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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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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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也站了起来,道:“胖哥小心水草。”

    “放心吧。”徐元佐笑了笑,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少年正看着冒头出来徐元佐心中羡慕,也颇想下水过瘾,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徐元佐!你个短命的小畜牲!给我过来!”

    一个中年男子,身形矮胖,手持长伞,正站在船头指着徐元佐叫骂。

    徐元佐循声望去,眼中刚刚冒出来的一点怒意立刻就被憋了回去。

    因为那个身形肥胖,满脸戾气的中年男人正是徐元佐他爹。

    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被爹骂,被娘打,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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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父归

    照徐父家书所言,九月底十月初就要回来。徐元佐掐指一算,呦,今日正好九月廿九,父亲还真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只是父子两人相别经年,好不容易团聚了,见面就是“小畜牲”招呼,略略有些伤感情啊。

    “你为何不去塾里读书!”徐贺大声喝问,丝毫不顾船上还有其他人。在他看来,十五岁的孩子还用不着“面子”。

    “想摸两尾鱼孝敬父亲。”徐元佐垂着头,变现得十分惭愧。

    徐贺怒气消了许多,音量也低了下来,道:“家里就缺两尾鱼的钱么!”他说着又伸手摘去了黏在徐元佐肩上的一绺水草,倒真有些舔犊之情。

    徐元佐却没有被他感动。作为一个离开亲爹娘还没足月的穿越者,他很难对这里的父母有感情深厚。又因为日子过得很平淡,柴米油盐,没发生什么舍身救子割肉治病之类令徐元佐感激涕零的事,所以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不排斥。

    即便如此,徐元佐有时还会腾起对以前父母的愧疚之情。

    所以当他看到徐贺的反应,心中只是奇怪:父亲为何不问我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回来的?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徐贺问道。

    ——这个父亲的脑子不是很灵光啊。

    徐元佐虽然腹诽,还是松了口气,照之前的腹稿说道:“自从接到了父亲的家书,全家上下都盼着父亲回来,一日盼不到便想着翌日总能回来的……”徐元佐说得自己都感动了,可是父亲的反应却有些怪。

    他偷偷看父亲,父亲并没有丝毫感动,只是有些……尴尬。

    ——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都非常含蓄么?

    徐元佐的声音渐轻,终于将后面更露骨的表白咽回肚子。

    “先回家吧。”徐贺抹去鼻子下面挂起汗珠,目光旁顾。

    徐元佐有戴老师的指点,又有阅人无数的积累,察言观色之功可谓一日千里。他从徐贺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愧疚。

    “你在看什么?”徐贺被儿子看得浑身不舒服,出声问道。

    徐元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放肆,连忙道:“父亲好像清减了。”他顿了顿又道:“父亲此去经年,想来吃了不少辛苦。”

    徐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道:“只要家里好,爹辛苦些也是应该的。男人嘛,天生就得撑起这个家。”

    旁人看得这对父子颇为钦羡,正所谓父慈子孝,真是正能量满满,让人恨不得飞回家中与妻儿团聚。

    徐元佐的心却一点点在下沉。

    他原本吃不准父亲的愧疚来源何处,是整年不着家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此刻出言试探,徐贺的反应分明不是整年不着家的愧疚。

    反而还带着些许心虚。

    如果不是父子身份局限,徐元佐真是忍不住要出言逼问了。

    父子俩各存心事,也不说话。好在船很快就到了码头,徐元佐抢过父亲的行囊,背着回家。

    “娘!父亲回来了!”徐元佐一进门便大声叫到。

    徐母闻声掼了手里的铁锅,三步并作两步就从后厨跑到了前厅,正看到丈夫迈步进门,一边解开衣带,脱下外袍。

    “家里一切都好吧?”徐贺见了妻子并没有太大感动,也没有冲上去紧握妻子的手,泣不成声。

    徐元佐顿时感觉到家里情况有些诡异,似乎父母感情不好?他望向母亲,却见母亲三两步冲了上来,急切道:“今年总赚到钱了吧?”

    “钱钱钱,你就认得钱么!”徐贺作色大怒。

    “没有钱吃什么!喝什么!”徐母毫不避让:“我找了先生算过,你此番是赚了钱的!”

    “算命的话能当真么!喏,我有账簿在。”徐贺从行李里翻出一本账簿,比楼上徐元佐见过的那本薄了许多。

    “一共就赚了八两七钱银子。”徐贺道。

    “八两七钱?你家书上不也说此番纯彩不少么!”徐母运指如飞,飞快地翻动账簿,也不知道看进去多少,倒像是在发泄心中不满。

    徐元佐凑了过去,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这笔熟悉的烂字——正与楼上那本账簿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在数字上也是经过了人工修饰。

    粗糙的修饰,甚至算不得精心!

