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有办法。”他呆呆地站着不动,嘴里喃喃地说道。阿丽娅大步走开,捡起一支长矛。她用矛尖抵住一个死去士兵的下巴,然后用力一插,长矛直穿头颅。伊拉龙跳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她从尸体边推开。“你在干什么?”他吼道。
怒气在阿丽娅脸上一闪而逝:“看在你心烦意乱,失去理智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一回。现在已经没有人照顾你了,想想吧,伊拉龙!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案自动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勉强地说道:“不这样的话,帝国会发现大部分人是被徒手杀死的。”
“没错!只有精灵、龙骑士和库尔人才有这个本事。连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库尔人干的,他们马上会明白我们在这一带。不出一天,荆刺和穆塔就会飞上天空搜寻我们的踪迹。”随着叫人恶心的咕唧一声响,她从尸身上拔出长矛,然后一直伸手举着,直到伊拉龙接了过去,“我和你一样讨厌做这件事,所以,最好你也能帮帮忙。”
伊拉龙点点头。阿丽娅找来一把剑,与伊拉龙一起动手,将现场伪装成士兵们被一支普通军队赶尽杀绝的样子。这件事做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但进行得相当迅速,因为他们俩都清楚,应该在士兵身上造成怎样的伤口,才能掩饰得天衣无缝,而且两个人谁都无心再逗留下去。来到被伊拉龙一拳打烂胸口的那个士兵面前时,阿丽娅说道:“这个伤口上做不了什么手脚,只能是不管它了,但愿人们会以为是被马踩成这样的。”他们继续进行下去,最后一个处理的是这支巡逻队的指挥官。他的胡子此刻粘成一缕一缕,软塌塌的,先前那股威风凛凛的气派荡然无存。
伊拉龙扩大了石子掷出的伤口,让它更接近战斧柄造成的三角形创口,然后歇了一会儿,沉默地看着那指挥官惨兮兮的大胡子,然后说了句:“他说得对。”
“什么说得对?”
“我需要一件武器,一件普通的武器,我需要一把剑。”他在衣襟上抹了一把手,向周围看了一圈,数了数尸体,“现在,可以了,对吗?我们完事了。”他走过去,捡起散落的盔甲,重新用布包好,放进背囊最底下。阿丽娅攀上一座小山丘,伊拉龙走到了她的身边。
“从现在起,最好避开大路,”她说,“再也不能冒险遇到敌兵了。”伊拉龙变了形的右手鲜血淋漓,染红了上衣。她说道,“离开以前,你得先处理好这个。”不等伊拉龙有所反应,她已经握住了他残废的手指,说了句“Waise heill(原注:伤口愈合)!”
他不由自主地哼出声来。手指啪嗒啪嗒地接上了臼,受损的筋腱和粉碎的软骨恢复了原来的形状,从指节处垂下来的皮肤也重新覆盖了新生的肌肉。咒语的效力结束后,他将手掌连续地张开又握住,发现它已经完好如初。“谢谢你。”他说。他明明完全可以自行疗伤,她却主动代劳,这叫他大感意外。
阿丽娅似乎有点窘。她扭头望向旷野,说道:“我很高兴,今天有你在旁边,伊拉龙。”
“我也很高兴有你在身边。”
她难得向他展开笑颜,却一闪而逝,若有若无。他们又在小丘上静静伫立了片刻,谁都不急着继续赶路。最后阿丽娅轻叹一声,说道:“我们该走了。天色越来越暗,很快就会有人来,对着这乌鸦的美餐大呼小叫了。”
他们走下小丘,离开大路,在坎坷不平的辽阔草地上向西南方大步奔去。在他们身后,第一只食腐动物自天空扑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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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阴影(1)
那天晚上,伊拉龙坐在微弱的火堆边,嘴里嚼着一片蒲公英的叶子。他们的晚餐是各种各样的植物根茎、种子,还有阿丽娅从周围采集的绿叶。这些东西未经烹煮,也没有调味,吃起来叫人提不起胃口。虽然周围的鸟和兔子多得很,但他还是忍着没有抓来改善伙食,因为他不想让她对自己不以为然。而且,经过与巡逻兵的一战,一想到断送另一条生命,哪怕只是动物,也会令他感到恶心。
