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走廊上飘来女人的笑声,那冯妈妈扭腰走过,进了隔壁房间。片刻后;领着摇摇晃晃的仇海山走了出来。
张顺瞧着二人经过门口,装作酒多内急,借口出了房门,悄悄跟了上去。只见冯妈妈一路在仇海山耳旁低声说着什么,下了这栋楼,径直向后院走去。
片刻后来到后院,见有一排厢房,阴森森的,廊口守着两名壮汉,冯妈妈领着仇海山走了进去,往左厢去了。
张顺眉头一皱,见这排厢房笔直排列着,两名守卫的壮汉一眼便能瞧见厢房两头,无法偷偷潜进去。他此前听见周七娃对仇海山说的话,情知这里关着的是一名良家女子,若自己稍有迟疑,仇海山便又会多害一人。
他急思对策,快步向那两名守卫迎面走去。其中一人赔笑上前拦住他,道:“公子爷走错路了么?”张顺冷着脸道:“冯妈妈刚才带来的那位大爷是我大哥,我有紧要事须告诉他,他们在哪间房里?”两名守卫丝毫不疑,一齐转头指向左厢道:“最末的一间。”
张顺道:“谢了。”二人正欲回身说句客套话,忽觉头上猛震,已被他各击一拳,打晕在地。他将二人拖进厢房旁一小片密草丛中,解下二人的腰带,将两人连手连脚绑在一起,又扯了两把乱草,将二人口中塞满。
他迅速做完这一切,生怕有人来往发觉守卫失踪,赶紧向左厢奔去,刚至廊口,忽见仇海山低头疾步走了过来。他此时心情紧张,杀意弥漫,也未注意这人比原先似乎矮了一点,擎刀在手,上前便砍。
那“仇海山”正是强压住惊恐之际,猛觉劲风扑面,不由得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就此扬头站住,闭目等死。
张顺见“他”抬头的一瞬间,面容犹如一朵白莲忽然盛放在了这昏暗夜里,心道:“他怎会忽然变得这么白了?”已知有异,手底竭力收招,刀尖贴肉划过对方脖子,拖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这时他已看清对面这人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此时闭目昂头,帽子歪斜,神情极显倔强,似乎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他大奇,问道:“你是被人抓来的那姑娘吧?冯妈妈和那恶贼呢?”
那小姑娘以为自己是被妓院里的护院发觉,自忖必死,未料对方忽然收手,心下也是大奇,睁眼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名魁梧少年,背着暗光,显得极是威武高大。她心思敏捷,看他这幅装束,又听他叫仇海山“恶贼”,已知来人绝非妓院中人,当下伸手往后一指,道:“在那房里。”
张顺好奇难奈,疾奔过去,才到门口,已嗅到浓郁的血腥气息,只见冯妈妈横倒在床上,两手捂着脖子,血流满了整张床,已然气绝;仇海山被剥光了衣衫,躺在地上,脖子上的刀口深入三寸有余,也已气绝。
张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小姑娘竟如此胆大心细!”且不说她人小力弱,如何才能杀掉这两人,只看她均是割开二人咽喉,便是有意教这两人发不出声响,可谓胆大心细;刚才瞧见她穿着仇海山的外衣,没有染上一丝血迹,当是等到仇海山自行脱下衣服意欲施淫时才突施杀手,更是需要极其冷静的心智和极度的敏锐。
他怔了一怔,回头看时,那小姑娘早已不在廊口。他登时心惊,寻思:“这姑娘虽然穿了男子衣衫,又戴着帽子,但她生得那样白皙,昏暗之中就不说了,外面灯火辉映,别人怎会瞧不出来?”他此来本就有心救她,何况她还帮自己杀掉一名恶贼,更不能丢下她不管。
他快步奔了出去,从后院一路找去前面,也未瞧见那小姑娘。尤其是前面两进院落中人来人往,丝毫不见异状,看来那小姑娘并未闯到这里来。他心下犯疑,寻思:“这妓院里各处出口均有龟奴把守,那姑娘若欲逃走,唯一的指望便是从正门混出去,难道她还知道另有出路?”
