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轩因着担忧,竟是亲自守候在了城门口,不过却终究没能看到她的身影。他立于城门之边,月色斜洒他身,说不出的苍凉与哀败,白色的衣衫愈发的清冷起来。
夜深时分,更深露重,逐月去到他的身旁,劝道:“王爷,先回府吧,各个州县倘若有了消息会在第一时间前来通报的。”
云景轩俊颜之上蒙了一层黯然,他凤眸深阖,将痛楚掩盖在了眸底,垂于身侧的手抓紧了衣摆,那突出于手背之上的血管清晰而恐怖。
心似被割了一个大洞,空空如也。
逐月看向王爷,发现他的胸口起伏不能自主,心知他定是十分悲伤,遂颔首在旁恭候起来。
沉默良久,云景轩缓缓睁眼,朝他说道:“回吧,将碧绿唤去茗芳阁。”
“是。”
云景轩一路回了靖王府,他没有回祈轩阁,也没有去鸣翠阁,却是去了凌萧若若以往往的茗芳阁。
若儿自去岁深秋时被青铜面具男掳走后,若芳阁内便仅有碧绿在居住着,年初又因着出了凌府之事,是以,碧绿便被关押在王府的牢房之中,茗芳阁一直由碧绿打理着,她被关进牢房后整个亭阁便空置起来,几个月无人居住,入门处竟是蒙上一层厚密的蜘蛛网来。
拨开灰白粘稠的蛛网,云景轩踏入了茗芳阁中,阁中那些花儿早已凋谢,而今的他总算是记得了,当初因着自己不想娶她,却也不愿意亏待了她,所以将这茗芳阁弄得姹紫嫣红格外美丽,还用茗芳二字暗喻她的容貌绝美,却不想,现在已是人去楼空。
踏入主居,当他刚想抬步朝内行去时,却听见碧绿在外请安道:“罪人碧绿参见王爷。”
迈出的脚步就此顿住,云景轩回身看向碧绿,眼眸一眨,淡淡道:“起吧。”
说罢,撩了衣摆进了屋内,碧绿站起身忙垂首跟了进去,找来火源将蜡烛点亮了。
云景轩踱步在房内行去,房中的饰物都是他命人精挑细选的,乃是上乘之物,窗前摆放着一张古筝,由于几月无人扫尘,那上面铺了一层的灰,云景轩抬手扫开上面的灰尘,修长指尖在上拨动几个音。
“你家小姐在嫁进王府之前是不是消失了一段时间?”
云景轩徒然而来的问话让碧绿吃了一惊,她眨了眨眼眸不知该如何作答。
“凌家都已成了现在这般地步了,还有何话不可以说的么?”
碧绿听闻后,跪在了地上,她请罪道:“回禀王爷,小姐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老爷和夫人当时急得不行,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皆没有找到,后来有一天,却有一个人将小姐送了回来,不过小姐当时是昏厥的。”
云景轩俊眉一蹙,问道:“那人是谁?”
碧绿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听老爷说他也没能看见那人的长相。”
如此的话语让云景轩只觉得此事似乎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子青当初上苍山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何以那般行事,目的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了让他知晓,她只是一个草包花痴,从而不娶她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是从什么渠道得来他人在苍山呢?这一切,像是有人所布的局一样,倘若真有人布局,那么这个人是谁?他意欲何为?
所有的问题在此处打了一个结,云景轩似乎已推断不出什么来的了,这事兴许只有找到若儿后方能查探清楚。
云景轩凤眸微垂,让碧绿站起身来,随后又问道:“你家小姐除了喜欢古筝以外还喜欢什么东西?”
碧绿依言回道:“喜欢摆弄人皮面具,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与奴婢易容成男子出去逛街。”
回答的同时,碧绿忍不住抬了眉观察起靖王来,王爷今夜真不知怎么回事,为何忽然找她来问起小姐的往事了呢?