    徐母翻到了账簿最后,果然看到了总计结余八两七钱的数目。

    徐元佐如今记忆数字如有神助,当即的想到了上一本账簿的结余是九两六钱。

    “楼上我屋里那本账簿是去年的么?”徐元佐突然问道。

    徐母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听到儿子说什么,将账簿往徐元佐怀了一塞:“跟那本放在一处!”她气哼哼道:“二月里就出门奔波,如今回来才带了八两银子,何必还做这等营生!亏得整个朱里你走得最远,银钱却……”

    “闭嘴!”徐贺怒喝一声道:“你这妇人是要造反么!我在外面劳累,回家里还要受你念叨!你当这银子是多好赚的!当是我有个大靠山不成!”

    徐元佐听这话里似乎不像是单纯的发泄,反倒暗有所指,悄悄退到一旁,边翻看账目边听父母吵架。

    果不其然,徐母毫不示弱道:“你原本没有么!我兄弟提携你,带你走了多少新路!你自己不争气怨谁个!”

    “我有什么不争气的!那是你兄弟要拿捏我罢了!我徐贺岂是那等受人拿捏之人!”徐贺说得颇有骨气,徐元佐却抬头皱眉,因为他听出了这话里的心虚气短。

    徐元佐对母亲娘家的印象十分模糊,只是偶尔听到母亲说起“兄弟”,却不知道这位舅舅到底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为何后来两家断了往来。照以前徐元佐的性格,当然也不会在这等事上费心,不过如今却颇为好奇。

    说起来,他只知道母亲娘家姓沈,因为曾听里甲拿腔作调地喊过“徐沈氏”,却连母亲的乡贯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兄弟岂是那样的人!明明是你自己作恶与他!”徐母回了一句,想想家里一年进账只有九两不到的银子就糟心。她又道:“因为家里穷,你儿子书都不读了,如今全供着阿牛。你出去一年,却只赚回这点,日子还怎么过!”

    徐贺看了徐元佐一眼,脸上肥肉跳动:“你不读书了?”

    “家中拮据,先让弟弟进学我再读书。”徐元佐答道。

    “那你能干什么!在家吃白饭么!”徐贺朝儿子吼道。

    徐元佐也被骂得生气。他能理解父权在当下的威力,也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还是教育学的黄金准则。不过对于一个做假账、脾气大、不顾家里的父亲,徐元佐却是十分抵触。

    “我虽然不读书了,却也能写写算算。”徐元佐道:“陆夫子也答应帮我在郡城找份差事,薪酬足以帮衬家里。”他顿了顿又望向母亲:“娘,这假账还要存起来么?”

    “什么假账!”徐母徐父同时叫道。

    徐母是吃惊,徐父是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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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宏观经济

    “母亲,咱们不能先入为主。”

    徐元佐面对两位呆滞的大人,反而柔声道:“账目有假是肯定的,但说不定是父亲为了家里,亏钱做成盈利呢?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是何等感人肺腑!”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前世嘲讽别人的口吻。

    “你在这里阴阳怪气说些什么!”徐贺大怒,就要冲上来打儿子耳光。

    徐元佐往母亲身后一躲,语速飞快道:“我看了这两本账簿,通关纳税银前者是一百三十二两,这回是一百二十两,相差不大。另一项开支大头却是应酬往来,分别开销二百三十五两半和二百四十三两八分。”

    徐贺刚刚扬起的手停在空中,竟然没打下去。

    徐母张开双臂护着儿子,此刻也满脸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去。

    “去年本金是三百两,今年本金五百八十两,其中因为三梭布成本涨了两成,番布涨了一成五,药斑布每匹涨了七分……但是因为今年没有贩兼丝布,所以进货量其实还是比去年多了三成。”徐元佐此刻大显威能,流水一般报出各种数据。

    “母亲,”徐元佐又问道,“前年父亲收益几何?”

    徐母毫无设防,应声答道:“前年还赚了五十余两,账簿还在我屋里。”

    “这就是了!前年有五十余两收益,为何去年和今年跌得这么厉害呢!”徐元佐望向父亲。

    徐贺一时张口结舌,支吾道:“你懂什么!做买卖哪有包赚不赔的!”他给自己打了底气,又骂道:“你这小畜牲!竟然敢说你爹做假账!”

    “做买卖的确有赚有赔,但这赔的也不是时候!”徐元佐从母亲身后缓步走出来,面对父母二人毫无惧色。他道:“前年是什么光景?赣浙矿徒闹事,两广山民闹事,后来还有山东民乱,朝廷四下弹压,各种苛捐,是做买卖的年景么?”

    “这又不妨碍我们松江布市!”徐贺强词夺理道。

    “路上不太平就不影响脚价么?”徐元佐眉毛一挑:“我虽没有看过前年的账簿,但是不看可知,前年的脚价绝对是去年和今年的倍数之上。”

    这个时代的货运能力极低,就算人力成本便宜,要运货到西北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所以前年赚钱,那是赚的辛苦钱!”徐元佐道:“去年和今年却不该如此!因为去年朝廷开海了!”

