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客道,“两位来了,好,坐!”突然走到铁中棠等人面前,长袖挥动,将他们目光一一隔开。
铁中棠几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转过目光,不敢再看,四人各各瞧了一眼,但见对方额上却已布满冷汗。风九幽唏唏笑道:“你怕我将他们几条小魂小魄吸过来么?嘿嘿,来呀,再瞧我一眼。”
卓三娘缓缓道:“风老四太不客气,小皇子你莫见怪。”
众人听她口口声声将这麻衣客唤为“小皇子”,心头都不觉一动,齐齐忖道:“这麻衣客莫非便是那夜帝之子?”
只听卓三娘缓缓接道:“我们年来日渐散懒,本来也懒得出来,只是目前日后娘娘忽来召唤,说你近来总是欺负女人,要我替她老人家来取你性命,我只好来了,但现在风老四偏要和我抢,我只好让他宰你了!”
她说的虽是杀人之事,但语声仍是平心静气,和蔼异常。
麻衣客居然也不动气,微微笑道:“日后娘娘既然令你来宰我,你却让给别人,就不怕日后娘娘宰你么?”
卓三娘缓缓笑道:“我本来也不肯,但日后娘娘座下有不少位仙女都来了,她们要救你那些小姑娘和鬼女们的性命,才怂恿着我和风老四谈条件的,现在你就是伸出脖子,我也不会宰你了,只是来瞧瞧热闹而已。”寻了个地方缓缓坐了下来,一双眼神,却只是瞪在水灵光身上。
风九幽道:“其实我也不想宰你,只想问你要几个人。”
他择一挥手,道:“过来!”那少年秀士垂手而来,风九幽道:“要的是什么人,你告诉他吧!”
少年秀士大声道:“要的是铁中棠、水灵光……”
铁中棠心里一骇,大奇忖道:“这风九幽怎会真的是为我两人而来,莫非这魔头也会被司徒笑买动么?”
他先前听麻衣客说今日来人是为了水灵光与自己时,心里还不相信,只当麻衣客是要讨好水灵光之言,此刻相信了,却不觉大是吃惊,只听那少年秀士却又已接道:“除他两人之外,还要个身穿嫁衣之人。”众人又自一忖,不知道谁是那身穿嫁衣之人?
麻衣客仰天大笑数声,还未答话,那卓三娘面色却已大变,站起来道:“慢来,这身穿嫁衣之人给不得你。”
风九幽道:“怪了怪了,瞧热闹的人怎么又来管闲事。”
卓三娘道:“别的事不管,这事却真要管的。”
麻衣客大笑道:“管不管俱都一样,这三人谁也莫想要去。”横身一掠,挡在铁中棠、水灵光两人身前。
风九幽口唏唏笑道:“你不肯给也得给!”突然大喝:“神斧力士何在?”
门外霹雳喝道:“在!”
喝声未了,那古铜色大汉已迈步走了进来。
他脚步似是极为呆笨,仿佛猩猿,走到司徒笑等人之中,双手轻轻一分,众人便已四下跌倒,这神斧力士却如未见一般,一步步走了过来,手持一柄宣花巨斧,斧柄长达八尺,斧头大如车轮,也不知有多少斤重,只要在青石地上微微一触,便带起一溜青蓝色的火花。
风九幽指着铁中棠道:“先将此人抓下来!”
铁中棠一直不敢接触风九幽那妖魔般的眼神,此刻才抬眼一望,瞧见那神斧力士,突然骇极大呼起来。
水灵光大惊,颤声道:“什……什么事?”
铁中棠哪里听得见她说话,目光直勾勾瞪了半响,颤声道:“么叔,怎……怎么是你?”
谁也想不到风九幽门下这神斧力士,竟然就是铁血大旗门门下那执掌大旗的赤足汉。
铁中棠骇极,管不得别的,奋身而出,迎住了他,颤声道:“么叔,你老人家怎会来了?莫非……莫非……”
那神斧力士赤足汉目光也直勾勾的望住他,风九幽画上的神色更是阴森,一字字缓缓说道:“就是他!”
