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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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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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说得对,”博士拉过孙女的手,啪啪拍了几下,“可是,啊——从哪里说好呢?我很不善于按纵向顺序把握事态,不知该说什么如何说。”
“你不是给我数据让我进行模糊运算了么?这里有什么名堂?”
“说明这点要追溯到三年前。”
“请追溯好了。”
“当时我在‘组织’的研究所工作来着。不是正式研究员,也就类似个体别动队吧。我手下有四五名人员,有堂而皇之的设备,钱也随便使用。我对钱无所谓,性格上也不愿意受制于人。但‘组织’提供用于研究的丰富实验材料却是得天独厚的。而更有魅力的,是能够将研究成果付诸实践。
“那时‘组织’的处境相当危急。具体地说,他们为保护情报所编排的各种数据保密系统,可以说已被符号士们破译殆尽。‘组织’如果将方法复杂化,符号士便用更复杂的手段破译,如此反复不止。这简直同争建高墙无异,一家建了高墙,另一家就斗气建得更高。几个回合之后,墙便由于建得过高而失去实用性。然而哪一家又都不肯罢手,因为一罢手就等于失败。一旦失败,势必失去其存在的价值。于是,‘组织’决定依据全新的原理来开发无法破译的数据保密方式。我便是作为这一开发项目的负责人而应聘的。
“他们选我是非常英明之举。因为,当时——当然现在也是如此——我在大脑生理学领域是最有能力最有干劲的科学家。我没有干发表学术论文或在学术会议上作报告那样的傻事,所以在学会里始终不引人注意。但在大脑知识的深度上任何人都无可与我匹敌。‘组织’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才把我作为合适人选聘去。他们希望搞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构想。不是将既成方式复杂化或改头换面,而是从根本上改弦易辙。而这种作业,那些在大学研究室里从早到晚埋头写无聊论文或计算工资的学者是无能为力的。真正具有独创性的科学家必须是自由人。”
“可你是由于加入‘组织’而放弃自由人立场的吧?”我问。
“不错,是那样的,”博士道,“你说得不错。对此我也在以我的方式反省。不后悔,而是反省。并非自我辩解——我急欲得到能够将自己的理论付诸实践的场所。那时我头脑中便已形成一整套严密的理论,只是苦于无法实际验证。这也是大脑生理学研究方面的困难所在,不可能像其他生理学研究那样用动物进行实验。这是因为,猴脑不具备对人深层心理和记忆做出反应的复杂功能。”
“所以你,”我说,“就拿我们做人体实验对吧?”
“喂喂,别急于下结论,先让我简单阐述一下我的理论。暗号上有个一般性理论,即‘没有不能破译的暗号’。这固然不错,为什么呢,因为暗号这东西是基于某种原则才成立的。而原则这东西无论多么复杂和精细,归根结底精神上都有一个共通点,即能为大多数人所掌握。所以,只要掌握了这个原则,暗号就不难破译。暗号中信赖度最高的,是书对书系统,即互发暗号的两个人具有同一版的同一本书,以页数和行数决定单词的系统。但即使这一系统,只要找到书也就算寿终正寝。这就首先要求时刻把那本书留在手头。可是这样危险太大。
“于是我这样想:万无一失的暗号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用任何人都无法掌握的系统进行保密。也就是要通过万无一失的黑匣子来保存情报,又反过来把经过处埋的东西通过同样的黑匣子加以保存。对黑匣子里的内容和原理,甚至本人都蒙在鼓里。可以使用,却不知其为何物。因为本人都不明白,所以他人便不可能凭借暴力窃取情报。如何,万无一失吧?”
“你是说那黑匣子就是人的深层心理?”
“是的,正是。再让我解释一下。是这样的:每一个人都是依照各所不同的原理行动的,不存在任何相同的人。总之这是ldentity的问题。何谓ldentity?就是每一个人由于过去积累的体验和记忆造成的思维体系的主体性。简言之,称为心也未尝不可,每个人的心千差万别。然而人们不能把握自已的大部分思维体系。我如此,你也不例外。我们所把握的——或者说以为把握的——部分不过是其整体的十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罢了,连冰山一角都称不上。譬如我问你一个简单问题:“你是勇敢的,还是怯懦的?”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有时候可以勇敢,有时候则是怯懦的,无法一言定论。”
“所谓思维体系恰恰是这么一种东西,无法一言定论。根据不同情况和对象,你可以在一瞬间差不多自然而然地在勇敢和怯懦之间选定一个点。这种缜密的程序早已在你身上形成。可是你几乎不了解程序的具体区划和内容,也没有必要了解。即使不了解,作为你本身也可以照常使之运转。这跟黑匣子完全是同一道理。就是说,我们头脑中埋藏着一个犹如人迹未至的巨大的图像墓场般的所在。应该说,除去宇宙,那里是人类最后一块未知的大地。
“不不,图像墓场这一说法并不贴切。那里并非死去记忆的堆放场。准确说来,称为图像工厂倒也许接近。因为无数记忆和认识的断片在那筛选,筛选出的断片在那里被错综复杂地组合起来制成线,又将线错综复杂地组合为线束,由线束构成体系。这正是一家‘工厂’,从事生产的工厂。厂长当然是你,遗憾的是你不能去那里访问。就像神秘之国艾丽丝,要进入必须有一种特殊的药才行。路易斯·卡劳尔的这个故事实在编得精彩。”
“也就是说,我们的行动方式是由图像工厂发出的指令来决定的了?”
