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第一次见着死人不怕呢,多见几次也就好了。”林如海倒是云淡风清,“这个家早晚也是他的,过几天黛玉又要去她外祖母家,他现在接手还有黛玉能指点于他,否则等黛玉走了,更是一团乱麻。”
“你心里有数就成,”许先生道,“想得再妥当,谨玉毕竟年纪小呢,也得有几年才能长大,如今还需要你的庇护。诸葛亮算得再周全,一死也是百事空。”
林如海沉默不语,良久才叹道,“我如今只有这一子一女,不过为他们操心罢了。”
第二日,林如海起身,脸色依旧憔悴,却是先去看望女儿。
林黛玉早饭未用,正在对窗垂泪。
房间里淡淡的果香,林黛玉轻咳两声,就要起来,林如海道,“躺着吧。可觉得好些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
林如海叹道,“你母亲这一去,为父也是痛伤心扉,再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咱们父女病着,家里就靠着你弟弟忙里忙外,我看着他也瘦了。”
林黛玉只是掉泪,瞧女儿这模样,林如海的心早就软了,柔声道,“你母亲让你去外祖母家,也是为你好。你这个年岁,我是不打算再纳娶了,在内宅你却无长辈教导。你母亲是你外祖母的掌珠,你去京都,有你外祖母照看,定是无碍的。我瞧着你外祖母,对孙辈多是宠爱,就你这一个外孙女,断不会亏待于你。不过,你若实在不愿意,也罢了,我给你请几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规矩什么的可不能松懈了。”
林黛玉微点头,拭泪道,“外祖母家再好,也不上自己家。女儿若去了,家里就剩下爹爹和弟弟,心里也难放得下。”
林如海却是明白妻子的心思,今人婚嫁,多是挑女孩儿门第品性,黛玉自幼失恃,日后难免挂在人家口头上,说亲时便是一挑。林家又无亲近的亲戚,荣国府地位尚在,让黛玉去外祖母家不失为一上策。再者,他官高位重,在朝中是能说上话的。林家祖宅在京都,日后也是要回去的,夫妻两个只这一个女儿,自是想为女儿在京都择婿。如此女儿去了京都,住在国公府里,父亲为高官,又是国公府老太太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孩儿,再加上国公府外孙女的身份,日后说一门好亲事不在话下。
没想到黛玉百般不情愿,竟忧郁成疾,林如海从心里也舍不得女儿,便将此事暂且按下。黛玉现在年纪还小,过两年大些再论也不迟。
林如海便备了厚礼,托贾府管家带回去,又亲自写信说女儿秉性虚弱,在家调养等事。
不说贾母接到书信又如何悲痛,黛玉心结一解,又有谨玉每日探望陪伴,医药调理得当,身子渐渐康复,便从林谨玉手里接过家里的事,只一心要弟弟念书。
贾敏留下的几个丫头,紫鸢、飞鹤、翠莺、怡雀、雪雁、喜鸾几人,其中紫鸢雪雁两个被黛玉留在身边,帮着打理家事。飞鹤翠莺依旧在正房,带着几个小丫环伺候林如海的起居,怡雀喜鸾去了林谨玉房里。
林如海又命林谨玉去请了两个教养嬷嬷到府里,一为教导黛玉女红针指之事,二是这两人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见识阅历比家中奴仆更上一层楼,也可协助女儿管家理事。
两个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李,因自宫内放出时年纪过大,也没婚嫁,常受邀大户人家教养小姐,在这一行也算是小有名气。
林黛玉只是身子弱,性子可不弱,如今母亲过逝,只余父亲弟弟相依,对家里事处置得更为谨慎周到,又有两位嬷嬷指点,不过两月,家下人便规矩了许多。
林谨玉觉得书中林黛玉在贾府一直汤药不断,身体底子不好是一方面,另外也有愁闷的原因,成日里无所事事,又是孤身一人,心思纤细,凡事容易多想,就算好人在那府里也得闷病了。
如今林黛玉每日忙理家学女红,有空还会读读书,虽然忙,气色却比以往更好,脸上有了血色,性子也爽俐了,不再动不动便伤春悲秋的落泪。
林谨玉甚至自徐师傅那里磨来了一套少林寺传来的呼吸吐纳调息身体的法子,教给黛玉,只盼林黛玉能有些受益。
谈制衣谨玉见穆离
用过早饭,林如海去衙门当差,林谨玉也要去念书,却被林黛玉唤住。
“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外院两位先生的冬衣也制好了,”林黛玉笑道,“你既然顺路过去,便给先生们带去吧。”
林谨玉应了,笑道,“还是姐姐心细。”想了想,林谨玉道,“姐姐,还有件事呢,许先生身边还有个侍卫,神出鬼没的,要不要给他也做几套?”