夜已经很深了,明天他们还要早起,但他没有去休息的意思,阿丽娅也一样。她和他呈直角坐着,抱起双膝支着下巴。裙裾在她周围散开,就像被风吹散的花瓣。
伊拉龙深深地低下头,用左手揉搓着右手,想减轻从深处传来的隐痛。我需要一把剑,他心想,没有的话,也可以把双手护起来,重击的时候就不会伤到自己了。问题是,我现在的力气太大,手套至少要有几寸厚才行。这太可笑了,戴上去会过于笨重,而且还太热,更关键的是,我总不能以后一辈子都戴着手套走来走去。他皱起眉头,将手指扭来扭去,看着落在皮肤上的投影随之变化,身体的柔韧让自己都看得着了迷。还有,如果在格斗中,我戴着布鲁姆的指环又会怎样呢?它是精灵打造的,也许用不着担心毁坏蓝宝石。但如果戴着指环用力打什么东西,可能结果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整只手的骨头都会碎掉……也许再也不能复原……他握紧拳头,慢慢转动,看着指关节间的阴影时明时暗。我可以设计一道咒语,阻止一切高速逼近的物体碰到我的双手。不,慢着,这不行。如果是一块巨石呢?是一座山呢?阻止它会陪上我自己的命。
嗯,如果戴手套和用魔法都行不通的话,我最好有一套矮人的“钢拳”。他脸上露出微笑,想起了矮人希尔格宁。他每根手指的指节上都嵌着一个金属底座,上面插着钢钉,连大拇指上都有。这些钢钉让希尔格宁什么东西都敢打,不用怕疼,而且它们还很方便,因为可以随意拆装。这个办法很吸引伊拉龙,但他还不打算在指节上钻洞。而且,他心想,我的骨头比矮人的薄,薄得太多,也许装了底座也不能正常发挥作用……这么说,钢拳是个坏主意,或者我还可以……
他向双手俯下身去,嘴里轻声说道:“Thaefathan(原注:变厚)。”
他的手背突然又痒又痛,好像一跤摔进扎人的荨麻丛中一样,难受得让人恨不得跳起来钢拳狠命地挠一挠,但他还是按捺着坐在原地,看着关节上的皮肤鼓胀起来,形成了一个颜色发白、形状扁平的硬趼,令他想起了马腿内侧的皮肤角质块。等他觉得硬趼的大小和硬度都已经合适之后,便停止了咒语,一边摸一边看,端详着分布在手指上的沟壑与丘陵。
他的双手变大了,还比以前硬,但尚能活动自如。也许样子挺丑,他用右手上的硬趼刮擦着左手掌心,心中想道,也许还会惹人笑话,但我不在乎,因为它管用,能救我的命。
他暗自欢喜,照两腿之间一颗半埋在土里的球形石块击去。这一击发出一声闷响,令他手臂震动,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不比击打盖了几层布的木板更难受。他胆子大了些,从背囊里取出布鲁姆的指环,将手指伸进了冰凉的金环中,看到它邻近的硬趼高出了指环的表面。他伸出拳头在石块上又打了一下,检验自己的观察是否准确,只听到干燥紧实的皮肤碰上顽石的声音。 。。
过去的阴影(2)
“你在干什么?”阿丽娅的视线隔着低垂的黑发,斜斜地向他投过来。
“没什么。”他说了一声,伸出双手,“想必我还得狠揍什么人,这可能是个好办法。”
阿丽娅看了看他的指关节:“戴手套可能会有麻烦。”
“只要割个口子就行了。”
她点点头,接着凝视那一堆火。
伊拉龙向后一仰,以肘支地,伸长了双腿。在紧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战斗,他都已经作好了准备,他对此很是欣慰。但再长远一点的事他就不敢多想了,否则将面对一个问题:他和蓝儿怎样才能有机会战胜穆塔或者加巴多里克斯?然后,恐惧就会伸出冰凉的爪子,一直爬进他的心里。
他的目光移到跳动的火焰的中心。在那里,在那一团翻腾的炽热中,他企图忘记所有的思虑和压力,然而火焰不停地闪动很快就让他神思飘忽,各种思绪、声音、想象和情感的片段,支离破碎,散漫地穿越脑海,像雪花从寂静寒冷的天空飘然而下。在这纷乱的雪幕之中,出现了那个哀求的士兵的脸。伊拉龙再一次看到他的哭泣,再一次听到他绝望的乞求,再一次感觉到他的脖子在手中折断,就像一段潮湿的树枝。
这回忆折磨着伊拉龙,他咬紧牙关,翕动的鼻翼中粗气连连。冷汗流遍全身,他不停地变换姿势,极力驱走士兵的冤魂,但全都徒劳无用。走开!他在心中大叫,这不是我的错,加巴多里克斯才是罪魁祸首,不是我,我根本不想杀你!