他正冥思苦想,猛听有人大呼小叫,接着铜锣敲响,妓院内大乱起来。不消说,是冯妈妈和仇海山的尸首被人发觉了。
张顺不敢再行逗留,翻墙出了妓院,心想:“那姑娘也许真有法子脱身,我既然找不着她,也只能暂罢。”他又在妓院外等了半晌,瞧见一队兵卒急急奔来,还是没见那小姑娘的身影,这才来到牛车停靠的深巷前,打发车把式自去。
仇海山是这群匪徒里唯一和他照过面的,此人一死,他便不用担心被当面认出。他想了一想,眼下替那老者一家报仇要紧,便又回到周七娃宅院外,只见小小的院落里火光憧憧,象是点着数支火把,不由得奇怪,心想:“在自家院子里点火把做啥?”
此时夜已极深,周遭人家大多都已熄灯安睡,整条街显得幽暗僻静。
张顺悄悄摸到周七娃宅院墙下,隐隐听见里面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心里笑道:“恶匪们死了头儿,乱套了。”忍不住要看看这些恶匪们此时的嘴脸,当下搬来一块垫脚石,趴上墙头窥望。
一望之下大吃一惊,只见恶匪们手持火把围了一圈,旁边树上绑着一人,见她散发披下,一身艳丽女裙凌乱不堪,紧紧抿嘴望着地面,一动不动。瞧她的模样,不正是刚才遍寻不着的小姑娘么?
当中站着两名恶匪,一人身形略胖,散发披肩,手上拿着仇海山的外衣,另一人肩圆腿粗,长脖大脑,正是他最早遇见那两名想要拿住他“发财”的恶匪。
那散发汉子冷冷说道:“大家别吵了,此事须从长计议。幸亏我和刘大脑壳从‘怡心院’外路过,发觉狗洞里钻出一人,身上衣衫竟与二爷的衣衫一模一样,这才逮住这行凶的小婆娘,总算是没教凶手跑了,大老爷那里也能给出个交代。”
匪徒中有人嚷道:“捉住这小婆娘有个屁用!别说大老爷不相信,便是我们也难以相信,这小婆娘竟能杀得了二爷?”众人七嘴八舌,又低声说成一片。
那散发汉子道:“大家噤声,此时夜已极深,别被人听见了。不过大家说的也都在理,凭这女娃小小年纪,怎能杀得了二爷?只怕大老爷痛失兄弟之下,以为我们胡编乱造,发起怒来,将我们一齐砍了脑袋,也说不定。”
他此言一出,众人登时静成一片,显然均在心里有同样担忧。他走前两步,忽然对着面前那名垂头不语的男子道:“你的阴谋,老子早就发觉了。”说话间猛然拔刀砍去。那人正是心乱如麻之时,哪里料到他竟会突然发难,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被他辟成两半。
众匪齐吃一惊,纷纷跳起身来,手摸兵器,喝道:“胖头陀,你疯了?”
第九章 孤星血泪(五)
那散发汉子诨号“胖头陀”,只见他不惊不惧,一把扯住惶急欲走的周七娃,对众匪道:“周幺娃勾结他堂弟周七娃,诱骗二爷去吃花酒,伙同这小婆娘害死二爷。咱们大伙奋力追拿,杀了周幺娃,生擒了周七娃和这小婆娘,总算没教害死二爷的三名凶手走脱。”
周七娃面色惨白,叫道:“我没有……”话音未落,嘴上已吃了胖头陀一拳,两颗门牙应声落下,作声不得,只是呜呜低叫。
那大脑袋汉子诨号“刘大脑壳”,趁势鼓动道:“大家心里都该清楚,虽说二爷踏足江湖,向来杀人不眨眼,但比起他那县令大哥的手段,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咱们草莽出身,性命在大老爷眼里不过与猪狗无异,稍有不慎就会脑袋不保。如今胖头陀识破了周家兄弟的阴谋,又拿住了凶手,这功劳自然算是大家一齐得来的。大老爷纵然痛心愤怒,也不至要了我等性命。”
众匪默不作声,有人问道:“大老爷在德阳城为官多年,造了无数冤狱,苦主屡屡上告,却从不曾见上面派人来查,可见其为人何等精明。只要稍加审问,立即便知咱们这番话是打胡乱说了!”