林黛玉皱眉,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换季时节,这府里从奴才到主子,哪个不制衣裳呢。听你说是保护许先生的人,虽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既然在咱们家,便没有装不知道的理儿。”
“我拢共只见过他两回,一句话没讲过,不过我觉得这人应该还在的。”林谨玉道,“我今天去问问先生,要是他在,我叫平安来跟姐姐说一声,姐姐派个婆子去量尺寸。”
……
林谨玉也不是故意忘掉那俊俏少年的,这一年,他过得跟打仗似的,先是母亲缠绵病榻,侍疾理丧,后来又要照顾父亲姐姐,忙得脚打后脑勺儿,便忘了这个活幽灵。
今天林黛玉叫他给师傅送衣服时才鬼上身似的想起来,自己也懊恼,不知不觉真是得罪了个大人物,难道这人上次是故意迟迟出手,害他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林谨玉十分小人心思的阴暗暗的腹诽。
将衣服交与伺候许先生的小厮,林谨玉便提起了俊俏少年,有些自责的说,“今年家里事情也多,倒忘了那位少侠。给先生送衣服时想起来,姐姐可是将我骂了一顿呢。”
许先生笑,“我还以为穆离上次杀人把你吓坏了,自此不敢提他了呢。放心吧,穆离不是个小气的,他就在隔壁睡觉呢。等下午他休息好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原来高手也要睡觉的啊。
林谨玉还真是好奇,穆离,姓穆,东安郡王也姓穆,若真是东安郡王家里人,怎么会派来保护许先生呢?许先生又不是皇上。
林谨玉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遂放下心事,专心念书习武,用过晚膳便去许先生那里。
俊俏少年果真在房间,盘腿坐在榻上同许先生下棋,后背如刀削般绷得笔直,低垂的侧脸洁白如冰雪,衬得眉愈黑唇更红。
“见过先生。”林谨玉心里赞了声人家的好相貌,他相貌似林如海,日后也是个清俊的,却无法同这少年相提并论。
许先生笑道,“谨玉来了,阿离,今天这局就算了吧。”
穆离眼中带了几分笑,起身对林谨玉微点了下头,也不说话,许先生道,“阿离时常在我身边,只是你们见得不多,也不要太生疏了。”
林谨玉上前亲亲热热的握住穆离白白嫩嫩的手,笑道,“穆大哥好。”穆大哥,你长得真好看,你这手可真滑溜呢。
习武之人最是灵敏,何况林谨玉一双眼珠子就要粘在穆离脸上,若是别的男人,长得再猥琐些,穆离非挖下他的眼珠子不可。不过林谨玉年纪小,跟个水蜜桃儿似的,又是真心欢喜,眉毛眼睛的透着可爱。穆离也笑了,全当哄孩子,捏捏林谨玉的小圆脸儿,说道,“谨玉弟弟长得真可爱。”
穆离这一笑真如春暖花开冰消雪融,林谨玉觉得许先生这屋里根本不必点蜡烛,穆离天生就是个发光体。
虽喜欢看美人儿,也知道长时间盯着人家瞧不礼貌,林谨玉移开眼神,笑道,“穆大哥,你都是晚上出来么?那我晚上来先生这儿念书怎么没见过你。”
“我一般在院子里巡视,你当然见不着。”穆离笑。
要说正事,林谨玉就有些脸红,可脸红也要说,他心里觉得歉疚,脸上便带出几分可怜来,烛光映照下,眼睛里像含了一汪水似的,道“天渐冷了,之前是我粗心,竟然忘了给穆大哥做冬衣。我带了婆子来,给穆大哥量量尺寸可好。你大晚上的在院子里,可得多做几件厚的。”
“有劳谨玉弟弟了。”穆离瞧着林谨玉小大人儿似的说话,心里好笑,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况且他虽不大在人前出现,林府这一年的糟心事,他也略知道,倒觉得林谨玉很懂事。
林谨玉忙叫了婆子进来。
穆离还在长个子,身材却极好,宽肩窄臀,最架衣服。林谨玉坐在椅中托着下巴瞧,说,“穆大哥,你多大了?”