无边的黑暗中,一头狼在某处发出凄厉的嗥叫,四周各处响起一片同类的应和之声,犹如一段高亢而刺耳的悲歌。这诡异的歌唱令伊拉龙头皮发麻,胳膊上寒毛倒竖。然后,有那么一瞬间,嗥叫声汇合接应,变成一个单音,很接近库尔人冲锋陷阵时发出的战斗怒吼。
伊拉龙坐立不安。
“怎么了?”阿丽娅问道,“因为那些狼吗?它们不会打扰我们的,你知道。它们在教幼崽捕猎,不会让幼崽接近有陌生气味的生物,比如我们。”
“不是那里的狼,”伊拉龙抱紧自己,说道,“是这里面的狼。”他敲了敲前额。
阿丽娅点点头,这个急促的具有鸟类特征的动作透露出,虽然她具有人类的外表,但确实不属于人类:“就是这样。心里的恶魔比真实存在的恶魔坏得多,恐惧、怀疑和仇恨比野兽更能摧残一个人。”
“还有爱。”他补充道。
“还有爱,”她同意地说,“以及贪婪与嫉妒,具备感知力的族类容易感染的种种强烈情绪。”
伊拉龙想起了藤加,孤身一人在精灵族废弃的伊辛译瓦岗,在堆积如山的珍贵典籍中埋首寻找,无休止地寻找那玄奥的答案。他没有对阿丽娅提起这位隐士,因为他现在并没有谈论那次奇遇的心情,而只是问道:“杀人会令你难过吗?”
阿丽娅碧绿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以及我所有的族人,都不沾荤腥,因为我们不忍心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杀生。而你竟然如此无礼,问我杀人是否会感到难过?你真的这么不了解我们,以为我们是冷血的杀手吗?”
“不,当然不是,”他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把你的意思说清楚,不要再出言不逊,除非你就是想这样。”
伊拉龙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说:“在袭击黑格林以前,我也问过若伦类似的问题。我想知道的是,在你杀人的时候,有什么感受?应该怎么去感受?”他眉头紧锁,盯着火光,“你可曾见到被杀死的敌人盯着你看,真实得就像你站在我面前?”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过去的阴影(3)
阿丽娅更紧地抱住双腿,目光里带着沉思的味道。成群的夜蛾围着营地飞舞,火焰蹿起,烧着了一只。“Gánga(原注:去)。”她手指一点,轻轻地说。蛾子毛茸茸的翅膀扑腾了几下,飞走了。阿丽娅定定地注视着燃烧的树枝,“我成为使者九个月之后——老实说,是我妈妈唯一的使者——从垡藤杜尔的沃顿国前往色达首都,当时她还是一个新兴的国家。我和同伴离开博尔山脉不久,就遇到了一队四处游荡的巨人。我们很乐于让剑待在鞘里,继续走自己的路,但巨人们按照本族的习俗,一心想为自己争取荣誉,从而提升他们在部落中的等级。然而,维当——继布鲁姆之后成为沃顿族首领的人——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占有优势,轻而易举地就赶走了他们……那一天,我生平头一回结束了一个生命。在那之后,有好几个星期,我都为此而苦恼,直到我明白,再这样纠缠下去,我就会疯掉。许多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如此愤怒,如此自责,从而一蹶不振,要么就变得心如顽石,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
“你最后怎么接受了自己做的事?”
