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只好和爱子跟在许振昌的身后,默默地走向前院。
走进许振昌的屋里,许振昌立刻随手关上了屋门,这才请麦慧如母子坐下,替母子二人倒了两杯热茶之后,说道:“小姐,老奴能见到你,心里实在非常高兴,但是你,千万不要惊动老主人他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对老奴说好了。”
许振昌为何不要惊动她父亲?这意思,麦慧如她懂得,心中不由暗暗一惨,酸楚无比!
她爱怜地望了望身旁的爱子,暗暗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望着许振昌神情幽幽地问道:“我爹和娘两位老人家的身体都好么?”
许振昌点头说道:“老主人的身体很好,只是心情很坏,容颜比从前苍老甚多。”
语声微顿了顿,又道:“自从小姐一时失察,上了那恶徒的当,和那恶徒私相过从,老主人于盛怒之下将小姐逐离家门之后,他老人家便一直悒悒寡欢,极少涉足江湖,尤其近来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批青衣人,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个个武功高绝,自称是‘白骨谷主’的属下剑士,以君临天下之威,律令江湖不准私下寻仇斗殴,违者立杀无赦,闹得江湖人心惶惶,莫不岌岌自危,老主人因而更是深居简出,不问江湖是非,以琴棋书画,排遣晚景?”
麦慧如听后,心中不禁黯然一叹,垂首默然。
旋而她随又抬眼说道:“许叔叔,我娘呢,我想先见见她老人家。”
许振昌神情倏现凄黯之色地道:“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麦慧如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被震昏了过去,双目直视着许振昌,呆傻住了!
屋内的空气,有着刹那的沉寂!
许振昌目光望了望坐在麦慧如身旁的麦亮宇,轻咳了一声,问道:“小姐,这位小哥儿他是?……”
麦慧如倏从呆傻中醒过来,道:“他名叫麦亮宇,从母姓。”
语声一顿,转向麦亮宇说道:“宇儿,这是许叔公,快上前拜见。”
麦亮宇立即起身上前行礼下拜道:“侄孙拜见许叔公。”
许振昌从麦慧如的口气上,已知麦亮宇是麦慧如和那江湖恶徒所生的孩子,不然怎会子从母姓。
他虽然十分不耻那恶徒,十分憎恨那恶徒断送了麦慧如的一生幸福,老主人因而失去了欢笑,这座巨宅也因而陷入冷寂的气氛中,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因此,他连忙伸手一把挽住麦亮宇,脸现慈祥爱怜地说道:“孩子,快别行此大礼。”
话锋一顿,目光转望着麦慧如,说道:“小姐,你此次回来,如有什么事情,趁着老主人已经入睡未曾惊动之前,请赶快明言,只要老奴力所能及,定当尽力效劳!”
麦慧如神色凄然地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被父亲逐出家门时,那恶徒已经离我而去不知踪迹,而我则又身怀六甲,无可奈何,只好凭着随身携带的一些衣裳首饰,典当变卖度日,这些年来受尽了欺凌与羞辱,‘大鹏’和‘铁旗’两庄的人,更时时找我们母子的麻烦,为难我们母子,必欲置我们母子于死地!”
