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刹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先前有个叫姜谦和的汉人商旅,经过我爹放牧的草原时,见到我爹饲养的肥羊,便随便丢了几个碎银子给我爹,也不管够不够、我爹卖是不卖,硬是抢了好几头去,说是要半途宰杀来吃,这已经不是姜谦和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了。雷刹托从中原回来知道后,说要让姜谦和赔偿损失,就去找姜谦和算帐,然后带回一堆珍奇的玛瑙、琥珀与琉璃。”迪娜一谈起雷刹托的好,就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雷刹托去抢姜谦和全是为了替你爹出气?”关红绫大吃一惊。
她犹清楚记得,昨日姜谦和找上他时,她问雷刹托为何抢夺姜谦和的货物时,他回她:闲着也是闲着,不抢白不抢。他的回答误导了她,让她误以为雷刹托是贪图享乐的盗匪,恣意打劫往来商旅。
他为什么不肯说清楚?为什么要让她误会他?
“其实也不全是为我爹出气,咱们族里有好多人也都吃过姜谦和的亏,他和他的手下不是骗走我们族人宝贵的东西,就是用一点点银子,硬是抢走我们的宝物,族里的人都很讨厌姜谦和与他的手下,可是又打不赢他们。这回雷刹托帮大伙儿出了口恶气,抢了姜谦和的货,将所有货物分配给族里吃过姜谦和亏的族人,我想下一回姜谦和就不敢再随便欺负我们族人了。”迪娜谈起雷刹托英勇的事迹,漂亮的眼眸不禁闪闪发亮,小小脸蛋写满崇拜之情。
“原来如此。”关红绫透过迪娜对雷刹托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整个人受到不小的冲击。她宁可雷刹托是她先前以为的任意妄为、无恶不作的盗匪,也不要他是个会为族人出头、有着沉痛过往的血性男子。对他了解愈深,她将会愈难掌控早已悄悄驰向他的心扉。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关红绫再也隐藏不了一颗心不住地为雷刹托泛疼的事实,这样的雷刹托,她可割舍得下?
迪娜神情快乐地将雷刹托描述成开天辟地以来,千古难得一见的大英雄,口沫横飞地讲述他的英雄事迹,唯恐天下不知。
伊木的帐篷内充满浓浓的药味,伊木以布满皱纹的双手,将熬好的汤药递给雷刹托。
雷刹托盘腿坐在地毯上,接过碗,不怕烫口地将墨黑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你今天带回来的关姑娘很漂亮,我瞧她比阿达依之花的莎雅要更美丽。”伊木睿智的眼眸望向雷刹托,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便和雷刹托谈起关红绫。
“这世间漂亮的女人多的是。”雷刹托淡淡说道。
“话是没错,可我总觉得你带回来的关姑娘与众不同。”伊木继续缓缓说道。
“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吗?”雷刹托故意表现出听不懂伊木话中的涵义。
“没错,可她却使我想起了当年你父亲带着你母亲回到部族的情景。”伊木明亮的眼眸因回忆而微微出神。
伊木提及父母,使雷刹托的唇抿成一直线,全身绷了下,旋即又放松,回复闲适的姿态,不愿让人看出父母的事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即使已事隔多年,但再从别人口中提起,依然会使他痛得汩汩淌血。
“雷刹托,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不?”伊木的眼神复又清明地看向雷刹托。他实在无法不担心,从前未曾见过雷刹托带朋友回部族,这回不仅带回来,且还是个漂亮的姑娘,倘若雷刹托带回的是别的部族的姑娘,他绝对会高兴地宰羊和其他族人庆祝,但……为何偏偏要带回汉家姑娘?
