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极其朴素,一点都不惹眼。
酒馆大堂十分敞亮,大堂当中坐着的那个少年亮瞎了他的豹子眼。
不及君棠风姿出尘,不及自己百变趣味,可那少年就坐在店子当中……紫珩看不到他的脸,可是,紫珩看到了他身上那南海上好的紫绡织成的熠熠生光的衣服,一看便是出自南海羽濛公主之手。
靠之。他紫珩跟羽濛要的时候,羽濛还推三阻四,偏生这个少年有。一个君棠压过他就算了,这少年凭什么!
许是他满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气场太过强烈,少年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他道:“咦……”随之又转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喝酒。
“你‘咦’什么?”紫珩不干了,那眼神是□裸的鄙视啊。凭什么,他如此英俊的,还让一个旁人鄙视了去。
“哦。”少年应了一声,闷头喝酒。
“你‘哦’什么!”紫珩恨啊,这是个结巴还是个智障啊,舌灿莲花如他都未能从羽濛手上骗的衣服,他就这么“咦”,“哦”骗过去了。
“嗯。”少年抬抬头,看了他片刻,再次以单音结束谈话。
靠之。紫珩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在方寸山上时,玄武为了磨练他的性子,让全方寸山上的人都以单字单音回应他的问话,以至于……他听到这几个字,就条件反射想要暴怒。
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紫珩深呼吸,随即笑眯眯地看着少年……身上的衣服道:“你是方寸山上的弟子……私自下山,后果很严重哟。不如我替你保密,你把衣服给我,当封口费?”
少年不应了,拿眼神狠狠剜他,紫珩身上一抖,少年自言自语道:“啊,近日出师,从方寸山上下来时,听说山上有个狗洞不知道被谁刨了,口子可大可大……玄武仙师说,挖洞之人极有毅力,又能怜惜狗,是个好人,若是得知是谁,必定重重有赏。只可惜,我也不知道那是谁……”
他扭头看向紫珩,“兄台可知道?”
“狗洞?不知道,不太了解。”紫珩摸摸下巴,这人似乎不认识他啊,嘿嘿。他转而看向少年手中的酒,醇香四溢,醉人心扉,果真是酒中上品……
他摸了摸身上,欲哭无泪。急着出门,没带银子……若是让人知道他紫珩在凡间还要偷酒喝,那他真就不用混了。
偷不得,抢不得,打秋风总是好的。
他索性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少年,扯着人家的袖子当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兄台,你不知道,为了能去方寸山上拜师,我已足足饿了七……七七四十九天,前胸贴后背。若你是方寸山上下来的,那便救济兄弟一番吧,好让兄弟吃饱喝足了上路,安安心心地走……”
少年的嘴角抽了一抽,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脸皮巨厚人品毫无下限的紫珩仙师呆在他身边不是个善类。
用力抽出被紫珩抱着的胳膊,他纠结着一张脸——幸好,总有人寻他回去的。能让他逍遥几日便逍遥几日吧。
他想着,丢下一锭银子,匆匆离去。
他万万没料到,紫珩酒量惊人,那本可以供他一月正常吃喝用的银子,被他一天之内便全部用完。不仅如此,紫珩还花掉了从他身上摸走的全部银子。
据紫珩未来厚颜无耻的说法便是:他看着他一副正直的面孔就想狠狠地撸他一把……于是,不小心就撸到了一大包的银两……
撸……顿时他泪流满面。
等到他回头找紫珩算账时,他已经迷迷糊糊醉醉茫茫惶然不知所向,扯着人家酒家老板豪气云天地说:“再……再来一池酒……”
你家酒论池卖的呀?干脆把你埋到酒池里算了……少年气地牙痒痒,可仔细想想,论资排辈,这紫珩还算他半个不正式的师叔,虽他还未正式上岗,可就这么丢下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丢到可是方寸山的脸……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背起紫珩,寻了家客栈,那客栈只剩下最后一间房……
这是少年觉得自己至今为止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以至于多年以后依然追悔不已。
三更半夜,客栈了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叫声,随即一相貌俊朗的少年冷着脸从房中冲了出去。
隔天,紫珩肿着右半边眼睛愤恨地看向少年,“你为什么打我!”