语声微顿了顿,又道:“如今我们母子已是穷途末路,无处可以投奔栖身,所以才厚颜冒死回来,向父亲请罪,请求他老人家收养宇儿,好好调教宇儿长大成人。”
“这……”许振昌双眉浓蹙地略一沉吟,道:“小姐,你如是生活上有困难,老奴可以想办法,但是你千万别想请求老主人收养小少爷,他老人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虽已时隔十五年,但他老人家心中一直怒恨未消,小姐如果去请求他老人家收养小少爷,他老人家不但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
语声倏然一顿,摇摇头,深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说下去。
麦亮宇默默地坐在母亲身旁,从母亲和许叔公的谈话中,对自己的身世立刻有了一个大略的了解,心中不由痛苦悲怆地暗念道:“天哪!原来我真是个‘小杂种’,‘私生子’……”
麦慧如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情景,当父亲得知她和那恶徒私相往还之事情,顿时气得须发怒张,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恨不得一掌将她劈死,当时,若不是她母亲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只怕她早就没有了命!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蓦地打了个寒颤!她心念电闪暗想间,许振昌接着又开口说道:“小姐,依老奴看,小姐不如暂时先拿点银两去过日子,老奴当设法探探老主人的口气,只要老主人的口气稍微和缓一些,老奴定当立刻转告小姐,请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与老主人团聚同享天伦!“
麦慧如静静地听完许振昌之言,知道许振昌所言完全是一番好意。
于是,她默然沉思了稍顷,点头说道:“好吧,许叔叔既这么说,我就听许叔叔的好了。”
于是,许振昌便即打开银柜,取出两封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儿共是一百两,小姐先拿去过些日子,以后……”
他话未说完,门外蓦地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问道:“许总管,谁在里面?”
许振昌和麦慧如全都闻声知人,脸色不由齐皆倏然一变!许振昌神色更是惶急的低声说道:“小姐,你快带小少爷到里间暂避一下,免得被老主人见了麻烦!”
麦慧如深知父亲刚强的脾性,闻言立即一点头,拉着爱子就往里间走去。
可是,来不及了。
“朱仙隐侠”麦万邦已推开屋门一步跨了进来,威严地沉声喝道:“站住!”
麦慧如身躯不由倏的一震!立时停步垂首站立着没有敢动。
麦万邦双目灼灼的注视着麦慧如母子良久,脸上肌肉有过些微的抽搐,倏然目射寒电地瞪着许振昌沉声说道:“许振昌,你好大的胆,老夫是怎么交待你,怎么对你说的,你竟敢不听老夫的命谕,让这败坏家声的劣女跨进大门!”
许振昌心头不禁一震!连忙躬身垂首说道:“老奴罪该万死,老主人宽宥!”
麦慧如见状,连忙双膝跪地的颤声说道:“爹,这不能怪许叔叔,是女儿见大门紧闭,敲门又无人答应,自己越墙进来的。”
麦亮宇一见母亲跪下,也就立即跟着默默地跪在母亲的身旁。
这时,麦慧如的心中是多么的希望她父亲能够和她说一句话,或是骂她一顿,或是痛痛的打她一顿,以减少一些心中的气怒!可是,她父亲,连理也不理她,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满脸怒容地逼视着许振昌喝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回来做什么来了?”
许振昌嗫嚅地答道:“老奴不敢说谎,小姐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她本想去向老主人请安的,因为您老人家已经睡了,所以老奴便把她带来这里,本想等到明天一早再禀告……”
话未说完,麦万邦两道灰眉陡地一轩,截口沉喝道:“住口,许振昌,你胆敢谎言欺蒙老夫!”
麦慧如跪在一旁接口说道:“爹,您千万不要责难许叔叔,千错万错都是不孝的女儿的错!”
麦亮宇跪在他母亲身旁,忍不住也接口道:“外公,您老人家请息息怒……”
麦万邦双目猛然暴睁,寒电慑人地怒喝道:“小畜牲住口,老夫今生已没有女儿,也没有你这么个外孙,你们都不准叫我爹,也不准叫我外公!”
他心中似乎越说越气怒,陡地抬手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一张坚硬的楠木方桌,立时被他强猛的掌力拍得四分五裂,桌上的两封银子和茶杯全被震落地上。
一阵“哗啦叮当”声响中,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接着他目射威凌凛人心颤地逼注着麦慧如,语音如冰地喝道:“你回来做什么,难道替麦家丢的脸还不够!”
麦慧如语音悲苦地说道:“爹,不肖女儿自知罪孽深重,悔恨当年没有听从爹的教训……”
麦万邦沉声截口道:“你现在才知道悔恨,可惜你已经知道得太晚了,麦氏门中没有你这不肖的女儿,你也别再喊我爹,这多年来,老夫为你闭门不出,羞见天下武林朋友!”