“完全正确。”老人道,“换言之……”
“请等等,”我打断老人的话,“让我提个问题。”
“请请。”
“大致意思我是明白了。但不能把行动方式扩展到属于表层的日常性行业的决定上面去。例如早晨起床是吃面包喝牛奶还是喝咖啡喝红茶,岂不是兴之所至的琐事么?”
“言之有理。”博士深深点了下头,“另一个问题是人们的深层心理总是处于递变之中。打个比方,就像每天都出修订版的百科全书。为了使人们的思维体系稳定下来,就需要将这两个故障清除掉。”
“故障?”我问,“什么地方算是故障?难道不是人们极为理所当然的行为吗?”
“这个嘛,”博士安抚似的说,“深究起来,涉及到神学上的问题,也就是所谓决定论吧。就是说人的行为这东西是由神早已决定了的,还是彻头彻尾属于自发的。进入近代以后,科学当然是以人类的生理性思维结构为重点发展过来的。但若问何谓自发性,谁都无法提供圆满回答。因为任何人都未把握我们体内图像工厂的秘密。弗洛伊德和荣格倒是发表过各种各样的推论,但其发明的终究不过是能够对此加以表述的术语而已。方便固然方便,却未能确立人类的思维结构。依我看来,无非在心理科学外面涂上一层繁琐哲学的油彩罢了。”
说到这里,博士又嗬嗬嗬笑了一通。我和女郎静等他笑完。
“相对说来,我的思维方式富有现实性。”博士继续道,“借用一句古语,属于神的归神,属于卡埃萨的归卡埃萨。所谓形而上学,归根结底不外乎关于符号的家常闲话。在热衷于这玩艺之前,需要在有限的场所完成的事项简直堆积如山。例如黑匣子问题。仅仅把黑匣子作为黑匣子而不去管它诚然可以,直接利用黑匣子的性能也未尝不可,可是……”说着,博士竖起一个指头,“可是,必须解决刚才说的两个问题。一个是表层行为这一档次中的偶然性,另一个是黑匣子伴随新体验的增加所出现的变化。而解决这两个问题绝非轻而易举。为什么呢?因为正如你刚才所说——就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只要生命不息,人就要经历某种体验,这种体验就要分秒不停地积蓄于体内。喝令停止是徒劳的,如同令人死掉一样。”
“这样,我就产生了一个设想:在一瞬间把人当时的黑匣子固定下来如何。如果其后出现变化,只管听之任之,不必理人。只是固定黑匣子时要固定得完整无缺,以便呼叫时可以毫不走样地呼叫出来,类似瞬间冷冻。”
“等等,”我说,“同一个人具有两种不同的思维体系是吧?”
“正是正是,”老人道,“诚哉斯言。你理解得很快,我没有看错。恰恰如你所说。思维体系A 是恒定不变的。另一方面,则是A'、A〃、A'〃 不断变化着的。这就像右边裤袋里装停止不走的表,左边裤袋里装走动的表。可以根据需要随便取出哪一只。这样,一个问题就解决了。
“用同一原理来解决另一问题也是可能的。就是说,把原始思维体系A 表层上的选择性去掉即可。明白吧?”
我说不明白。
“一言以蔽之,就是像牙医削珐琅质那样削掉表层而只留下具有必然性的中心要素即意识核。这样一来,便不至于产生足以称为误差的误差。进而将削掉表层的思维体系冷冻起来投入水井,扑通一声。这就是模糊运算方式的原型。我在加入‘组织’之前建立的理论大致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就是说要做脑手术?”
“脑手术是需要的。”博士道,“若研究再推进一步,做脑手术的必要性也可能逐渐失去,而用类似某种催眠术样的方法通过外部操作制造出同样状态。但在目前阶段还做不到这一步,只能给脑以电刺激。即人为地改变脑的环状流程。这并没有什么稀罕,不过是多少运用一点现在仍对精神性癫痫患者施行的定位脑手术而已,以便将脑的扭曲变态所产生的放电一举消灭。……专业性部分省略掉可以吧?”
“可以。”我说,“只说要点即可。”
“总之就是设置脑波流程的中继站,也算是分流点吧。在其旁边埋入电极和小型电池,并用特定信号来咔哧咔哧转换中继站。”
“那么说,我的脑袋里也已埋入电池和电极了?”
“当然。”
“乖乖!”