“在我看来,这世间没啥事值得担心,就算天真要塌下来,一直穷担心,天也不会因此就不塌下。”雷刹托晓得伊木在担心什么,他偏就不马上道破,因为他认为不管他对关红绫抱持怎样的看法,除了关红绫本人外,其他人都没资格替他作出决定。
“雷刹托,我看得出你的双眸因关姑娘而灼亮,这种情形前所未见,你说我能不感到不安吗?我真的不希望你犯下和你父亲相同的错误。”伊木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
“巴克什,你也觉得我爹和我娘成亲是错误的抉择?”雷刹托敛去眼底的闲散,将不满与怒火蕴藏于胸臆间,专注地看着伊木。
“我当初也希望你爹娶的是别的部族的姑娘,而非你的母亲。”伊木老实坦言。
“你们无法接受我母亲,不是因为她无法融入族人,或是性情不讨喜,纯粹因为她是汉人,所以不喜欢,是吗?”明明早就知道答案,雷刹托还是非要伊木亲口说出不可。
“你母亲的性情并没有问题,我见过她几次,她是个温和善良的女人,倘若她不是汉人,我想,会有许多族人喜欢她。”伊木低沉着声承认。
“单单因为她是汉人,你们就决定讨厌她到底了。”雷刹托冷冷一笑,这答案从来就不是他能够坦然接受的,从来就不是。
伊木沉默,无法否认。他们因为不喜欢、无法接受,所以便视雷刹托的父亲为叛徒,完全将雷刹托的父母排拒于外。
“那么你说,铁勒吾部族的父亲与汉人母亲所生下的我是哪里人?铁勒吾部族人?汉人?”雷刹托神色冰寒,再问。
“你当然是铁勒吾部族的勇士。”伊木回答得斩钉截铁。
“二十年前,你们也像憎恶我母亲一样地憎恶我,没人认为我是铁勒吾部族的人,不是吗?”雷刹托故意提醒伊木。当他小时候无法违抗他的命运时,没有人承认过他,直到他战胜种种加诸于身上的磨难,族人才承认他是属于铁勒吾部族的一份子,这样的接受,只会让他觉得愚蠢且可笑。
雷刹托说的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使得伊木哑口无言。
“假如我幼年时就饿死在荒漠,或是一辈子过得浑浑噩噩,我敢肯定永远都不会有人站出来说我是铁勒吾部族的一份子。”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伊木不承认也不行。
“从前是我们错待了你。”伊木再次长叹了口气,过去族人们对雷刹托的错待已经无法挽回。
雷刹托的唇角挂着讥讽的笑容,看着伊木身后的木柜,一瞬间恍惚,想着自己为何又回到了铁勒吾部族来?
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他,他的心难受翻腾,想要寻求平静,卸下所有的不愉快。
而在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关红绫的身影,他渴望见她,渴求她好听的嗓音、柔软的抚触能够抚平积郁在他内心多年的伤痛。
“我们的错误,让你感到不悦是一定的,但我还是要肯定的告诉你,你是铁勒吾部族的人。”伊木放眼未来,希望能够弥补过去的错误。
“虽然我人来到部族里,但我却不像你这般肯定。如果我想要,部族里的规定是约束不了我的。”雷刹托要伊木知道,只要是他想做的,就算部族里的人都反对,也阻止不了他,因为他们的反对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伊木的心陡然一颤。他早知道雷刹托不受拘束的性情,但没想到他会无视部族古老的规定。