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怒火上冲,突地跨前一步,扬掌猛朝麦慧如颊上打去!
麦慧如心知她父亲心中对她恨深怒重,也希望这一掌能使父亲略泄心中逼忍了十多年的怒恨!因此,她没有躲让,事实上她也不敢躲让!
麦万邦乃当今武林高手,盛怒之下出手极重,只听“叭!”的一声脆响,麦慧如立被打得嘴角流血,张口吐出了两颗床牙,脑子里一阵昏眩,身躯一歪,顿时倒地昏厥了过去。麦亮宇见状,蓦地叫了一声“娘”,伏在他母亲的身旁哭了起来。
许振昌眼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由暗吸了口气,忍不住开口道:“老主人……”
麦万邦沉声截口道:“不准你开口多话,否则休怪老夫不念旧情,连你也赶出门去!”
许振昌心神一震,没有敢再开口。
麦慧如只不过是一时昏厥,片刻工夫,便即醒了过来,翻18身爬起,仍然跪在地上凄哀的说道:“爹,任凭您老人家怎样打怎样骂,女儿都会忍受,都绝没有半句怨言,只是如今女儿已经濒临绝境,只求您老人家千万别再赶女儿出去,求您让女儿和您苦命的外孙留在家里,不再遭受外人的羞辱迫害!”
她语音凄哀,句句令人听来心碎肠断,就是那铁石心肠之人闻之也会感到不忍,顿生恻隐!
可是,麦万邦的心肠似乎比那铁石心肠之人还要硬了三分,他听来竟是丝毫无动于衷,脸色沉寒地冷哼一声道:“你别做梦,老夫宁愿收留一个江洋大盗,也不会让你这个贻羞麦氏门楣的劣女再留在家里!”
说至此处,心中怒火似乎又再次上冲,倏然转向许振昌厉声喝道:“你替我把他们母子立刻赶出去!”
麦万邦他真是个心比铁石心肠还硬之人么?不!其实他也只是口中铁硬,内心却悲痛无比!
许振昌闻言,神情不由愕然一呆,人也站立在原处未动!
麦万邦双眉一轩,沉声道:“许振昌,老夫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许振昌点头躬身恭答道:“老奴听见了。”
麦万邦说道:“那你为何站着不动?”
许振昌略一犹豫:“主人可否先平平怒气,请听老奴一言。”
麦万邦脸色沉冷道:“你可是想替他们母子两个求情?”
许振昌暗暗深吸了口气,肃容缓缓说道:“主人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纵有千万个不是,但已隔十多年,如今小姐且已知悔知错,俗语有云:”往事已矣‘,又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主人似乎应该可以宽恕小姐,何况主人年事已高,纵不为自己的晚年后事着想,也该为麦氏的后代香烟着想。“
语音微顿了顿,接着又道:“万望主人三思,容纳老奴的求请!”
这番话是至情至理,言意更是十分诚恳感人。
麦万邦听得心头不禁起了一阵阵波动,两道灰眉深蹙着默然沉思不语。
于是,屋内的空气立刻像凝固了般地,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这沉默,使许振昌内心忐忑而紧张,麦慧如母子的内心更是紧张无比,紧张得有如拉得满了的弓弦,随时有断折的危险。
因为这沉默的结果,关系着他们母子两个今后的命运!
于是,六只眼睛全都静挣地直视着麦万邦,连大气也不敢喘息的静静地等待着麦万邦的决定!
良久良人。
终于,麦万邦深深地长叹了口气。
耳闻这一声长叹,许振昌和麦慧如忐忑紧张的心情立时全都松弛了下来,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激动的暗喜。
因为在三人的心中,全都认为麦万邦的这一声长叹,是代表着无可奈何,代表着“罢了”,也代表着宽恕了麦慧如,接受了许振昌的求情的意思。
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三人的意外。
他三个的心里自一阵激动暗喜,麦万邦那里已经冷冷地开了口,望着许振昌冷声道:“现在你还是依照老夫的意思,送他们母子出去吧!”