胖头陀嘿嘿冷笑,道:“所以要这小子说不出话来,动不得手脚。刘大脑壳,拿钩子来。”刘大脑壳早有准备,拿过一柄挂猪肉的铁钩。胖头陀将周七娃两手反扣,对身旁一人道:“捏开他的嘴。”那人略一迟疑,上前运劲在周七娃腮部一捏,将他捏得嘴巴张大。刘大脑壳将铁钩伸进少许,往下略沉,钩尖刺入了周七娃舌尖。
周七娃头晕目眩,吃痛醒转,奈何被人制得动弹不得,心跳欲狂。感觉舌头被人扯长伸出嘴外,耳听胖头陀喝道:“让他自己咬掉舌头。”还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忽觉下颌被人向上猛拍一掌,一阵钻心疼痛顿时从舌部传来,嘴里汁液横流,却似乎感到空荡荡的。
胖头陀冷冷将他放下,对刘大脑壳使个眼色。周七娃剧痛眩晕,舌头又已咬断,更是发不出多少声响,蜷在地上“嗷嗷”叫个不止。刘大脑壳上前拿住他两臂,运力一掰,只听咔嚓两响,将他两臂一同折断。周七娃连惨叫也无力发出,晕死过去。刘大脑壳向同伴要来金创药粉,捏开他的嘴撒了进去。
众匪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瞧见这么一幕生拉活扯诬陷旁人的血腥场面,却也不寒而栗。先前问话那人沉吟片刻,道:“此事还是不成,周七娃虽说话也说不出,写也写不得,但这女娃还有一张嘴呀。”
胖头陀回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道:“那倒无妨,这主意本来就是这女娃出的。”
众匪大奇,纷纷惊呼:“什么?”张顺在墙头也是听得心头一突,暗道:“这是怎么回事?”
胖头陀道:“我和刘大脑壳发现这女娃从‘怡心院’的狗洞里钻出来时,还不知二爷被她害了。只是认出她身上穿着二爷的衣衫,于是将她拿住,正巧周七娃奔出大门,要来报信。我和刘大脑壳听说二爷身死,自是大惊,由得他回来向各位报信,只管与刘大脑壳商量此事。我二人情知大老爷的狠辣手段,甚至生了远远逃走的念头。可后来一想,天下何处不在官家掌管之下?大老爷横行德阳城数年之久,官场上自有一大帮相互照应的朋友,假若他要起心追杀咱们这些人,咱们又能往哪里躲去?正在我和刘大脑壳举棋不定之时,这女娃却说,她愿出面指证周七娃指使她害死了二爷,于是出了这么个主意。”
众匪更奇,均问:“虽说她左右也是一死,但为何愿意如此?”
胖头陀道:“她说她弟弟被周七娃带人给害死了,还把她卖进了楼子里,她只是想要报仇,只要我们给她机会报仇,她便愿意帮我们。我刚才回来时旁敲侧击询问过周七娃,他说这女娃确实是被他带人在街头抢的,当时这女娃身边还有一名少年,被他吩咐同伙狠狠折磨了那少年一番,最后割掉了那少年的头颅,连头带身子,全丢去喂狗了。这情形和这女娃所说的不差,应是可信。”
众匪面面相觑,齐向那小姑娘望去,只见她听见胖头陀说到她弟弟的死状之时,浑身打起了战栗,面色白得吓人,想是心中悲不胜悲,已难自已。
胖头陀走上前去,对她道:“你要为你弟弟报仇,我们想要把这罪状坐实在周七娃头上,目的一致。我们一路上不会为难你,但你也别妄想逃走,知道吗?”
