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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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 第4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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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再指望着常小二还能回来给大家寻门路。事实上,常小二也的确没能力给大伙帮忙。并且连他自己想当兵的美梦,都被赶车的常老四一把掐死在车厢里。

    “小王八蛋,当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怂样?就你这身板儿,上了战场第一天,就得被人捅死!你爷爷我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忍心让我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小王八蛋,趁早绝了你那念头,否则,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抱着石头去投扬子江!”半年没见到自家孙子,常老四要说心里不想,那绝对是瞎话。但无论心里多疼爱晚辈,今天他都必须先立住威。否则,一旦自家孙儿真的如瀚源商号集庆分号的顶梁刘大伙计提前赶来汇报的那样,铁了心去投军。他老人家今后恐怕每天夜里都无法安心睡觉了。

    “爷爷,爷爷,您别生气!我这不是还要回家先跟您还有我爹商量之后,才会去报名的么?真的,我真的打算跟您商量来着?否则,否则我刚才下了船,就不坐公共马车,而是花钱租了车直奔兵科衙门了!”常小二在外边历练的小半年,心性也比原来多少成熟了些。知道不能一味地惹老人生气,从里边拉开车厢的前窗,探出半个脑袋来解释。

    “关上窗户,你找死啊?!”常老四头都不回,大声斥骂。随即,又迅速补充道:“甭商量,我不答应!你爹也得听我的。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们爷俩忤逆不孝。看哪支军队,敢收你这个不孝的孙子!”

    常小二闻听,赶紧大声求饶,“别,别啊,爷爷。您真的去告了,我爹的饭碗不就砸了么?他好不容易才熬上的三级工匠,您真砸了他的饭碗,让他和我娘今后喝西北风去?”

    “喝就喝,总好过被你活活吓死!”常老四根本不肯松口,将驾车的缰绳抖得啪啪作响。

    “怎么会呢?我只是去报个名,未必选得上。即便选上了,也是先从辅兵开始做起,要再经历好几轮淘汰,才有资格分那十五亩地呢!”常小二知道自家爷爷正在气头上,将语调放得极为舒缓,慢慢解释。

    “你懂个屁!以前招兵把关严,那是因为没有大战。这马上就要北伐了,谁还顾得上那么仔细?只要报名,立刻就会录用,然后直接就往战场上送。”

    “您听谁说的啊,这不是瞎话么?”

    “什么瞎话?你没见,连正在读书的学生,都被征召进大总管府当文职了么?连当官到的都这么缺,更何况当兵的?”

    “嘶——!”常小二闻听,立刻嘬着牙花子倒吸冷气。大总管府最近大肆征募文官的举措,的确给人一种饥不择食的感觉。而连对后备官吏都不再要求得那么严格了,对普通士兵,照理说的确会放得更松。

    但是,他却不甘心就这样,被祖父耽搁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托着下巴转了几轮眼圈,顾左右而言他,“爷爷,您怎么赶起马车来了?这车,恐怕得二十贯出头吧!是我哥拿钱帮您买的么?您每天风吹日晒得,多辛苦啊!哪如坐在家里,好好享享清福?!”

    “我天生就是劳碌命儿,一天不干活就难受!”听二孙子提起家中最出息的长孙常富贵,常老四嘴巴虽然依旧死硬,脸上却悄悄地浮起几分自豪的笑容。“是你哥给我买的,不过没花二十贯,连车带马总共只花了两贯钱,剩下的可以跟车行赊欠,慢慢赚了慢慢还?”

    “赊欠?还有这种好事情?利息不会太高吧?您老千万别上了当?”常小二听得微微一愣,两眼中立刻冒出咄咄精光。二十贯和两贯,差别可就大了。要知道,眼下淮扬的足色肉好,那可是一等一的硬通货。即便扬州城近郊,五贯钱也能买到一亩上等的水田了。若是拿到江南去,在集庆、太平等地,一贯淮扬肉好就是一亩地,连田皮带田骨都包。十八贯钱就是十八亩地,傻子才不留着自己生息,而白白借给别人。(注1)“上当,你不瞅瞅,大总管脚下,谁敢随便给人下套子?那不是找死么?”常老四一撇嘴,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况且你哥已经升襄理了,就是总号的副掌柜。瀚源分号虽然不在大总管名下,可里边也有淮扬商号的股份在。同样是淮扬商号入股的淮上车行,怎么可能给自己人当上?”

