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谷口火光闪动,火势冲天而起!却是柳洄雪在谷口堆积木叶,听到啸声,放火相助!牛群原本最是怕火,冲到最前面的牛一看前面火焰逼来,悲吼阵阵,调头后冲,正好赶上后面的牛狂奔而至,互相践踏,顿时人牛死伤不绝,一时间惨嚎之声盈耳,竟成了人间修罗场!
御锦大难之下神色不乱,厉电般的双目一扫,见我投石力道强劲,冷笑一声,转目看向谷口大石上的柳洄雪,忽然厉啸一声,冲天而起,也不理会我们,直取柳洄雪杀去!
我一惊叫道:“小心!”知道他聪明之极,看出我等实力强弱不一,故意找最弱的柳洄雪下手,以便要挟我们!
柳洄雪惊呼一声,花容失色!赶紧奔逃,御锦冲过火场,追杀不舍!
叶飞白大吃一惊,厉喝道:“柳妹!”不顾一切,跃下山冲了过去!
我眼看追杀不及,大喝一声,也急冲而去!
三人追追逃逃奔出里许,御锦狂笑声中,快逾奔马,已一把抓住了柳洄雪!叶飞白嘶声道:“柳妹!”神情焦灼狂乱。他夫妻情深,如何舍得妻子被伤损一根毫毛,再不敢妄动!
柳洄雪双目含泪,叫道:“飞白哥!”
御锦冷笑道:“好一对鸳鸯情深的贼公贼婆啊,竟敢坏我大事!”冷剑般的目光陡然转向我,刹那间,他愣了一下,沉声道:“原来是你!你竟然没死!”神情微微惊愕!
昨日黄金城中,我涂污面孔,御锦虽跟踪了我们一路,却也没发现我的本来面目。现在却无可隐藏了,我不愿他在叶家夫妇面前说出,立即接口淡然道:“自然是我。御锦,你还不放了叶夫人?”
御锦狠狠道:“你们坏了我的大计,我恨不能杀了这贼婆子,你还妄想我放人么?”狞笑一声,用力捏紧了柳洄雪的手腕,痛得她哀叫一声!叶飞白身子一颤,厉声道:“不要磨折柳妹!”
就在这时,后面的叶家群盗已经赶了过来,顿时把御锦团团围住。
我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势必不能杀御锦了,当下沉声道:“御锦,你放了叶夫人,我们就放你回沧海郡。否则就算你杀了她,自己也活不了。”心头知道御锦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清楚我是言出必循之人,眼看今日形势不妙,故意折磨柳洄雪,逼着我作下承诺。
御锦目光闪动,冷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依言放了柳洄雪,一把将她扔到地上!
叶飞白怒吼一声,就想冲上去找他算帐,却被我硬生生拉住,低声道:“叶兄,我们已经答应放了他!”
叶飞白瞪眼道:“你莫非忘了黄金城灭门之事?和这种奸人讲什么信用!”
我叹一口气,低声道:“不管和谁,我都要讲信用的。这是我做人的规矩。”
叶飞白微微一怔,愤然不言。
御锦干笑一声,森然道:“原来你还记得当日在天玄别院的约定。哼哼,今日我栽在你手上,倒也不冤。等着瞧吧。”
我沉沉叹息一声,缓缓道:“御锦,你为了筹集军费,竟然不惜杀人屠城。如此作为,不得人心。今日我虽不杀你,你自己失去人心,也难以维持长久,必将自取灭亡。”
御锦冷笑道:“胡说八道,虚伪之极!大丈夫行大事不拘小节,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等我一统天下、身登大宝之日,定要你好生看着!”狠狠看了我一眼,扬长而去,也不要黄金了,急速收拾残部离去,却留下满谷尸体。
叶家群盗看着他离去,议论纷纷。
叶飞白把柳洄雪搂在怀中安慰了一会,忽对我道:“真的放了他?”