麻衣客惊喝道:“闪开,他魂魄已被……”
喝声未了,赤足汉突然奋起一拳,击在铁中棠胸膛之上。
铁中棠再也想不到他这么叔竟会对他突施煞手,一声惊呼还未喊出,胸膛上已着着实实挨了一拳。
力士号称开山,这一拳是何等力道,但见铁中棠身子被打得断线风筝般飞入那黑色的垂帘,久久才听得落地之声。
原来他们方才出来之时,并未将石闸落下,否则铁中棠头撞石闸,此刻早已血溅当地了。
水灵光惊呼一声,面失血色,身形欲倒,似待进入。
风九幽冷冷道:“神斧力士拳下哪有活口,只是……唉,未免可惜了!”这句话还未听完,水灵光已晕厥过去。
司徒笑等人几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已惊得呆了。
那赤足汉山一般站在那里,面上无丝毫表情。
风九幽指着水灵光道:“还有这个,但莫伤她性命!”
赤足汉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落地,有如打鼓一般。
麻衣客知道风九幽已用药物激出这大汉全部潜力,此刻这大汉实已不可力敌,但仍一咬牙,迎了上去。
赤足汉巨斧一抢,嘶声道:“挡我者死!”一斧劈下。
麻衣客纵是武功绝世,也不敢接这开山巨斧,身形一闪,游鱼般滑过,反手一掌,劈在他身上。
这一掌他反手击出,虽不能尽全力,但也足以取人性命。
哪知赤足汉着了这一掌,身子只是一震,非但未曾跌倒,反而就势一步迈了过去,伸开巨掌,抓向水灵光。
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突有银光一闪,再瞧地上的水灵光已不见了,他呆了半晌,方自转过头去,满面茫然神色。
原来水灵光已被卓三娘抱起,卓三娘脚尖点地,又掠回原处,手里虽抱着一人,但身形仍如闪电般迅急。
风九幽冷笑道:“多年不见,卓三娘轻功更骇人了。”
卓三娘道:“过奖过奖。”
风九幽道:“放下来吧,你我何苦为她翻脸。”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鬼眼睛莫看我,我不会被你勾了魂去的,你也不敢为了她和我翻脸。”
语声中那些黑衣妇人又幽灵般鱼贯飘身而入。
卓三娘回首道:“那些姑娘们呢?”
那矮小妇人道:“已有人带她们走了。”
卓三娘道:“这里还有一个,你也带回去吧!”
风九幽道:“好,我带回去!”一迈步扑向卓三娘,他身高腿长,一步便跨出一丈开外,双臂一横也有一丈三四,大袍飘飘,更有似垂天双翼,出奇瘦小的卓三娘在他双臂所带起的风声笼罩之下,眼看已然无可逃避,实如老鹰之扑小鸡一般,大小强弱,相去悬殊。
卓三娘笑道:“你抓不着我的!”银光一闪,不知怎的已到了三丈开外,道:“你碰得着我,她就给你。”
风九幽唏唏笑道:“闪电虽快,风也不慢。”八个字说完,身子已在二十余丈宽广的大厅中转了一转。
但那一线闪电的银光,却总是在他面前。
麻衣客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突然迎头去截卓三娘。
眼见那银线似要送上门来扑入他怀里,哪知却又偏偏自他身旁擦过,麻衣客、风九幽两人反而几乎撞在一起。
卓三娘咯咯轻笑道:“你抱着她,我逗这两个孩子玩玩。”那矮小妇人只觉眼前一闪,水灵光已倒在她怀中。
第二十一章 武道禅宗
众人几曾见过这样的轻功,但闻身畔风声忽来忽去,吹得人衣袂猎猎飞舞,到后来卓三娘的身形竟完全变作一条银光在两条灰影之中绕室飞转,哪里还辨得出人影,众人但见银光忽前忽后在身侧四面飞舞旋绕,绕得人头晕目眩几乎便要晕倒在地,当下闭起眼睛,不敢再看。
那赤足汉却仍瞪着眼睛行若无事,似因他眼睛瞪得虽大,其实却什么也未曾瞧入眼里。
卓三娘不住娇笑,风九幽微微气喘,到后来笑声越来越是清脆,那气喘之声也越来越响。
风九幽突然顿住身形,道:“不……不追了!”
