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半垂着眼,却仍可感觉到那道目光射向了自己,明知道他认不出她来,却还是心底发虚,甚至腿脚都酸软。之前再多的心理建设,到了他面前时都是白费,面对他,她没有办法可当作无视,更无法不去关注。
就是在这种心情恍惚下,勉强听进了宁飞扬提出的问题,先是怔了一怔,后就知道该是他们又想考她了。目光定在某处,淡沉而言:“我军援军未到,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南军洞察了我军的信息,知道援军在今日能抵达,路上定是派兵去干扰了。不一定是硬攻,却一定起到了拖延的目的,而南军的目的是要赶在我军到来之前先抵达幽州。”
宁飞扬眼中闪过赞赏,又问:“那若是南军先到,又会是什么局面?”
“幽州城易守难攻,南军派兵拖延我们援军,是为了不想造成两军对峙的局面,他要打破这种僵局。但是我却觉得其实援军未到,并不是一个坏事。”
“哦?为何不是坏事?”银面先生也来了兴趣,忍不住提问。
一听这声音,心中微颤,匆匆一瞥后立即转开,定在宁飞扬脸上说:“因为我方援军若是到来,没有十万也有五万吧,现在这幽州城除了原有的三万大军,又俘虏了两万南军,也就是有五万人在这里了,再来那十万军队,你们觉得这幽州还塞得下?”
两人均都一愣,这个问题他们倒的确没有想到。只盼着那援军快快来到,却没想这到了之后会产生什么问题。染青也不要他们回答,继续分析:“而现在援军若是迟来,那就只能驻扎在城外,南军也在城外,唯有这样才是真正对峙局面。南军就算想一举攻破我幽州城,也得考虑守在一旁的东军。”
的确,若东军就驻守在旁,南军定然不敢把全部兵力都投放在攻城上,这样援军就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我们的问题是如何能在这个时间差内,拖住南军!在我们等待外援的时候,若南绍大军兵临城下强攻,恐怕咱们这座城不出两日,就会被夷为平地。”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三万对三十万,如何能挡?就算南越尘是号称三十万,那起码也是十五万以上兵马,依旧是不可能扭转之局势。
南绍派去拖延东云援军的兵力不会太多,只起到干扰作用,必然不能延缓太长时间。据估计最多两日,而南越尘要的就是这两日的时间,他要一举拿下幽州。
一来一往,其实东云援军比原时间晚了五天,本来可以比南绍大军早到三日,现在却变成了晚到两日。这一晚到,可能就是幽州生灵涂炭,也可能是东云灭亡之先兆。
染青知道,她能想到的,南越尘必然比她要先想到,虽然他未必怕与东云大军正面对上,但有一条捷径可走,谁又想绕远路呢?兵贵神速,只要两天内攻下幽州,就算东云援军到来,也只会看到一片残土,再无回天之力。东云必经关口打开,南军的铁蹄则挥军往东,直取京都柔城。这样的局面,对东云来说,弊多过于利。
两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却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不得不说,南越尘的确是才智谋略天下无双,仅仅出了一招,就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局。
援军被堵截,这个消息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东军上下暗骂南军卑鄙,却又无可奈何,纷纷心情沉重。可局势不会因为沉重而转向哪一面,一方确切来报南军不出三天抵达,一方却报我方援军滞留在平冲山,最快也需五天。
幽州城所有军民与百姓都陷入了一种无望的等待,每个人的心头犹如压了一座山一样。
世事就是如此,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无法阻止既定的局面。
三天后,南绍大军如期而至。
几位将领站在城楼上远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没有边际,南军来的没有十五万也有十万以上,而那面皇旗正迎风飘扬,宣告着南绍皇威。
这一次,南越尘是真的来了。
只休整半日,大军就压到城楼之下,十五万兵士把幽州城团团围住,帅旗移动,号角长吹,汹涌的兵潮从中裂开一处通道,众将簇拥着主帅出现。
染青骤然眯起凤眼,看对面那黑色盔甲骑于战马之上的南军将领,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头盔下的面容。但是看那气势,似乎不是南越尘,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若那人是南越尘,断然不会如此低调,而一个国家的皇者,也不会如此草率就出来。
再仔细看,发现身形有些熟悉,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极力远眺,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可是等看清了后,心中却在下沉。
沈墨。
武功盖世,天下几乎无人能敌的沈墨,他是要来打这首战吗?真没想到南军第一次宣战就是派他出列,而己方又有谁能与他一战?宁飞扬吗?不说他受伤未痊愈,就是无伤也难是他对手!而武功高强的韩萧与凌墨又不在此,谁人能敌沈墨?
