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有点儿飘忽、有点儿茫然。然而大腕儿却格外喜欢他这个状态,说人物感觉抓得特别到位。人物摄影师见多了各种美人,纯漂亮用处不大,就是得符合他当时要的那个“感觉”。
刘明函和周书言属于同家公司,坐一辆车来的,卸了妆出来刚好看见大腕儿对着顾惜朝拍得正high,俩人顿时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下子连刘明函脸上都不好看了。
拍完之后,该国际著名摄影师心情不错,对助理说:“不错,以后可以给他约档期。”又问:“哎叫什么来着?”
顾惜朝大脑指令是“美好地笑给人家看”,然而传达到面部最终只是动了动嘴角,“顾惜朝。”
刘青赶紧说:“呵呵,Mark老师多关照。”
虽然收工晚了一些,但总算在一天之内顺利完成,那么原本给定妆照排出的两天行程就可以省出一天来。刘青把车停在他家楼下,自己打车回去了,顾惜朝借了她车用,后天一早请好假要去接康庄。
两月之期已过,而康馨月从最后一周起就音讯全无了,发生这种事顾惜朝并不意外,康馨月从来就没让他安生过,他连愤怒都懒怠,只是多少仍是失望,毕竟人无论过得多么艰难,心底总还是存有一丝诸事顺遂的期待的。
嘉南倒是主动打电话给顾惜朝,说他要是忙,可以多照顾康庄一些日子,而且学期都过半了,不如期末考之后再接回去,不要影响孩子学习。顾惜朝心说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摊上的怎么就得是康馨月这种货色呢?
他是没脸再麻烦人家的,然而嘉南却极力劝他,还说自己一个人冷清,有个小活物陪着热闹不少。顾惜朝还记得刚送康庄过去的时候,嘉南说她自己“没结过婚没带过孩子,而且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儿就这么个条件,不是特别适合小孩子,就怕难免有疏漏”,虽然人家答应得痛快,也从来没抱怨过、没给过丁点儿脸色,但他直觉嘉南并不享受带孩子的主妇生活,虽然温和可亲,她骨子里却给他一种独自凭栏的寂寞感。
当然这都是他脑补,或者潜意识因给人添麻烦而不安,不过顾惜朝那几天实在是无暇分身,便也没死撑,又拖了两周。等联系好了全日托管,才约好去把康庄接过来。
走到楼门口遇到两个陌生的男人,年纪大点儿的开口问道:“你是顾惜朝吗?”
“是我,什么事儿?”顾惜朝皱眉,警惕地打量对方。
对方开门见山,表明来意。简言之,康馨月欠了人家二十万,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好找他这个唯一沾亲带故的便宜弟弟。
顾惜朝漠然道:“我跟那女人没关系,要看户口本儿么?”他的户口的确是单独的。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兄弟,犯不着这样儿,都是混口饭吃,没有解决不了的。”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看我像二十万么?像就打死我吧。”
这么说话的负债者那人见多了,可都是破罐子破摔耍无赖的语气,冷静的也有,但这种冷静中透着逗比的感觉还是头一遭,他莫名觉得好笑,“打人干吗?打人犯法!我们可是正经公司,合法注册的。”说着递给他几张钉在一起的A4纸,最上面是一张名片,底下白纸上整整齐齐打印着顾惜朝、康庄、傅晚晴等人的资料,姓名、性别、身高、电话、职业、住址,甚至还有家庭背景、兴趣爱好和其他一些私事,最糟糕的是连戚少商、嘉南和刘青的也有。
顾惜朝心说得,又是A4打印。
那人又说:“兄弟,傅氏传媒那公司多大啊,娱乐圈儿哎,二十万也就是你周围那些人露个脸儿一剪子的事儿吧?我们真的不打人。”
现在要债的果然也紧跟时代脚步,还挺人性化。
顾惜朝突然很不想回家,他在楼下胡乱逛了一会儿,这家属区虽然老,该有的花草树木椅子石桌还都不缺,就是颓败老旧,死气沉沉。最后他找了个锈迹斑斑的长椅坐下,屁股底下一阵儿一阵儿发凉。倒不是还不还得起二十万的问题,只是很无力。
