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出身,在下要是反抗了一招半式,便算不得罗家后代。”
他言罢缓缓移步,走到燕玉芝身边,举手接过她手中长剑,替她仍旧插回剑鞘内,然后含笑低声道:“燕姑娘,咱们走吧!”
燕玉芝被他眼中沉着坚毅的目光所慑,竟然毫未反抗,默默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罗英昂然迈步而行,对四周武当弟子逼视的怒目恍若无睹,行到门前,三名迎门的阻路的道人,各个心里一寒,竟不由自主侧身退了开去。
天一道长赞佩地轻嘘一声,大声道:“敞开观门,恭送罗少侠离观。”
第十四章 煞费猜疑
又是薄暮时分,晴朗的天,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来。
雨水,冲淡了晚餐的炊烟,也冲淡了喧嚣的夜市,因为这场雨,天色好像黑得特别早。
宜城县东,茂源客栈后进一排上房,临窗回廊下,安放着两张躺椅,罗英仰卧椅上,两只脚高高搁在廊边栏杆上,手掌捂着脸,既像假寐,又在沉思;一身墨绿色宽松衣裙的燕玉芝,怔怔坐在另一张椅里,目不转睛注视着泥地上被雨滴溅成的一个个忽隐忽现的漩涡。
雨,越下越有劲,回廊外泥地上渐渐汇成一片晶莹的小水塘,急雨犹未稍歇,好像要一口气把宜城县全淹了才甘心似的。
燕玉芝逻涉冥思,心里忖道:一滴滴雨水,可以汇成汪洋大海,一根根细草,竟会蔚成绿野草原,它们会不会也和人与人一样,由陌生而相识,恩恩怨怨,爱爱惜憎,生出许多事故呢?
这世上的事,也实在太奇妙了,她情不自禁扭过头来,瞥了罗英一眼,轻声道:“喂!
罗公子,你已经这样一声不响呆坐了三天,到底决定往那个方向去追呢?”
罗英挪动一下身子,缓缓放开双手,木然道:“没有。”
“难道咱们就在这家客栈长住下去?”
罗英笑笑道:“当然不。”
“那么……”
“我正想到一件事,燕姑娘,你猜那蒙面的斑发老人,究竟有几只手?”
“每个人都有两只手,这还用问?”
“不!错了,我猜他只有一只手可用。”
“为什么?”
“你回忆一下,在地道洞口,他得意而笑,高举毒水水瓶,是哪一只手?”
“唔……是左手。”
“那天在三清观竹林里天玄道人把无字真经交给他,他用那只手接取的?”
“唔……不错,是左手……”
“他接过真经,盘膝坐在地上翻阅,用那一只手?”
“对,也是用的左手。”
“后来他突然发动,用一招极似剪虹手的擒拿手法,扣住天玄道长穴道,那一招,用的那一只手?”
“啊!也是左手。”她忽然笑起来,道:“但是,你别忘了,他格挡我的剑招时,是用右手,击毙天玄道长,也是使用右掌,这些,又怎样解释?”
“正因为如此,我才敢推测他只有一只手臂可用,但是,却无法判断到底是左手?或是右手?”
“这又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我曾经一连见过好几个伤在他掌下的人,背上伤处,显然全是右手掌印,其中包括你,也包括天玄道长,这证明了一点很矛盾的怪事——”
“什么怪事?你快说。”
“咱们普通一般人,各因习惯不同,大多数都用右手,也有少数人惯用左手,但用惯了一只手以后,除非必要之时,总不喜欢用一只手,甚至练武运掌,也不例外,你说对不对?”
“唔!很有道理。”
“可是,那蒙面老人,行事取物,贯用左手,而出手伤人,却惯用右掌,这不是很反常吗?”
燕玉芝笑道:“或许他右手练过独特武功,平时不愿使用,也很可能。”
罗英固执地摇着头,道:“不,这理由太牵强了,我相信他两只手上,必有秘密……”
“就算有秘密吧!咱们现在只求追查他的真正身份,何管他左手右手?”
