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琴淡淡道:“自然另有所图。”
“你觉得她为何而来?”
御琴悠然看了看我:“不重要。不是么?她接近我,也许只是在观察什么吧。其实我也在观察她。到底会发生什么,只好走着瞧了。”她的神色有点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这也是御锦的意见么?”我觉得不很对劲。
御琴忽然轻轻一笑:“泽哥,你这么忌讳她,何苦把她引见给锦呢?锦本不肯留她的,只因你是他的好友。所以……泽哥,你让锦很为难呢。”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担心我会为了梦法师放弃我们的婚事。”
御琴静静看了我一会,一向飞扬灵动的眼色忽然沉静了,轻轻说:“你会放弃的。我知道。”
“琴,你在不高兴么?”
“你说呢?”
我摇摇头,顺手抚了一下她的发丝,徐徐道:“我还算有自知之明。”
——琴的心,飞扬不拘,却也清如金石。我不是她的深闺梦里人。其实,我也很怀疑她这样过分聪明的人,心中怎会对谁有情。
御琴忽然一笑,说:“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爱你?”
我摇摇头:“我想是无缘。”
御琴也摇摇头,正色道:“你英雄绝代、神姿瓖伟,只怕我国女子十个中倒有九个想嫁你。但我其实一直很怕你。我虽愚钝,也看得出你绝不是表面上那种豪勇不拘的人,反而异常深沉多智,所以才可以做最可怕的武将。我在你面前,总有一种被你看穿一切、不知所措的感觉。要不是哥哥老是要我来找你,其实我真的宁可不要见你。”
我看着她,哑然失笑,想到御琴每次到寒玉湖一脸笑着,一言不发陪我练功的样子,着实可怜。原来是御锦的要求。
御锦,我的老友。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但我心中却有隐约的温暖。御锦,也许是天底下唯一珍视我的朋友了。虽然他奸刁诡诈,我酷烈好杀,但我们的交情却是真心。
御琴看见我似乎没生气,微微舒一口气,接着说下去:“其实,当初皇帝把我赐婚给你,是哥哥的请求。”说着她也笑了笑:“哥哥总觉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却是他最亲的同胞手足,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我不愿让他失望,所以就这样了。不过,我也不愿让你为难。”顿了一顿,她接着说:“如果你要求退婚,锦一定非常伤心失望。所以——这件事交给我做吧。”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御琴淡淡道:“我其实已经喜欢别的人啦。所以这门亲事自然无效。也就不耽误你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琴,你……你喜欢谁啦?”御琴几乎是我的妹妹,她忽然有了心上人,我自然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御琴笑了笑:“泽,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我不会说的。”她眼色慢慢忧郁了,微带惆怅,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忽然轻轻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非常生气的事情,请你原谅我。毕竟我陪了你这么久,向你讨个人情好了。”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但这是御琴,御锦的妹妹,我平生唯一亲近的女子,其实也是我的妹妹了。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她的。我没有追问,低声道:“御琴,你也是我的妹妹。不必向我讨什么人情。”但我总觉得心中不快。御琴不是大惊小怪的女子,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御琴闻言,忽然仓促地转过头。等她回过头来时,我只能看到她眼睛微微有点发红,脸上倒也若无其事,还笑了笑:“那好吧。这个人情我就算讨到了。我也该走啦。”
送走御琴,我纵身沉入湖底,躺在寒玉石上静静考虑了一会,总觉得今日谜团重重,那个梦法师固然诡异,御琴也有些奇怪。我决定明天晚上悄悄潜入御家看一看。
想不到明夜要到老朋友家中做夜贼。我不觉苦笑。御锦武功惊人,梦法师和御琴也不是好惹的。我却要小心一点,不要让他们发现,否则堂堂大元帅成了梁上君子,可不笑煞别人?
思量已定,我浮出水面,打算回家。
几乎与我双足蹬水而上的同时,水波荡漾的刹那间,忽然觉得不对,四周似有隐约的杀气流动!就在这时,一道剑气直劈而来!
这一剑快如惊雷怒电,剑光闪动之间,剑已迫到我眉睫!
我全身在水中无可着力,眼看就是避无可避!这掷剑突袭者好厉害的算计功夫!
然,我不可以死!
我百忙中双掌急出。狠狠夹住了剑页!
剑势如虹,带着凶猛绝伦的劲道直逼而下!我唯有双掌奋力夹住剑身,身子顺着剑势被飞速迫入水中,破水直落,一直下冲到湖底,身子狠狠撞在寒玉石上,触动旧伤,忽然呕了一口血!我虽受了内伤,却不敢放松双掌,一撞之间,只是被剑尖微微刺入胸膛,却也没受什么重伤。虽是如此,刚才那种生死俄顷的险恶,仍是惊心。生平第一次,我如此接近死亡!