卓三娘道:“你认输了么?”
风九幽道:“我若生得你那样矮小,轻功也未必输给你。”
麻衣客亦自驻足,胸膛也在不住起伏,道:“轻功再好,也只是逃命的本事,算不得什么手段!”
卓三娘自他身侧飘过,顺手一拍他肩头,笑道:“你要比拼命的手段,不找风老四找谁,他想要你的命呀!”
麻衣客大喝道:“正是要找他!”举手拍出三招。
风九幽唏唏笑道:“我也正要找你,抓着你还怕要不到那穿嫁衣裳的么?”两句话功夫,两人便拆了十数招。
卓三娘笑道:“你们两位多打打,我进去瞧瞧!”
身子一翻,掠入那黑色垂帘。
风九幽道:“不好,莫要被她捡便宜光寻了去!”猛攻三拳,身子一退,方待追踪卓三娘而去。
哪知卓三娘已闪电般退了出去,常带微笑的面容上竟已变了颜色,瞧见风九幽追来,却闪身笑道:“你要进去么?请!”
风九幽喃喃骂道:“狐狸精,又玩什么花样?”
心里虽己启疑,还是飞身掠了进去,麻衣客驻足而观,目中光芒闪动,风九幽忽然“呀”的一声惊呼,飞也似的退了回来、
他双目圆睁,手指垂帘,道:“她……她还未死。”
卓三娘叹了口气,道:“叫你不要进去,你定要进去。”
水灵光恰巧醒来,惊喜道:“他……他还未死么?”
卓三娘道:“小妹子,你那男人是活不成的了,我们说的她,是另外一个人,这人你再也不会认得的。”
水灵光听得“活不成”三字,便又晕了过去。
风九幽嘶声道:“夫人既还未死,为何不出来相见?”
那娇柔甜美的怪声自黑色垂帘中传了出来,一字字道:“不错,我还未死,你可是要见我么?”
风九幽打了个寒噤,道:“我……我……”
卓三娘冷笑道:“没用的人,平日枉称了英雄。”
风九幽挺胸道:“正是,在下正要见夫人一面。”
那怪声道:“你等着吧,我这就出来,说不定还将你们要的那东西带出来,你们可不要走呀?”
风九幽道:“自然不走!”
脚下却渐渐向门外移动。
他虽然舍不得走,但对那方舟中人却委实害怕已极。
那矮小之黑衣妇人走到卓三娘身畔,悄声道:“是……是她?”
卓三娘道:“不错,是她!”
脚也往外直溜。
黑衣妇人身子一震也待转身,麻衣客突然横身挡住门户,冷冷道:“家母请各位留下,谁敢走!”
风九幽眼睛一瞪,道:“谁要走?”竟真的坐下来,斜眼瞧着卓三娘道:“卓三娘,你走不走?”
卓三娘道:“你不走,我怎舍得走。”
两人嘴上虽硬,神情却已软了,麻衣客心房怦怦跳动,暗喜忖道:“母亲已要出来,铁中棠已死,当真是万事大吉了。”
他若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怕再也不会挡住风九幽、卓三娘的去路,只因她母亲那般说话,本是要将他们骇走的。
这时大厅中又变的没有声息,最担心害怕的还是司徒笑等人,既不知事情的究竟,也不知未来是凶是吉。
原来铁中棠武功虽不甚高,但机变急智,却可算并世难寻,眼见一拳击来、他虽无法躲闪,但心念一转,便乘势向后倒跃,只是赤足汉那一拳力道委实大强,他仍被打得直飞出去,再加上他自己的倒跃之力,这一下竟飞出四丈多远,穿过垂帘,向那水池之中落了下去。
这时他神智犹未完全昏迷,若是换了别人,必定不敢再用真力,只有任凭自己落水,但他却不惜冒险,竟拼尽最后一点真力,手脚齐动,拼命向旁一掠,于是他身子便恰巧落在那方舟之上。
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人便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之时,鼻端只闻一阵阵淡淡的清香之气。
他不知此香乃是天竺异宝,名为“天师檀”,取意乃是天意垂福,师助下人之意,功能助长练武人功力,修习内功时燃此一香,修习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否则他身受那般严重的内伤,怎会这么快便已醒转,只觉香气入鼻,胸中舒服已极,知道自身必已落入方舟上四面垂纱之中。
忽听耳畔有人缓缓道:“你重伤之下,还不惜妄拼真力,一心要落在方舟之上,显见别有用心,是么?”