    “哦!”听老人家如此一说,常小二心里多少踏实了些。随即,又皱着眉头,装做很市侩地询问,“那是几点利息?我哥也是,他怎么不直接买了,赊欠总是不好,赚了钱还要付利息,心里头多不安稳!”

    “二十贯呢,你以为你哥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常老四的心思,果然不出自家孙儿所料,摇摇头,笑着反驳。“是我没让他出全价。既然能赊欠,干嘛出全价啊。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呢。况且利益只有二厘,一年也多还不了几贯钱。而眼下出租马车生意好,你爷爷我每天就能赚上百文呢。用不了一年,就能把欠账还清楚喽!”

    “才二厘啊,那淮上车行,怎么不自己雇人赶车,把便宜白白往外送呢,真是怪事儿?!”一半是为了分自家祖父的心,一半是当真好奇,常小二歪着头探询。

    “听你哥说,是江南马鞍山那边的铁厂正式开工了。每天可以出十好几炉子铁水。还说用了什么平炉,可以直接把铁水就炼出钢材来。”常老四又笑了笑,眉飞色舞地透漏。“所以扬州这边的钢材马上就用不完了。大总管他老人家多会做生意啊,干脆就让商号拿出利息来,补贴老百姓买马车。嗯,不光是出租马车。私人马车,年后估计也能敞开了卖了,不用再花了钱还得排上好几个月的队!你小子要是争气,别再想着去当什么兵。爷爷我就豁出去给你也赊买一辆,反正慢慢也能还得上。让你每天出门都赶着车,那多威风?用不了几天,就有大姑娘派了媒人,主动登门来倒贴!”

    家里有个能支撑门户的长孙,他可没少听了些淮扬大总管府和淮扬商号的“机密”。所以在街坊邻居当中,也算是个消息灵通人物。平素就喜欢四下卖弄几回,今天在自家小孙儿面前,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料自家小孙儿,想得却跟祖父完全不一样。自动忽略了祖父给买马车的承诺,低声沉吟,“那么多钢,岂不是能打很多铠甲和兵器?怪不得人家都说,此番大总管北伐,一定能直捣黄龙。这么多钢啊,堆也把大都城给堆下来了!”

    注1:田皮和田骨,相当于现在的使用权和产权。

第三十章 基业 (下 二)

    第三十章基业(下二)

    淮扬大总管府之所以兵威冠绝天下,所凭无非是甲坚炮利。这一点,是很早以前就被“在野遗贤”们看破的“事实”!只是蒙元朝廷反应迟钝,不肯接受遗贤们的建议,奋起直追,才令淮扬大总管府“一招鲜吃遍天”罢了!

    只不过,最近几个月,那些“遗老遗少”们再说起“甲坚炮利”这四个字来,嘴角处的动作却明显从下拉变成了上翘。看向大总管府各级衙门的眼神,也与以往截然不同。

    常小四交游广阔,出手大方,即便被家人送到了江南历练,平素也没少跟这类“遗贤”们推杯换盏。所以受周围民间舆论影响,心里头也早就认定了“甲坚炮利”是淮扬的最大依仗。而无论造板甲还是造炮车,都离不开上等精钢。此刻乍听闻淮扬的钢材已经多到用不完,甚至要倒贴利息钱诱惑百姓购买马车地步了,焉能不更加看好大总管府的前景?

    一时间,他竟然忘记自己先前岔开话题的目的。顺口就又说到了北伐之事上。把个常老四气得眼前一黑,从车辕处抄起马鞭,回头就抽了过来,“放屁!拿钢堆,拿钢堆就能把大都城给堆下来?狗屁,谁放的狗屁?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懂不懂?亏你还做过生意,连最简单的账都不会算?自古以来打仗,即便赢了也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你就能保证,你次次都不在那八百里头?!啪——啪——!”