罗英正色说道:“欲查他身份,关键也许正是他的手上,如果我能确定他那一只手是假的,就不难推出他的本来面目。”
“是吗?你已经想到可疑的人了?”
“唔。”他随即又皱眉摇头道:“但是,那人的身材高矮,却跟蒙面老人有些不很相符。”
“那人是谁?”
罗英尚未回答,突然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店伙领着一个混身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少女,急急走进后院来。
那少女穿一件大红紧身劲装,身后斜插长剑,一面用布襟拭着湿淋淋的秀发,一面低头疾走,从躺椅后匆匆擦身而过。
罗只只游目扫了一瞥,连忙危襟正坐,不敢再看第二眼,原来那少女衣衫尽湿,湿衣贴着玲珑浮突的胴体,凸凹鲜明,显得神情狼狈。
店伙引着她到一间上房门口,那红衣少女一扭身窜进房去,“蓬”地一声,将房门紧紧闭上。
店伙隔门问道:“姑娘还要些什么吗?”
红衣少女在房里高声吩咐道:“给我送些吃的来,我饿了。
”
店伙应声去不多时,果然捧了一盘酒菜进来,在门上敲了几声,叫道:“姑娘,酒菜送来了。”
红衣少女的声音在叫道:“放在房门口,滚远一些,不许偷看。”
店伙耸耸肩,依言将菜盘放在地上,摇摇头退了出去。
罗项和燕玉芝听着有趣,互相望望一眼,彼此会心一笑,都忍不住瞪着眼,瞧那扇房门。
过了片刻,房门“呀”地轻轻打开了一缝,接着,一条凝玉赛雪般细嫩粉臂,从门缝里缓缓伸出来,摸索着要取那只菜盘,罗英心头一阵跳,赶紧闭上眼睛……
燕玉芝瞪目望着那只玉臂在门下左按右捞,却总没有碰到盘子边,一时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那雪白玉臂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野兔,闪电般缩了回去,房门“蓬”地又紧紧闭上,红衣少女的声音却在房里高声咒骂道:“不要脸的东西,等着吧!姑娘弄干了衣服,要你的命。”
燕玉芝向罗英扮个鬼脸,伸伸舌头,轻笑道:“这位姑娘好玩得很,不知怎会一个人涉雨投店,连包裹也没有一个。”
罗英连忙摇头示意,低声道:“别出声,她一定在门后偷听着……”
果然,话声甫落,那红衣少女已经接口道:“哼!偷听总比偷看要光明些,告诉你们狗男女,姑娘可不是好欺侮的。”
燕玉芝不觉怒起.霍地站起身来,道:“呀!她怎么骂起人来了——”
罗英忙拦住她,正要劝阻,房门突然“呼”地一声打开,那红衣少女用一条床单紧紧裹着湿淋淋的身子,手里提着长剑,怒目站在门口,娇叱道:“骂人?嘿!还要杀人哩——”
但当她目光和罗英一触之下,忽然惊呼一声,顿时住口,闪电般俯身拾起地上菜盘,飞快又闭上了房门。
燕玉芝讶问道:“罗公子,你认识她?”
罗英腼腆地点点头,笑道:“她姓江,是紫薇女侠易老前辈的孙女儿。”
“啊!那她更不可能一个人弄到如此狼狈了。紫薇女侠和你们罗家交谊素深,你应该去问问她原因。”
“唉!”罗英轻叹一声,道:“她正误会我爹爹害死了她的母亲,上次若不是易老前辈适时拦住,险些被她用剑劈了我。”
他想了一会,连忙又道:“燕姑娘,你也是女孩子,你去问她,或许她会告诉你。”
燕玉芝笑道:“好,我先去找件干衣来,让她换换衣服。”
她刚一离去,房门忽又呀然而开,江瑶脸上讪讪地探出头来,向罗英招招手,道:“喂!
你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罗英见他仍然裹着床单,语气却已大力缓和,心知她必已偷听过自己和燕玉芝的对话,遂也坦然迎上前去。
江瑶把房门留下不足一尺空隙自己身在门后,只伸出头来,低问道:“罗英,你有银子没有?借些给我。”
罗英诧道:“银子?你要银子做什么?”
