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出了大错,他可以感觉得到……但那是什么呢?
他浓眉深锁,极力苦思。
“大哥,你跟爹‘请教’完了吗?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香圆在他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进来吧。”他眉头微徽舒展。
香圆总算放下一颗心,一溜烟跑进来,开门见山的问:“大哥,你跟仙童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此刻苍术的心绪已然稍稍平复,甚至挤得出一抹笑来。“唉,一言难尽。”
“没关系,我很有空,你可以慢慢说。”她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小手支着下巴眨动大眼睛。
他摇摇头,扬唇苦笑。“总之现在仍是一团混乱,待我厘清之后再说吧。”
“大哥,男人要让女人啦。”她义愤填膺地道:“而且仙童姐姐待你一片真心,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人家。不是我对你没信心,实在是男人天生贱骨头……当然我不是指你跟二哥。”
闻言,苍术笑容越发苦涩,“问题就在这儿,我害怕她对我并非一片真心。”
香圆霎时沉默了下来,圆圆的小脸蛋透着一抹沉思。
他望着妹妹,心头绞拧得更紧更疼,恐惧地问:“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也这么觉得吗?”
“我觉得男人真是天生贱骨头。”她终于开口,小脸满是不爽。“大哥,你不要让我那么失望好不好?我还以为你是这世上少有的好男人咧,没想到半斤八两一个样。”
“我半斤八两?”他呆住了。
“不然要怎么说?你连喜欢的女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都感觉不出来,还敢怀疑她待你的一片心,你这样还不算坏吗?”香圆气呼呼的双手抆腰。“仙童姐姐看着你的时候,连眼睛都会发光,爹和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止我们,连‘一品回春院’里的每个人都瞧见了,不信你问劳大夫。”
他如遭电殛,心下大大一震。
一股强烈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如巨浪殷冲刷过他,可是接着又忆起了当时她冰冷的眼神和尖刻不屑的语气,他不由得沮丧的垂下肩。
“也许包括我在内,大家都看错了呢?”他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庸楚。“而且她亲口跟我说,发生在我俩之间的只是虚情假意,其它什么都没有。”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香圆不解的问。
“也许那就是事实。”他憔悴清减的脸庞掩不住受伤。“她误以为爹曾经做过对不起她爹的事,所以她……”
不,就算仙童重重伤了他的心,他仍旧不愿破坏她在妹妹心目中的形象。
不管怎么说,他相信她待香圆是真心的好,他看得出来。曾几何时,他也以为她是真正的爱上了他,可是没想到……
他的眼神越发苍茫伤痛。
“等等!”香圆眯起眼睛,深思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道:“你是说仙童姐姐以为爹对不起她爹,所以她就让你爱上她,然后再告诉你,她其实根本不爱你,最后扬长而去?”
“是。”她三两句就解释了这残酷的事实,但唯有苍术自己才知道个中的痛楚有多么深、多么重。
“那她为什么不继续报复下去?如果爹真做了对不起她爹的事,应该到最后连爹都会有事吧?可是为什么她就走了?”香圆摩挲着小下巴,生平头一次脑筋这般清楚。“她也可以找我麻烦呀,像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头发剪光光之类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只有帮我,没有害我呀。”
“仙童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就算要报复、要折磨,也不会忍心伤及无辜的。”他的眸光因思及她而变得温柔了起来,唇畔甚至浮起一朵温情的笑。“我是看在眼里的,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她的煎熬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但直到最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大哥,我觉得你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喔!”香圆单手支着颊,笑意盈然地睨着他。
苍术一怔,登时傻住了。
“你的意思是——”
“我是爹的女儿,她都舍不得伤害了,更何况是你呢?”她瞅着怔愣的兄长,唉!男人陷入情网里还真不是普通的迟钝。“依我看哪,仙童姐姐是真的爱上你了,不然她干嘛要狠下心说那些让你对她失望透顶的话?她为什么要让你恨她、赶她走?要是我呀,就等跟你成亲了以后,天天把你搞得鸡犬不宁、家宅不安,那才真够呛的!”
香圆的话就像当头棒喝,所有纠缠在他心里的疑虑和迷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苍术的双眸狂喜的亮了起来,心脏狂跳,胸口热浪翻腾。
“她舍弃了报仇。”他喃喃自语,所有的事终于串起来了。“因为不忍心伤害爹、伤害我们,所以才会故意刺激我,要我和她恩断义绝……”
那个大傻瓜,不忍报仇,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爹,所以便牺牲了爱情来让他恨她,以为从此以后两不相欠,也许她还会以为,这样他就会很快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吧?
“仙童姐姐好伟大,事情一定是这样的。”香圆感动得鼻子红红的。“不然她为什么连爹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就离开了?要报仇的人怎么会那么笨呢?而且她还把我送给她的那些绣得歪七扭八的鞋子、手绢、荷包都带走了,她一定是想带在路上,好日日赌物思人……啊,我就说嘛,我跟她果然是好姐妹,她也绝对没有辜负我的。”
“我送她的人参,她也带走了,这表示她心里还是爱着我的,没有被我的浑帐和不信任给伤透了心吗?”