    隔着木制的车厢和玻璃车窗,马鞭根本伤不到常小二分毫。但是依旧把后者吓得双手抱起脑袋,撅着屁股往后车厢躲,“爷爷,爷爷,您别生气!我,我这不是说大总管府的好话呢么?您看您,当初我不懂事儿,瞎嚼大宗府的舌头根子,您老人家跟我生气。现在孙儿我痛改前非了,一心宣扬大总管府的长处,您老,您老人家怎么还跟我没完了呢!”

    “狗屁!”常老四气得眼圈儿发红,老胳膊老腿儿瑟瑟发抖,“小王八蛋,我还不知道你?你从小拉屎都是我擦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你什么时候真的有过自己的见识?还不是净跟着别人屁股后边嚼剩甘蔗渣儿!当初那些人说大总管府的坏话,你就跟着鹦鹉学舌,就不知道自己看看,别人的阿爷当初是干什么的,你阿爷当初又是干什么的!如今别人发现风向变了,想浑水摸鱼了,你就又跟着人身后头抄网子!知道不,每逢改朝换代,死得最快的就是你这种缺心眼的。就知道听别人瞎忽悠,结果别人进城当英雄立功受赏,你这样的全都得死在城墙根儿底下!”

    想到自家孙儿外出大半年竟毫无寸进,老爷子忍不住又是悲从心来。狠狠抽了车厢两鞭子,放声大哭,“缺德喽,我常老四是缺大德了。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偏偏养了个缺心眼儿的孙子。眼看着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行了!”常小二受不了自家爷爷在大马路上哭丧,气得拉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来嚷嚷,“要收拾我,您回去收拾,就这么两步了,何必非闹得人尽皆知?我小,我的脸不值钱,您老可还有个大孙子呢。那可是刚升的商号襄理!”

    这一招果然有效,听到提起自家大孙儿的脸面,常老四立刻就像被掐住了脖子般,“呃——!”地一声,哭诉嘎然而止。

    他家大孙子是整个坊子中最有出息的年青人,平素老邻居们对常家的尊敬,也一大半儿是因为他家大孙子有赚得多,人脉广,说话做事安稳。而如果因为他的哭嚎声引发了误会,进而耽搁了自家大孙儿的前程,他常老四就是被雷劈死,都没脸去见作古多年的老伴儿了。

    “我呢,也不跟您犟。您老一直就拿我当小孩子看,从没在乎过我的想法和感受。”常小二却一招得手,便不依不饶,“咱们回家,把这事儿跟我哥说说。他要是还顺着您的意思,我二话不说,明天早晨就坐了船回集庆。他要是也觉得,去当兵吃粮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您老也别硬拦着。说实话,腿在我自己身上,兵科衙门招兵,也没说非要家中长辈点头。抽个冷子我就能把名报上,您拦得了初一,还拦得了十五不成?!”

    这话,可是说得一点儿都不糊涂。令常老四半晌都找不出反驳的借口来。有心凭着做别人祖父的身份硬压,却真的有点儿怕车厢里头那个小王八蛋自己偷跑去报名当兵。万一被录用了之后,他常老四借十个胆子,可也没勇气去扬州府的兵科衙门去撒泼打滚儿。

    想到此节,他只好把心一横。抽抽鼻子,低声说道:“也罢,儿大不由爷。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当然不拿我老头子的话当耳旁风。但你哥比你有见识,这些年也没少供了你花销。他的话,你总该听上一听!”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高高兴兴回家,然后等我哥回来!”常小二唯恐自家祖父反悔,立刻敲砖钉脚。

    “唉——!”常老四以一声长叹作为回应。

    祖孙俩再不较劲儿,闷声不响加快速度赶路。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家宅院中。出乎二人意料,家中顶梁柱常富贵今天居然提前收了工,正抱着厚厚地一大本儿书在正房里头苦读。听见院子里的车轮声,先将书折好了记号放下,然后笑呵呵地迎了出来,“爷爷,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生意不顺利么?要我说,大冷天您老就别出车了,反正咱家现在也不缺那几贯钱!”