我顾不得喘口气,在水中凝目望去,只看到岸边一个暗青色披风的背影飞速消失!这突袭者一击不中,立刻远去。若是平时我自可追击,但现在人在湖底,冲上去已是来不及了。
我迅速上了岸,青衣杀手早已离去。
这人甚至披了一件大斗篷,让我无法分辩他的身形。但我却隐约疑心一个人:梦法师。毕竟,对我心怀杀机又能令我受伤的人实在有限,梦无疑是最可疑的一个。
我低头细看手中剑。
剑很普通,看不出什么标志。但当我细看剑柄时,忽然发现了一个隐约的磨痕——这上面原来是有字的,只是刻得很浅,又被小心地磨去,所以几乎看不出来。
我细细抚摸剑上刻痕,心头忽然一震。
玄!
不错,这里原来刻的是个“玄”字!剑来自天玄宫!
天玄宫中,能对我造成威胁的高手应该只有两个:御锦和梦法师。自然不会是和我亲如兄弟的御锦。那么,一如我的猜测,这个杀手就是梦法师!!
我抹去嘴角血痕,淡淡微笑了:好吧,梦法师,我们就走着瞧。
忽然之间,我隐约想到:也许梦法师留下这个刻痕没消除干净的剑,其实根本是做了两手准备。能杀我固然很好,不行也可以挑拨我和御锦的关系。否则,她完全可以在兵器铺子里面随便买一把剑,也不会暴露行踪。毕竟,让我和御锦自相残杀是个很好的借刀杀人计。
可惜,我不会上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和御锦与其说是朋友,倒更像骨肉同胞。虽然我不欣赏他对政事的狂热干预,但我必须承认,御锦作为当朝天师干政以来,借鬼神天命之名,也算是泽被苍生。如果说我是杀戮天下的神兵利器,那么御锦就是不折不扣的治世能臣。我们并肩多年,早已默契于心,梦法师这点小小的离间计是起不了作用的。
但,我必须亲手拔掉这朵带毒的梦中仙花。她的心不在小,再留下去,也许她会对御锦也有所不利。
看来明天晚上夜探天玄宫,我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夜色深沉。
我一身黑衣,趁夜悄无声息潜入天玄宫。
要说平时,就算夜探龙潭虎穴我也未必放在心上,更不要说换专门的夜行衣物了。不过今天不一样,我不希望引起御锦误会,绝对不可以由任何失误。要知道御锦虽然看着很风流潇洒,骨子里心思异常细腻敏锐,我可不想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一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算得戒备森严。天玄宫的武力看来是越来越雄厚了。总算我轻功不错,道路又熟悉,脚下快如星驰电闪,竟无人看到我从他们面前扬长而过。梦法师的住处我早就打听过了,是在天玄宫西面的折剑居。这个天玄宫我原算得轻车熟路,也不费什么力气就摸了过去。
到了。
梦法师的住处颇为孤清,竟没有一个侍者。据说本来是有的,被梦法师辞掉了,这个人性格很是孤僻。但见窗前灯影微微晕黄,照映着梦法师清秀修长的影子,当真有玉树临风之感,别具魏晋风骨。还有另一个婀娜娇媚的女子身影,应该是她的妹妹云。隐隐传来她们的低声笑语。云的口气天真娇痴,梦法师却是一派柔和低徊,似乎颇为宠爱这个妹子。间隔有棋子落秤的脆响,两个人正在对奕。云的棋力似乎颇平常,不断悔棋,梦法师却也笑着一一让了。
我看着她们亲密快乐的样子,心头微微震动,忽然发现这样柔情含蓄的梦法师,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化去清如水寒如冰的表层,或者她竟是个异常多情的人吧?如果她肯这样对我笑一笑……
我用力摇头,甩去绮思。
忽然听到梦法师问云:“若水,你光是顾着玩,上次我要你做的事情做了吗?”这句话声音很小,要不是我内功颇好,决计听不清楚。我心头一震:梦法师到底要云作什么?
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知道啦。我们下棋。”
梦法师低声追问:“到底做没有啊?若水,这件事很重要。先别玩,快说啊。”
云懒洋洋的说:“人家知道嘛,可真的不好办。御锦都很小心的。他虽然要一心讨好我,却也不肯让我接触他的机密。我不想做啦。”
梦法师叹道:“若水,这可不是小事。御锦和我朝谢丞相来往信件,关系两国气运。你如果不找到,我就没办法破坏他们的盟约。待到御锦起兵之日,只怕南北呼应,南朝北国都会陷入战祸。他们两个想平分天下,却苦了老百姓。这种事必须阻止。”
我心头如一把大铁锤重重击落!几乎站也站不稳了!
御锦!怎会如此?御锦啊!
我最亲近的朋友,骨肉一般的多年战友,竟然会是我朝国贼?!叫我如何相信?
御锦是朝廷柱石,精明能干,但他怎么会勾结南朝,图谋帝位?