“你追上她以后,再亲口跟她求证不就得了?”香圆慧黠地眨眨眼睛。
“对!”苍术如大梦初醒,立刻大步冲向房门。“我要去把她追回来,告诉她,她以为的仇恨只不过是桩天大的误会……还有我爱她,我永远也不可能放开她的手
“大哥!”香圆本来是感动得要命啦,但见他直往门口冲,忍不住在后头大声嚷嚷,“你没带银子没带包袱要怎么去啦?”
“对,银子、包袱——”他立时又飞奔回来。
“还有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吗?”香圆也被他搞得好紧张,看着他收拾东西团团转。“等一下!你拿枕头干嘛……团凳也不用拿……铜镜给我放回去……大哥,你错乱啦?”
苍术真的已经急乱成一团,只想要赶紧收拾好包袱,快快追上心爱的姑娘。
最后终于在香圆的相助之下,他收拾好了一大包银两银票外加两三件替换衣裳就要出门。
“你知道仙童姐姐家住哪里吗?”
“爹是她爹的同学,他一定知道!”
“可是他们要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该怎么办?”香圆情急追问。
“那我就找她一辈子!”他眼眶都红了,坚定地大吼,随即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哗……”香圆忍不住深受撼动地望着她大哥的背影。
大哥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啊!
半个月后,苍术终于赶到了甄家居住的临水小城。
家家门前有流水潺潺,桥边岸上有五彩缤纷的花树开得灿烂,和清澈的小河相映成美丽的波光花影。
初秋的和风尚未吹黄杨柳的绿叶,在晴朗的阳光底下,依旧流动了一城翠意盎然。
他无心欣赏这动人的小城风光,迫不及待找寻甄家。
沿路不停问人,最后终于让他找到那栋古典宽阔的大宅。
他心跳如擂鼓,眸光痴痴地凝视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她就在里头吗?她肯不肯见他?愿不愿意听他解释?会不会原谅他?
他就这样伫立在门前心慌意乱了好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要敲门!
“喂!年轻人,你要干嘛?”一个白胡子老公公也站在那里好奇地盯了他老半天,见他举手要敲门,才忍不住开口。
苍术回头,挤出一抹温和有礼的微笑。“老先生,您好,我正要敲门。”
“我眼睛没花,当然知道你要敲门。”白胡子老公公挑眉,没耐性地道:“我是问你敲门要找谁。”
“我找贾……不,她应该是姓甄……”
“什么假的真的,我老人家听得胡里胡涂的。”白胡子老公公不耐烦地问:“傻小子,你到底要找谁啊?”
虽然被老人家骂得莫名其妙,苍术还是好脾气的回答,“我要找甄姑娘。”
“甄姑娘?”白胡子老公公上下打量他。“找甄姑娘做什么?”
“我找她是要告诉她——”他总算及时想到,尴尬一笑。“呃,老先生,请恕晚辈失礼不能说。”
“神秘兮兮的。”白胡子老公公一脸失望。“同我老人家说一不会怎么样?你不知道人老了就怕无聊,格外爱听八卦吗?”
他歉然地笑,“对不起。”
“好吧,看在你还算敬老尊贤的份上,我就坦白告诉你,甄家已经搬走了,这里现在是我家。”
苍术原就疲惫不堪的英俊脸庞登时惨然变色。
“搬……他们搬走了?”他摇摇欲坠,神色大恸。
“别别别吓我老人家,你你你该不会要晕倒了吧?我老人家可是扶你不动的啊!”白胡子老公公慌忙道:“而且你也先别晕,他们是搬走了,可我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老先生,谢谢,谢谢您!”苍术惨白的脸色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激动地握住老先生的手。“他们搬到哪里了?”
“喔,很远喔,在江南酒醉勒戒堂。”
他心脏瞬间又被掐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江南?他们在江南?”
老天,江南离此至少得走两个月的路程,天知道当他赶到的时候会不会太晚?仙童会不会又决定逃离到遥远的天涯海角,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年轻人,你身体看起来不太好啊,脸色一下子白一下子红又一下子黑的。”白胡子老公公啧声道:“我看你去找江南酒醉勒戒堂的大夫瞧瞧也好,他们不止帮人戒除酒瘫,也兼治伤风中暑呢。”
苍术苦笑,大夫治得了心碎吗?何况他自己就是大夫。
他的心痛只有仙童治得了,除此之外,就算大罗金仙来也束手无策。
“你当我老人家骗你啊?不信的话你往前走到底右转,看到一株老槐树再左转,看到的第一间大宅子就是江南酒醉勒戒堂了。”白胡子老公公补了一句:“那里的大夫真的还不错。”
苍术猛然抬头,沉痛落寞的黑眸倏然一亮。
“老先生,你,你说江南酒醉勒戒堂就在这附近?不是在江南吗?”