江瑶尴尬地笑了笑,垂首说道:“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这些日子以来,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安稳睡过一夜觉,身上衣服全都臭了,也没有钱买件换洗的,今天下了狠心,准备饱吃一顿,明天一早就溜的,不想却碰见你……”
罗英忙问:“易老前辈呢?”
扛瑶眼圈一红,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跟他老人家一起的吗?”
“……本来是一起的,后来,我一个人偷偷溜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要我回去……”
“唉!”罗英急得顿脚道:“这怎么可以呢?你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在外面乱跑——”
江瑶忽然脸色一沉,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喂!你不要教训人好不好?有银子愿意借就借给我,不愿意就拉倒,我又不是三岁两岁,年纪也不比你轻了多少!”
罗英无奈,道:“好,我一定借银子给你,但你要答应我,早些回家去,免得她老人家悬念。”
江瑶抿抿跟,道:“向你借钱,你就提出条件?银子少不了你的,将来加倍还你就是。”
罗英苦笑道:“我的好姑娘,这是什么话呢?我纯是一番好意——”
“得啦!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是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家管着,而且——算了吧!奶奶不许我再向你寻仇,否则。真想再臭骂你一顿。”
她未等罗英开口,忽然神秘地向面呶呶嘴,轻声又问:“那位燕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是一位朋友——”
“朋友?哼!瞧你们那股味道,有些不正。”
“江姑娘,请你不要胡猜。”
“哈!你不用想瞒我,告诉你,什么事都别想逃过我这一双法眼,”她顿了顿,又笑道:
“不过,我看他倒不像是坏人,刚才不知道是你,骂了她一句,等会你替我向她道个歉。”
罗英被她信口胡诌,正感哭笑不得,恰好燕玉芝捧了一套干衣来,江瑶道谢接了,闭上房门,自去换衣。罗英便拉了燕玉芝,悄悄回到自己房里,把江瑶借钱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为难地道:“这位姑娘喜怒无常,十分任性,不给她银子,必惹她不快,给了她,又怕她不肯回家,万一在外流浪有了差错,叫我如何对得起易老前辈?你看该怎么办呢?”
燕玉芝沉吟片刻,笑道:“何不约她跟我们一块儿,既能照顾,又多个伴。”
罗项摇头道:“秦爷爷也嘱咐尽量对她容忍退让,但她将我当作仇人,只怕不会愿意。”
“你别开口,银子只管给她,让我来对她说话。”
罗英只好取了一封五十两纹银,和燕玉芝同到江瑶住房,但见房门大开,江瑶已换了燕玉芝的干衣服坐在桌边,据案大嚼。
她望见二人进房,连忙抹抹嘴站起来,很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吃过了,你们别笑我!”
燕玉芝接口道:“妹妹别客气,只管吃你的,江湖儿女,原该豪迈些!”说着,把银子放在桌上。
江瑶“咭”地掩口一笑,道:“豪迈个屁!我野惯了,奶奶常骂我‘傻丫头,野丫头,将来嫁个癫痢头’,其实奶奶才傻呢!碰见癫痢头,我不会一剑劈了他?谁还嫁给他。”
这番话,把罗英和燕玉芝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燕玉芝亲热地握着她的小手,柔声笑道:
“江家妹妹,我瞧你并不傻,但是,你却做了件傻事。”
“傻事?什么傻事?”江瑶一怔。
“你既存心想逛逛江湖,银两衣服,是少不得的,怎么都忘了呢?”
江瑶足道:“谁忘了,我离开奶奶时,本来带着一个包裹,很多银子,原以为可以自在一番,不想第三天,就被小偷连衣服带银子全偷去了。”
“偷去了?”燕玉芝微感一惊:“你一身武功,东西竟会被人偷了去。”
江瑶气愤地道:“说起来真会把人气死,那家伙锦衣轻裘,一派阔气,谁也料不到他会是小偷,都怪我一时大意,才上了他的恶当。”
燕玉芝沉吟道:“锦衣轻裘?一派阔气?那人是不是五十多岁年纪,蓄一撮山羊胡须,身材胖胖的,肚皮大大的……”
江瑶连连点头:“对!一点不错,你认识他?”
