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决定中国未来三百年命运的一战。
李自成固然是大败亏输,吴三桂又何尝是赢家?李自成随即杀了吴襄全家以泄愤,这就是吴伟业诗中所说的“全家白骨成灰土”。三十年后,吴三桂又在云贵举兵反清,兵败垂成,他本人忧愤病死,重建的家族也被毁灭。
兄弟阋墙而斗,又有谁能够胜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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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九宫山(1)
李自成于四月二十六日仓皇逃回北京,吴三桂与清军紧紧尾随其后。大顺军在北京城的奸淫掳掠和拷饷政策,已经完全失去了民心,这座城池,是无法为大顺朝而坚守了。
二十九日,李自成在武英殿登基,即皇帝位,追尊七庙,立夫人高氏为皇后,以牛金星代行郊天礼。当夜,大顺军纵火焚烧了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宫殿建筑群,连九门的城楼也未能幸免。次日黎明,大顺军即由齐化门撤退,受伤的刘宗敏躺在一张长桌子上被抬走。
五月二日,多尔衮率清军进入北京城,随即将顺治皇帝福临迎来,从此,北京城就成为了清王朝的都城。
李自成撤出北京后,取道保定、真定,由井陉关退入山西境内。殿后的大将谷可成和左光先在庆都、真定被尾追的清军赶上,连遭败绩,谷可成战死,左光先受伤。五月中旬李自成抵达太原,留陈永福率一万人马守太原,自己撤回西安。七月上旬,大顺军发动了一些反击,但随即被清军击退。
九月中旬,清军攻太原,以重型火炮轰破太原城墙,守将陈永福战死。
十月,福临在北京正式登基称帝,君临中原。清廷以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率吴三桂、尚可喜等人自陕北进攻关中;多铎为定国大将军,南下河南,自潼关威胁关中。
十二月,李自成误判北路为清军主攻,除以李过、高一功驻守榆林、延安外,又亲率大军北上增援。但在半路上得到清军进攻潼关的消息,又匆忙回援潼关。大顺军与清军在潼关城下苦战了近二十天,清军以重炮轰塌关城,于次年正月十二日占领了潼关。
李自成随即放弃西安,自蓝田出武关,南下襄阳。此时清军多铎部被调往中原东部准备消灭南明政权,由阿济格负责追击李自成。李自成一路逃跑,沿途没有组织一次有效的抵抗,苦心经营的荆襄根据地也轻易放弃了,部队士气越来越低落。阿济格紧紧追赶,数次击败大顺军。
李自成打不过清军,对打左良玉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于三月上旬抵达潜江,扬言要攻打左良玉占据的武昌。左良玉打张献忠在行,对付李自成就没把握,加之他和南明当权的马士英、阮大钺不合,所以正好借口去南京“清君侧”、“救太子”,率部沿江逃走了。李自成轻易占据了武昌,但也只停留了两天,又轻易把武昌城交给了追来的阿济格,自己沿江逃往九江。山海关和潼关两战,严重地打击了李自成的信心,使得他见到清军主力部队就想逃。
清军在富池口及九江附近,两度追上了李自成,大顺军败得一塌糊涂。李自成折向西南,在德化县西掉头转入幕府山脉,经瑞昌,入兴国,又沿骑立山、太平山北进入通山县九宫山北麓。清军一路紧追,在九宫山阴,再次追及大顺军,李自成又吃了败仗,部队也被打散了。在这一系列战斗中,大顺军损失惨重,大将刘宗敏、左光先、军师宋献策、李自成的两个叔叔及大批高级眷属先后被俘,牛金星也与李自成失散。
李自成退入九宫山中。一###五年农历五月初,他带着二十八骑登山观察地形,被一群乡勇伏击,李自成在混乱中被杀。因为事发仓促,随行的李自成的义子张双喜仅得驰马先逃,李自成的近随刘某飞骑追呼道:“李万岁爷被乡兵杀死下马!”大顺军残部满营皆哭。
