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翔似乎怔了怔,捻着指头,感觉自己手上的温度,突然间有了一种沉醉的微醺。
这时,杜秋风扬声道:“大家且静一静吧。赶紧离开这里把衣服烘干要紧,还有几个女子呢,给湿衣裳捂出病来可不是玩的。”
众人齐声应了,而哑公已从一旁捧出一大堆显然早备着的火把和干粮,各自分了,把干粮背在背上,火把点燃了,高高举着,借着光亮沿着那河道,在时而宽广时而逼仄的岩洞里向前穿行。
许是近水吧,洞里并无难闻的异味,河水带来的气息含有林叶青葱的清新味道。
这一路,也说不清是谁先抓住谁的手,叶翔和云飞飞紧扣的手,竟然从不曾分开过。
而大长却倒霉了。便是有心想再拉丁香一把,丁香也不容他拉了。何况逼仄之处,只容得一人通过,那么个又高又大的大长想过去,颇有些自身难保的尴尬。于是,一路上便听到了丁香不断失足跌倒的惊叫和对大长不着边际的讨好回以的愤怒喝骂。
众人都在偷笑,云飞飞亦然。偶尔抬头看向叶翔,只见他亦正瞧向自己,目光温润,煜煜蕴光,唇角一抹澹澹笑意,隐隐泛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在火把略带金黄的黯淡光线照耀下,居然好看得出奇,甚至比秦枫还好看许多,更别说那从容淡定的风采气度了,不觉也回了一笑,亦是不由的温柔似水。
身后老武正颇有些不耐地扭头对不住嘴的丁香道:“嘿,我说丁香丫头,你们主仆可奇了。云姑娘这么个温柔文雅的人物,怎会喜欢带你这么个跳蚤般的丫头?”
丁香怔了怔,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回旋在空旷山洞之中,嗡嗡作响,震得脑袋生疼,沙石簌簌而落。而丁香几乎笑出眼泪,捧着肚子继续发出可怕的笑声。
叶翔自然知道丁香在笑什么,亦微笑道:“丁香,别笑了。你这笑声可以媲美佛门的狮子吼了,我怕你笑到这里发生山崩的话,可就等着司马澄瓮中捉鳖了。”
他提到司马澄,扣着云飞飞的手却紧了一紧,云飞飞甚至感觉到他若无其事的面容之下,分明血脉流动得快了几分,不觉有些担忧。转眼看到丁香还在傻笑,也不肯松开叶翔的手,伸起湿漉漉的鞋子,一脚踢在丁香肩上,喝骂大叫道:“死丫头,笑成个疯子,丢不丢人啊?”
这声音的穿透性比丁香的笑声还恐怖,生生将那不雅的笑,用更不雅的吼叫压了下去。
丁香终于止了笑,回首向那群眼珠子快惊得掉下来的大侠们道:“瞧见了么?我们家的小姐,一向这般温柔、文雅!”
老武摸了摸头,说不出话来。
杜秋风白皙的面颊却泛开笑容,呵呵道:“和咱们公子在一起的人物,原本就该如云姑娘这般爽朗大气。”
众人连声应和。
他们本便不在乎云飞飞是个什么性情的人物,但要叶翔身边终于有了个肯让叶翔接受的女孩,便知足了。他原来满心只爱亦只容那李清容一人,浑然不管其身份地位,甚至不求回报地为她而喜只为她而悲,最终付出的代价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虽则李清容性情温良贤淑,处事高贵得体,甚是得开天盟群雄爱戴,可为她一人以致开天盟险被些朝廷连根拔起,叶翔虽是无怨无悔,可开天盟众人未免懊恼,恨不得叶翔再不想着这人,——便是想着,最好也是敬而远之。因此心头只盼着云飞飞能与叶翔在一起,自是不肯说她半句不好了。
正文 第十七章 包子镇(二)
云飞飞脸一红,转眼见叶翔亦是一脸的好笑,不由赌气道:“我本来就不是皇后那般水样的人物,何苦嘲笑我来?”