“谁规定江南酒醉勒戒堂一定得在‘江南’?满街的山东大馒头也不是真正打‘山东’来的呀!”
“对,您说得太对了!”他忍不住深情的拥抱了白胡子老公公一记,随即转头狂奔。
“谢谢您,晚辈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白胡子老公公傻眼,半晌后才喃喃道:“呃,别客气。”
可眼前哪还有人?
仙童静静地站在柱子后头,热泪盈眶的望着她爹在院子里,和五,六十名高矮胖瘦正在勒戒的酒友们挥舞着手脚,练习强身健骨宁神的少林神拳。
在前头带领打拳的正是当年少林鼎鼎大名的醉罗汉,他戒酒三十年有成,便以自己的戒酒经验来指导大家如何脱离被酒控制的人生。
爹看起来精神抖擞,脸色也红润不少,笑容满面吐气扬声地打着拳,和以前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现在他人丰腴了一些,出拳虎虎生风,完全没有以前手抖脚抖的症状了。
“甄姑娘,你爹现在恢复得非常好,在参与课堂上心灵分享时,也能勇敢地说出自己为什么酗酒的原因。”副堂主夫人,也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醉八仙之一的何鲜姑,温柔地对她说。“我们相信再过不久,你爹就能完完全全痊愈了。”
“夫人,谢谢你,谢谢你们如此尽心尽力帮助我爹。”仙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深深的欣慰和感激,不禁喜悦地哭了起来。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何鲜姑安慰地对她一笑。“待会儿他们打完拳,你可以跟他聊聊,他好久没有看见你,想必你也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吧?”
“谢谢你。”她泪水盈眶,重重点头。
终于,所有人打完了拳,出了一身大汗畅快淋漓,边聊笑着边喝冰凉解渴的酸梅汤,甄博郡一回头,立刻就认出了女儿来。
“小、小仙?!”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先是一呆,随即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小仙,我的宝贝女儿!”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爹这样宠爱的叫唤着她的小名了,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踉跄的冲进她爹的怀里。
“爹……”她紧紧抱着他,落泪纷纷。“你终于认得我了!”
“爹可怜的心肝宝贝啊……”甄傅郡也是老泪纵横,“都是爹的错,爹好像作了个长长的噩梦,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做了那么多错事,荒废了那么多年的时光,爹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过你,实在不配让你再喊我一声爹啊!”
父亲发自内心的忏悔和自责宇字句句敲痛了她的心,仙童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更多的是不舍,她哽咽得几不成声。
“都……过去了,那些全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爹你好起来了,你又记得我了!”
“我真是该死,怎么会变成个连女儿都不顾的死酒鬼呢?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临终前的交代呀!”
“爹,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因为失去娘太伤心的缘故……”她反过来安慰父亲。
“那也不是我堕落和不负责任的借口!天知道我害你吃了多少的苦啊……”甄傅郡哭得像个孩子。
“爹,不要紧,那些真的统统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眸底噙着欢喜的泪水,深深的望着父亲。“可是……有件事,女儿也要求得你的原谅。”
“傻孩子,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事,哪里要爹的原谅呢?”他吸吸鼻子,总算稍微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女儿有错,不能帮你要回我们的家传医书,也没能成功报仇,因为……”她垂下头,心如刀割。
“干嘛要回家传医书?”甄傅郡先是一脸茫然,随即惊叫:“咦?你怎么知道医书的事?”
“是爹说的呀,在一次喝得醉醺醺之后,你边哭边骂,说若不是罗一品拿走了咱们的家传医书,娘也不会死……”她瞪着父亲越来越窘红心虚的表情。“爹,你自己说过的,你都忘了?你不要跟我说你忘了!”
“我……呃,没忘……”甄傅郡搔了搔头,吞吞吐吐的道:“可是……呃,你也知道的,酒是害人精嘛,我喝了酒以后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包括……颠三倒四的不实言论……不过我跟你保证,爹已经全好了,真的!”
青天霹雳瞬间劈中仙童脑门。
什、么?!
“医书的事是你乱说的?”她震惊气愤得脑子完全无法思考,身子也无法动弹。
“呃,事情是这样的,医书是有,但是……”甄傅郡在女儿的怒视之下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有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又好气又好笑地替他解围——
“但是医书不是被抢走,而是你亲手塞进我爹的包袱里请他代为保管的。”
甄家父女俩不约而同望向声音来处。
“苍术?!”仙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你瘦了,是不是又忘了吃饭?”
他的一句关怀刹那间让她心头一热,整个人顿时苏醒了起来。
苍术!是苍术!
他柔情似水的眼神,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真的是他!
她想上前碰触他,却猛然想起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和悲哀之色……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鞭打了一记,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