那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咬牙道:“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呜呜……,我弟弟死了,全家人都已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胖头陀点点头,走回众匪当中,道:“此事片刻也缓不得,倘若被此地官府追查而来,我们便带不走周七娃和这女娃了。明日一大早,劳烦五名兄弟将这两人弄出城,找个地方躲藏等候。我与刘大脑壳带剩下的兄弟想法子偷几匹马来,先押送这两人回德阳城。另外留下四名兄弟,打点此地的捕快公差,别让二爷的尸首被仵作弄坏了。”
众人排定各自应做的活,散在院子里靠墙而坐,均无睡觉的意思,想是心下不安,难有睡意。
刘大脑壳将只剩半条命的周七娃捆得像个粽子,嘴里塞上布条,既可为他止血,又令他即便醒过来,也无法出声高叫。胖头陀从房间里拿出一床被盖,裹在那小姑娘身上。
张顺前前后后瞧完这一幕,心下已有计较,暗道:“这胖头陀和刘大脑壳二人哪是什么路过那妓院外,分明是在四下搜寻我,以为能从我身上发大财呢。也好,他们眼下指望着这小姑娘编造说词来为他们一帮人洗刷开脱,正好利用他们将这小姑娘带出城去,我再设法搭救。”
他悄悄退走,去南城门附近藏身等候,此门正是去往德阳城的方向。他已连日未曾好生进食,此时稍稍放松下来,顿觉腹中火辣,胃里冒酸,回想起妓院中那桌丰富酒菜,真该多吃几口。他自嘲发笑,想着救那小姑娘的心事恍恍惚惚眯了片刻双眼,忽觉面上一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是清晨露重,加之冷风一吹,冷刺入骨。
他揉揉两眼,打起精神,只见天色仿佛比刚才闭眼前还更黑了些,情知这已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了,心想:“我咋才一闭眼,就已到清晨了?”稍过了一会,天色开始发麻。他偷偷望着连通城门的大街,片刻后五名恶匪抬着两顶小轿出现在城门前。只见守门的士卒都还睡眼惺忪,领头那人上前问话,闲着那名恶匪在他手里塞了一串铜钱,那领头兵卒便连话也懒得说,挥手催促众人赶紧走开。
张顺快步跟出,那些兵卒见他衣饰华美,又无可疑之处,倒也不敢留难。他远远瞧见前面众人不随着官道前行,而是折向了道旁山林之中,情知这些匪徒是要押着周七娃与那小姑娘找个暂时藏身之地,等候同伙前来会合。
他深吸一口冷气,心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干掉这五人,让那小姑娘先行逃走!”前面那五名恶匪一进入山林中,便将轿子弃了,分出两人背着周七娃与那小姑娘,展开身形快速奔走。
张顺极力紧跟,脚程丝毫不比这几名恶匪缓慢,行了一炷香时长,忽见山坡变缓,眼前出现一座残破的道观。其中一名恶匪击掌笑道:“果然我没记错地头。七八年了,这破庙子还没倒啊!”说着与众人进入观中大殿。
张顺摸至观门外,寻思:“这几人出发得这么早,定然还未用饭。若是换作我,多半会趁此时空闲,拣些柴火烤点腊肉什么的充饥。”当下耐着性子,静候时机。
第九章 孤星血泪(六)
果然未过多久,一名恶匪走了出来,四下收集枯枝,渐渐往林深处去了。张顺悄悄尾随,等那人拾了满满一抱枯柴,这才猛然发难。那人压根没有想到此处竟会有人偷袭,才将两臂松开丢掉柴火,手都还未碰上兵器,已觉脖子上一凉,心中陡地一空,头身两分,仰天倒下。
张顺突袭得手,斗志更加高昂,摸回道观外等候。良久,听见大殿里有人大声说话,接着走出一人,扯开喉咙呼叫一阵,不闻回音,抓了抓脑袋,信步走了出来。
张顺故意弄响树枝,那人甚为警觉,立即拔出兵器,冷冷喝道:“崔瓜娃子,要作弄你老子么?”略一迟疑,小心翼翼的朝声响处走来。
张顺悄悄走开,待那人走到刚才他藏身之处,便又弄出一些声响。那人眉头紧皱,骂道:“崔瓜娃子,要是你敢作弄老子,少不了给你一顿好打。”他骂归骂,还是极其谨慎的循声找来。
张顺心道:“这人这般谨慎,多半胆子也小,嘿嘿,正好!”当下一路将其引了过去,直到刚才拾柴火那人的尸身旁,这才藏身待机。
跟来这人也隐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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