“我反思自己杀人的理由,看它是否公正,我欣慰地发现是公正的。然后,我问自己,我们的目标是否足够重要,值得继续追寻,哪怕需要我再次杀人。最后我决定,不管什么时候,一旦想起死亡的问题,就立即想象自己站在提娅达丽宫的花园里。”
“有用吗?”
她从脸上拨开发丝,绕在耳后。“有用。暴力唯一的解毒剂,就是寻找内心的宁静。这个办法很难,但值得一试。”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呼吸也有用。”
“呼吸?”
“缓慢、有规律的呼吸,就像做冥思一样,这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最有效的办法之一。”
伊拉龙按照她所说的,做起了吐纳功夫。他小心地调匀气息,每一下呼气,都吐尽胸中的浊气。不过片刻,胃里的硬结松开了,他眉宇间的沉郁之色开朗不少,敌人的冤魂似乎也淡了些……群狼再次发出嗥叫。在最初的一阵战栗过后,他听在耳里,却已不再恐惧,它们的叫声已经失去了令他不安的力量。“谢谢你。”他说。阿丽娅优雅地抬了抬下巴,以示回应。
沉默又持续了一刻钟,然后伊拉龙说道:“巨人……”他沉吟半晌,流露出心中的矛盾,“你对娜绥妲让他们加入沃顿族怎么看?”
阿丽娅伸出纤细而有力的手指,从散开的裙裾边捡起一根弯弯曲曲的小树枝,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在研究里面的什么秘密:“这是个很勇敢的决定,我对她深感钦佩。她的决定总是为了谋求沃顿族的最大利益,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接受拿?葛左格的加入,沃顿族里有很多人不高兴。”
“在‘长刀血拼’中,她又重新赢得了他们的爱戴,娜绥妲很善于维护自己的地位。”阿丽娅将树枝扔进火堆中,“我不喜欢巨人,但也不恨他们。和蛇人不一样,他们的天性并不邪恶,只是过于好战。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虽然对受害者的家庭来说,并不会因此获得安慰。我们精灵族曾与巨人族交过手,在需要时同样也会这么做,不过估计可能性很小。”
她不用解释这是为什么。俄拉米斯指定伊拉龙阅读的大部分卷轴都是关于巨人族的,特别是其中一卷,名叫《格那沃德斯科得之旅》。它里面提到,巨人族的文化完全建立在武功战绩之上。男性巨人要想提高等级地位,只能通过袭击别的村庄——是巨人族的,还是人类、精灵,或者矮人族的,都无所谓——或者与族人一对一地格斗,有时候为此送掉性命。在择偶时,那些没有打败至少三个以上对手的雄性,连被雌性接受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巨人族的每一代别无选择,只能挑战他们的同辈,挑战他们的长辈,并且四处寻找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这个传统根深蒂固,所有反抗的企图都以失败告终。至少他们毫不掩饰,伊拉龙想道,这是大部分人类都难以做到的。
过去的阴影(4)
“为什么,”他问道,“杜尔查伙同巨人,对你和戈兰温、法奥兰偷袭得手?你不是有魔法保护,能拦截一切对身体的攻击吗?”
“箭上施了咒语。”
“那么说,巨人族也会咒语吗?”
阿丽娅闭上眼睛,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那是杜尔查使的黑魔法。我在基里的时候,杜尔查曾经在我面前吹嘘过。”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他的毒手下,坚持了那么久的。我看到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不太容易。我把他的折磨视为对自己决心的考验,视为一个机会,检验我有没有错误地估计自己,我是否配得上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