“被驱离或是被唾弃,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或许我在外貌上承袭了我父亲,但性情并不,我不会像他一样,不被认同就终日郁郁寡欢。天地如此广阔,不会有容不下我的地方。”雷刹托的眼底写满自信,他自由来去惯了,没有人能限制他。
“难道你真要跟关姑娘在一起?”伊木吓得惨白了脸。
“只要我喜欢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雷刹托斩钉截铁地告诉伊木。
他本就是浪荡不羁的人,铁勒吾部族的规定根本就规范不了他,况且他对部族里的人存有的感情爱恨交杂,既恨他们无情地对待他的父母,偏又放不下遭遇困境的族人,两种极端情绪相互交杂,常使他的心陷入痛苦挣扎。
他偶尔出现,帮助大家,并不表示他要长久留下,他若想离开,随时都会走人,谁也留不住。
至于关红绫,早已走进他心里,他已无法将她割舍,岂会因部族不成文的规定就将她自心房驱离,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他永远都办不到。
“你真要为了她,背弃你的族人?”伊木痛心,抖颤着唇问。
“如果我爱她,你们又容不下她,我会那么做。”族人二字让雷刹托冷冷一哼,但他没纠正伊木的错误,他不是个会牺牲爱情的人,伊木应当已清楚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了,唉!”雷刹托眸底的坚定,使伊木颓丧地垂下双肩,心情无比沉重。
族长与族人们绝对不会容许雷刹托娶汉人女子为妻,而雷刹托又不是个会妥协的人,他彷佛已可看见雷刹托带着关红绫离开他们的画面,他们就要像失去昔凯一样地失去雷刹托了。
“在她短暂停留在此的期间,巴克什,我不希望你因刚刚的谈话而讨厌她。”雷刹托明白族里有太多人对关红绫的出现产生疑问,他不希望她所见到的每个人都对她怀有敌意。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失礼,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伊木并不讨厌关红绫,只是一想到她是个足以左右雷刹托去留的汉人姑娘,他就头疼。
“谢谢你。”雷刹托真挚地向伊木道谢。
伊木的反应是摇头苦笑,他已可预见雷刹托与关红绫将在部族里掀起轩然大波。伊木诚心地向萨满神祈求,最终能让一切事端圆满落幕,毕竟雷刹托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不该再让他受到磨难。
夜幕低垂,万里无云,满天星斗,如珍珠般妆点着黑沈的天空,幽暗中透着盈盈光辉,美得教人心荡神驰。
关红绫用过晚膳后,便走出帐篷,屈膝坐在草地上,若有所思地凝望广阔天际。
自她进了雷刹托特地为她搭起的圆顶帐篷后,就没再见到他,一直是小迪娜陪伴在她身边,就连用晚膳时,也是迪娜出去端过来给她。据迪娜说,她是女客,不能与雷刹托和族里的其他男人同席用膳,而族中其他妇女各有家务要张罗,所以才会单单迪娜一人陪她一块儿吃。
她尊重铁勒吾部族的习惯,迪娜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不愿冒犯族里的规矩,替雷刹托增添无谓的麻烦,但因迪娜先前告诉她,有关雷刹托爹娘与他幼年所遭遇的事,全都在她心里发酵,也因此让她食而无味地吃着迪娜所端来的丰盛晚膳。
“我到底是怎么了?”她的下巴靠在膝盖上,无奈地低喃。
为何雷刹托的身影会满布心头?为何要一再回想雷刹托的幼年遭遇?那全与她无关,不是吗?她的心闲着没事,何必为他揪疼?