我虽大获全胜,眼看死伤惨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轻轻说:“如果只是信用问题,我就算背了无信无义的骂名,也要杀他为黄金城的人报仇。可这人死不得。若没有御锦的牵制,北国只怕要南下攻城,到时候死伤的人更多。留着他,天下才有均衡之局,叶兄,你明白了吗?”
叶飞白沉默一下,点点头:“原来丁兄弟是担心天下大事,我误会你为古板守信、沽名钓誉的迂腐之人,实在错得离谱。”忽然想起一事,忙问:“这些谷中黄金怎么办?”
我迟疑一下,说:“听说最近长江一带水患厉害,你派人带一些拿去救灾。只是却要小心了,不要让人发现,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剩下的充当军饷,留作日后对抗北国吧。”
叶飞白闻言,忽然脸一红:“丁兄弟果然好胸襟,做哥哥的彻底服了你啦!本来我还有些私分的打算,现在也惭愧得紧!”
悄悄处理了黄金城之事,我们一起赴京。叶家群盗声势浩大颇为打眼,我就在其中挑了个精干作为头领,给武定国修书一封让他带了,领着大队人马和黄金直接去北天关投军。不过,我们没料到的是,从这一天起,就怪事迭出。我们一路上京所到之处,竟然都有人恭恭敬敬暗中迎接,吃饭住宿,总有人抢先结帐,把我们搞得莫名其妙。
叶飞白性情豪爽,倒也无所谓,柳洄雪天生细致小心,唯恐有问题,每次的饭菜都一一用银针试过,住店时更是严加戒备,如此数日,却没什么别的响动。我已料到是那通灵犀的妙用,想必魏福虽答应不说出我的身份,却肯定要汇报上面的白堂主,那白堂主对顶头主子自然毕恭毕敬,派人打点安排一切。果真如此,连白堂主也应该没见过那布衣琴师的本来面目,才会为通灵犀错认了我。
就这样一直好几天,直到千里之外,才无人继续接送。想必已经出了那白堂主的势力范围,他从魏福处得了我的命令,不能对其他堂主泄露我的行踪,是以没有惊动那布衣琴师的其他属下。
布衣琴师人在北国,下属分堂却深入南朝各地,竟是异常强劲。当今之世,究竟是谁,竟有这样摄人的实力呢?
一路上我反复推敲,不得其解。看来我自从家族惊变之后,对江湖事情实在不够了解。别说这神秘布衣琴师,就连天刀之主也是神龙不见首尾,更何况还有一直盘兵沧海的御锦。以他们的实力,总有一天,只怕要逐鹿天下、有所作为。黄金城的灭门之祸,其实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得到黄金城的倾国财力,自然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这个乱世之局,不止是北国、南朝也有很多可虑之事。
江山多娇,英雄激扬如雪,这是乱世之兆。而我,又该如何应对?
我原本一无所有,在这场江山之赌中,反而可以最是爽快决断。
我的性命,在雪山屠戮千人时早该死了,在血殿该死了,在武当山上兰的墓前越发该死了,在北天关的激战中该死了,在沧海郡暗河该死了,在北国帝都和雷泽绝裂之时更该死了。
但我还是强悍冷落的活了下来。经历百劫之后,我甚至已经不再是我。深夜自问,我已不知道需要什么。
是这如画江山、万丈红尘吗?
如果我也起意逐鹿中原,大可以不管林归云死活,利用那批黄金城天量财富作为起事经费,以叶家群盗为基本班底,联盟沧海郡御锦,以利相诱,图谋大事,想必可以大有作为。
到时候,不管是雪山之战的悲愤激狂、还是姐姐少年摧折的痛苦难堪,都有了回报,他们把天南神龙逼成了天南毒龙,而这条毒龙,自然可以啸聚风云,横扫天下。父亲渴望了一辈子的名利权位,甚至可以在我手里达到登峰造极。我虽是女人,武力智计策谋都不逊他人,自然有吞天灭地的手段。
反正我只是世人心目中心狠手辣的毒龙而已,既然这天下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一个奖品,我为何不加入?