燕玉芝笑道:“你把被偷的经过告诉我一遍。”
江瑶道:“那天,我在一家酒楼吃饭,包裹放在桌上,那老家伙离我一张饭桌,也在大鱼大肉狼吞虎咽,我见他桌上满是杯盘,一个人是吃了三四个人的东西,心里正笑他难怪肚皮胀得像鼓一样,忽地上不知从那儿窜出来一只老鼠,围在我脚边歧吱乱叫——”
她说着腼腆一笑,才继续说道:“不瞒你们,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鼠,当时吓得从椅子跳到桌上,又从桌上跳到椅子上,忙乱了一阵,等到老鼠赶跑了,那老家伙正好吃完。在招呼伙计付账。
我一见他取银子的包裹,跑我的一只很相似,可是看自己的一只,仍旧好好在桌上放着,当时以为凑巧,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当我吃完付账的时候,打开包裹,才发现里面全是一包棉花和石块,衣服银两,一样也没有了。”
罗英忍不住笔问道:“偷得一文也不剩了吗?”
江瑶笑道:“幸好那时我身边还有几两碎银,匆匆付了饭钱,便一路紧追下来,这一追,过了七八天,那老家伙贼滑得很,好几次眼看他落店啦!等我追进店去,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譬如今天傍晚,分明望见他摇摇摆摆才进城里,一霎眼,又在人丛里不见了,我气得满城乱找,才淋了这场大雨。”
燕玉芝惊诧地叫起来:“你是一路追到这儿来的?”
“怎么不是,我下了狠心,不追到那老贼,绝不罢手。” 江瑶余恨犹在地说。
燕玉芝回头向罗英笑道:“罗公子,这真是个好消息,要是他老人。家也在家城,对武当无字真经的事,就大有帮助了。”
江瑶蹬着一双大眼睛,接口问:“你真的认识他?”
燕玉芝笑道:“不但认识,他老人家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兄,姓左名斌,外号人称‘妙手左先生’,除了妙手空空绝技,武功也十人精湛,七八年来,已经不闻他老人家行踪,想不到却在……”
她正说得有劲,冷不防江瑶左掌疾探,飞快地一把扣住她“曲池’大穴,叫道:“好啊!
原来他是你的师伯?那再好不过,你先赔我的衣服银两来。”
罗英忙劝道:“快别这样,左老前辈虽是燕姑娘师门尊长,彼此原不相识,才有这桩误会。”
“误会?”江瑶扬扬眉头道:“这些日子,他害得我好苦?”
燕玉芝神色自若地笑道:“我左师伯虽有妙手绝技,但从不对单身女孩子下手,一定见你讨人喜欢,特意逗着你玩的——”
江瑶尖声大叫道:“他偷了我的衣服,七八天也不肯还我,这会是闹着玩的么?”
燕玉芝道:“左师伯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若非存心玩笑,只须略一改装,你万万认他不出来,绝不会被你追赶七八天。”
江瑶道:“别说易容术,他就是化成黑灰,我也认得出他——”
正嚷着,房门外忽然“笃笃”响了两声。
江瑶叱道:“是谁?”
房门“依呀”缓缓打开,一个店伙伸进头来,含笑道:“小的给江姑娘送衣服来。”接着,低头而入,手上果然捧着一套大红色女用衫裙。
江瑶一见那套红衣,两只眼睛顿时瞪得像两枚鸡蛋。不觉松了燕玉芝穴道,从店伙手中一把抢过衣服,抖开看时,竟是一套劲装疾服。
她失声惊呼道:“呀!正是我自己的衣服,谁叫你送来的?”
店伙躬身道:“是姑娘令尊老太爷吩咐送来……”
“呸!”江瑶狠狠啐了他一口,顿足道:“一定是那老贼,那偷我衣服银两的老贼。”
店伙喏喏连声道:“是!姑娘是老贼……”
江瑶厉声娇叱道:“人呢?在那儿?”
“已经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