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工头和他的女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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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工头和他的女人缘-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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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流浪的生活。有时候,他开着工具车在自己从前的家门口转悠,停下来看看窗帘后面的灯光。有时候,他也能看到那辆托马斯新买的“现代牌”轿车。像见了瘟神一样,每次他都狠狠地踩下油门、让工具车在一阵隆隆的引擎声中飞驰而去。

  半年后,他在太太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雯迪确实认识不少有钱、有主意、又喜欢改变生活环境的太太。确切地说,应该是“二太太”。注意到高翔惊异的目光,雯迪连忙解释:“别这么看人,我可不是哟。”不管怎么说,她们看了雯迪家里的装修效果,都怪她为什么没早打个招呼。除了忙着熟人的、和熟人介绍的生意,地方报纸上连续刊登的广告也让两个人忙的不可开交。对那些没有见识过高翔装修手艺的人,广告上面雯迪微笑的照片具有不可小看的说服力。两个人坐着工具车,从一幢房子转移到另一幢。不到三年,施工队已经增加到八个人、可以同时做两、三个工。外人看来,两个人一定最爱唱“你测量来我记录,你报价来我施工”。事实上,高翔每天还是一个人回他那个“没地方翻跟头”的小单元。不同的是,他已经不数钞票了。因为数额大,他收的都是支票。高翔不仅还清了雯迪垫付的“启动资金”,而且看着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一位一位的往上长。心想用不了两年,他也可以有钱买房子了。等到有了自己的房子,自然有了向雯迪求婚的勇气和面子。

  都说环境改造人,不虚。高翔已经忘了曾经想当作家的事。

  心里想着快速赚钱买房子,高翔对客户的装修要求,不管做过没做过,总是一口答应、先收了定金再考虑怎么做。偏偏赶上住在雯迪邻居的女朋友想在房子侧面加盖2000尺,而且希望等她回国旅游归来的时候就能住进大房子。高翔答应之后、马上开始为难。真的接了吧、他半路出家干的本行是室内装修,从来没有盖过房子;找借口推了吧、200块钱一尺,比内装修赚钱快多了。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雯迪一句话帮他下了决心:“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高翔觉着雯迪的话有道理。房子用什么材料盖成的、装修之前看的一清二楚。公司发展到今天、经手的房子已经不计其数,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没什么新鲜的。最主要的是,做完这一单,买房子的钱就不用愁了。

  建房工程竣工的那天,雯迪开了一瓶上好的红酒庆功。借着酒劲儿,两个人正式住到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高翔总是担心有人会突然敲门、或者破门而入。重演当年他和托马斯之间发生的一幕。不同的是、这回因为猝不及防而挨揍的可能是他自己。尽管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并没有发现雯迪有什么男性朋友,但是这样的女人绝不可能是上天白给的。日子过得越平淡、高翔心里就越不安。脑子里总是回响着什么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没动静,就是快了。”

  难怪一听到敲门声,高翔就反射性地跳起来、冲到门口、通过门上安装的了望镜观察虚实。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美国人,一脸胡子。像是逃犯、或者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心想这回可能遇见劲敌。开门一问,才知道是税务局做房产税评估的马克、找隔壁房子的主人。刚刚松一口气,又听说加盖房屋需要重新估价,然后按照新的房价缴税。如果房主不在规定时间内申报,税务局将自行定价、定税。得知房主正在外地旅游,便请雯迪转交通知单。这还没完。说过“再见”之后、又补问了一句:“你们知不知道,你的邻居朋友加盖房子之前有没有得到市里的许可证?”

  “许可证?”雯迪和高翔相对摇头,本意是没有,马克却善意的理解成“不知道”。他接着说:“没有关系,我只不过随便问问。市里的事不归我管。”

  雯迪很会转移话题,“马克,你看上去对房产评估很有经验。做了多少年了?”

  一句话问得马克兴奋起来、居然忘了已经说过再见。“多谢夸奖。不瞒你说,我干这一行才一年多。从前我是搞建筑的,因为便宜的施工队太多了,逼得我失了业、不得不改行干这个。你们猜结果怎么样?我发现许多新房子盖得不合标准。听说过海边有几幢大房子地基滑坡、一半家业落到邻居的后院吗?到现在官司还悬着那。简直成了笑话。我们公司建的房子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当然,我们公司是贵一些。但是,盖房子不是开玩笑。那可是一辈子的投资。”

  马克一走,高翔和雯迪就跑进邻居家的院子、仔细查看了加盖房的周围环境。他们暗自庆幸四面都是平地、绝对没有滑坡的可能。 。。

新大陆
洛杉矶到了。

  从日本京都飞来的慧子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叫慧玲。因为这个特殊的记号,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中国人、叫罗大中,住在美国西部的加利弗尼亚州。想到平生第一次要和父亲见面,慧玲一路都合不上眼。当年母亲离开美国回到日本的时候,慧玲还没有出生,只是个怀了三个月的胎儿。