如果我得到天下,再无南北之分、离乱之恨,我甚至可以制造一个鼎盛之世。
那么,我何不加入这个游戏?
然,我毕竟做不了御锦,也不是雷泽。
忘不了北天关血战多日、尸横遍野的地狱之状,忘不了玉湖郡民生萧条、以草为食的惨状,也忘不了大火中黄金城到处散布的焦尸。一将成名万骨枯,如果这是必然的代价,我宁可此生无名。
所以,我只能守护,不能也不愿去破坏。就算永远做不了号令天下的王者,我只求心思平静。如果这是一种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我也宁可如此。
也许这辈子体会不来掌握大权、号令群雄的至高无上之感。但我已清楚,这并不能令我快乐。
我的快乐其实简单,只是要一个相知于心,却无人肯奉陪了。就连雷泽,他要的也是一个一统天下的将军梦,毕竟不肯和我同路的。
我要做的,不是开辟一国的君王,不是号令一方的霸主,不是名垂青史的良将,那些事情就留给御锦、雷泽、琴师他们去做吧。我要做的,正是一个英雄。
也罢,纵然这辈子永远孤寂,我已知道苍茫前路,独行又何妨?
我们一路风尘,赶到京中。
我决定先想办法见过林归云再说。据说他被囚困在刑部大狱,那里是出了名的酷狱,进去的人死的多活的少。如果我不快点想办法打点一下,只怕林归云武功再好也熬不出来。
京城物华天宝,朱痕碧影两个小丫头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之地,大是欢欣雀跃,看到什么都稀奇的不得了。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由得她们拉着叶家夫妇去逛街看热闹,自己却直奔刑部大狱。
刚到大狱门外,就有两个狱卒过来喝问:“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刑部大牢,不得停留!”神色凶恶。一个白净脸皮,一个满面麻子。
我微微一笑道:“在下是林归云林元帅的朋友,特意来看望他,还要相烦两位行个方便。”一边说一边塞给两人两锭大银。
那白脸皮见了银子,神色一喜,就待收下。麻子脸拍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老弟,不行啊!林归云是朝廷重犯,没有谢丞相和李尚书手谕,谁也不准进去看他。否则咱哥俩的头也别想要啦!”
白脸皮听得这一句,打一个寒战,赶紧缩回手,对我摇头道:“你走吧。”
我见状微微一笑,轻轻一拂二人麻穴,令他们手腕酸麻,身不由己收下银子。又从怀中掏出两张金叶子分给二人,低声道:“如果我真要存心劫狱,别说靠你们两位没有用,就算千军万马也挡不住我的。不过,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见林元帅一面而已。两位大可放心。”
麻子脸领教了我的武功,顿时面色苍白,微微发抖。他知道我说的不错,又看一眼手上的金叶子,吞了一口口水,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就冒着杀头之险,带你进去看一趟!你记着莫要久留!”对那白脸皮道:“我带他进去看,你留着守门。”
那麻子脸倒也小心,怕我就这么进去太招摇,特意带我去换了一身狱卒服色,这才放心带我进去。
一路走,但见这刑部大狱气象森严,竟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断需要交换切口。还好我有人带路,否则就连一路应付口令都是麻烦事情。踏进过厅,接着就是一条狭窄昏黯的南北通道,两边牢房颇为窄小,房中关了不少犯人,狱中呻吟哭泣之声低低回荡不绝,腐败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有的犯人看到有狱卒经过,就拼命从牢房中伸出手来呼号喊冤,一时间所过之处哭叫挣扎不绝,直如人间地狱。我看得暗暗皱眉,以林归云风雅倜傥的性情,被囚困在这种地方,岂不是痛苦之极。那麻子脸却是见惯不惊,神色自如的带着我往前走。我不想让人起疑,也只能直视前方,大步疾行。
如此走了好一阵子,连过几道拐弯,那狱卒低声道:“林元帅就关在前面的虎头牢。你再给我一点钱,好打点虎头牢的弟兄。”我当下又摸出一叠金叶子给了他,麻子脸甚喜,小心揣入怀中,要我等一会,自己先过去了。没隔多久,麻子脸面带喜色,过来道:“可以了。但要小心,声音不能大声,最多只能呆半个时辰。”
我向他称了谢,赶紧过去。但见这虎头牢是一个小四合院。人在院中如落入井底,小院被隔为三间,东侧的空着,西侧关了一人。牢内阴暗潮湿,就着从双棂窗射进来的缕缕光线,依稀可见烂草堆上林归云的模样。白发萧条,衣衫褴褛。短短时间,这威名赫赫的南朝名将,竟已憔悴衰老,再无半点北天关时雄姿英发的模样了!