这一说法,来自于南明唐王隆武元年,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奏报,当时李自成的旧将都被何腾蛟招抚,他们众口一词的说法,应该是比较可信的。何况,幸存当事人之一的张双喜,此时正长驻在湘阴,随时可供调查。
清军方面,阿济格也得到了李自成已死的情报,他随即乐滋滋地向老哥多尔衮汇报了这一喜讯。多尔衮立刻告祭天地太庙,宣谕中外。但没过几天,多尔衮又得到李自成逃到江西的情报,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审慎态度,谴责阿济格谎报军情。于是大功臣阿济格由亲王降级为郡王,还额外罚银五千两,还有一些将领也受了牵连——其中有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鳌拜鳌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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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九宫山(2)
阿济格吃亏在没有可靠的当事人能提供证词。
于是几个月后,九宫山民程九百,突然接到当地清朝县官的访问和嘉奖,称他杀死了李自成——至于尸体么,大热天的,自然是“尸朽莫辨”了,腐烂的尸体难以辨认——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么?在县官的鼓励或者说是胁迫下,程九百拎着一个朽坏的人头,以及据说是缴获的珠盔、龙袍去见湖广总督。总督佟军门大喜,委任他为德安府经历,后又选任西安府守备。
不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发现的《程氏家谱》中,却老老实实地记录为“(程)安思……字九百……剿闯贼李延于牛迹岭下”。李延和李自成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只有鬼知道。
也许因为家谱是私修书,没有那么多顾虑吧?
当然,历史的事实我们都知道,李自成确实是死了。
所以,一年后多尔衮又亲自签署文件,给阿济格、谭泰、鳌拜等人平反昭雪。
但这事儿还没完。到乾隆时,皇帝闲来把曾祖父顺治朝《实录》拿出拜读,看完之后还发表评论:“英亲王阿济格秉心不纯,往追流贼,诳报已死……黜爵实由自取。其子孙前俱降为庶人,削其宗籍。”阿济格又一次倒霉。
这时,都过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了!历史,它一直在静悄悄地改变着未来。
十二、尾声(1)
乾隆十九年清明节,有一位牛次张先生给自己的先人立了一块墓碑,通过这块墓碑上的文字和相关记载,我们能透过历史的迷雾,读出一个时代的缩影。
牛金星的儿子牛佺,在富池口之战中被俘投降,随即被阿济格任命为清朝第一任黄州府知府。
牛金星在九宫山阴和李自成离散,李自成随即死去,大顺军群龙无首,或投降,或自相杀伐。牛金星对此感到心灰意冷,偷偷逃回了老家河南宝丰。然而清军此刻正在清剿流贼、土寇残余,他在老家熟人太多,也呆不下去。当得知儿子在黄州当官后,牛金星逃到黄州投靠儿子。他大概死于顺治六年末,享寿约五十八岁。临死叮嘱儿子道:“赖弥缝之巧,得不膏荆棘可,幸要不可恃也。吾死必葬吾香山之阳,闭门教子勿再出。”
牛佺听从了父亲的话,再没出去做官。于康熙九年,五十五岁时去世,埋葬在父亲的墓边,到他夫人去世时,家里已经穷得不能营葬了,拖了五十年,只是“涂殡”而已。
到乾隆七年,才由他的孙子牛次张将祖父母移葬到祖墓,只留下牛金星自己孤零零地守在香山之阳。又到了乾隆十九年,牛次张以家中凋败,恐后人找不到祖宗坟茔,于这一年的清明在牛佺墓前立了这块碑文。
宋献策被俘后,下落不明。有说被杀害了,也有说满洲人看重他的相术,日子过得很好——那本是个天翻地覆的时代,谁知道真假呢?
