宇宙在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不明白吗?”韩定温和地说,“我将我的反击设定在午夜了。”
魏逆泗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不要骗我。没有什么反击。如果你在考虑其他几个王国的话,还是算了吧。他们的舰队加在一起还比不上我们的呢。”
“这我知道。我并不想打打杀杀。很简单,从今天午夜开始整整一周的时间里,整个安略南星球都将瘫痪下来。”
“瘫痪?”
“是的。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或许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所有安略南的牧师们都会开始罢工,除非我发出撤消的命令。但现在我无法通讯,也就不能发出撤消命令;就算我可以,没准我还不愿意呢!”他向前倾过身去,突然充满朝气地加了一句:“你明白吗,殿下,所有对基地的攻击都是对最高权威的亵渎?”
魏逆泗显然是在尝试着控制自己:“不要这样,韩定,暴乱没有意义,控制这一切吧。”
“噢,我亲爱的魏逆泗,为谁?为什么控制这一切?我想过去的半小时安略南上每一个寺庙周围都围满了人们听牧师宣讲这个话题。安略南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们的政府正开始堕落地、无缘无故地攻击他们宗教圣地。不过现在离午夜只有四分钟了。你最好到下面舞场去现场看看。我在这里很安全,外面有五个警卫呢!”他又靠回到椅背上,为自己又倒了一杯劳克莉司葡萄酒,作出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漠然地凝视着天花板。
魏逆泗跳了起来,带着一阵压抑着的诅咒冲出了房间。
舞厅中的人群安静下来,中间腾出了一片空地安置好了王座。现在赖魄德已经坐在上面,紧握扶手,昂着头,面容冷峻。巨大的枝型吊灯逐渐暗淡下来,散布在拱型天花板上的微型鳞状原子灯弥散着奇幻的七彩光芒,一道华贵的光环忽然在赖魄德头顶显现,汇聚成为一个耀眼的王冠。
魏逆泗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没有人注意他,所有的目光集中在王座上。他紧握住拳头,提醒自己不要冲动——韩定也不能使他惊慌失措,作出什么愚蠢的举动来。
这时候王座开始移动了。它无声地悬升,漂浮起来。它飘离舞池,滑下几级楼梯,然后保持离地六寸的距离,缓缓滑向敞开的巨大的窗户。
随着标志午夜来临的低沉的钟声响起,王座在窗户之前突然停住,国王头上的光环也突然消失。
仿佛是冰河解冻前的静默中,失去了光环的国王,看上去完全象个普通人,带着惊奇的表情一动不动地坐着;然后王座摇晃了一下,沉重地从六寸的高度跌落在地上,然后宫殿中所有的灯光同时熄灭了。
在一片尖叫、喧嚣和混乱中,响起了魏逆泗响亮的声音:“拿火把来!拿火把来!”
他左冲右突穿过人群挤到门前。外面的卫兵们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不管怎样,火把很快就被拿了进来,那些为加冕典礼之后穿越整个城市的巨大的火炬游行准备的火把。
回到舞厅的卫兵们举着的火把,那些兰色、绿色、红色纷纭班驳的奇光照亮了那些惊奇、迷惑的面孔。
“没关系,”魏逆泗高声道,“请留在原地,动力一会儿就会恢复的。”
他转向来到身边立正侯命的卫队长,“怎么了,队长?”
“殿下,”回答迅速直接,“宫殿被市民包围了。”
“他们要干什么?”魏逆泗低声咆哮。
“领头的是个牧师。他是大主教颇利。佛瑞苏。他要求释放韩定市长,并且立即停止对基地的战争行动。”回答是无表情的,公式化的,但队长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魏逆泗吼道:“如果任何人企图冲进王宫的大门,格杀勿论!这时候没什么可说的。
告诉他们,明天他们会被清算的!“
明亮的火把现在分布开来,舞池里又恢复了光明。魏逆泗冲到仍然停在窗前的王座前,抓住仿佛遭了霜打,面色蜡黄的赖魄德的胳膊。
“跟我来。”他匆匆向下面看了一眼。城里面漆黑一片。下面传来暴民们嘶哑的口号声。仿佛是全力的象征一样,阿歌里德大庙仍然灯火通明。他愤怒地诅咒着,拉起国王就走。
魏逆泗带着五个卫兵冲回自己的房间,后面跟着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的赖魄德。
“韩定,”魏逆泗嘎声说,“你太不自量力了!”
