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暮春时节,长长的葛藤,长得恣意的狗尾巴草,间杂着各种叫不出名号的野花,让这个荒凉的小镇也很是染上了些春意。
“喂,站住!”一个有些公鸭嗓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正午时分的静寂,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四十多岁男子,正横眉怒目的又喊又叫,那声音又尖又细,听着着实有些怪怪的。
他的前面是两个衣着褴褛的八九岁男孩,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包袱,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片子,没命的往前冲着。
后面的人虽已是气喘吁吁,却仍咬着牙穷追不舍,看情形,那包里应该是极贵重的东西。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个孩子却是聪明得紧,对视一眼,一个朝东一个往西,竟是分头跑了开去。
白面男子明显愣了一下,跺脚骂了句“小猴儿崽子”,便也跟着掉头往东追了起来。
只是就这么一愣神儿,那孩子却已经拐进了一处胡同。
男子吓得一激灵——
包里的吃食倒无所谓,里面那面太子府的令牌要丢了,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一溜烟儿的追了过去,男子登时面色如土:哎哟我的娘哎,这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熊孩子怎么就没影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鲍林那个兔崽子可正等着挑自己错处呢,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能讨得了好去!
主子的性格,自己可最清楚,最是不能容人的,何况是和采金矿这事儿有关的。
虽然自己和鲍林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儿,可要是鲍林拿这件事做文章,真剁了自己,主子怕也不会怪罪他的。
错眼瞧见一株大柳树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瞪了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自己,忙一把拽住:
“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跑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男孩儿吓了一跳,忙往后缩,神情惊恐无比。
男子还要再问,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忙要回头,却已是狠狠的挨了一下,顿时趴在地上。
“哥,你做什么?”小男孩吓了一跳,忙出声喝止。
“阿开别管那么多了,快帮我把人捆起来。”
“哥你又不乖!”小男孩语气很是不赞成,“大哥走的时候说不许我们做坏事,难道你都忘了吗?快放开这位大叔。”
男孩子似是有些为难:“阿开,我们都两天没讨到什么东西吃了。而且那人说,只要把这人留两三个时辰,他就给咱们白面馒头吃。那人还说,除了让咱们把那个圆圆的牌儿给丢到丘湖里,其他的东西还都还给他,他们也就开个玩笑而已。咱们又不是害了这人性命,也不算不听大哥的话,又有有什么相干?”
男子已然醒转,正好听清男孩的话,眼中顿时有些森冷:
肯定是鲍林那个王八蛋!竟然打的这般好主意吗!金矿那里可是定下的死规矩:
过了申时,可是不准任何人进入。再加上自己太子府的令牌儿再被丢到不知名的地方……
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明摆着想要自己的老命啊!
一个翻身就做了起来,一把揪住身后男孩的手腕儿:
“什么人支使你做的?”
“咦,哥,不就是他让你做的吗——”六七岁男孩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男子霍的回过头来:眼前却哪有一个人影?这才知道上了当。再回头,小男孩已经扯着偷了自己东西的男孩的手退到一箭开外。
眼睛不由一亮,这小家伙,倒还是个可人的,不但心底厚道,难得还机灵的很。
当下收起恶容,换上一副慈悲模样:
“两个刑子,快过来,大叔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回答大叔的问题,大叔不但不怪你们,还给你们买白面馒头吃。”
听说能吃上白面馒头,两个饿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眼睛同时一亮。
那大些的孩子便想上前,却被小孩子拽住,认真道:
“我们站在这儿就好。”
又转了头对男子道:
“大哥跟我们说做人要讲义气,我哥已经答应了那人不会告诉旁人,我们把东西还给你就是,大叔别问我们了好不好?”
男子笑的愈发慈和:
“不然这样,我说,你们听着,若是的话就点点头,这样也不算不讲义气是不是?大叔仍然会给你们白面馒头吃。”
小孩子脑袋瓜毕竟简单些,想了想觉得男子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那白面馒头的诱惑,就点点头应了下来。
“让你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一个瘦高个,皮肤黑黑的,嘴角处还生了个痦子的人?”