这一片本就冷清,冬日又天凉,晚上九、十点钟就几乎不见人迹,顾惜朝在冰凉的铁椅上坐着,他有种奇异的错觉,戚少商仿佛随时会从远处那片黑暗中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拆你拆
顾惜朝坐在冰凉斑驳的铁椅子上,望着拐角那片树林下的暗影,好几次他都恍惚觉得是戚少商走过来了,然而始终都没有。几位路人无一例外地朝他投去疑惑的一瞥,不明白这个天气这个点儿,这人傻坐在这儿是有什么毛病。
他还记得戚少商第一次过来蹭住的时候自己说“生活不是影视剧,更不是偶像剧”,一点儿也没错,生活没有那么多凑巧加刚好,没有那么多心想事成,也没有那么多狗血或者奇迹。
屁股底下越来越凉,有些东西是捂不热的,如果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误的,做的当然是无用功,然而也有可能,只是时间不对。
顾惜朝站起来又是跺脚又是搓手,缓过来一点儿便往家里走,上了两层楼,他突然停下脚步,杵在在楼道儿里一动不动。一分钟之后,他毅然下楼发动了借来的别摸我老叉1,一口气儿开到戚少商家小区外头。
高尚社区安保工作确实做得到位,保安特别负责任,态度居然还很不错,一直笑么呵儿的,不过就是不让他进。顾惜朝无奈,心说来都来了,也不差打个电话呀,结果一看好么,空管儿了,赶紧拨出去,两个号儿一个停止服务、一个不在服务区。心里骂了个脏字儿再拨一次不在服务区的,然后自动关机了,这回彻底消停了。
顾惜朝翻了翻,没找到车载充电器和任何疑似可以充电的玩意儿,当然,按照刚才那趋势,有电也没啥用,又打不通。他把手机往副驾驶座位上一摔,想起一个笑话,说是有个孩子某一天很晚了还没回家,爸爸说造反了居然敢夜不归宿,妈妈说绝对不可能,爸爸问为什么呀,妈妈答因为他用的是苹果得回家充电呀。
没有尽头的等待最是让人烦躁惶恐,顾惜朝也觉得自己这个操行特别糟心,然而他就是宁可坐在车里,也不想回家去,一点儿都不想。
他想到同戚少商相识以来的种种,不过一年时间,却又仿佛格外熟悉,是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然而刘青说他变了,如果真的有所变化,他想这一定跟他有关。
他又想上午赫连和小孟那一番神经刀与飞天猫一般的对话,真的分手了么?跟自己有关系么?假若戚少商连分手都只字不提,那自己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可是如果他当面说了,自己又该给什么反应呢?这就真的再没有余地了。
二十万,要债的都已经不流行凶神恶煞那一款,刚才那位挺斯文挺逗比的。康馨月祝你一辈子上厕所没纸买泡面没料,康庄大道你给条路我走啊。又想到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二十万得写多少口水歌儿啊,最近累得像死狗也不晓得写出来是什么鸟样儿,处女作的片酬啥时候能拿到手里啊分红就不指望了。
如今的钢琴水平见不得人,只能是摆造型了,赶明儿抽空得到公司琴房里多练练。想到这个,他似乎看到自己在傅氏大楼那间音乐室里,坐在漂亮的施坦威前面,十指在琴键间飞舞,阳光从背后洒下来,这是多么阳春白雪逼格闪亮的一幕呀。好像有人被动听的琴音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挤满了音乐室,连外面的走廊上都是人。他却突然停了《月光曲》,弹起流行歌曲,一首接一首,有的不为人知,有的也曾颇受欢迎,而那些歌手有的昙花一现、有的垂死挣扎、有的红极一时。音乐室内外听众如潮,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鼓掌,但是他们明白他,他也明白他们明白了。