“十八。”
“穆大哥,我在跟徐师傅习武呢,你说我十八岁能不能像你一样高来高去的?”
这婆子是做惯的,手脚麻俐,量好便告退了。穆离伸手摸了摸林谨玉的胳膊腿,摇了摇头,“你这身子骨不大适合习武。”
“啊?徐师傅明明跟我说,等我到了二十五岁,两根手指一捏就能将珍珠捏成粉呢。”林谨玉失望的说。
穆离忍不住笑了,“徐师叔是不是给你露了一手?”
“嗯,徐师傅拿了瓷茶碗这么一攥,”林谨玉做了个握拳的手势道,“卡巴卡巴的就捏成粉了。”
“徐师叔就只会那一招儿,”穆离笑道,“那一招他足练了二十年才练成,他那样跟你说也没错。徐师叔怕走江湖时被人欺负,特意学来哄人的,我当初也被他哄过。”
林谨玉头发差点竖起来,骗人的,那他练了这么久岂不是白练了,穆离仿若知道林谨玉的心思,笑道,“徐师叔武学上有限,医药上却是极通,像他传你的那套吐纳养身功,乃少林密传,徐师叔教给你,你每日修习,对身体大有好处。”
也是,别年换季的时候,黛玉姐姐都要小病一场,今年精神却好,林谨玉心地宽厚,想着自己能得两位先生教导已是福分,便释然了,“算了,反正我也没想练成绝代高手。像徐师傅那要学一手能唬人就成。”
针线房急赶慢赶,三天赶出了十套衣服,由里到外,无一不全。而且黛玉听说穆离晚上在外头值钱,特命人加厚做的,又收拾了一件狐皮絮丝棉的大氅,托林谨玉带去,道,“冬天夜凉风寒,在外头披着也好。”
林谨玉抱着都觉胳膊酸,说道,“这么沉,穆大哥可瘦了,没得把人压得走不动道儿。”
“习武之人力气肯定大些,以为都跟你似的,没二两劲儿。”林黛玉见弟弟双手抱着费劲,笑道,“逗你呢,让婆子抬着送去就是,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搬了。”
林黛玉为人仔细,连狐狸毛的帽子都制了几顶给穆离,其他衣鞋|裤|袜也都虑到了,叹道,“那人年纪不大,就跟在许先生身边做侍从,身边也无人知冷暖,即在咱们家,就不能亏着人家。送过去吧,就说之前咱们思虑不周,给人家赔个不是。”
“穆大哥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姐姐多虑了,我送过去了啊。”
上皇禅位谨玉求诊
林谨玉正在念书,便见林忠来请许先生到书房去。
见林谨玉眼巴巴的瞅着他,许先生笑道,“好好背你的书,一会儿检查,背不过可要挨板子的。”
“哦。”
林谨玉乖乖念书,不过这事儿根本没瞒他,瞒他也瞒不过,过两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皇帝禅位,三皇子登基。
林如海递上去的奏章皇帝批了:允他上京参加新皇的继位大典。
林如海官居正二品,不算高。可这扬州盐政的位置乃重中之重,林如海能混到这份儿上可见是得皇帝信任的。能参加新皇继位大典也是了不得的恩典,林如海接到圣旨后便开始准备,先把衙门里的公务交给下属,又跟几个幕友商议一番。
林黛玉在家操持给两位皇帝的礼物,总不能空着手去啊,可这禅位乃天朝头一遭,谁也没经过,礼品要比着什么规制准备?林黛玉翻出历年万寿节的礼单,比照着添了些古玩,以及扬州特产。
这事儿吧,比较难办,礼薄了,对皇帝不敬。礼厚了,皇帝会不会疑心你在扬州贪污啊。
林黛玉斟酌了礼单给林如海过目,林如海笑道,“都是精细东西,古玩略减两件,不要越过上皇的礼,这些特产备得不错。”
上皇禅位自己是痛快了,就苦了下面的官员,一个媳妇俩婆婆,咋伺候啊?