里面几个狱卒见我进来,只装着没看到,一个个出去了。
林归云在吟诗,他竟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西陆蝉唱声,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却是唐朝骆宾王在狱中写下的《狱中咏蝉》,想他这一番忧愤焦煎之意,正如骆宾王一般。
我听得轻轻叹息,迟疑一下,轻轻道:“林元帅,我来看你了。”
林归云闻言一愣,忽然停止吟哦,迟疑着慢慢扭过头看我。
看了一会,他忽然从喉中发出一声激烈的咆哮,拖着一身镣铐冲了过来,隔着牢房粗大的木栅栏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嘶声道:“丁珂平!我的儿子,你是不是带回了我的儿子?你没有死,我的儿子呢?在哪里?快把儿子给我!”
我看着他激动而扭曲的脸,心头震动,忽然一阵莫名惆怅。
忽然觉得,好生羡慕御风华。他父亲一辈子没见过他的面,却对他如此牵牵挂挂!这样纠结不解的血缘真情……一闪神间,眼前晃过父亲当年在伯父寿宴上偷偷提刀,暗算杀我的样子。还有伯父震惊而暴怒如狂的脸。
呵呵,那就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已没有亲人。
不,不要再想,什么也不想,就不会再痛苦。
不能再想。
我狠狠一咬牙,稳定一下情绪,对林归云柔声道:“林元帅,放开我,我会慢慢给你说。你不要惊动外面的人,我来这里一次不容易。”
林归云茫然了一下,缓缓松开双手,紧紧看着我,颤声道;“我的儿子在哪里?”一边说一边急切的游目四顾。
我看着他急切而狂热的神色,心下一阵不忍,字斟句酌的说:“林元帅,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儿子,他叫御风华,是在北国天师府养大的御家三公子。”
林归云低头细细消化了这几句话,忽然抬起头:“叫御风华么?好名字。他怎么没有来?”
我知道说真话想必会严重打击他,但假话可也不好说,迟疑一会,方自沉吟不言,林归云的情绪已稳定了一些,他何等聪明,立刻知道不妥,双目如电,紧紧盯着我,沉声道:“他不愿来,是么?”嘴角慢慢浮现一个苦笑。
我皱了皱眉,想了一下,尽量挑一些不让他难受的话,这才说:“御风华是个很好的少年,他不知道你下了狱,只是不想再卷入是非恩怨之中,所以才会隐居在北国玄玄山上砍柴。日子虽有些艰苦,却很平静,还有一个他喜欢的美丽女子相伴。林元帅,你的儿子过得很好,你虽然见不着他,也可以放心。”
林归云闻言,淡淡微笑了,柔声道:“风华?御风华?他肯放弃富贵,跑到山上砍柴,可比我这个当爹的强多了。就算他不肯我为父,我也是欢喜的。”说着竟然流下眼泪,就在牢中对天而拜,狠狠磕头,哽咽道:“上天啊!多谢你让我能活着知道儿子的下落。多谢你不曾收回我的儿子。只求你好生保佑我那风华孩儿一生平安喜乐,我林归云就算被谢广宁杀了剐了,也再无憾恨!”
我茫然看着他诚心一意拜天的样子,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林归云痴痴沉思了一会,起身看着我,轻声叹息:“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