少年拢着领口,面无异色淡然面对:“你喝醉了,从床上跌了下去,砸到了眼睛。”
紫珩半信半疑地捂着眼睛,“真的假的?我不过是把那家店的酒全部喝完了而已,不至于会醉吧……”
淡定地喝完手中新购进的一小杯醉仙酿,他抿着唇砸吧砸吧,无限回味,片刻后,紫珩冲出房间冲出客栈对着路边一棵小树狂吐起来。
直到黄胆汁都吐干了,面色发白,紫珩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号称酒仙的紫珩……被醉仙酿……喝伤了……
从此之后,酒量上好佳的紫珩变成了一杯倒,醉后人事不省,禽兽不如。可紫珩就爱上了这让他狼狈不堪的酒,据他说,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征服醉仙酿,是他紫珩的首要目标。
当场,少年又背着吐得脱了力的紫珩回了客栈。当夜,紫珩缠着他要水要吃的,他足足伺候了三天,紫珩才下地。
正在紫珩以为自己又能生龙活虎,少年依旧苦不堪言之时,君棠一袭白衣,捏着他那柄万年不变的桃花破扇,施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十分满意地看着吐的脱水变形的紫珩,当着二人的面说了一句话……
紫珩脸色惊变,狠狠的搅着自己的衣角踌躇了一番,心不改情不愿地丢下二人,马不停蹄赶回方寸山。
你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吗?当然不是……
第二日起床发现衣物全失的少年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那件星光熠熠的紫绡大衣被人掳走,数天后,那件大衣赫然穿在了紫珩的身上。
紫珩正风骚无限地跟玄武吹嘘道:“嘿,院长,你看,这衣服,这质地,这手艺,南海大公主羽濛亲自为我织就的,羡慕吧,嫉妒吧,哈哈哈……”
玄武捋着长须一副慈祥的老者样笑眯眯道:“嗯,不错,不错。为了这衣服,咱们再修身养性两百年吧……”
******
许多许多年后,当少年长成了大叔,一颗淡定的心已经溢满了沧桑时,他想起了当初纯真的自己,不禁仰天长啸。
“一遇紫珩误终身,误终身啊……终身啊……身啊……啊……”
自此,青葱少年白绥,正式变身猥琐系。
一遇紫珩误终身,从此纯真是路人……
48、无骨鸦
“小雅,听话,吃一口,再吃一口好不好?等你好一些,三哥就带你回灵台山。三哥就是上天入地,也定能给你找到药治好这身体。”
“三哥给你倒杯水,你喝一口,不喝水怎么行,你都三天没喝水了。你别担心,羽琅仙师一会便来,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羽琅仙师说。”
“你是不是特别无聊,三哥给你说说民间听来的话本儿可好……”
玉雅的屋子里传来男子细碎的劝慰,从头到尾,只有男子的声音。龙吟站门外听着,许久才听到玉雅的声音,“三哥,你别哭,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厨房里熬着药,我去看看……”房门突然打开,白绥带着笑意从房门里走出来,低着头轻轻揩过眼角的泪。
床上的人就这么呈现在龙吟的面前。龙吟在脑中设想过千遍万遍,却从未想过,他一直想要放在掌心上疼爱的姑娘,如今会用样凄惨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不成人形的,宛如猪肉摊上的剔骨肉团一样的玉雅静静地躺在床上,死寂一般地看着天花板。
龙吟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心却像被剜开一般。他曾经尝试过这样的疼,在血祭的时候,他身上的肌肤会一寸寸爆裂开来,血将流尽之时,那伤口又自己慢慢愈合,周而复始。他以为,那便是无上的疼痛。
此刻他才知道,那些痛,怎及此刻?
寸寸相思成灰,他忍受着一日一日的思念,便是让他爱的人变成这样?
他舍弃了自己,换来的结果,是玉雅这满身的伤害?
他自以为选择了一条对她好的路,可这些无耻的仙人们,究竟给了她什么?
玉雅的手上,感受着一滴一滴温热的泪。茫然无神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丝灵动。身边明明没人,可她却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直到那些泪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热地想要渗进皮肤里。手背上,似是被烧痛了一般,床边渐渐浮现伏着的一个人。
龙吟撤去隐身术,就这么好好地出现在玉雅的面前,红通着一双眼睛,心底里的疼从眼神里蔓延到玉雅的心里。
“我逼着自己放弃你,逼着自己不去想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你怎么能让人这么欺负?”
“我直到你笨,你傻,可是我以为,你至少能保护好自己……”
我以为,没有我,你可以过得更好。
“你不该来的,龙吟。”手背上突然附上异常绕软的手,玉雅眼底带着落寞地看着自己。一瞬间,龙吟看到了饮血涧中玉雅熟悉的眼神——怜悯中带着惋惜。
再没有身为玉颜之时偶尔露出的巧笑倩兮,偶尔的迷茫,唯有清明和怜悯。
龙吟突然站起身来,心里的怒火无边无际的烧开,“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什么都想起来了,竟然还能让他这么欺负你。当年若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变成了人身?若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回到这方寸山?若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所有的话冲到嘴边,最后全数含下。龙吟低着头问她:“曾经我问过你两次,如今我再问你一次,我带你走,可好?”
“我……”如今整个方寸山都是仙人,不说其他人,还有个重华在这,一人砍上龙吟一刀,他便是尸骨无存。玉雅眼神闪烁一番,狠了狠心道:“我很好。你走吧,别再回来。”
“到这份上,你还想着留在他身边?你的好师傅,你的好夫君,把你砍成这样,换了个天上的官做,你知不知道!你好?我倒是告诉你,如今你这一副无骨乌鸦柳的模样,到底是哪里好?好做菜吗?”