    “那哪成啊,我还没老得不能动弹呢!”见到自家长孙,常老四心情就立刻舒畅了十倍。一边从车辕处往下跳,一边大声回应,“再说了,这赶着车出去跑几圈,我也能活动活动筋骨和血脉,总比整天闷在家里头强!”

    说罢,一边将挽马的缰绳交到自家大孙儿手上,一边去拉车厢的门儿,“下来吧,到家了?小王八蛋,莫非还要我抱你不成?!”

    “这不是不知道车门怎么开么?”常小二低声回应了一句,纵身跳出车厢。随即笑呵呵地给自家大哥行礼,“哥,您今天怎么有空了?我还以为得到了晚上才能见到你呢!”

    “有点儿事儿,所以早下了。”常富贵笑了笑,脸上带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稳,“你呢,你怎么不在集庆那边好好做事,自己跑回来了?没人欺负你吧那边?如果有人欺负你,也别忍着。跟我说,我去帮你出头!”

    “没,整个集庆分号,谁不知道我是你亲弟弟啊。甭说欺负,连分号掌柜都对我客客气气!”常小二大咧咧地挥了下胳膊,然后带着几分自豪回应。

    常富贵的真实意图,是想告诫自家弟弟不要狐假虎威。所以迅速接过话头,笑着叮嘱,“那你也别做得太过分了。该请的假得请,该下的功夫得下,宁可让手跟眼睛累着,别让身体闲着。没事情就别老想着回扬州。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正在铺子里做学徒。。。。。”

    “哪能,哪能呢。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商号里又没啥体力活,陪个笑脸迎来送往,还不至于让我临阵脱逃!”常小二急着给自家找支持者,所以一改从前浑身是刺儿的毛病,顺着哥哥的话头回应。

    “那就好,我明天再找人跟胡掌柜说一声。看能不能早点儿让你出徒当伙计。你也不小了,手头总得有点能赚钱的营生!”常富贵却不知道弟弟是有求于人才变得通情达理了,还以为常小二出门历练了半年后长了本事。一边将挽马从车辕上往下卸,一边笑着承诺。

    “不用,不用,还是按规矩来。否则,即便提前出了徒,掌柜和大伙计心里,也不会真的拿我当回事儿!”常小二怎肯再去商号里做小伙计浪费光阴?赶紧跑过去,一边帮着哥哥伺候牲口入圈,上料,添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补充。

    见到小哥俩兄友弟恭,常老四老怀甚慰。心中对打消小孙子的痴心妄想,也又多了几分把握。笑呵呵地将卸去了挽马的车厢推到院子里的凉棚中,笑呵呵地用湿布子抹掉车厢上的泥土。待两个孙儿从马厩返回,他自己也把剩下的杂活都忙完了。挥了下胳膊,招呼孙儿们进屋休息。

    屋子里,通着淮扬地区最近才流行开来的水炉子。虽然不敢太败家可着劲地浪费泥炭,却也把温度烧到了可以暖手的地步。先褪下外边长衫和厚布大褂儿,再沏上一壶浓茶,祖孙三个,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转眼间一壶茶见了底儿,常老四清清嗓子,非常自信地跟大孙儿富贵说道:“嗯,有这么一件事儿啊,我跟你弟弟今天说不到一块儿!但我们爷俩儿都觉得你见的世面多,眼界宽敞。。。。。”

    他至少有九分把握,大孙儿常富贵会支持自己,所以一番话说出来条理清晰,语调也不疾不徐。谁料想,平素向来孝顺聪明的常富贵,今天却忽然也发了癔症。当常老四刚把整个事情和他自己的观点说完,立刻站起身,大声回应,“自然是该去了。正是为国出力的机会,老二凭什么落在别人后边?如果谁都不去当兵,怎么可能将鞑子赶回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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