声音轻柔甜美,世间无双,铁中棠听过一次,永生难忘,知道这就是那麻衣客之母亲了,心下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位夫人身在舟中,却能将自己的心意窥破,端的是神目如电,当下道:“晚辈内腑已被震伤!”
他说了这句话,喘息半晌,才能接道:“若是无人打救,落水之后,必无生望,但晚辈年纪轻轻,实不想死。”
那语声又道:“你明知自身落入水中,我未必会将你救起,但你若落在我面前,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了,是么?”
铁中棠道:“夫人明鉴,晚辈受的伤虽重,但夫人武功通神,自有回天之力,是以晚辈才存万一之想。”
那怪声道:“你倒没说假话。”随即不再言语。
铁中棠说了这些话,心胸更是干焚燥喘,闭目歇息了半晌,才忍不住张开眼来,想瞧瞧这位夫人的模样。
他听这夫人语声那般柔美,只当她必定是驻颜有术,貌如天人,哪知这一瞧之下,心头立刻大吃一惊。
黑纱中光线灰黯,香烟氤氲,只见这位夫人盘膝坐在方舟中蒲团之上,身子似已缩成一具骷髅,脸上面皮焦黄,全无丝肉,顶上头发也已完全脱落,瞧不见一丝毛发,四肢细瘦有如婴儿,但肚皮却圆圆凸了出来。
这形状之奇特恐怖,任何人见了都难免变色惊呼出声来。
但铁中棠素来不轻动容,心里虽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暗叹忖道:“这位夫人当年必是天香国色,只因苦修武功,才变得如此模样,难怪她不愿别人相见。”一念至此,心里反而暗生怜悯同情之意,不知不觉自目光中流露出来,正是他遇强不畏,见弱生怜之天性。
夫人双目半张半阖,也未说话。
铁中棠瞧了两眼,终是不敢再望,转过目光,只见蒲团旁有只香炉,炉旁有本薄薄的绢书,上面写的似是:“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他心中一动,方觉这神功名字好生奇怪,暗道:“难怪那风九幽要个身穿嫁衣之人,想来必是暗指此术神功秘册。”
突听夫人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大旗门下?”
铁中棠心里更奇,不知她怎知自己来历,口中恭声应了。
夫人又道:“你年纪轻轻,居然也会同情寂寞,这倒不易。”
铁中棠一惊,才知道石闸未落,外面的说话,这位夫人竟都听得清清楚楚,连自己对李洛阳的那句话都未漏过。
夫人道:“但你见了我的模样,怎不害怕?”
铁中棠道:“晚辈从不知害怕,何况夫人具大智慧,大神通,自当将臭皮囊抛却,晚辈只有尊敬而已。”
夫人冷漠面容之上微现暖意,缓缓道:“皮相美丑,本乃智者不取,但当今世上,又有几个能不看皮相之人!”
铁中棠不敢答话,只是微微气喘。
夫人道:“你还能动,便爬过来。”
铁中棠大喜道:“夫人莫非已肯垂怜相救?”
夫人道:“你若非已受必死之伤,必定不敢擅自闯入来,你既凑巧来了,你我总是有缘,我好歹救你一命再说。”
铁中棠惊喜谢过,挣扎着往蒲团爬去,但他伤势太重,说话又损了气力,这短短数尺之地,竟如隔千山万水一般。
那位夫人见他挣扎爬动,也不扶他一把,忽道:“有人来了。”
铁中棠虽未听见声息,但忍不住扭头望去,透过垂地黑纱,果然朦胧见到一条银色人影。
他知道这是卓三娘来了,心里不觉一惊。
那卓三娘见到水中方舟,舟中轻烟,更是吃惊,在水边顿住身形,道:“舟中可有人么?”
夫人也不答话,突然张嘴在那烟气之上一吹,一条匹练般的白烟穿纱而出,夭矫强捷,有如剑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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