况且,她原先是要来痛宰雷刹托的,怎么到了后来却与他一道出生入死,还来到他父亲的部族?简直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第6章(2)
“你怎么一个人窝在这里哀声叹气?难道迪娜为你送上的晚膳不合你的胃口?”关红绫的哀声叹气,让出帐过来寻她、想让沉痛的心灵获得平静的雷刹托眉心微蹙。
“迪娜送来的晚膳很好吃,我会叹气是因为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倒是你,怎么没待在帐篷里休息,走到这里来?”雷刹托的突然出现,让关红绫结实吓了一跳,她杏眼圆瞠地看着雷刹托。
洗过澡,换上干净皮衣、裤的雷刹托显得英姿焕发,宛若异教神只般傲然矗立,教她忍不住着了迷。
雷刹托原以为关红绫不适合哈萨克的装扮,想不到她穿上哈萨克衣衫后一点都不突兀,她美得像是自小就骑马纵横在草原上的哈萨克姑娘,教雷刹托为之心荡神驰。
“我和你一样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不过我大方地和你分享过阳光下的沙依坦克尔西的美景,难道现下你要小气得不肯和我分享草原的美丽星空?”雷刹托随意找了个藉口,没让她知道他和伊木交谈的内容以及他的心痛,轻笑着坐到她身旁。
“这方美丽的天地可不属于我,我怎么可能独享。”关红绫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花。
轻浅的笑花具有勾魂摄魄的魔力,看得雷刹托痴痴然的。
两人之间始终有一条看不见的情丝不断地在牵引,诱惑彼此靠近,再靠近。
“很漂亮对吧?”雷刹托来到她身边,双臂枕在头后,慵懒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果然,有她在身畔,他那流淌着痛楚的心就会慢慢恢复平静,不再疼痛地提醒他悲伤的记忆。他无声地逸了口气,释放悲伤。
“的确是很漂亮。”雷刹托惬意地躺在身畔,使关红绫心头小鹿乱撞,她克制自己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灿烂的星空上,不要看他,以免不小心就沉溺在他的眼瞳中。
“你的脚踝可还会疼得厉害?”雷刹托关心地问道。
“不疼了,你们的巫医果然医术高明,经过他的治疗,我的右脚踝不再肿得像馒头了。反倒是你,你的背不是受了伤,这样躺着不疼吗?”她自我调侃,原先一直努力克制着不看他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带着忧虑转向他。
“就像你所说的,我们的巫医医术高明,我的背经过他上药治疗后,甭说是躺在地上了,就算是要在地上打滚,也没问题。”雷刹托云淡风轻地同她耍嘴皮子。
“那你的内伤呢?可也被他治好了?”她挑眉问。
“好了一半,就快要痊愈了。”雷刹托咧嘴一笑,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
“又在胡说八道了。”伊木的医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让雷刹托的内伤马上好转一半,关红绫压根儿就不信他的吹嘘。
“胡说八道好啊!瞧我日子过得多轻松惬意,像你那样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我反倒觉得无趣。”雷刹托故意对她绽露一记更张扬的闲散笑容。
“是吗?”关红绫发现他习惯以胡说八道将曾经有过的伤痛粉饰太平,她的心为他刻意展现出的不在意而刺痛,眼波流转,装盛怜惜。
雷刹托的心结实地为她眼中的怜惜所击中,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敏锐的感官在在提醒他,他真真切切地喜欢眼前这个女人,不管他再怎么佯装无事,说再多乱七八糟的话,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要她!
雷刹托的目光再次使她全身发烫,她的眼瞳几番要逃避他目光的追逐,偏又情不自禁地被其中的湛蓝吸引,深深陷入其间。
“我突然发现,自你回到部族后,讲话似乎与在外头不同,不再自称老子了。”为了打破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情障,关红绫特意转移话题。
“是吗?”雷刹托的嗓音低沉且充满诱惑,灼灼目光依旧停驻在她身上,宛如就算要千百年都这么凝望她,他也不会感到厌倦。
“你不可能会没有自觉吧?我在想,你应当是回到部族后,言行就变得比较收敛了。”他的嗓音过于诱人,让关红绫的喉头缩紧,眼眸慌乱地自他身上移开,就怕受到他的影响。
接下来她还要跟他说什么?或是告诉他,她要回帐篷休息了,好逃避这一刻的亲密氛围?关红绫心慌意乱,苦思下一步。
“或许吧,铁勒吾不是我的部族,身为访客,总该守点规矩,不应太过张狂,不是吗?”雷刹托自嘲一笑,眸底再次浮现伤痛。
“你若不是铁勒吾部族的一份子,那你属于哪儿?”她感受到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凝,那让她走不开,也不想走。
“老子就属于这天地间啊!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没有一个地方束缚得了老子。”雷刹托以轻佻的口吻回她,掩饰着那抹伤痛。
他的满不在乎,看在她眼里,是用来欺骗世人,隐藏内心伤痛的方法,看得她的心宛如被划了一刀,汩汩淌出血来。
关红绫的眼眸盛满不舍,让雷刹托以为已复原结痂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