  那是1949年的春天。

  慧玲不知道母亲初到日本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没有工作、物资奇缺。直到朝鲜战争爆发、日本成了盟军的代工生产基地和物资供应站,就业问题一下子发展到另一个极端。许多家庭从没有工作一夜之间变成工作太多、常常干到半夜都干不完。这种情况延续了很多年。那时候,好像整个国家都在不停的赶着制造一部天大的机器、各家各户都在为这个机器加工着永远也加工不完的零件。慧玲经常想,如果父亲在、家里的境况可能大不一样。母亲也许用不着干那么多本来应该男人干的事。终于有一天,母亲病倒在床上。也许太累了,她一连躺了一个月。慧玲也偷偷地哭了一个月。每次擦干眼泪、她都非常小心地睁开眼睛,希望看到想象中的父亲正出现在街巷转弯的地方。迈着大步向家里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招手。然而每次都让她失望。父亲为什么不回来?难道她根本没有父亲?

  看到慧玲脸上没有擦干得泪痕,母亲开始讲起父亲和他生活的地方。记得每次接到父亲来信的时候,母亲都要讲一段关于父亲的故事。这些故事串联起来,慢慢构成了一个可亲可敬的生动形象: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他有着一颗孤独的心,心中还珍藏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理想。

  父亲出生在上海一个成功商人的家庭,他从小受到良好的音乐熏陶。15岁的时候小提琴就拉的很出色,受到当时上海工部局管弦乐团指挥梅百器的夸奖。经常受邀观摩乐团的排练。有一次;乐团的第二小提琴手生病,一连几天不能起床。急得梅百器不停的用指挥棒敲自己的脑袋。有人想起了父亲。可是没有人想到,从来没上过台的父亲居然一次排练成功。那次演出的、正是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的名作《新大陆交响曲》。梅百器当时非常高兴。事后,他对父亲说,好好学习音乐,将来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出色的小提琴手。他不知道,经过一段时间的体验,父亲的兴趣已经不再是第一小提琴手的宝座,而是梅百器手里的指挥棒。他觉着任何一件乐器所能产生的效果都太单纯,只有整个乐团几十件乐器的协同音效才能起到激荡人心的强力效果。他的理想是当一个乐团指挥。可惜的是,父亲最终没有能够实现他的理想,却无意中成就了另一位天才指挥家、慧玲同父异母的舅舅高天朔。

  高天朔比父亲小2岁,同是一位提琴老师的学生。他的父母当时是住在上海的日本侨民。学小提琴是父母的意思,高天朔并不喜欢、学起来显得愚钝。老师教得不耐烦的时候,父亲就义务担当起辅导的责任。所以父亲实际上既是师兄、又当师傅。三十年代,日本政府蛮横无理的对华政策不可避免地殃及本国侨民的形象。连小小的高天朔也免不了让孩子们拦截在回家的路上,被推来搡去、直到掉眼泪为止。有一回被父亲撞见了,就把他领到上海工部局管弦乐团排练场暂避风头。没想到高天朔一看见梅百器指挥乐团的潇洒气度就不想走了。不久,高天朔就跟着父母去了美国。父亲和高天朔之间从此隔着太平洋,两个人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大陆上憧憬着当指挥家叱诧舞台风云的梦想。

  1937年,日本的扩张野心延伸到上海、威胁南京。父亲一家只好在硝烟中背井离乡、移居重庆。不久,日军开始对重庆实行扫荡式大轰炸。不分居民、军事设施,都成了日军撒野的目标。一个凄冷的夜晚,几十架日机突然出现在重庆上空。在警报和飞机俯冲惨烈的呼啸声中,无数颗炸弹向手无寸铁的居民砸下来。沉闷、震耳的爆炸声响成一片。一颗炸弹正好落在父亲家的院墙上,震倒了小楼的一角。父亲一家都倒在血泊里。轰炸结束后,救护员发现了被自己父母用身体和生命保护着的父亲。只见他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耳朵。虽然活了下来,可是从那天以后,父亲很长时间都听不到声音。他一气之下把小提琴摔在地上。无论木片破碎、琴弦振颤的声音如何撕心裂肺,父亲都只能用一双泪眼把那活生生的一幕当成无声电影来看。

  后来,父亲受到几位亲戚的照料、漂洋过海来到美国。虽然听力慢慢恢复、在助听器的帮助下完成学业、取得数学博士学位,但是他心里明白、当指挥家的愿望已经成了一个永久的梦想。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的梦想才悄悄地复活起来。他唯一演奏过的《新大陆交响曲》中的每一个音符、旋律、曲调、主题都变得那么清晰真切。记得母亲提到过关于父亲那把特制的椅子。那是一把比酒吧椅还要高出一两尺的座具。总是放在房子当中最适合观景的窗前。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常常坐在这张椅子上,两眼微合、听他最喜爱的《新大陆交响曲》。乐曲中异国他乡清新悠扬的韵律曾经表达了作曲家对故国乡音的眷恋,也同样震撼着父亲的心。听到激动的时候,他就用右手指点左右。仿佛面前排列好他心目中的传奇式乐团。有时候,他愿意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山下好莱坞影城灯火斑斓的夜色,任凭《新大陆交响曲》时而空灵忧怨、时而凝重迅急的曲调在脑海中回荡。