市长根本没有理睬他。他身边的小原子灯发出珍珠般的微光,市长仍然舒适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略含讽刺的微笑。
“早上好,陛下,”他直接向赖魄德问候:“恭喜您的加冕。”
“韩定,”魏逆泗再次吼道:“让你的牧师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韩定冷冷地抬头:“你自己去试试吧,看到底是谁不自量力。现在在安略南上没有一个轮子还会转动。除了寺庙中,没有任何灯光闪亮;除了寺庙中,没有一滴水还在流动;在这个行星的隆冬,除了寺庙里,没有一个卡路里的热量;医院停止任何治疗;动力工厂已经停机;所有的舰船都已经停泊。如果你想试试的话,魏逆泗,你让那些牧师们回到岗位上去吧。我可没兴趣。”
“以宇宙的名义,韩定,我会的。如果非要摊牌,那就摊牌吧。让我们看看你的牧师在军队面前能干什么。今晚,所有的寺庙都会被军管。”
“好极了,但你怎么发布命令呢?这个星球上的每一条通讯线路都关闭了。你会发现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也没有无线电。实际上,这个星球上除了寺庙以外,只有一个地方,当然了,就是这里,还有个通讯器材可以工作,就是这个房间里的电视,但我已经将它设置为只能接收的方式了。”
魏逆泗竭力平息他的呼吸,而韩定继续说下去:“当然你可以派你的部队去占领王宫外面的阿歌里德大庙,然后由那里面的无线电去通知行星上其他的部分。但我怀疑,如果你这么做的话,你的军队可能会被外面的暴民给撕成碎片。这时候,你靠谁来保卫你的王宫?魏逆泗,这时候,你靠谁来保护你的生命?”
魏逆泗低沉的声音,“我们能控制住的,你这个魔鬼。我们会坚持下来的。让那些暴民叫去吧,让所有的能源消失吧,但我们会坚持下来的。当基地被占领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你那些可爱的暴民会发现他们的宗教之不过是空中楼阁,他们会摈弃你的牧师转而反对他们的。我保证到明天为止,韩定,因为即使你能控制安略南的能源,你不可能控制我的舰队。”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的狂喜,“它们早已经起程,韩定,由你亲自下令修复的那条巨型巡洋舰带头,驶向极星。”
韩定轻松地回答,“是的,那艘巡洋舰是我下令修复的——但是按照我的方式来修复。告诉我,魏逆泗,你听说过超波通讯吗?没有,我看你没听说过。好吧,要不了两分钟你就会知道它能做些什么了。”
随着他的声音,电视打开了,韩定随后抱歉地说:“不,只要两秒钟。请坐,魏逆泗,然后安静地听着。”
——7——
齐奥。阿颇瑞特是安略南高级随军牧师之一。按照顺序优先原则,他作为随军牧师长服务于旗舰魏逆泗号上。
但这并不仅仅因为等级或者优先原则——他很了解这艘船。他在基地来的圣徒的直接指导下亲自参与了修理这艘船。他在他们的指点下仔细检查了整个引擎系统。他参与了重新布线,修补了船上的通讯系统。参与修复船身上的残破,加固了船梁龙骨。他甚至还被许可协助那些基地来的智者们在这艘船上安装一套神圣的设备——如此圣洁以至于从未在其他船上安装过,而只安装在这艘华丽的巨人舰船上——超波通讯。
毫无疑问,对于使这艘船的光荣蒙受羞耻的用途使他感到非常悲伤。他从来不想相信佛瑞苏告诉他的话——这艘船将用于令人震惊的邪恶目的;它的炮口将转向伟大的基地。转向那个他年轻时接受训练的地方,那所有幸福的源泉——基地。
现在,当舰长和他谈话之后,他再也没有疑问了。
那象神一样受祝福的国王,怎么能够允许这么邪恶的行为呢?真的是国王的命令吗?
或者是那个可恶的摄政王在国王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的行动?正是那个魏逆泗的儿子,舰队司令五分钟前告诉他:“你去关心灵魂和祝福吧,我来关照我们的舰队。”
阿颇瑞特冷笑着。他会专心于他的灵魂和祝福的——还有他的诅咒,赖富金王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走进一般通讯室。他的侍僧走在前面,而两名值勤军管没有干涉他们。随军牧师长有权自由进入船上的任何地方。
“关门。”阿颇瑞特命令道,看了一眼壁钟。十二点差五分。还有得是时间。
随着迅速而熟练的动作,他移动一个小控制杆,打开了所有的通讯线路,这样在这个两英里长的舰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