    明朝的海禁相比另一个维度的清朝海禁而言,简直就像是过家家。

    首先满清海禁是沿海不许住人,划作禁区。明朝禁海却是因为防倭寇,非但不清场,还要移民实边、充军沿海卫所,变相地增加了沿海人口。

    其次,满清禁海,那就是片帆不许下海。而明朝禁海之后,非但官船惯例出海巡海,就连民船也没把禁海令当真。而且近海航道一直畅通,只有远洋受到了影响。

    真正积极推动禁海的也不是朝廷,而是沿海大户,以此保证自己能够独占海贸利润。

    当时许多明眼人都看到了倭患实则起于海禁,但是要开海却面临闽浙豪族重重压力。甚至于当时提督闽浙海防军务的封疆大吏朱纨,因为鼓动开海,被朝廷免职,愤而自杀。

    隆庆元年,朝廷风向彻底转了过来,北人当政者日多,开海派战胜了禁海派,这才有了月港开海。虽然实情曲折,月港也并非上佳之地,但终究算是打开了一条口子,让外来的商家挤了进去。

    更多人参与到海贸游戏,自然需要更多的货物。

    松江布作为大明海贸出口的重要货物之一,自然因此价格飞涨。

    在生产成本不变的情况下,销售价格飞涨,傻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进货量小了,卖家涨价,但挡不住行商的售价涨得更多!”徐元佐抽丝剥茧一一道来:“这种情形之下,为何盈利反而跌了那么多!五十两跌到十两,这可是跌愈八成!”

    徐贺愣在当场,他还是头一回意识到隆庆开海对自己的影响之大。之前他还对松江布市暴涨有些疑惑呢,原来都跑去月港了!

    徐母已经反应过来了,面露不善地看着丈夫。

    “去年月港上缴太仓(国库)的商税是一万两白银。”徐元佐丝毫没有顾忌二位大人对这个数字的怀疑,斩钉截铁道:“今年肯定会有更多看风头的豪门大家参与其中,所以布价持续上涨,而要夹丝的兼丝布已经难以求购。这种大好行情之下,只要能够进到货就必然有数倍利润,父亲为何反倒比去年还少赚了两成!”

    “我这里头还没算这两年国家安静,卫所军丁出来运货,脚价回落呢!”徐元佐给自己的演讲画上了个句号。

    “今年陕西还大震呢!”徐贺总算从脑海中挖出了一些利空消息。

    他夺了气势,面色沉重,道:“四月初六日,西安、凤翔、庆阳同日地震。那真是震声如雷,尘灰蔽天,城无完室!惨呐!天老爷知道死了多少人畜,余震十几日都不止!

    “到了十九日,咸宁、泾阳又是地震。咸宁县的霸桥、柳巷,泾阳县的迥军、永乐各村镇,倒塌得如同平地,压死二三百人!朝廷还命巡抚都御史张老爷祭告华山呢!”徐贺说得痛心疾首。

    “然后,”徐元佐丝毫不受影响,“不是能卖得更贵了么?”

    徐贺蒙了。

    的确,发生了大灾害之后,幸存者总是需要重新生活的。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生活物资都会上涨。即便在后世的物流便利和法律约束下,还有奸商谋取暴利,在如今这个时代,商人更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且按照徐贺的账簿标示,四月份他们还在路上,并没有赶上大地震——充其量赶上了余震。完全是灾后第一批赶到的商家,怎么可能不大赚一笔!

    “银子去了哪里。”徐母突然用了极其平静的声调说话,甚至比平日还要温柔。

    不过徐元佐可不相信这是母亲改变了斗争策略,硬的不成要来软的。

    这分明是暴风雨前的气闷!

    徐元佐悄悄摸向楼梯,突然身后伸出一只粗糙黝黑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连拖带拽地拉入后厨之中。

    正是徐家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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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虚者实之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徐家大姐恨恨地用手指戳着徐元佐的额头。

    徐元佐不愿跟女孩子一般计较,更何况大姐力气比他大得多。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徐元佐扭着头避开带着鱼腥味的手指:“一家人有事说开了不就行了?还要做假账!去年的假账还算用心思,今年连假账都敷衍了事!”

    徐大姐拉着弟弟退到后面,前厅里已经传来了暴风骤雨的吵骂声。

    徐元佐前世的父母从未吵过架,头一回听到这动静也着实吓他一跳。

    “爹娘不会打起来吧?”徐元佐缩了缩脑袋。

    “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徐大姐恨恨给了弟弟一个白眼。

    徐元佐反手一撑,坐上灶台,正要说话,只见姐姐扬手打来,连忙逃开。

    “干嘛这么大火气?”徐元佐委屈道。

    徐家大姐却没有理会他,双手合十对着灶台一番祷告,隐约能听到“灶王爷爷恕罪”之类的祷言。

    徐元佐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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