  无论音乐的力量是多么无法抗拒,第二天站在讲台上的时候,父亲又成了那个机敏潇洒的数学家。其实,父亲在许多人心目中都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学者,很少有人知道父亲对音乐的深爱。直到有一天,他宣布要和一位音乐家的妹妹结婚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听音乐会是父亲业余时间的主要内容。

  每当提起和父亲重逢的那一天,母亲的眼角就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生活在美国本土的前日籍居民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在一次音乐会上,父亲再次遇见高天朔兄妹。特别是母亲,已经从当年不起眼的小姑娘变成了彬彬有礼的教育系大学生。想当年在上海的时候,每次父亲送高天朔回家都遇见过他的这个妹妹。虽然父亲没有察觉,但在母亲的心中,父亲早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离开上海去美国定居的那些日子,母亲曾经因为担心再也见不到父亲而偷偷抹过眼泪。移居美国不久,就听大人们愤怒地谈论日本侵占上海和南京的消息。她恨这场罪恶的战争,因为它毁灭了她童年的家园、也无情地将她和父亲分隔在两个国家、甚至两个世界。与父亲意外相逢,让母亲几乎忘记了二战后做为一个日籍侨民生活在美国的窘困境遇。

  母亲最感激的是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他“从来就没有把母亲看做日本人”。相比之下,母亲自己的父母,慧玲的外祖父母身边就缺乏类似的理解和同情。因为承受不住在美国生活每天必须面对的敌视、孤独、和自责,老两口不得不返回日本。

  父亲和母亲一起吃饭、郊游、听音乐会、相爱、结婚,度过了他们人生中一段最美好的时光。然而婚后不到一年,母亲就接到外祖母瘫痪的消息。情急之下,她说了一句让她后悔一辈子的话:请求父亲暂时陪她去日本生活。这句话一出口、父亲好像立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见他从沙发上跳起来、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目光中找不到往日的神采。她多么希望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能带着当年送高天朔回家时的那种兄长特有的微笑;或者听说她受到美国人蔑视的时候将她揽在他的宽阔的胸前、对她说“你是善良、无辜的”。他没有转身的意思。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像雕塑一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略微仰起头,用一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语调说:“你说的那个国家、我不会去。这辈子不会去。”

  他声音不算大,却很坚定、沉闷。感觉上、好像一颗颗炸弹在耳边爆响。

  紧接着,传来另外一声沉闷的震响。那是书房的门在他的身后关闭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那个国家、让你想起从前的伤心事。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母亲生病就把什么都忘了。竟然忘了你的亲生父母都被那场罪恶的战争夺去了生命,你自己也受了那么多苦。我和你一样恨那个国家、我恨日本!可是,我不恨我的父母。为了不参与那场战争,他们才决定把全家搬到美国。如果不是战败投降、我的父母宁肯住集中营也不会去日本的。为了感谢他们当年的选择,我本想回去照顾生病的母亲。现在看见你这样,我心里像被刀扎一样。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从前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想:假如你在身边会怎样做。这次,我真的没主意了……”

  母亲对着书房的门说了半天,里面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沙发靠垫,偶然发现父亲的助听器掉在地上。一定是他起身太急了!她盯着助听器,感觉鼻子里有点酸。既心痛父亲这些年默默承受着的苦楚、又为自己刚才那段无人领受的肺腑之言惋惜。她甚至就要决定不回日本了,好好照顾父亲一辈子!

  正待咬牙决定的当口,书房的门开了:“我等你回来。不管多长时间、我都会等。”

  父亲大步走到母亲身边,拿过助听器、把它带在耳朵上。开始用正常音量讲话。母亲瞪大了眼睛听着。在她看来,好像刚才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逃过父亲的耳朵似的。

  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父亲恢复了结婚前的老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他那把高高的椅子上、让《新大陆交响曲》把他的感官带到尽可能荒远的地方。去领受那些数理逻辑无法驾驭的灵感世界。每逢假日,他愿意独自寻索这位半个多世纪前的作曲家、德沃夏克、曾经留下过足迹的城市和田园。他旅行到纽约、艾奥瓦州,和来自欧洲的新移民一起唱《恋故乡》。那是一首根据《新大陆交响曲》第二乐章中的曲调创作的歌曲。无论词还是曲,都能让远离故土的人们不自觉地聚到一起,倾听彼此心声的共鸣。唱到动情的时候,父亲喜欢用右手打拍子。也许因为他的动作优雅,所有的人都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来、聚到父亲身边,和着他的节拍唱每一个字。尽情地唱出只有远离祖国的人们才能透彻理解的曲调。昏暗的灯光下,许多双陌生、含泪的眼睛互相凝望着。他们这样做,或许可以弥补那些单凭音符和言语所无法交换的内含?或许可以从对方的神情当中得到支持的同时又把支持传递给对方。最后,大家拥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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