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两家的关系最近出了点问题。再说秦宇选择你,也是因为他了解你。〃
〃了解我?〃苏云霞吓了一跳。
〃因为你更善于协调各种关系,要是放到其他队长那里,八成就会冲突起来。〃
〃谢谢他了,他还是别这么赏识我吧。我看他把人放在我这儿,是因为我们还有三个月才到达目的地,他这个宝贝侄子可以躲得长一些。〃
在老师面前,苏云霞仿佛仍然是当年那个直来直去的女学生。当然,孙毅然也相信她不会把怨气带到这间屋子外面去。
这两年来,对秦宇的不满象乱草一样在苏云霞的心里生长着。她估计,这些杂草也在一些资深同事的心里发了芽。秦宇不是不知道,但已经不注意清理这些〃杂草〃了:他不再关心自己在员工中的形象,只关心自己的〃公众形象〃、〃国际形象〃、〃英雄形象〃。苏云霞不是不寒心。但是,自己已经把人生最好的创业时光都投到这份事业中去,世界上暂时又没有可能出现第二家冰山运输企业,她只能选择坚持下去。毕竟公司里还有许多空间供她远离是非,专心工作。
〃他们为什么还带着武器?〃苏云霞想起来,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估计那是象征性的吧。既然是保安组,总要有些道具。〃
苏云霞点了点头。望着外貌如旧,但举止心态明显有些苍老的师傅,她又生出一股深深的同情。孙毅然说过的一句话又回响在她耳边:一个人要想成功,应该把自己的个性磨练得象针一样,保证在一个方向锐意进取,其它方面能圆滑就圆滑。苏云霞到了三十七岁上,已经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内涵了。无论有多少不满,第一要务还是把冰山安全送到目的地。
从苏云霞那里离开后,孙毅然又由杨海文带着,到最近的推进器工作室转了转。再看了看布置在冰山外侧的传感器等设备。他在5…G号冰山上逗留的时间里,大部分还是用于对各种新技术的品评上。和那些是是非非相比,这些才是真正能够激动他的事情。
当天晚上,补给船离开5…G号,向南边数百海里处的5…H号驶去,把一堆〃定时炸弹〃留给了运输队。
正文 第八章 第三节
本来苏云霞准备要韩燕她们搬过来,现在倒不用了,于是改为把〃梅子〃安排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怕下面的队员和这个外人相处,发生事情自己更不好解决。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苏云霞拉开卧室门,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就提醒她,以后要和这个陌生人在一起了。不仅这个人是陌生的,就是她那个生活圈子,自己也从来没有接触过。
不过梅子看上去还挺懂事。见是房主人苏云霞回来,赶快站起来打招呼。苏云霞坐下好久,才发现梅子仍然拘束地站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招呼她坐下。卧室仅五平米。每个人除了自己的床以外,没什么空间可以活动。有两个人挤在屋里,稍一活动就要打头碰脸。这倒能强迫人们减去许多隔膜。苏云霞给梅子介绍卧室里的设施。哪里是灯的开关,哪里是网络终端,哪里是应急通话器,饮用水如何加热,等等。
〃不过有件事要提醒你。在这里你不要化浓妆。〃苏云霞指了指梅子的脸。
〃为什么,是不是有人看不顺眼?〃梅子初来乍到,显得非常敏感。
〃不是,冰面上温度保持在零下,必须擦专门配制的护肤油。不然呆的时间长了容易发生冻疮。你看你脸上已经有白点儿了。〃
说着,苏云霞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掏出一个玻璃瓶递给梅子:〃喏,这个给你。每天都要擦,还要擦厚一些。这种护肤油和化妆品涂在一起会有反应的。〃
梅子知道自己误会了,便吐了吐舌头。她看了看那瓶护肤油,摆摆手。〃这是你的呀。〃
〃队上集体供应的。我再从后勤那里领,你先用这个吧。还有,长头发最好也能剪掉。〃
这下子梅子有些犹豫了。她的头发几乎留到了腰,养这么一头长发并不容易。苏云霞身为女性,对这一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需要解释清楚。
〃这里外出要穿保温服,长发放进头套里很不舒服。〃
〃我看他们都不穿的。〃
〃你是指补给船上的人?他们只在冰山上呆一小会儿。〃
分配给梅子的保温服就挂在床里面的墙壁上,梅子看了看那鼓鼓囊囊的样子,噘起嘴:〃不穿行不?不管怎么说,俺也是东北人呀。〃她故意用家乡口音拖了个长腔。
〃我也是东北人,可东北的冷不能与冰山上的冷相比。不穿的话容易冻伤,或者落下风寒。不过,这要你自己自愿。没有非规定穿不可。你不属于运输队管理。〃
梅子缩了缩脖子,看看苏云霞。轻声问道:
〃大姐,你现在睡觉不?〃
〃怎么?〃苏云霞不解其意,望着她。
〃你睡觉我就把灯关喽。〃