许振昌神情不禁微微一怔!说道:“主人……”
麦万邦倏然抬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的道:“老夫的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
许振昌口齿微动,方待再说什么时,麦亮宇却已突地从地上长身站了起来,伸手一挽他母亲,朗声说道:“娘,咱们走!”
麦慧如脸色不由倏然一变,道:“孩子!”
麦亮宇朗声接说道:“娘,孩儿心意已决,您也不必多说了,从现在起,这个家,就是请求孩儿留下,孩儿也不会留下了!”
语声一顿,挺了挺胸脯,豪气万千地接着又道:“世间没有绝对冻死饿死之人,除非他自己不争气,好吃懒做。天地广阔,四海八荒,咱就不信没有我们母子栖身之处,俗语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娘,咱们走吧!”
他朗朗言来,语气激昂而坚定,隐隐有着一股令人不敢拂逆的凛然气概!
话音一落,连望也不望麦万邦一眼,立即挽着母亲,昂首迈步往屋外走了出去。
麦慧如和爱子相依为命十五载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爱子这种豪气万千,坚定而凛然的气概。
目睹爱子这等神情气概,耳闻爱子如此豪语,麦慧如先是神情微微一呆,继而双目异彩飞闪,心中更是高兴非常!
俗语有云:“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做母亲的,十月怀胎,历尽苦辛,莫不极其疼爱自己的子女,莫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龙成凤,扬名天下,更莫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举世无双的大丈夫!
麦万邦和许振昌二人闻言,脸上立刻同时闪现出异样的神色。
那神色中有着意外,也有着赞许。
两人相对地互望了一眼,默默地望着麦亮宇母子的背影向外走去,谁也没有开口。
雪,已经停息了。
风,依然在一阵一阵的刮着,仍旧是凛冽的刺人肌骨生寒!
麦慧如母子冒着那刺人肌骨生寒,凛冽如同刀割的寒风,在雪地里默默地朝前走着走着。
天涯茫茫,何去何从?何处才是他们母子栖身之处?
麦慧如不禁忧心如焚,她有点依恋地回首望望身后已经离得很远很远,那座她满怀希望能容纳她母子的巨宅,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麦亮宇突闻母亲叹气之声,不由侧脸注目,关切地问道:“娘,您老人家怎么了?”
麦慧如微一摇头道:“娘没有什么,娘只是在担忧,咱们母子今后怎么办?怎么生活下去?”
麦亮宇的脸上突然闪现着刚毅之色地说道:“娘,您老人家别为这个担忧,海角天涯,咱们母子可以到处为家,今后哪里有学问可求就往哪里走,哪里有武功可学就往哪里跑,俗语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咱们母子有着坚定的意志,忍受一切艰苦的环境,总能生活下去!”
这话不错,是理,也是实情。
人,只要有着坚忍不移的意志,吃苦受难不屈不挠的决心,决不会活不下去的!
麦慧如听得心中不由大感安慰,觉得将近十六个年头的辛苦磨难没有白挨!
于是,她憔悴而忧愁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抹欣慰满足的笑意,点头说道:“好!孩子,你很有骨气,将来你一定能够出人头地,娘……”
她话音未落,突闻一个森冷的声音尖刻地讥讽说道:“哼!小杂种还能出人头地,简直是做梦!”
话声中,从一棵榆树背后,现身走出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形态妖娆的妇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年。
麦慧如和麦亮宇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他们母子都认得这妇人是“大鹏庄”庄主“金翅大鹏”裘天雄的女儿裘美珠,锦衣少年乃是裘美珠的儿子夏震英,也是多少年来一直不断地找他母子的麻烦,不让他们母子安宁的一群人中的一对。
因此,麦慧如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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