除了献上的礼物,还有给贾府的东西,林如海沉吟了一下,半晌才道,“不年不节的,倒不好备了?”
林黛玉笑道,“爹爹要进京,女儿想着不如按人头准备,外祖母家亲戚是有限的,就是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了,给每人备一份。爹爹也说这不年不节,就比中秋时的礼减三成,爹爹看可还妥当?”
林如海笑,“幸亏有个聪明闺女。”
林黛玉脸颊微红,笑问,“这礼晚上也就得了,爹爹准备着何时启程?”
“三天后吧。”林如海道。
“爹爹打算带哪几个人服侍?听谨玉说咱家老宅多年不住,破旧了许多,这未曾修缮,爹爹在何处落脚呢?”黛玉忧心道。
听林黛玉这席话,林如海不由想起亡妻,心中又是酸痛又是欣慰,道,“林忠他们几个惯随我出门的,就他们吧。至于住处,玉儿也不必担忧,为父回京陛见,住荣国府不大妥当,许先生家的宅子正空着,许先生已修了书信,为父去他那边住几日就好。”
“那许先生家是不是要备一份礼?”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不必了,许先生并无妻室,家中只有几个奴仆看家。”
林黛玉最终还是多备了些银两给林忠,道,“纵然许先生家中无主人在,父亲这一去到底是麻烦人家一场,这两千银子,忠叔看着给先生家里的老管家和下人分了,也别让他们白忙活。”
林忠隔着帘子应了。
林黛玉又道,“忠叔是跟着父亲的老人了,父亲身子不大康健,这来回奔波,也劳烦忠叔多顾看些,我同谨玉心里都感激忠叔呢。”
林忠道,“大姑娘放心,奴才定会好好照顾老爷。”
林谨玉在徐师傅的院子里打完一套拳,自从他开始习武,徐师傅只教了他一套拳,让他每天早晚各练一遍。
开始林谨玉还傻高兴,想着练二十年就成武林高手了,没想到自己傻兮兮的被骗。收手势之后,林谨玉拿过平安手里的帕子一抹额间的汗,说,“平安,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师傅说。”
徐师傅也刚练完,他每天一早一晚也就练这拳法健身,听林谨玉这话,问,“什么事?”
林谨玉先去将徐先生最喜欢坐的一张梨花木躺椅搬来,笑眯眯的扶徐师傅坐下,自己坐在脚榻子上举着小拳头要给徐师傅敲腿,徐师傅给他敲得心率不齐,忙握住他的小拳手道,“有事直接说吧,不过我也没啥本事,不一定能帮上忙。”
“弟子自从跟师傅练拳习武后,身康体健,连我姐姐修习了师傅传授的吐纳法子,身子也渐转好,这些都是师傅的功德,弟子粉身碎骨亦不敢忘。”林谨玉笑着恭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先生纵知道林谨玉有所求,也忍不住笑,“这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其实,穆大哥已经告诉我了,师傅不是武林高手,师傅也只会这一套拳,只会捏珍珠,像江湖人说的飞檐走壁,师傅根本不通。”徐师傅脸上一僵,林谨玉极是贴心道,“我就是想跟师傅说,师傅不必装武林高手了,您就是只会一招也是弟子的师傅。师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把医书藏在褥子底下了。人家说不为良医便为良相,师傅有这样的大本事,弟子也以能拜在先生门下为荣呢。”
一个小小人儿,仰着小脸儿说这样懂事的话,徐师傅真有些感动,拍拍林谨玉的头笑,“嗯,你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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