手一甩,自顾往前行去。
叶翔但听见提及李清容,面色不由惨淡,笑意登时苦涩,悄然捻着空了的手指,和手指上云飞飞留下的余温,顿在当场。
杜秋风暗暗叹气,暗暗在后推了叶翔一把,叶翔醒悟,方才继续前行。
众人只盼着叶翔能冲上几步赶上云飞飞说两句好话,只跟在叶翔后面,故意落得远远的,好制造些机会。谁知叶翔显然意兴阑珊,负手走在云飞飞后面,虽不过距了几步,却不再去拉她的手了,不由大是失望。
云飞飞跑了几步,悄悄关注身后,见叶翔竟不曾追来赔话,更是委屈。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忙加快了脚步,却是赶到最前面和哑婆走到一起,强笑道:“哑婆,我搀你一起走吧!”
哑婆连连摇手,哑哑作声,直指向身后,只恨说不出心头的话,无法把她和叶翔捏到一块儿。
那厢始作俑者的丁香却知闯了不大不小的祸了,也不甘去道歉,撅了嘴在后慢慢踱着。
偏生那不知趣的大长不时蹲下身子,小心去查看丁香给踢着的肚子,问道:“你怎么样?疼不疼?”
丁香的衣裙本来便湿淋淋贴在身子上,已渐渐发育成熟的玲珑身段凸现出来,给他这么瞪着,自是又羞又怒,恨不得把大长一双牛眼般大的眼珠子挖出来,又恨自己人矮脚短,不能将他一脚踢下河去。
但此时她再大吼大叫,都吸引不来众人的注意力了,甚至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沉闷。除了两位当事人,只怕所有人都在祈祷,希望那两只已经放开的手重新牵到一起!
好在这时,前方已经透过一些微光,恰被山石和藤蔓挡住,显然已到出口了。众人知那山石必是特地搬来掩住洞口的,忙上前齐心搬开,顿时豁然开朗,明媚蓝天,滴翠绿色,唧唧鸟鸣,挟了清爽怡人的气息一起涌了过来,心头立时大畅。
杜秋风向前一步,问道:“公子,这林子前方,通向哪里?”紫竹林本是开天盟老盟主叶栖寒留给妻儿的最后清静之地,杜秋风等盟中骨干虽知这么个地方,亦有破去紫竹林迷魂阵法的能耐,但以前从不曾进来过,再不知这般隐蔽的暗道,会通到什么地方。
叶翔负手看了看周围景致,似有嗟叹之意。他遥指前方,道:“下了山,走一段路,便是包子镇了。小时候时,我常偷偷从这里跑出来到那里打酒喝,只是后来母亲终于发现了,把这里的洞口封得更严实了。”
前面分明是看不出路来的芳草萋萋,连个茅草屋子都看不见。
丁香有气无力道:“既然不远处就有镇子,我们就快些去吧。赶快把衣服换下来,也好弄顿好吃的。——既然叫包子镇,想来那镇子里的包子一定很好吃吧?”
叶翔一面指挥人将洞口重新封上,一面冷笑道:“好吃?这里的包子,只怕没几个人敢吃。据说,二十年前北周草创之时,漠北的匈奴曾经趁北周大局不稳,驱军进击,羯族、氐族趁机也在别处为患,一度逼得北周一溃千里,后来在大将军李天靖、宁王司马震等人全力反击下,便在前方的冀州决战。”
叶翔仿若看到双方交战时的纵横驱驰、叱咤风云,微咪起眼,眸光点点灼烈如火,凌厉异常。这一刻,那原本便属于他的英气豪情电光般闪过,耀得他的面容甚是威凝凛然,竟叫丁香心中打了个突,才渐渐感觉出,眼前之人,绝非那个软弱无能由人欺负的叶子了。叶三公子,本就该这么光芒四射罢?
只听叶翔慢慢说道:“其中这包子镇,便是双方交战战场之一。此战北周大胜,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尸骨叠叠如山,瘟疫蔓延,粮草断绝。为稳定军心,一个谋士将军中剩余的面粉,加了肉馅做成包子给军士充饥,方才多熬了几天。这时,有人才发现失踪了大量尸体,随后发现了剔除皮肉的骸骨。”
正文 第十七章 包子镇(三)
杜秋风打了个寒噤,苦笑道:“这事,我也听说过,谋士为稳定军心,暗中派人取了人肉做成包子来充饥,却被识破了。后来粮草运到,为平定军心,这谋士被斩了。”
一时间,听着二人说话的人们都沉默了,方才闹着别扭的云飞飞和丁香不由背靠在一起,面色惨白。
杜秋风抬头看了看天,叹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佩服敢拿出这个计谋来的谋士,他拖延的那几天救了千军万马,最终却成了牺牲品。我记得,这谋士姓谢。真不知该佩服他还是厌恶他。”
丁香磕着牙道:“这就是那镇子给叫成包子镇的原因?”