人皮面具四个字深深的扎入云景轩的脑中,让他有些望而生畏。
“不过,小姐自从失踪回府后却是发生一些变化。”碧绿见王爷十分想要打探小姐的事,遂又嘀咕了一声。
云景轩听闻即刻问道:“什么变化?”
碧绿蹙眉,说道:“变得比以前聪明冷静了,没那么单纯了,也没那么莽撞了,好像也变得倔强一些了。”
云景轩越听越觉得有些意思,这些好像都属于性格的变化,一个人怎会忽然改变那么多呢?
他挑了挑眉,没有再追问此事,因为这事只有当事人能够回答,他遂又问道:“她嫁入王府来的那一夜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如若他猜错,若儿自新婚那夜起便知他是云景轩,她为何没有认他呢?除了宁如雪一事,是否还有其他原因?是因那个送她回府的人么?
碧绿微微侧头细细思索起来,须臾回道:“起初倒也没事,后来王爷到房间之后,小姐在听说王爷去了宁夫人那里便径自掀开了盖头,王爷走后,小姐便出了房门,让我告知王爷她是出恭去了,后来王爷便到了房里,小姐回来后,我便发现小姐的声音与之前不一样了。”
“声音变了?”难怪他人不出来她呢,原是连变声药都吃了,那时的她就这般不待见他么?
一想到变声药,云景轩便想起来那夜的媚毒事件,原来起因在这里。
“是的,后来奴婢看小姐脸色不太好,以为小姐是因着宁夫人一事伤心,所以还劝说了她两句,不过小姐却说,她绝对不会倒贴男人,还说什么牙刷与男人不与人共用…。”因着不是很懂那话,是以,碧绿说的时候,眉头蹙在一起。
云景轩挑了挑眉:“牙刷?”
果真是世事难料,不想她与自己竟是兜了这么大一个圈,不过当时的她许是未对自己情根深种,所以才不愿意将自己便是子青的事说出来吧?
“房间里有你小姐的画像吗?”不待碧绿回答,却听云景轩再次问询起来。
这一问显然让碧绿呆滞了一番,怔愣半响后,她摇头道:“茗芳阁没有,不过凌府小姐的闺阁倒是有一些,那些都是老爷命画师画的。”
碧绿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眼前似乎一阵白影闪过,待她再次抬眸,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云景轩飞身掠出王府之后便径自去了凌府,凌府出事后便命人封锁了起来,屋内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变动,几经周折,他便找到了凌萧若的房间,从那之中他倒真是找了几幅画出来。
因着一直不知子青便是若儿,是以,他对若儿的容貌并不十分上心,闭上眼眸时,竟是不能仔细临摹出来,而今不知几时才能寻回她,也不知她到底没有用受委屈,这么些日子,让他总要有个念想才好。
画上的女子身穿缟素,头上也挽着简单的发髻,不过她的容颜却似跃然于纸上,她琼姿花貌,身姿均匀玲珑,清丽似山涧微风,淡如月,清如水。
“若儿…子青…。”
凝着那些画像,手痴痴的抬起,描摹起了画像中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良久,久到眸中似乎都凝了湿意方才卷起那些画像起身推门而出,不过,却在跨出脚步的那一霎那定在了原处。
只见院中一名身穿紫色衣衫的男子正站立于月色之中,他长身玉立,俊逸的脸庞在看见自己时有些微微诧异。
云景轩摇摇望着他,因着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他还未来得及去消化二师兄便是悦己宫宫主这个事实。
说实话,这事也着实让他吃惊,且不说二师兄与君离二人性格迥异,更让他吃惊的是二师兄竟然也情牵于凌萧若。漆黑沉沉的夜里,他竟是也如自己一般来到了凌萧若的房间。
“二师兄。”
君离咋看见房门口那抹白影时,唇边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因着尚未寻到凌萧若的踪影,他们总归是不能开怀的,连唇边那抹礼节般的笑容都是十分僵硬的。
云景轩抬了步缓缓行至他的眼前,他刚巧立在一棵槐树之下,春风拂来,树叶婆娑摇曳,也送来了阵阵清香。
待云景轩站定之后,君离开来询问起来:“子然,你知那青铜面具男为何要抓走若儿么?”