然后人潮向两边分开,远处走来一个人,在几步之遥的距离朝他伸开双臂,那身影像极了戚少商,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很着急,伸手去抓,然而天旋地转间音乐室和人潮都消失了,傅晚晴站在一片色彩缤纷的花海中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好像在说惜朝过来,过来啊,我在这里。他不敢过去,傅晚晴开始哭泣,傅宗书和黄金麟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噼里啪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傅晚晴终于生气了,她走过来,用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把银光闪闪的小斧子敲他的头,他想躲却动不了,不过也没关系,他头顶上仿佛多了一层透明的玻璃保护罩,小斧发只是出“嘭嘭嘭”的撞击声,怎么也劈不到他。他觉得很高兴,于是就笑了。又觉得虽然劈不到,就这么站着给人劈却实在很傻帽儿,于是决定转头走开。
然后他看见了戚少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层玻璃保护罩开始起雾,有点模糊,但好像又很真实。他闭了闭眼睛,又再睁开,好吧应该是活的戚少商先生没错。
戚少商“笃笃笃”又敲了几下,脸上颇有几分焦急,顾惜朝降下车窗,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多了。
两个人对面相见,近在咫尺,呵出的白气十分生动,然而太真实了,反倒又有些不真实,于是大家半晌都没说话,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看着对方,王八看绿豆一样。
最后还是戚少商先开口,因为一直弯着腰实在扛不住了,“怎么在这儿?”
顾惜朝伸了个懒腰,笑道:“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戚少商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表情,扬了扬嘴角,眉心却是浅浅一个“川”字,“车里呆了一晚上吗?”
顾惜朝无所谓的点点头,又嘁的一声,“不要以为放假就可以日夜颠倒,老得很快的。”
戚少商说:“还要工作吧?进去洗个澡,吃点儿东西。”
顾惜朝说:“好。”
戚少商清早回来,冬季日短,天色昏暗,他对刘青那辆车也没什么印象,幸好保安小哥是业界良心,尽职尽责告诉明星业主有人在那边车里等他一晚。戚少商隔着车窗看见顾惜朝歪头靠在玻璃上睡觉,心里一阵温暖,一阵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顾惜朝说:“你可从来没邀请人家进过门儿,真的方便么?不要勉强啊。”
戚少商停下脚步,侧转回头看他,拧着眉毛说:“作死?”伸臂松松勒住他脖颈,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觉得快要看成对眼儿,都噗嗤笑起来。戚少商手滑下来,揽住他肩膀,继续往前走,顾惜朝不易察觉地往戚少商那边挤了挤,他觉得心跳有点儿快,就像长期生活在雾霾天气里的人到了氧气纯度过高的地区,一时不太适应。
“我不喜欢请人到家里,因为太冷清。”戚少商想了想,“也可能有一点暴露人前的感觉,没必要不会请人来,时间长了就越来越独。之前从来没人提过,别说我还真没留意。”
事实上顾惜朝也不喜欢带人回家,戚少商第一次硬跟去的时候他是很不乐意的。此前他会觉得戚少商不请人回家,大抵是悄然上了心,凡事就敏感多疑起来,真是丢脸。
戚少商住顶层,两百多坪的跃层结构,黑白藏蓝的色调,确实有种清冷理性的质感。因为设计极简东西也少,原本不算很大的面积便显得十分空荡,也不怪他说家里冷清。唯有客厅外带一个空中花园,增添了一丝阳光的气息。
客厅一角有个半开放式的阅读区,两面墙的落地书架,一张小桌、一台电脑、一盏落地台灯。另两面起了一米高的围栏,两级台阶上去便是一个小小的空间,铺着厚厚的地毯,扔了一地的大小靠垫,看着就慵懒之极。
顾惜朝笑道:“业精于勤,这个环境太安逸了,没有办法安心读书。”
“我不做学问。”戚少商笑笑,“那你喜欢不?”