大些的男孩子似是认真回想了下,然后迅速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鲍林那个王八蛋!想要害自己,没那么容易!亏得阴差阳错,碰到了这个小男孩,不然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抬起头,看两个孩子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眼睛转了转,对大些的男孩道:
“你去把咱家,哦,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带你们去吃白面馒头。”
“好嘞。”男孩子高兴的一蹦多高,撒丫子就往一处破旧的祠堂跑去。
目送那个男孩子远去,男子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兴奋的小男孩,心里很快有了计量:
“娃娃,你愿不愿意跟着大叔走?大叔保证,不但顿顿让你吃到白面馒头,还可以经常吃到肉。”
鲍林不是想算计自己吗,自己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这两孩子方才的反应,鲍林应该并没有见过这小些的孩子。而且这小家伙,可比他那个哥哥聪明多了,也算是自己的的福星吧,自己这条命可多亏了他呢!
“我不去。”没想到小男孩一口就拒绝了,还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哥说,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分开。”
男子本来不过是试探一下,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小男孩到底有没有受鲍林的收买——若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说不得,自己不但不能要他,还得让人好好调查一番,看是不是鲍林安排好的。
现在既然这样干脆的就给拒绝了,说明和鲍林应该是没关系的。而且这么小的年纪,主意就拿的这般正,不定还真是个得用的呢!
“不过跟在我身边伺候罢了,大叔可不会难为你。而且大叔告诉你,那个让你们给他办事的人可是个厉害的,看你们没做好,说不得会害你兄弟性命也不一定。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就去同他说,让他不来难为你那些兄弟。”
男孩果然吓了一跳,眼睛顿时泪汪汪的,却仍是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看方才跑走的男孩子已经领着六七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跑了过来,最前面的两个孩子果然捧着自己采买东西的两个包裹。
男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会儿再回答我。”
然后带了这群孩子朝着东北角的周记馒头铺而去。
这群孩子果然饿的狠了,一大屉馒头很快被抢了个精光。
惟有那个小男孩,手里捏了颗馒头,咬得却很慢,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翘了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对着老板扬声道:
“再来一屉,让他们带走。”
胖胖的周记老板忙又端了一屉来,笑呵呵的奉承道:“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小家伙买了这么多馒头。”
男子微微一笑,顺着老板的话头道:
“我也就是看这些孩子可怜。你说这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对了,这都是咱们这镇上的吗?怎么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怜人。”那老板点了点头,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主顾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造孽哟,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再这样下去,便是我这馒头铺也得关门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着馒头就喜笑颜开的孩子,叹了口气道:“客官到我们这儿,肯定也奇怪怎么就妇女孩子多,青壮年少吧?哎,不瞒您说,我们镇邪性着呢!也不知怎么了,这年青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您老要年前来呀,这样满街跑的没爹没娘娃更多!”
“这一过年啊,那些有娘在的,看看家里男人怎么也等不回来了,又怕娃儿也会有什么祸事,就带着娃儿走了,再加上朝廷征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这些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了……每天东家讨点西家要点的。就是一打仗吧,这赋税又加了几成,家家都难着呢……瞧这些孩子瘦的哟……”
听了馒头店老板的话,男子一颗心愈发放到了肚子里——怪不得方才那小子说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么人安插的眼线。
也是,自己确然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安插眼线的话,这么小的孩子又顶什么事啊。
看几个孩子也吃饱了,又吩咐他们把剩下的也都分了拿走,这才施施然起身结账。
经过小男孩身边时,特意停了下,低声道:
“想好了吗?我可就要走了。”
“我跟你走。”男孩憋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抽噎着道,“大叔可要说到做到,别让那人为难我哥哥们。”
“那是自然。”男子爽快的应了下来,又把刚刚吩咐老板准备的一兜包子递过去。
小男孩狠狠的抹了把泪,接过来向几个打打闹闹的男孩子跑了过去。
男子默不作声的瞧着,笑的甚是开怀。
而偏僻的岔路口旁,瞧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剩下的那些男孩子却是情绪低落,甚至有两个,还抹起了眼泪。半晌,还是那个略大些的男孩子跺了跺脚:
“回了,回了。阿开不是跟我们说了吗,等他找到爹,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22天高任鸟飞(四)
男子却并不就走,而是带着霁云往一个车马行而去。
车马行的老板看到男子,明显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迎上来,看左右无人,忙陪了笑脸小声道:
“爷,您老可回来了。”
又瞧见后面的男孩,不觉愣了下:
“这位是——”
男子却并没有搭理那老板,傲然坐在正中的位子上问道:“客人呢?可接着了?”
