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在床榻趴了三天,才勉强缓过这口元气来。
紧跟着,星图的现世,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好不容易重新鼓起热血,准备在朱屠户拿星图做文章打压儒学时,再死一回。然而朱屠户却偏偏放弃了那个可以将儒学逼入绝境的大好机会,直接让岳父禄鲲出马,来了各复古弃今。这令他的第二次努力,又失去了目标,老腰处到现在还疼得厉害。
如今,郑玉心里已经起了放弃的打算,朱屠户偏偏在这当口又移驾江南了?这不是明摆着祸害人么?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即便登到高处,拼命扯开嗓子呼朋引伴,还有几人有力气响应?!
。。。。。。
“什么,朱,朱八十一要来江南?”同一时间,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吴王张士诚。自打几个月前受泉州蒲家教唆,发誓与淮阳大总管府割席断交之后,他就一天都没睡安稳过。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梦见淮安军打了家门口,而自己这边,却要兵没兵,要武器没武器,只能伸长了脖子引颈就戮。
为了平息朱重九的怒火,张士诚甚至在得知蒙元朝廷根本不想发兵南下的消息后,立刻就派出船队,白送了十万石粮食去扬州。并且让亲弟弟张九六当使者和人质,主动向朱重九认错。请大总管看在自己以前筹集粮草有功的份上,饶恕自己这一回。如果双方能重归于好,自己情愿放弃吴王的尊号,继续奉朱重九为主,并且每年白送二十万石粮食给淮扬。
然而让张士诚郁闷的是,朱重九收下了他的粮食,却没有见他的弟弟张九六。只是派人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命令后者随着空船返回。结果一直到现在,张士诚也没弄明白“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既不敢关闭边境,禁止双方百姓和商队往返。又唯恐稍不留神,朱总管就像当年奇袭淮安一样,忽然就杀到苏州城下来!
“哥,要我说,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江宁算了。趁着朱八十一还没来得及动手!”张九六在整个吴王府中,算是仅有的几个能劝得动张士诚,并且颇具胆识的。犹豫了片刻,低声进谏,“我上次虽然没见到他,但是能感觉到,他非常生气。但是他这个人有些过于妇人之仁,只要咱们姿态做得足,他即便肚子里再不痛快,在蒙元朝廷没垮台之前,也未必会对江湖同道下狠手!”
“主公,齐公所言甚是。当年汉高祖曾经屈膝侍楚,唐高祖曾经拜李密为兄。此皆能忍一时之辱者,却终得定鼎九州。”参政杨琏素得张士诚信任,也走上前,低声劝说。“主公若是不想让生灵涂炭,何不暂且效仿汉高唐祖,暂且忍让,以图将来?!”
“你们两个能确定,朱八十一,不是真的去看他的什么观星台和星图,而是为了我而来?”张士诚虽然称王之后日渐刚愎,听了自己弟弟和杨琏的话,却也有些犹豫。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
“这个。。。”被他封为齐国公张九六和参政杨琏二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斟酌了好半晌,才陆续喃喃说道:“哥,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听说这次南下,他把王克柔留在了扬州。把刘子云、胡大海两个都带上了。再加上原本驻扎在江南的徐达,淮安最初的五军,已经来了三个。”
“朱重九素来不敬神佛,连淮扬境内的寺田,都没收了分给百姓耕种。害得佛、道、十字、天方诸教和明教,提起他来都咬牙切齿。怎,怎么可能突然改了性子,为观看天上的星斗就跑一趟江南?!”