且看那方黑色盔甲身影,骑在高头大马上,因为隔得远,看不清脸面,却觉有种沉凝和肃穆气息。有一种人,只要站出来,就立现萧杀之气。这或许不是与身俱来,而是长期以往凝练而来。
沈墨,就是这种人。
古时两军交战,先是双方主帅对阵,等杀出胜负,才是全军厮杀。若是赢,则士气大增,鼓舞三军。这或许不是决胜的关键,却是划开战争的序幕。
沈墨已经出列,东云若闭门不出,失的不止是军心,还有信心。宁飞扬挥起长剑,出门应战,他乃己方主帅,不可能不战而退。
染青却甚是忧虑,这一场单凭武功而论,宁飞扬必败。
只顷刻间,底下两方主帅已经交战在一起,东军的盔甲一律都是银色,南军的则是黑色。一银一黑战在一起,无论是城楼之上,还是城墙下,都看得分明。几十招一过,就是染青不懂武功,也看出了宁飞扬明显处于劣势。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差一点被沈墨长剑刺中,挡得甚是费力。
“他要输。”肖奈在身后轻声道,他没有站在前列,隐藏在了众士兵中。染青本让他不要来,可他却执意过来。她知道,肖奈其实想看一看昔日的头领。他说得没错,宁飞扬要输。
只见沈墨避开宁飞扬横面而来一剑,身体侧斜着穿刺向这边,另一掌也随之而来,宁飞扬躲闪不及,不仅肩膀中剑,更被沈墨在胸口拍了一掌,立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倒下马来。
“将军!”“将军!”……所有东军将士纷纷惊叫起来。
正文卷 256。平局
沈墨没再进,他只凝目看了眼躺倒在地受伤的宁飞扬,就扬高手中长剑至头顶。
身后不知是谁喊了句:“元帅赢!南绍无敌!”立即所有将士都齐声呼吼:“元帅赢,南绍无敌!”来犯的南军不知有多少,绵延几里的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一同呼喊,声势震彻山谷城楼,也沉入东军兵士们心中,开始觉得胆寒。
韩远扶着宁飞扬退回阵营后,眼见情势对我军大大不利,咬了咬牙,拿起自己的银枪怒吼:“我上!”说完就想跨马再去迎战沈墨。宁飞扬一把拉住他,虚弱地说:“别去,你不是他对手!”连他都抵挡不住,韩远再上只会再输一局。
苏平在旁也摩拳擦掌地说:“要不然我上,虽然武功比不过那南贼,可若让他这般毁我军心,以后的仗要如何打?咱输人不能输阵啊。”
宁飞扬默然,他们此举何意他也明白,可若是去硬拼,恐怕只会惨遭沈墨毒手。以他的武功或许能保住性命,可无论是韩远还是苏平上的话只会是送命而已。就在愣神一霎那,苏平已经冲动的跨上了马,手握长枪要冲上前,宁飞扬急得扬声而唤:“苏平,不可!”可话出后就是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腿脚再也无力直往地面软倒下去,新伤加旧伤同时侵袭,再是撑不住。
幸好韩远眼明手快,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站在城楼上的染青忍不住惊呼出声,脚也往前跨了一步,因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凝在战场上,没人听到她压在嗓子里的呼唤是什么。肖奈拉住她向外倾的身体,才险险地稳住,没有栽下城楼。
别人没听清楚,在她身旁的肖奈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喊:大哥!
情到关键时刻,人就会有一种本能,刚才唤的这声大哥,是真心实意的。而城楼下的困局,此时哪怕她再足智多谋,也一时无策去应对沈墨的绝世武功。她知道,南越尘派沈墨首战,就是要起威慑作用,先让沈墨的武功震慑三军,无论是对敌还是对己,都是从心理上战胜对方。
此招攻其心,南越尘使得可谓妙极。
可惜东军这般除去宁飞扬的武功可与沈墨稍稍抵挡外,再无人可出战。就算是武功高强的肖奈,哪怕他敢应战,也定赢不了对方,若是凌墨在,而且还要是未受伤的凌墨,或许能与之抗衡。
还有谁可应战?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忽然染青脑中闪过一道光,除非……他能出来。
念头刚起,就见眼前青影闪过,一条人影从城楼上像箭一般往下射去,只看得到青衣翻飞,再定睛看时,青色身影已经站在了宁飞扬身前。
染青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宁飞扬此刻讶异的神情,因为她若不易容,恐怕也忍不住要惊讶万分,刚想到他就出现了。的确,东云再无人可应战,除去他,只要他能出手,沈墨不会再成为敌军不可攀登的山峰。
肖奈在耳边问:“那是谁?”他在军营多日,从未见过此人,只消看那飞射而下的轻功,就看出此人武艺不凡。染青摇摇头,不说话,去不知自己此时也是屏息凝看场上局面。
他的突然出现,或许很多人都存疑,却唯独宁飞扬犹如吃了定心丸一样。
沈墨在对面高声喝问:“来人是谁?报上名来!”冷冽的目光紧盯住突然出现的青衣人,他脸上带着一副银色面具,无法分辨此人身份,可他一出现,整个气场就改变了,从气息来辨别也知此人武功不弱。想不到东军里还藏了这么一号人物,难道他就是易青?