老板脸色变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忙回道:
“小的正要派人去报给爷呢。方才呀,凑巧鲍爷也出来办事,就吩咐跟您来的两位爷先把方家老爷子给送过去了。小的也把爷的车准备好了,爷您看——”
男子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之极,手里的茶杯狠狠的往桌上一礅,茶杯咔嚓一声就变成了碎片,被溅了一脸热水的车马行老板神情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
“保爷——”
忽然想到什么,保爷脸色一变:“阿青呢?”
鲍林那小子派人把自己诱走,不是为了对付阿青吧?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阿青?”车马行老板明显有些糊涂,却又旋即明白过来,“您说跟着您的那位爷啊,奥,在呢,在呢,我方才还见着呢。”
忙快步出去,很快便引了一个人进来。
却是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虽是看不清容貌,那身子却是太瘦了些,以致那白袍好像挂在身上一般。
保爷明显松了口气——算鲍林那家伙识时务,没敢动阿青。不然,自己可就真死定了。
“过来,”保爷冲男孩儿招招手,一指始终低头不语的阿青道,“记着,以后你就负责伺候青公子。”
男孩儿愣了一下,忙乖巧的上前见礼。
阿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竟是没一点儿反应。
保爷就有些发急,有些憋气的瞪了男孩儿一眼:
“不能让青公子要你的话,你那帮兄弟——”
男孩儿眼泪嘟噜一声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那青公子面前,怯生生的道:
“公子留下阿开吧。阿开什么都会做,真的——”
男孩儿的眼睛湿漉漉的,宛若一头受伤的小鹿,纵使是铁石心肠,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怕也狠不下心吧?
阿青头微微摆了下,喉咙里似是逸出一声叹息。
男孩儿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保爷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若不是这祖宗每天闹死闹活的要个小厮,自己也不至于差点儿被鲍林算计!
“好了,走吧,走吧。”保爷终于松了口气,很快站起身,又冲着男孩儿道,“你,快些,把青公子的包裹背过来。”
男孩儿顺着保爷指的地方瞧去,却是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男孩儿忙去背,却是被压的一个趔趄。那青公子和保爷却已经朝一辆套好的车子而去。
忙咬牙背起包裹跟了上去。只是包裹毕竟太沉了,男孩儿小小的身子被压得左右摇摆,宛若一头小浣熊,保爷回头正好瞧见,登时笑的前仰后合。
那青公子却仍是低着头,看都没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车马行老板小心翼翼的赶了辆马车过来,很是惊奇的发现,刚才还火冒三丈的保爷这会儿子竟是笑逐颜开,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长出了口气:
这□的阉狗果然难伺候!
又一想也是,下面那活儿可是这男人的命根子,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连命根子都没了,也就剩其他方面拿乔这条路了!
恭恭敬敬的送保爷等三人上了车,车马行老板直起腰来,鄙夷的吐了口唾沫:“两只阉狗,还是一对儿腌臜兔儿爷,我呸!什么玩意儿!”说完又迈着八字步回了店里,那鸭子般摇摇摆摆的背影,竟有些官老爷的味儿道。
男孩儿正是乔装后的霁云。
霁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巧。
离开舞阳郡后,霁云一路打听着一路往佢里而去,毕竟人小力单,竟是足足走了一二十天之久,等到了佢里时,早就是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竟是不用打扮,就是小叫花子了。
也因此,很快就和李虎——也就是那个稍大些的男孩——他们混到了一起。
这世上最常见的就是这些蓬头垢面的讨饭娃儿,多一个或是少一个,自然也就完全没人在意。
讨饭上霁云却是不在行,可霁云会做饭,经常能把小伙伴们讨来的东西做成香喷喷的一锅,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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