龙吟冷笑一声,本无一物的手上祭出炽炎凝霜环,绿彩流转可见主人此刻杀意渐浓。话音未落,离玉雅不愿的桌上,茶杯生生被震碎了,提着炽炎凝霜环他便要冲出门。
许是被他浓厚的杀气惊动,白绥踏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一身杀气的娃娃脸。再看床上一脸焦急的玉雅,他直觉眼前的小子便是来欺负他妹妹的。几日里因为不能动君棠憋着的那口恶气似是找到了出口,他二话不说,掐起招式便朝龙吟打去。
“三哥!”玉雅此刻微弱的声音完全被两个满腔怒火的男人忽视。两人直从玉雅的房内打到院中,更有惊动整个方寸山的征兆。
紫珩赶到时,两人正打得火热。紫珩强行分开二人时,白绥的衣服被划拉到了胸膛,一片春光,龙吟的发带被挑断,墨黑的长发披两肩,因极度的气愤加上一番打斗导致的气血上涌,脸上一片唇红齿白。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紫珩默念几句,看龙吟此刻的模样,生的真是比女子还好看。
“你究竟是何人!”白绥冷着脸看向龙吟,脸上颇为狼狈地挂了几道彩。龙吟却将毫无所知似得,只看着紫珩。
“君棠在何处!”龙吟厉声问道。
“你真是不要命了!”紫珩忙祭出法器,假意将龙吟逼退,欺身上前时说道:“上回我便放过你一回,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方寸山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趁君棠还在闭关,未曾觉察,你赶紧走!”
“走?要走我也要杀了君棠,带着小白鸦一起走!”龙吟毫不客气地反击,招招击中紫珩要害,却只是将他逼退,并无取他性命之意。
靠之,怎么这么轴啊。紫珩颇为懊恼地看着眼前的人。近来他是倒了什么邪霉,遇上的人,一个比一个倔!呜呼呀个呸,眼前已经够乱了,还来个添乱的!
“白绥,上,绑了他!”紫珩使了个颜色,白绥会意,二人齐齐往龙吟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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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棠在思过崖陷入深沉冥思,突然心头一阵慌乱,勉强入定,心却越发跳的厉害,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几日来,他总是用剩余的灵识时刻关注着小白鸦,感觉到她渐渐强起来的气息,他才能安定下来,就在方才,来自小白鸦的气息却带着明显的慌乱。
小白鸦,不会是出事吧?
君棠沉吟片刻,终究没忍住,祭出桃花折血扇往回龙台赶去。
灼炎方才在思过崖的入口站定,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见君棠嗖一声就不见了。他正想告诉君棠,他带了婆罗海的宝物,能给小白鸦再生骨骼。可这法器实在太强,若没有与之相当的修为,根本无法驾驭他。
眼见着君棠飞走,灼炎连忙赶上。
君棠赶到时,回龙台的三人正打得火热。二对一之下,龙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偏偏二人都是死缠烂打的不要脸性格,不打死,只打算累死他,龙吟此刻只能喘着粗气应付。
龙吟……君棠默念道。眼前突然现出那年紫云镇上,他远远地站着,看龙吟带着玉雅在集市上穿梭和乐融融的场景。这个男人,时刻都惦记着玉雅,从未放弃过。
可惜,他是魔道的人!
君棠脸色一沉,拿了杀招便往龙吟方向奔去。等紫珩觉察到他,想让龙吟撤退时早已来不及。、见君棠招招凌厉,招招要人性命,紫珩叹了口气,不是冤家不聚头,莫非今日真要血溅方寸山才行?
此番,却只能硬着头皮,面上是帮着君棠往龙吟身上招呼,实则装作不经意间破了君棠的招式,给了龙吟喘息的机会。他抛眼神抛得眼睛都要抽筋了,不断地告诉龙吟:靠,给老子快跑啊,再不跑你就挂了!
怎奈龙吟此刻见了君棠,跟打了鸡血一般,完全不顾紫珩的小眼神,拼了命地回手。
唯一不明就里的白绥停了手,看着混乱的局势,不由皱眉想: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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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片飞沙走石,灼炎找了个空档窜进了玉雅的房间里。几个男人似乎说好了似得,在玉雅的房间外布了个隔音结界。外面的一切声响玉雅全然听不到。
灼炎放下手中的物件,脸上堆上笑说:“小白鸦,你看,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来。我从父王那偷来了婆罗海的玉骨。天上地下,只有婆罗海才有这么一块玉骨。等君棠仙师得空,我便求着他来帮你把这玉骨装上,过几日,这玉骨便能慢慢在你身体里成型,你就能与平常无异,下地行走了。”
他举着那块莹润透亮的绿翡翠,喜滋滋地说:“父王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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