苏云霞笑了。看来这女子确实还是比较懂事的。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这是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的痕迹,心里不禁对梅子升起几分怜悯。
〃我睡觉,不过你开着灯没关系,调小点就行了。〃
〃还是关上吧。这里你是队长呢。管那么多事,不睡好怎么行。〃
梅子边说边作。话说完时,已经关上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苏云霞教梅子打开红外保温睡袋,同时也打开了自己睡袋。梅子把身子缩成一团,摆了个婴儿般的姿势,令苏云霞觉得她象个可爱小妹妹。刚见面时的陌生感和戒备心理一下子没有了。两个女人隔着一米半左右的距离友好地对望了一眼,各自转过身。苏云霞关上自己的灯,睡去了。
操作组那边也腾出了两间卧室。他们本来也要每天两班倒,所以三个人用一个卧室并不需要另外加一张床,只是把私人物品集中了一下就行了。在苏云霞特别安排下,腾出的那两间屋子位于第四层,也就是生活区的最下层。这样是尽可能不让那几个陌生人干扰大家。
正文 第八章 第四节
第二天上午,苏云霞召开了小组长会议,也请秦海涛来参加。不仅要心照不宣地作戏,而且苏云霞也不希望秦海涛离开自己的视野太多。会上,苏云霞非常严肃地把〃保安组长〃秦海涛介绍给大家。当然,除了公司文件里提到的内容,她没有多说一字一句。四个真正的组长站起来,向秦海涛打招呼,纷纷伸出手想同他握手。没想到,秦海涛竟然象受刑一样,脸一阵红一阵白,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们聊,你们聊,我不懂这些规矩。〃
几个组长面面相觑。这个保安组长怎么象是个大老粗?看他真的不准备握手,只好悻悻地都收了回去。
苏云霞没容组长们有更多的时间怀疑,就把议题转到日常工作上。他们还有十天就要到达南赤道流,正在准备航向大拐弯,每个组的任务都繁忙起来。苏云霞一一交代着大家注意事项,相互之间如何配合,等等。组长们有问有答,谈论得非常热闹。
秦海涛缩在一旁,身体仿佛要挤进墙壁里。他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几个人。他能听清楚大家讲的每一个字,包括杨海文那口纯正的汉语普通话,但这些话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那里面夹杂了太多的专业术语。这些语言象一个个小精灵,从某个人的嘴里跳出来后,就飘浮在他的面前,嘲讽地盯着他的脸。五分钟后,他决定不再受这份罪,站起来就走了出去。
〃秦组长,有什么事吗?〃苏云霞朝着他的背影问。
〃没事,你们说你们的,和我没关系!〃话音落时,秦海涛已经消失在了圆形走廊的深处。这时,他隐约听到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秦海涛的脚步滞了一下。撂在平时,他会马上转过身,找到挖苦他的人,然后把那家伙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因为他清楚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忍吧,忍呀。
不过,会开完后,苏云霞却在三层通道拐角处遇到了秦海涛。
〃苏队长,你现在有事吗?〃
〃怎么?〃
〃带我到冰山各处转转吧。来了一天,哪都没去,闷死我了。〃
秦海涛一边说,一双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苏云霞,象是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胞。苏云霞没指望他有教养,但自己已经许多年没让一个男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死盯着看了。算了。她强压着火气。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吧。于是,苏云霞送给他一个职业化的笑容。
〃三个小时以后吧。〃苏云霞看了一下表。〃你们刚来,确实应该熟悉一下环境。我交班后,带你们走一走。天黑前还可以看几个地方。〃
马杰正往自己的卧室走,路过这里。走廊狭窄得必须侧身才能容两个人相对而过。见苏云霞和秦海涛堵在前面,马杰只好等着。他们的对话大部分也让马杰听在耳朵里。秦海涛看了看马杰,象没有这个人一样,吹了声口哨,转身离开了。
〃苏大姐,你不是导游呀。想转就让他们自己转去呗!〃等秦海涛的声音消失了,马杰压低声音,不满地说道。
〃没什么,应该带他们转转。〃苏云霞轻描淡写地回答。心里想,因势利导吧,总好过让这些精力旺盛的人自己瞎折腾。