刘宗敏被俘遇害。
田见秀在顺治二年的七月接受南明何腾蛟的招抚,八月又北降清将佟养和,李过南下后,他又率部归附李过。顺治三年初,他再度投降清军,多尔衮随即下令“降叛反复者俱斩”。反正,此后再没见到过他的名字。
李过和高一功接受了南明的招抚,与清军作战。一###九年,李过病死。高一功遭到张献忠余部孙可望的袭击,也战死了。
李来亨率领大顺军余部继续转战在四川、湖北交界处的山区,号称“夔东十三家”。一六五九年,清军大举南下攻西南的南明永历政权时,他们还一度围攻重庆,替南明分担压力。
一六六三年,清康熙二年,清军大举围攻夔东十三家。李来亨拒守茂庐山上的九莲坪,清军依靠叛徒带路,从后山攀上山顶。李来亨见大势已去,将老母亲送走,自己阖家自焚而死。
就这样,一个时代结束了……
在这篇文章里,我全然没有谈到李岩(原名李信,起义后改名为岩)这个人。
因为他相当可疑。
传说他是杞县人,可清初的杞县县志根本不承认有过这么一个人;
曾亲身参加大顺军的河南人郑廉,也极口否认有这么个人,可他并不否认牛金星的存在。其时相去未远,故老犹在,这该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传说他是乙卯科举人,可乡试题名却查不到“李信”这个名字。乙卯科举人中,只有个刘诏是杞县人。《缙绅录》里也没有李信的名字;
而同样“从贼”的,甚至“罪恶”更大的举人牛金星,我们却都可以在这些资料中轻易查到他的家世、功名、经历、下场……
传说中他是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儿子,可李精白不是杞县人,也没有这么个儿子;
传说他有个兄弟李牟,与他一同于崇祯十三年起义。李牟这个人史书上倒是有,可这个名字早在崇祯六年底的“渑池渡”事件中就出现了,而且是高迎祥的部下,似乎也不像河南人;
传说他被红娘子所掳结为夫妻,可红娘子却毫无踪迹可寻;
传说中红娘子攻破杞县救他,杀掉知县宋某,可崇祯十三年前,杞县并无被“流贼”攻破的记录,也没有这么一个“宋知县”被杀……(栾星先生在他的大作《李岩之谜》中,对此有详细的考证)。
李岩是一个符合中国传统的悲剧性的人物,但确乎不曾真实存在过。
生灵涂炭,兴亡若此,当人世间满荡荡地充斥着眼泪与鲜血时,龙战英雄们的经历与下落都已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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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尾声(2)
重要的是,我们头上多了一条异族的辫子,这一来,就是将近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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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顺治初年,有吴兴某举人到四川顺庆府西充县做县令,
这地方还算条件好,虽然野草是深了点,但总算有座破官衙给举人老爷住,而且老虎也不多。
当时四川人烟稀少,到处都是老虎——那大概是自人类开化以来,华南虎历史上最美好的时光——这样的幸福生活,如今动物园里那几位连婚姻自由都没有的“大王”,可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野狗也成群结队,四出觅食,和蒙古草原上的狼群差不多。
有官衙,少老虎,在当时的四川,这就算是好地方了。有的官老爷运气差,任所没有地方住不说,治下老百姓还没看见一个呢,先遇上几头老虎,把随行的人吃掉一半。
所以这位吴兴来的举人老爷相当满意。举人老爷升级当了县令老爷,兢兢业业地招徕流亡。几个月后,当地渐渐有了烟火气。不过县令老爷也有苦闷,他和两个仆人每天三餐只有野菜下饭。因为总是吃菜,所以不但面有菜色,连眼珠子都有点发绿了。
一天,县令老爷瞪着发绿的眼睛,在衙门后园的野草丛中散步,突然眼前一亮:嘿,捡到一颗大珍珠!于是他叫来人打扫后园,清除野草荆棘藤蔓,但是没发现更多的珍珠。
后园打扫出来后,居然颇有规模,更让老爷高兴的是,竟然还有一座精舍,陈设相当齐全。于是让仆人打扫干净,县令老爷就搬进去住上了。
东厢房里有十个柜子,用黄纸封着,打开一看,呵呵,全是珍奇瑰宝,蜀锦巴缎。西厢房也有柜子,里面装的全是磁瓶子,都题着“御用”的字样。打开一个看看,嗯,是糟肉。