银面下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立显孤傲气势。宁飞扬用手抵住伤口,由韩远扶着走到银面先生身旁,朗声道:“他乃我东云银面将军,阁下可与我将再论高下。”身后各将领都面露疑惑,银面将军?他们怎么从不曾见过。
沈墨听宁飞扬扬言发出挑战,本身也有意试探此银面人的身手,双腿一夹马腹就迎了上去。这方青衣银面将军也不要坐骑,只是抽出长剑与之对战起来。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本是沈墨占优势的局面,可是却似乎被这银面将军的剑势给包围了起来,优势反变成劣势。
因为银面将军可从底下攻他下盘,而他却只能攻其上半身,沈墨只一沉吟就从马上飞下来,与他在平地公平决斗。高手过招,往往电光火石间,就已经不下三十招了,两人居然战到百招之后,依然没有胜负。
心中暗暗惊奇,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武功能与他不相伯仲。而且过了这许多招下来,对方的功力他到现在都没有探到底,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不断。越比下去越心惊,沈墨自成年以来,几乎从未这样棋逢敌手过。普天之下,可以与他武功不相伯仲的应该不会超过三个人,而且这个人的剑法精妙,根本看不出是何种路数。
敛尽了内息,知道是遇到了高手,心中不免有股兴奋,自从投身于南越尘麾下,每日军务缠身,根本遇不到什么强硬的敌手。一路斩将立功,他已经到了麻木的状态,一般普通将领又如何是他对手。
今日好不容易棋逢敌手,勾起了他骨子里的那股血性的杀气。
手中的剑挥得更快,而银面将军的剑却也似影子一样,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始终与他不相上下。忽然眼前一个剑花被刺出,沈墨眼睛被剑光闪了一下,不过是愣神的瞬间,可能只有一秒钟,等他晃过眼来,就见对方手掌已经拍到他胸口,挡无可挡,退无可退!
“砰”的一声,胸口剧痛,在那可能一秒的时间里,沈墨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击中,而手中的剑也在瞬间刺了出去,指向那银面具,他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沈墨是拼着受一掌的危险,也想看看此人的真面目。因为过招之间觉得似曾相似,他似乎与这个人动过手。哪怕银面将军的招式再奇异,可是武学在于本,招式乃形可千变万化,本却只有一种。
银面将军见剑锋已经指到脸前,眼中闪过异色,知道对方心思,疾步向后掠去。可是终还是慢了一步,沈墨的剑尖划过了他面具的下半部分,因为加注了剑气,脸上微微刺痛,若不是闪得快,恐怕不止是面具被划断,而是脸上也要被划破。
宁飞扬惊呼:“小心!”声音里惊恐万分,更有着担忧。
沈墨用剑尖撑住地面,抬眼去看那银面将军,眼中闪过失望,虽然那一剑划下了他半边面具,却只到鼻子下方,大半的面容仍然隐藏在面具后。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拼着受一掌换来的那一剑,对这个人根本就无所伤。而他却是胸腔钻心剧痛,喉咙一痒,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一场,他输了!
城楼上,肖奈面色变了又变,手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没有呼唤出“头”这个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头受伤,竟然还是被别人打败的。目光再次凝在那个青衣飘扬的银面将军身上,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染青:“他究竟是谁?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染青默然无声,心中却在澎湃。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沉寂了这么久,隐身在背后,到了这一天,他还是为了家国为了军士们站了出来。朗朗乾坤之下,唯有他往那一站,才显君临天下之气概,他天生就是这个天下的王者。
宁飞扬大大松了口气,刚才那危境,吓得他心都要跳出来了。
胜负已出,东军与南军各胜一局。
南军后方有人走到沈墨身旁耳语,沈墨神色都未变,只沉目再看了一眼这方带着半边银面具的男人,随后举旗扬声道:“退兵十里,明日再战!”整齐的列队,中间让开了一条路,元帅和将领先行,其他兵士随后,有条不紊的慢慢撤军。
东军这方纷纷无声看着这退守的阵形,心中都很沉重。只这架势就不得不承认,南绍已经成为了军事强国。有懂治国懂军事懂谋略的君王,坐镇营中;有武功绝世的沈墨做先锋元帅;有严整有纪的军队作辅;更有强大的经济做后盾,这样的南绍,现在还有谁敢小瞧?
难怪西凉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被灭,这不是运气,这是实力。
染青眯着眼,看着远去的南军,心中非常忧虑。
今日这一仗,虽然胜负各半,可是宁飞扬身受重伤,而南越尘还没有出现,他才是南军真正的核心骨。除非……
南军尽数退去后,东军将领也往城门这边而来。染青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那人身上,只有半张银色面具,再遮不住他全部的脸,而唯一露出来的下半脸,别人或许看不出,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不是紫狼的那张脸,而是他的。
仿佛有感应一般,银面先生也正好抬头看向城楼。
隔着城门前荒芜的空地,一个上瞧,一个下望,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交击出火花。
正文卷 257。换帅
染青想要转开目光,却像是陷进了那无尽苍茫里,越陷越深,心在狂跳,每一下都听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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