叶翔目光悠远中泛过冷冷的嘲讽:“还有一个原因吧,那个谋士后来和所有的骨骸一起,葬在镇子后面。坟墓很大,像个包着尸体的大包子。后来,人家叫那个大坟叫包子丘,这镇子也被人叫做包子镇了。”
云飞飞终于也忍不住呻吟道:“这镇子里,还有人敢吃包子么?”
叶翔目注着她,面容渐渐柔和,道:“放心,虽然北方以面食为主,可这个镇上,从那时起,就没有人家肯做包子了。便是你想吃包子,包子镇上也是买不着的。”
云飞飞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我想吃包子了?”
叶翔一笑,转到她犹自湿湿的衣衫上,柔声道:“且到前方的林子里换件衣衫吧,可别冻坏了。”
云飞飞道:“我冻坏了,也不干你事啊!”
但面容上已泛着淡淡的玫瑰红,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好了许多。
丁香却叫道:“不是前方便是镇子么?我们索性再走一段,到镇子里再换如何?”
叶翔淡淡笑道:“虽是不远,但按现在的脚程,便是走到明天上午也未必能走到啊。”
大长忙着解释:“丁香啊,咱们可比不得公子啊,公子是习武的天才,小时候轻功便好得很呢。”
早有人在前方燃起了数处火堆,又特地在一旁较隐蔽处亦燃起来,用长衫遮起,却是给云飞飞等女子的。
云飞飞正将外衣解下烘着,哑婆已满脸笑纹接过去帮着忙,一面用粗糙的手去试云飞飞手上的温度,觉出并不十分冰冷,才点点头,硬将她又往火边拉上一拉。
烤了一阵火,身上终于有个七八分干了,丁香嗅着鼻子,忽然道:“似乎是什么香味?”
云飞飞也闻到了一阵阵焦香馥郁渐渐浓烈,却是烤肉的味儿,想来那群高来高去的人物,随手逮个山鸡野兔什么的拿来烤了,定是极方便的事了。众人上午开始从紫竹楼里撤离,此时已近傍晚,早已饥肠辘辘,两个女孩子很少吃这样的苦头,更是已饿得头晕眼花,只是众人都不提,也不好多说什么。
哑婆也闻着那肉香酒香了,从包袱里拿了些馒头来,在火上烤得热了,分给二人。二人吃了,只觉满口干涩,味同嚼腊,甚是郁闷。
这时长衫围成的布帘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唤着:“丁香,丁香!”
丁香忙撩开帘子,却是大长,满面笑容地递上一只兔腿来,不由欢喜地随手给大长一个小小暴栗,笑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大长似极受用,摸着头,嘻嘻笑着退开了。
丁香忙将兔腿撕开,分给哑婆与云飞飞。
云飞飞无精打采接过,却是满腹幽怨,暗暗只想着,连大长那么个粗人都能想着丁香挨饿,为何他便想不着?还说什么云飞飞的叶子!
恨将起来时,暗用手去抓身下的青草,谁知竟抓了一手滚烫的油腻,惊叫了声,差点跳起来。定睛看时,才见一块油布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只烤鸡和一个水袋。居然连水袋里的水都是热的!
身后隐约传来熟悉的轻微笑声。
云飞飞撩开帘子,却见叶翔素青的袍子一闪而逝,正消失在身旁的树后。不觉又喜又怒,跳将起来,赶到树后,捉住了那袍袖,捏紧了拳头就砸。
正文 第十八章 诀择(一)
叶翔只淡淡而笑,微微抬手掩了头,由她不轻不重打着。
身后立刻传来大片的哄笑声。
叶翔目光盯在云飞飞脖颈处,居然有些促狭之意。
云飞飞一低头,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件小衣跑了出来,领口半敞,叶翔距离如此之近,不免春光偶露。不由大羞,甩手便想打他一耳光。
在众部下面前,叶翔却也不由她轻易便打着耳光了,一低头闪过,轻笑一声,退后几步道:“还不去穿上衣服呢。”
云飞飞自是不好再追,忙着钻回帘幕,披上衣衫。
啃着滚烫的鸡腿时,云飞飞摸着自己的脸颊,居然和鸡腿一般的烫,心里暗暗咒骂那该死的叶子,却舍不得用太狠毒的字眼了。
这时突然有人惊叫:“火,火!”