“嘶——!”张士诚听了,心里头更加犹豫。以他对朱重九性格的了解,也许抢先一步亲自登门负荆请罪,的确是解决危机的最佳选择。但人心这东西最靠不住,万一朱重九改了性子,翻脸把自己给扣下呢?岂不是等同于自己把吴越这片膏腴之地,主动送到了他的嘴巴上?这可是年余粮食百万石,厘金百万贯好地方,不算盐税的话,连当年的高邮和扬州都未必比得上。
可硬拖着不去的话,万一两家真打起来,自己麾下虽然也有几十余万兵马,却未必能顶得住淮安三个军团的倾力一击。除非,除非自己能得到福漳蒲家和蒙元江西行省的全力支持。
想到这儿,张士诚心里猛地一热。咬了咬牙,低声跟手下人商量道:“素闻泉州蒲家麾下,有一支亦思巴奚兵,颇为善战。若是我出一笔重金,请其来援的话。。。。。”
“大哥!”
“主公!”
“主公三思!”
众人被吓了一大跳,赶紧纷纷开口劝阻。“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赵氏待那蒲家何等之厚,但元兵南下,蒲寿庚却立刻将泉州城内所有支持赵宋者斩杀殆尽。如今淮安军兵力远强于我,万一那蒲家再来一次临阵倒戈,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不至于吧!”张士诚听得直皱眉,看了大伙一样,声音里头带上了几分失望。“那徐达,前几天不是刚刚把黄山盗的老巢给端了么?据孤所知,那黄山盗,可就是一群大食教徒!亦思巴奚兵也是大食人,跟淮安势必不共戴天!”
“可蒲家从始至终,也没派一兵一卒北上救援黄山盗!”参政杨琏想都不想,根据实际情况力争。
“中间不是隔着一个江西行省,道路太远么?”张士诚听得沮丧,看了杨琏一眼,不高兴地补充。
杨琏没看清楚他的脸色,继续低声争辩,“当时主公已经与蒲家有了密约,蒲家如果想去支持黄山盗的话,完全可以跟主公借路!”
“是啊,大哥。即便蒲家当初来不及派兵,至少也该给黄山盗一切粮饷方面的支持。但从始至终,蒲家却是一毛不拔!”张九六怕自家哥哥怪罪杨琏,接过话头,主动替后者遮风挡雨。
“嘶——!”张士诚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再度皱眉沉思。如果以黄山盗为先例的话,蒲家的确靠不住。而淮安军要是真的打过来,江西行省的元兵,估计也会选择隔岸观火。那样的话,自己记得凭着麾下这三十万兵马,去对抗淮安军的三个军团。。。。。
“不可能!”猛然间,他又笑着摇头,“朱八十一那厮素来谨慎,不可能把三个军团全都派过来。如果来得只是胡大海和刘子云,或者徐达和胡大海,咱们未必不能与其一决雌雄!”
“不可!”
“主公三思!”
众文武听到这话,又纷纷开口劝阻,“我大吴立国时间太短,将士未经训练,不堪恶战啊!”
“主公,我军火器大部分购自淮扬,这两年虽然不遗余力仿造,所得却始终不如淮扬那边精良。真的战端一起,很快火炮和炮弹就将供应不上!”
“杭州靠海,平江临湖,万一朱屠户的船队倾巢而来,我大吴水师,未必抵挡得住!”
“主公,那朱屠户素来守信。高邮之约尚未到期,主公前次只是口头与他交恶,却未曾向北派一兵一卒。如今只要肯忍辱负重的话,他没理由待主公过分苛刻!”
“是啊,连朱重八派人偷他的造炮之术,他都没翻脸。怎么可能厚此薄彼!”
。。。。。。。
话里话外,竟无一句看好己方。把个张士诚气得两眼发黑,头皮发乍,猛然间看到自己的弟弟张九六正在跟杨琏低声耳语,心中顿时“雪亮”!狠狠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啪!住口!尔等既然不愿意打,张某就走一趟便是。只是张某不在之时,何人主持朝政?”
刹那间,众文武吓得闭上嘴巴,轻易不敢再多吭气。只有参政杨琏,犹豫了一下,躬身行礼,“主公,微臣以为,齐公贤,可监国。如此,万一朱屠户对主公不利,只要齐公不降,主公就无性命之忧!”