“不不,它既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又没什么特殊。大小也只有小豆粒那个程度,体内带着这么大点的东西走来走去的人世上多的是。此外有一点必须说明的是:原始思维体系即停止不走的那只表的线路是盲线。一旦进入盲线,你就再不能认识自己思维的所有流程。就是说,那时间里你根本不晓得你在想什么做什么。如果不是这样,就怕你自行改变思维体系。”
“另外还有已削掉表层的纯粹意识核的照射问题吧?手术后从你的一个助手那里听说来着,说那种照射有可能给人脑以强烈影响。”
“是的,是有这个问题。不过并非在这点上已经有了明确见解。当时还仅仅是个推论。就是说没有试过,只是估计有此可能。”
“刚才你提到过人体实验,坦率地说,这种实验我们已做过不止一例。因为不能一开始就让你这个身为宝贵人材的计算士遭遇不测。‘组织’找来10个合适人选,我们对他们施行了手术,看了结果。”
“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们无可奉告。反正是身强力壮的健康男性。条件是没有精神病史,智商在120 以上。至于是如何将这些人带来的,我们并不了解。实验结果还说得过去。10人之中有7 人中继站运转良好。其余3 人则全然无动于衷,思维体系或为单一的或相互混合。好在7 人没出差错。”
“混合的人怎么了?”
“当然使之复原了,害处是没有的,剩下的7 人在继续训练过程中几个问题点明显暴露出来。一是技术问题,二是被实验者本身的问题。首先是中继站的转换呼号容易混淆。最初我们用任意的5 位数编排呼号。但不知为什么,有几个人竟因天然葡萄汁的气味而致使中继站自动发生转换。这是午餐供应葡萄汁时看出来的。”
胖女郎在旁边哧哧作笑,对我则不是一笑了之的事,拿我来说,在接受模糊处理之后,也有时对各种气味敏感得不行。例如一闻到她那带香瓜味的科隆香水味儿,脑袋里就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似的。倘若每次嗅到什么思路都发生转换,那可不是儿戏。
“这个问题,通过将特殊声波夹入数字之间的办法获得了解决。这其实很像某种嗅觉因呼号而做出的反应。另一点是这样一个事实:有的人即使在中继站发生转换的情况下,其原始思维体系也不能很好地运转。经详细察看,结果发现是被实验者本人的恩维体系存在问题。因为被实验者的意识核本身在质上不稳定而且稀薄。尽管身体健康智力正常,但精神主体性尚未确立。也有相反的例子:自控能力不足。主体性固然绰绰有余,但若不做出有条理的安排,也是不能加以利用的。总之,并非任何人只要接受手术就能胜任模糊运算,也还是有适应不适应这个问题。这点毋庸置疑。”
“如此一来二去,最后只剩下3个人。这3个人可以按照指定呼号准确无误地进行转换,从而可以使用冻结的原始思维体系卓有成效地稳定地发挥功能。一个月时间里在他们身上一再实验,获得了成功的信号。”
“再往下我们就接受了模糊运算处理?”
“不错。通过反复考试和面谈,我们从将近500 名计算士中录取了26个人。26人都具有坚定的精神主体性,身体健康,没有精神病史,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和情绪。这是一项非常麻烦的作业。因为有的部分光通过考试和面谈是无法澄清的。随即,‘组织’分别汇编出了这26人的详细资料:童年情况、学习成绩、家庭、性生活、饮酒量……总之无所不包。就是说你们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被整个洗了一遍。所以我对你了如指掌。”
“有一点我不明白。”我说,“据我听到的情况,我们的意识核即黑匣子是保存在‘组织’的图书馆里。这是怎么实现的呢?”
“我们将你们的思维体系无一遗漏地扫描下来,进行模拟试验,将其结果作为主要备用品加以保存。因为若不这样处理,一旦你们身上发生意外就将全然动弹不得。可以说类似一种保险。”
“模拟试验结果可是完整的?”
“啊,当然不至于完整,因为只有有效地去掉表层部分才容易模拟。不过功能上还是近乎完整的。说得详细点,模拟结果是由三种平面坐标和全息摄影构成的。以往的电子计算机当然不能胜任,而当今新的计算机由于其本身含有相当程度的图像工厂式机能,因此可以适应意识的复杂构造。一句话,问题在于影像的固定性。这点说起来啰嗦,免了吧。最浅显地说来,扫描方法是这样的:首先将你意识的几种放电方式输入电脑。放电方式此一时彼一时存在微妙差异。因为要调整扫描线中的末端,编排光束中的扫描线。编排过程中,既有计测上无意义的,又有有意义的。这点由电脑判断。无意义的剔除,有意义的作为基本方式编排进去。这要以百万次为单位不知重复多少次,如同一张张叠放塑料纸。在确认任何一张都不再里出外进之后,将其方式作为黑匣子保存下来。”
“再现大脑不成?”
“不,不是。大脑是绝对再现不出来的。我们从事的不过是把你的意识系统用影像固定住,而且是在一定的时间性范围内。对于时间性和大脑功能的灵活性,我们是完全无可奈何的。但我做的并不止于此。我还在黑匣子图像化上面取得了成功。”说着,博士交替看了看我和胖孙女的脸。“意识核的图像化。这点迄今为止尚无任何人染指。因为不可能,但我使之成为可能。你猜我如何进行的?”
“猜不出。”
“让实验对象看某种物体,分析由视觉产生的脑电反应,再转换为数字,进而转换成点。起始浮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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