听着二师兄换凌萧若为若儿,又想起了当日凌老太太临终前嘱咐的话语,云景轩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酸的,倘若不是这次凌家出事,若儿为了救得她的亲人而来到他的身边,他怕是连着一段过往都会是子虚乌有吧?想到若儿对她的误会,倘若他不将她抓紧一些,她会不会就此投入二师兄的怀抱呢?毕竟自己在伤害她的那段岁月里,二师兄却是一直对她呵护有加?
“对于这事我一直思索了许久,现在想要恐怕是与那龙脉宝藏图有关。”
之前青铜面具男抓走若儿时他便有些怀疑了,而今,凌家已然破败,而那青铜面具男却仍然将若儿劫走,想必应当与此事有关了。
“龙脉宝藏图?那个不是消失已有两百多年了么?况且,是不是真有还未可知呢。”这个话题虽然已远去,但是,人们心中却一直惦记着,四国表象平和,实则却暗中一直查找龙脉宝藏图,一旦出现导火索,战争不可避免。
云景轩将手负于身后,呼出一口气后说道:“记得去年华山比试时,若儿因着与那轩辕宏下棋而得罪了他,当日轩辕宏为了报仇将她挂在悬崖之边,后来我为救她双双坠崖,却在崖壁边寻到了一张龙脉宝藏图,当日我们找到宝藏图时山洞发生了剧烈的颤动,为了保全若儿的安全,我没有将图拿走,而是与她逃出了山洞。”
“这又与若儿有何干系呢?”宝藏图留在了山洞里,这跟抓不抓若儿却是没有半点联系的。
云景轩抬眸看了看君离,他说道:“那宝藏图是用一种我们都不认识的文字标注的,可是,那文字若儿却能看得懂。”
“什么文字?番邦的文字么?”
“英文。”
“英文?”
君离自打出生后虽不是博览群书却也是踏过五湖四海之人,可是对于这个英文他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云景轩对于君离的惊诧见怪不怪,因为当日的他也如二师兄一般,他垂了眸继续说道:“倘若若儿的身上有可取得的利益的话,我认为迄今为止也仅有这一个了。”
“你是说那日隐在你们身后的人就是青铜面具男?”
云景轩点头道:“是的,并且,他知道若儿便是子青。”
君离俊眉深拧:“他是谁?华山比试时三大派都在场,这要如何查?”
云景轩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会觉得难,便犯难的是那青铜面具男的身边还有一只神兽,除了几位门派的师傅,你我武功已经能排在武林前几位了,可是对那神兽却是一筹莫展。”
君离闻言,侧了眸,看着云景轩问道:“你可曾听过那腾蛇的传说?”
“知道有腾蛇的存在后我便翻查了一些书籍,可是却没有查到攻击它的方法。”
“若想攻击神兽,只能以神兽攻之,人的武功再高断也不能与其匹敌。”
一句话似是惊醒梦中人,云景轩眼睛微微一亮,重复道:“神兽?”
君离见其眸色骤亮,遂问道:“你有见过其他神兽?”他本是随口说说,却不想真能从中找到办法。
云景轩缓缓道:“是的,记得当日在燕北时,大师兄受了伤,需要天山之上的冰蚕与雪莲为药引,为了救大师兄我便只身一人去了天山,到得天山时确实遇见了一只极地神貂,我本欲取那冰蚕,可是那貂儿不让,我与他打斗了几番身上也落了许多伤口,神兽造成的伤害多半是不能痊愈的,当时因着救大师兄心切我也没想太多,拼了命的想要那冰蚕,便不管不顾他的攻击,后来貂儿不知为何竟是让我拿走了冰蚕还为我治了伤,后来在雪崩之际还救了我的命。”
“子然,那貂儿仍旧在天山?”