顾惜朝笑道:“你拆。”
戚少商带顾惜朝上楼去浴室,他家原本有两间,但一间长期闲置,只能去主卧那一间。推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绘着同色系水墨莲花的墙面,国风这几年有渐热趋势,虽不稀奇,然而整体效果格外震撼,非常漂亮。顾惜朝不由朝那边走了几步,说:“啧啧啧。”
戚少商斜眼,“啧啧啧,几个意思呀?喜欢不?”
顾惜朝笑道:“你拆。”
戚少商放好热水,跟他讲喜欢就多泡一会儿。顾惜朝进浴室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戚少商问:“感冒了?”顾惜朝摇摇头,“没有。”戚少商自然而然伸手摸他额头,觉得还好,就出去准备睡衣,还找了条新内裤给他。
戚少商一手捧着睡衣,想推门进去,却停了下来。他走到床边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向后一栽,躺下又对着天花板继续发呆。过了安全时间,他起来敲门,顾惜朝在里面应道:“进来。”
顾惜朝在浴缸里只露出个头,正歪过来看他。戚少商刚才只放了热水,他自己也没加别的,此刻是个清澈见底儿的状态。戚少商略感尴尬,垂了目光走过去,把睡衣放在浴缸旁边的凳子上,然而顿了顿,却仍是蹲下来使视线与顾惜朝齐平。顾惜朝头发湿漉漉地向后拢着,散下来几根,露出饱满的额头,下巴搁在浴缸边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汽氤氲,眼神似乎也是湿漉漉的,小鹿一样。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戚少商说:“……我去做饭。”
顾惜朝洗完澡出来,故意轻手轻脚,就瞄见戚少商在餐桌上趴着,整张脸埋在胳膊里,旁边儿摆着两只碗,一只纸盒,后面炉灶上咕嘟咕嘟不晓得煮着什么东西。他下楼就没再刻意放轻脚步,戚少商抬起头,朝他招招手。顾惜朝走过去,拿起纸盒瞧了瞧,是无糖玉米片。
顾惜朝说:“呃……”他知道戚少商很注重营养搭配,早餐更是讲究,如今落到这个连牛奶都没有只能清水泡玉米片待客的惨况,想来地主家里是真的没有余粮了。
“家里老没人,过两天还得走,就没让阿姨准备吃的。”戚少商搔搔头,“先垫垫,粥得熬一会儿,算了,一会儿出去吃吧。”
顾惜朝还真饿了,边吃边说:“困得很,能睡一会儿么?”
“成啊,几点叫你?”
“我今天休息。”顾惜朝看他一眼,又埋头继续吃。
戚少商洗碗,让他自己去睡,顾惜朝说:“统共俩碗俩勺儿。”戚少商心说,什么意思?
俩人一块儿又进了卧室,戚少商说:“要睡觉去把头发吹干。”顾惜朝不说话,倒到床上就往被窝儿里钻。戚少商无奈,连拉带拽把他弄到浴室,顾惜朝哼哼唧唧,“困死啦,不想弄,你别管我。”戚少商伸脚勾过来一只凳子,顾惜朝特自觉地一屁股坐下,戚少商就给他吹头发。他头发留长了些,角色需要,而且不允许自行修剪,正是最难看的时候。
这个讯号显然有些危险,戚少商心烦意乱地扒拉了个差不多,赶紧给他轰上床了。顾惜此刻心头痒痒的如春水荡漾,但又有种安心感,而且是真困,很快就睡着了。
戚少商也一晚上没睡,简直是饥寒交迫,瞧顾惜朝睡了,自己也去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完澡他轻轻走到床边,蹲下来静静看顾惜朝的睡颜,睫毛还是又长又密,向上微翘,像根羽毛在他心里一下一下扫着。
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心力交瘁,却没有一天不想他。他总觉得两个人才认识一年多,应该没那么难,即使一时半会儿忘不了,也能冷下来,可是五十天,几乎是他们认识时间的七分之一,他还是很想他,一直都很想。之前戚少商认为,分离总有最初的一阵痛,过去就好了,然而他现在很绝望,因为太痛,并且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