不。我不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可能。
我心乱如麻,耳中却清清楚楚听到云的声音:“我不管。天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和你一起就够了。”
梦法师低声道:“不行啊,若水。这封信我非到手不可。你要帮我。”
云幽幽道:“放弃这个任务吧!我们走。这里很危险呢,御锦似乎一直在怀疑你。那个雷泽又那么可怕。我每次看到他都会发抖。自然有天下人操心天下事,却不用是我们。”
梦法师叹了口气:“别怕。若水,我会保护你周全。但这事不作,不到五年势必引起翻天覆地的大祸,我心头不安。”
云摇头道:“可是,那信藏在锦心阁,那个地方机关很多。御锦又把机关图藏得很巧妙。我不是不找,而是实在找不到机关图,所以也没办法过去啊。”
梦法师淡淡冷笑:“实在不行,我只好硬闯。我就不信御锦的机关术会奈何得了我。”
云惊呼一声:“不行!”她忽然抱住了梦法师的身子,哽咽道:“锦心阁很可怕的,我们都清楚。你若去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也活不成啦!你看着办吧!”
梦法师迟疑了一会,反手回抱住她,叹惜无言。
我心头一片模糊,这“锦心阁”三个字却如怒雷般击落我心头。
锦心阁。
我和御锦少年时代一起设计的得意之作。号称天下第一机关的锦心阁。
难道,这个充满我们少年痴狂的地方,已经成了御锦藏匿野心之地?御锦,难道你真的……
不。我不愿相信。
锦心阁是么?好,我就去锦心阁。
我瞪着眼看着手中的信,一刹那间有天地忽然全暗的昏沉感。
是谢广宁的字迹。我自然认得。这世上恐怕很少有人比我更了解谢广宁了,他根本就是我二师兄,他的字,化了灰我也认得。
呵呵,联合起事,南北呼应,他们好算盘啊。
御锦啊,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我双手簌簌发抖,全身骨节格格作响,茫然收好了信,也不知怎么出了锦心阁。
东方依稀有了鱼肚白。清风徐徐,树枝摇曳,我吸了一口气,混沌的头脑忽然清醒了一些。定定神,我决定回去了再说。
十二、龙共虎 应声裂
我一路思潮起伏,总觉得此事古怪。但我却找不出明显的问题,一时间心思纷乱。
但——慢着!
行刺我的是梦法师,留下天玄宫武器,把我引到宫中的也是梦法师,在谈话中泻露出御锦机密的还是梦法师……这意味着什么?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或者一切只是梦的一个圈套?她根本是安心对付我,却又懒得火拼,只想利用御锦,让我们两个反目,自己人杀自己人。
很合理的解释。如果这样就好了,我只需要对付梦。
然,我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问题?那封谢广宁的信,我可以肯定绝对是真迹。也就是说,不管御锦是否答应,谢广宁打算联合御锦逐鹿天下,这是一个无疑的事实。以谢广宁那种小心细致的性格,要他冒杀头灭族的风险写这么一封信,除非他相当信任收信人,而且可以从这封信得到相当的回报。
也就是说,谢广宁绝对和御锦很熟悉,而且纠葛颇深。
那么,御锦到底是怎么和谢广宁联系上的?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御锦,但愿你是清白的,但愿一切都是我多疑,但愿……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我意茫然。
悄然回到雷家庄,却看到梦法师正站在庄门外等我。
她淡白的术袍在风中微微飞扬,神姿夺目,带着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淡淡看着我。
我心头微微一沉,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她装糊涂,我可以肯定她在玩花样。但她居然找上门来,事情就绝对问题很大了。
呵,如兄如弟的御锦……我是否将面对一个极难面对的难堪局面?
我长长吸一口气,迎向梦法师:“找我有事?”
梦法师微微一笑:“锦心阁中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
我心头一寒,暗叫一声“果然如此!。”镇定一下心神,徐徐道:“去我的演武场说话吧。”——那个地方占地颇大,视野开阔,什么都可以看清楚,可以很好避免偷听,在那里说话比密室还好。
梦法师泰然一笑:“好。”
我带她来到演武场,要求所有家丁都退出。她打量一下四周,笑了笑:“很好的地方。我以前也有个差不多样子的演武场。不过都很久没练剑,真要和你动手,我怕要认栽吧。”
我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不会和你动手。”
梦法师悠然道:“暂时我们有个共同目标。”
我心头一阵苦涩,缓缓道:“要我和御锦自相残杀?你这个反间计很无聊。我和他多年兄弟,不是你能破坏的。”
梦法师淡然看了我一眼:“雷大人,你应该清楚那封信的真假。我要作假,也不会挑谢广宁来冒充。你和他的师兄弟关系虽然隐密,但也不是没人知道。我不至于这么傻,做个一眼就会被你识破的局。”
我冷笑一声:“就算信是真的又如何?那是谢广宁一厢情愿,关御锦什么事?也许御锦留下这封信,只是打算要挟谢广宁吧。”
梦法师笑道:“雷大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御锦的问题。不过,就算谢广宁这只狐狸忽然笨到乱写信授人以柄,他也不可能逼御锦做事。据我所知,一年多以来,天玄宫的武备比以前扩展了三倍人马。而且御锦的属地沧海郡也逐渐聚集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