云景轩摇头道:“我不知,倘若真要护得若儿安全,怕还只能再上天山了。”
君离点头附和道:“我看那貂儿也与你有些缘分,不然也不会救得你性命了,寻找若儿一事便包在我的身上,你即刻出发去天山寻找神兽,你看如何?”
云景轩闻言转眸看向君离,虽然他想在第一时间见到若儿,不过,为了长久的安稳,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沉思一会儿云景轩忽而抬手握住了君离的手,他沉沉道:“二师兄,若儿便交给你了,你定要护她周全,另外,倘若在这段时间你见到她了,千万记得帮我转告她,她的父亲和大哥好好的活着呢,被我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待我回来便带她去看他们,让她千万莫要伤心。”
“子然,你…”这一番话语着实让君离愕然,他没有想到子然竟然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替换死囚。
云景轩许是看出了君离眸中的异样,他淡笑道:“凌家一事我也觉事出蹊跷,虽然说所有的证据都坐实了凌家的罪证,但是如果一切都有证据证明,那么他本身就该是有些问题的,因为太真了,太真的东西往往就会有水分添加其中。”
君离回握了云景轩的手,他承诺道:“子然,你放心,我定会我全力去找若儿的,你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然我便要将若儿夺走了。”
“二师兄,这辈子,我是不会将她让与你了,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问过若儿先,倘若她不愿意,那么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是我的。”
君离见云景轩一脸的蛮横,他唇边挂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早去早回。”
云景轩点了点头后便于他一起飞身出了凌府,各自准备而去。
夜已经什么深沉了,孤月挂于天际,幽幽无限,仰躺于腾蛇背上的凌萧若一直大气不敢踹,虽说腾蛇是畜生,可它毕竟是神兽,倘若它发现青铜面具男已经不在蛇背后,那么它是不是就会讲她抖落下去呢?
一想想有三千米高,她的腿就一直不停的发颤。
刚刚将青铜面具男踢下去时,她也是狠了心的,虽说方才她是利用了人们脆弱的心理才战胜了他,可是现在想来,心里却是有一丝丝愧疚的,他说自己的蛊惑与生俱来,想必他在过去的那些年岁当时吃了不少苦头吧?
不过,就算吃苦头,他也不能命令腾蛇去为非作歹,一想起他杀人如麻的神情,她还恨不得在他身上多挖两块肉呢。
凌萧若在警惕之中浅浅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是在一阵强烈的颠簸中醒了过来,一旦睁眼便发现周围的亮光刺得她眼睛生疼,而她的正前方却是一张放大版的蛇头,腾蛇不知何时起竟是转过了头,正朝着她张着血盆大口呢。
“啊……”
因着距离蛇头太近,凌萧若不免惊声大叫起来,手下更是不自觉的揪紧了蛇皮,以免一个不慎便跌落下去。
腾蛇准备张口咬她,却因有人在背后有些不好攻击,凌萧若在它背上左闪右躲,却也没能让它得逞,两个回合之后腾蛇显然是怒了,猛烈摇晃着身子急速朝下冲去,凌萧若虽紧紧抓住了蛇皮,可这腾蛇的皮虽然很老,老得成了精,可它终归还是蛇皮,手上忍不住一个滑溜,凌萧若就在这般掉落下去。
“啊……”
凌萧若急速朝下冲去,忍不住张嘴厉吼起来,而今已是晨光将至,眼前的食物全然呈现在了眼前,这感觉比坐那垂直过山车都要惊险百倍。
耳旁风声乍响,蛰得脸颊声疼,刺骨的风钻进衣襟里,只让她胆战心惊。
她提了提力气,体内的软禁散的药力似乎去了一些,不过却仍旧没能抵挡急速的趋势。
凌萧若的身子在云层中翻着跟头,衣襟里到处都鼓着风包,左摇右摆一会儿后头部已被弄得晕乎乎的了,整个人似散了神一般,连眼睛都不能聚焦。
不知坠了多久,她的身子似乎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