云飞飞等俱是一惊,忙冲过去看时,只见紫竹林的方向,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隐可见火焰吞吐,飞扬而上。
杜秋风叹道:“他们居然那么快便攻进去了。司马澄身边,看来不乏能人啊。”
哑公指天划地,啊啊直叫,显然在咒骂着;哑婆却是浊泪片片,纵横老脸。紫竹林是叶翔之父叶栖寒年轻时便开始经营的家园,当时便由二人在打理,实在已与他们的生活融作一起,便是一草一木,亦觉休憩相关。蓦然见到毁于一旦,自是心痛不堪。
叶翔只是淡淡看那烟花冲宵而起,云雾般蒸腾,然后渐渐飘散,面容极是平静,眸子幽深如潭,看不出一丝波动来。那一身的素青袍子逆风飘拂,亦是随意之极,看来甚是飘逸不羁。
云飞飞却走过去,默然握住叶翔别在身后的双手。
那在身后紧扣的双手,别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到肌肉里。恬淡轻松的外表下,他的心头必也是极痛的吧?生他养他的紫竹楼,落难时最后的避风港,终于也毁于一旦了。
云飞飞柔软的小手在那簌簌跳动青筋的手指手背上轻轻抚摸了好一会儿,那双手才渐渐松开,由着云飞飞捏住。
许久,叶翔淡然如水的眸渐渐垂下,努力弯作月牙的形状,微笑道:“不过是紫竹楼给烧了,改天我自然可以重建个更好的。不过,我们来时的密道虽是隐蔽,未必他们就不能发现,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杜秋风点头道:“好。但也不须太赶。便是发现了,那密道也不方便大军通过。若要从别处绕来,至少得有个两三天的路程。”
叶翔点一点头,微笑道:“估计大家也休整得差不多了,趁着天色渐黑,我们赶路吧。”
众人一齐诺了,不过片刻便已收拾齐整,迅速奔向前方。
这次众人都运了轻功赶路,云飞飞、丁香自然是万万赶不上。走了一小段,丁香已经爬在大长的背上了。那么高大一个人,驮了娇小的丁香,自然如驼个婴儿般轻松了。
苦了的是云飞飞。
叶翔身为开天盟之主,却多少还有顾忌,方才抱了她潜水本是不得已为之,此时不肯在众部下面前亦如大长般亲密随意,只将云飞飞半挽半抱于腕中,带了她一路而行。如此走上一两个时辰倒也罢了,到第三个时辰,云飞飞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落脚如有千钧般吃力。只是知道叶翔性情外谦实傲,何况自有一份心结,不愿在部下面前太显亲呢,只咬牙忍着。叶翔觉出手上的份量越来越重,自是知道原因,扭头去寻哑婆,只盼她能将云飞飞背上一段。
谁知哑婆一见他瞧向自己,立刻愁眉苦脸,装模作样地捶着腰。哑公亦极配合地跑到她身旁作势搀扶。若论哑婆轻功,本是不低,可惜她装傻的工夫更是一流,显然是绝不肯去帮叶翔这个倒忙了。
叶翔明知她有意,却也不好勉强,低头问道:“飞飞,累得厉害么?”
云飞飞勉强笑道:“不累啊,我没事的。”
她若说自己很累,或许叶翔还会犹豫一下,可这一句不累,反叫叶翔心头一热,反手一拨已将她放到自己背上,背了便行。
云飞飞心下欢喜,凑他耳边道:“不怕他们笑你失了威仪么?放我下来吧。”
叶翔苦笑道:“只怕,只怕他们心头正盼我在你面前没了威仪呢。他们,他们实在是群仗义的人,总是我连累了他们,连累了你。”
正文 第十八章 诀择(二)
云飞飞将头靠在叶翔背上,吃吃轻笑道:“我才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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