“哈哈哈!”张士诚闻听,忍不住仰起头,对天大笑,“我说尔等今天众口一词,劝孤去负荆请罪呢!原来尔等早就商量好了,要另立贤能!也罢,九六,哥哥今天就成全你。这吴越之地,全归你了!”
说罢,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摘下冠冕,就往张九六怀里塞。吓得齐公张九六脸色发白,嘴唇发乌。赶紧后退几步,双膝跪倒:“大哥,我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么?我,我宁愿现在就死,也不愿意咱们兄弟之间互相生疑。大哥,你说战,战就是。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这就去校场点兵,先去替大哥死守国门!”
说着话,趴下去,用力叩头。“咚咚咚,咚咚咚!”三两下,就将额角磕出了血来。
张士诚见此,心里顿时好生后悔。赶紧戴上吴王冠冕,双手抱住自家亲弟弟的肩膀,“九六,九六,别磕了。哥信你,哥信你还不成么?哥刚才是说了一句气话,你别往心里头去,别往心里头去!”
“呜呜——”张九六这才终于缓过气来,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张士诚听了,又羞又噪。转过头,冲着众文武厉声断喝,“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筹集粮草,准备迎击朱贼。张某养尔等三年,到头来居然无一人敢言战。早知如此,张某养尔等何用?还不如最初就乖乖待在朱屠户手下,好歹也能混个开国功臣当!”
第三十一章 匕现 (下 四)
第三十一章匕现(下四)
“啥?吴公他老人家要来江宁?那咱可得好好给他磕个头去!”与腐儒郑玉和诸侯张士诚的反应不同,江宁城内外的市井小民们,却个个满怀欣喜。
他们不在乎什么天命纲常,也不在乎什么正朔反朔,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让全家人吃上两顿饱饭,睡一晚上安生觉。
毫无疑问,淮扬大总管府,尽最大可能地保证了他们这种简单的要求。从去年挥师过江到现在,始终稳扎稳打,将元军和各路“义兵”逼得节节败退,整个战场从没出现过两方拉锯现象。而新来的淮扬官吏,则在军队的支持下,将蒙元贵胄和官吏名下的大片牧场,重新变为农田分给了百姓。并且强逼着地方士绅豪族和普通百姓一样交粮纳赋,摊丁入亩。
除了出动军队和官府之外,淮扬商号和各家工坊,也在新光复的土地上,大肆扩张。比起江北,江南的河流更多,水网更密集。可以很方便地建设起大大小小的货运码头,架起高高低低的水车,将羊毛、棉花、蚕丝、麻丝以超出人力百倍的速度纺成纱,然后再织成各种各样的面料,装上货船,销往长江和运河两岸所有愿意接受货物的城市。有的仿阿拉伯式货船,甚至能直接从扬子江入海,然后前往泉州、福州、广州等地,给商家换回大把的金银。
商人逐利,赚到了钱之后,就想赚得更多。而想多赚钱,就得请更多的人工,买更多的原料。于是乎,长期以来被蒙元官府刻意压制着的民间活力,在过去一年内得到了极大的释放。新开的店铺鳞次节比,各行各业都迅速恢复了生机。
家里有了隔夜粮,兜里有了隔夜钱,百姓们当然不愿意再去过那种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日子。而能让他们永远保住眼前安稳生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淮扬大总管府永远占据这里,永远不再离开。
所以,无论几个月来儒林如何闹腾,市井小民们,却极少有人跟着他们瞎起哄,偶尔一两个与常小二类似分不清是非者,也被家长一顿笤帚疙瘩打了回去,“二呆,二呆,没事儿跟在傻子身后扬什么土?人家跟吴公做对,图得是不缴粮纳税!你图个屁?有好处也轮不到你头上!野菜饽饽还没吃够么?还是你天生就是贱骨头?!”
“你这老汉,怎么说话呢?”书生们当然不肯让追随者离开,拉着家长的衣袖理论。却被后者一笤帚疙瘩打在手上,抽得龇牙咧嘴,“孬相公,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家孩子。谁缺心眼儿啊,任由你拿在手里当烧火棍使?!”