县令老爷和两个仆人吃了几个月的野菜,现在突然见到了肉,而他们又不是念佛持斋的和尚,还能干什么呢?至于“御用”的标签,那……大概是吓唬人的吧?县令老爷“馋吻大嚼”,二仆“争染指焉”——据说色香味都相当不错。
过了一段,仆人之一偶然和衙门里的老吏员闲聊,老吏是本地人,多知掌故,两人聊着聊着就侃到张献忠占据西充那一段了。
“那时候,张献忠就驻军在金山铺,咱们这个县衙门,就是他的总司令部。”老吏喝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他特喜欢吃人肉,所以他的御膳房就专门给他做这个。”仆人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然后呢?”“就专门选长得白皙肥壮的家伙杀掉,取肉好的部位,用椒盐香糟腌起来,装在磁瓶子里待用……喂,你干嘛吐啊,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这一主二仆三个人,呕吐狼藉,病了有一个月。据说这位县令老爷,后来富甲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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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说与起事历程
延安府肤施县柳树涧有位教书的林先生,他教书的地方离家里有六十里地。
一天上完课回家,天降大雨,他就跑到路旁一座古庙里躲雨,盘腿坐在香案下,一边在脑海里备教案,一边就迷糊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两廊里人声喧哗,似乎在准备迎接什么人,排场摆得相当大。
一个穿绯衣者四处张罗,像是个头儿。一会儿,有人飞报:“煞星下界了!”绯衣人踉跄跑出门外迎候。
林先生也稀里糊涂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只见一群人抬着轿子来到庙前,一个赤须蓝面,巨齿獠牙,狰狞可怕的家伙从轿中走出,大步跨进殿中,拍案吼道:“快拿饭来,莫误我事!”绯衣人盛情招待,一味的巴结讨好。吃完饭,绯衣人避席拱立道:“今日星君下界,虽奉上帝敕旨,亦万民劫数,但职忝东岳,以好生为心,伏乞十分中暂留残喘三分,即庇德非浅。”说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星君本拟大怒,但见他一片至诚,遂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大步出外,只见一片明光,透到林先生村中。
林先生颇感惊异,偷问绯衣人的侍者。侍者道:“这是你的学生啊!”林随即惊醒,觉来原是一场大梦。出门看匾额,正书“东岳”。
回到家中,见桌上放了一盒喜蛋,老婆告诉他,昨天邻居张家嫂子,养了个大胖小子。
这是万历三十四年的事。
五年后,张家把这孩子交到林先生手上读书,取学名“献忠”。这孩子不爱读书,学了一年多,没学会几个字儿。成天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尽干些大英雄们小时候爱干的事情。
林先生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改朝换代后的林老先生了。虽然事涉“怪、力、乱、神”,本当“子不语”,但我们可以姑且认定是因为年代久远,老先生的回忆中掺杂了一些癔想成分——民国###于右任先生,上年纪后也有这个毛病,明明自己没参与的重大事件,硬要说自己参与了,但基本事实大概还是可以参照的。
这孩子长大后,先是当小毛贼,偷狗,后来改邪归正,在县里当快手——有点像今天的治安联防队员。再后来,他投入延绥镇军中,偶犯军法,幸得主将陈宏范帮他说情,才得以幸免,所以他异常感激,用楠木刻陈宏范像事之。
崇祯三年,王嘉胤起事,张献忠占据米脂十八寨应之,自称为“八大王”,随即成为农民军中一支强悍的力量,与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等人齐名。他瘦高面黄,阴谋多智,骠劲果决,勇敢善战,故军中称为“黄虎”。
崇祯四年,张献忠曾一度接受总督洪承畴的招抚,随即复叛,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