骂罢,押着自己儿孙回家,禁止再离开家门半步。直到听闻淮扬大总管的车驾已经到了江宁城门口儿,才解除了禁令,换上了干净衣服,拉着全家老少到街头上去拜谢恩公。
虽然明知道在几万乃至几十万张面孔里头,恩公朱重九不可能记住自己一家,但老百姓依旧愿意远远地去拜上一拜。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老天爷看见,民心到底在哪一边。并不是谁嚷嚷的声音高谁就占理儿,大多数人平时都不说话,可是个个心里头都有一杆称。
所以当朱重九的车驾进入江宁城的时候,道路两边,早就是人山人海了。白发苍苍的宿老跪在香案后,嘴唇颤抖着,不停地祷告膜拜。年青力壮的小伙子们则高高地举着瓜果篮子,不停地向骑在马上的士兵发出邀请,“军爷,您尝尝这个,我家里种的,新鲜!”
“军爷,尝尝我家的苹果。顺便给吴公他老人家也带几个。今天早晨刚摘下来的,还带着露水气呢!”
“军爷您要是不放心,我自己先吃一个。尝尝吧,尝尝咱们江宁人的一片心意!”
“军爷,吴公他老人家坐在哪辆车上啊。他能看见我们吗?”
。。。。。。
无论是询问的,还是祈求的。骑在马上的近卫旅兵卒,都一概不予回应。他们只管控制住麾下坐骑,彼此拉开距离,横成排,竖成线,为队伍中央的马车提供保护。而站在道路两边的黑衣城管,则手拉起手,一边尽力限制人群朝道路中央挤,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嚷,“让一让,老少爷们儿,都让一让。让大总管的马车先过去。别挤了,你们的心意,大总管已经看到了,再挤,就要被马给踩到了!”
“不要挤,不要挤!大总管舟车劳顿,大伙别给他老人家添乱!”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心意,大总管说他领了,拜领了!”
。。。。。。
“大总管威武!”
“大总管公侯万代!”
“大总管早日一统天下!”
百姓们,则一边努力控制着身体别往马蹄子下冲,一边以欢呼声回应。霎那间,整个城市里人声鼎沸。
“呸,收买人心!”站在路边二楼包间里的老儒郑玉等人听了,脸色不觉又开始发黑。想要张口唱上几句反调,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彻底被周围的欢呼所吞没,根本不可能传进车队里。
“狂妄!”无法表达自己的抗议,又不屑跟草民们挤做一堆儿。老儒郑玉气得低声唾骂,“秦始皇当年封禅泰山,也不过如此。转眼就有义士出,击其于搏浪沙中!”
“师山先生所言极是!汉初之时,高祖出巡,驾车之马亦不敢用纯色。这朱屠户才得弹丸之地,民心未定,居然用了清一色的大食宝马拉车,真是暴殄天物!”老儒王翰也凑到窗口处,咬牙切齿地数落。
“依老夫之见,其早晚必步陈胜、吴广之后尘!”
“小富则安,岂能成就大业!”
屋子里,仅剩的七名儒林“翘楚”,纷纷开口诅咒。巴不得楼下立刻就跳出一个拎着铁锤的壮士,对着朱屠户的马车倾力一击。
而他们各自麾下的仆人们,则挤在另外一扇临街的窗口旁。满脸羡慕地看着一队队骑兵保护着数辆马车缓缓从街头走过。
天气有点儿热,所以骑兵们身上穿得全是无臂的胸甲,护腿甲也仅仅到膝。其余部分,则以透气的银丝甲编织覆盖。这令他们显得更加英俊伟岸,却又不显死板。一个个好像天神下凡般,从头到脚透着高贵和威严。
六百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队伍中间,是十辆干净整洁的四轮马车。每辆车的车厢都涂成了暗蓝色,被天空中的阳光一照,反射出海水般的光芒。拉车的弩马,则全都是浅栗色,从第一辆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