〃我瞧,这个公子哥对你不怀好意呢。〃马杰在苏云霞面前什么都说,这次更是直率:〃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刚才开会时一直盯着你瞧。大家都注意得到。〃
正文 第九章 第一节
〃不怀好意?不怀好意能把我怎么样!我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女孩儿。〃苏云霞有些不悦:〃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马杰搔了搔头皮,平时这种玩笑话苏云霞不会着恼,看来她自己也正烦着。自己不该不分场合。于是滑稽地敬了个礼,退走了。
苏云霞来到右侧出口,跨上一辆雪地摩托,向顶角的汉拿山驶去,检查那里的一组传感器。这段路程很长,她开得很慢,很慢……秦海涛那眼神她当然看到了。她并不比其他女人缺乏敏感。只是已经有好久好久,自己没受到这类眼神的骚扰,它就象旋开了一个木塞,令许多酸涩的记忆喷了出来。
同学同事、亲朋好友,苏云霞三十六岁的人生中,打过交道的异性不下三位数,但只要一提起恋爱,说到婚姻,她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影子,那就是终日酒气薰天,打骂妻女成为〃爱好〃的父亲。有这个形象烙在记忆里,〃男人〃这个词对苏云霞来说,是不需要再作定义的。
都说一个人吸烟,可以令周围的人被动吸烟,酗酒何尝不是如此。从记事起,自己那个家就是一股酒臭味道,以至于苏云霞从来不主动带同学到家里玩。她的嗅觉在这股恶味的侵蚀下都有些迟钝了。有时候苏云霞真觉得,父亲喝过的酒可能多过自己喝过的水。父亲经常一天喝掉一斤酒,她未必一天能喝下一斤水。
酒似乎给父亲增添了许多力气。力气用不完,就用来殴打老婆孩子。那不是抄起坑条帚,象征性地发发脾气。每一次,眼珠通红的父亲都要先用十几秒钟时间,认真地去寻找一件尽可能粗、硬、沉的物件。在这个短暂的准备期里,她的母亲会缩到屋子的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那时住房条件极差,他们家的屋子只是一间,母亲又怕邻居们笑话,从来不躲到外面去,于是,父亲那件精心挑选的〃刑具〃必然会落到母亲身上。
让苏云霞觉得最可怕的一次,刑具竟然是一把铁剑。那是同事送给父亲的一把健身宝剑。这成了殴打老婆的应手家伙。小小的苏云霞第一次看到父亲用这剑砍母亲,真得被吓坏了。腿一软,瘫在地上。她为父亲真的要杀人。挣扎起来后跑到外面大喊救人。后来才知道,那把剑没有开刃,只算是块厚铁片。
母亲不能承受这种殴打的时候,父亲手里的那些家伙便会稍带着落到姐姐身上,但却很长时间没有落到苏云霞身上。后来还是父亲自己说明了道理:你身子骨这么瘦,打出毛病我还得掏药费。这句话苏云霞牢牢地记住了。于是,等到觉得自己的身体发育到能够承受殴打的程度,她就想尽办法晚回家。那时候,苏云霞在学校里抢着作卫生,帮助后进同学业补习功课,天天回家很晚,没少受过老师的表扬。谁能知道,她那样作只是为了拖时间少挨打呢。这些黑色幽默般的表扬让她从小就知道什么是欲哭无泪。
姐姐早早就嫁了人。苏云霞知道,与其说姐夫有什么地方吸引她,不如说结婚能让她赶快〃出狱〃。令她久久不能理解的是母亲。母亲经常提醒她,家里的事儿别让外人知道。每次当母亲带着青肿和擦伤上街遇到邻居时,都要解释说,自己不小心摔的,干活时不小心碰了,等等。苏云霞每次听完都很纳闷,这种谎话有什么用呢?小胡同里巴掌大的地方,许多邻居家的事她都知道,不想知道的事都会自动漂到耳朵里来,自己家经常这么惊天动地的,谁又能不知道呢?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终于有一天,母女俩开诚布公地讨论了这个问题。母亲的态度是,自己认打认骂,只要不离婚怎么都行。
〃有什么办法呢。没你爸爸这点工资,咱们娘仨儿可怎么过日子呀。〃
那个时候,她父亲那可以用来践踏别人自尊的工资,其实不过每月几十块钱。后来,母亲又添了一个解释:
〃也怨我,谁叫我没给人家生儿子呢。〃
苏云霞再长大一些,疑问就更多了。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人,社会怎么能容纳他呢?怎么不遣责他呢?怎么没有人来把她们母女救出火坑呢。于是,她象个侦探那样,偷偷来到父亲工作的那家大厂,找机会观察父亲在岗位上的情形。于是她惊讶地发现,那完全是另一个人:勤勤肯肯,老实巴交,一点不是〃坏人〃的样子。于是,十六岁的苏云霞收获了一份心得:
〃男人们在社会上的形象,和他们在家庭里的样子完全不同呀。〃
当然,苏云霞形成这个判断,并非仅靠自己家这么一个证据。从此,她就在道听途说和报刊杂志的文章中寻找类似的例子,强化自己的结论。那样的例子并不难找。最后,苏云霞下定决心,如果一定要与男人打交道,只能是在公共场合,并且是为了公事。男人那可怕可厌的一面,就留给其他的倒霉鬼去见识吧。不和他们进入那层关系,自己就永远不会遭遇母亲的不幸。
进入大学后,最初一两年,她用生硬的冷若冰霜来回避异性。但这样作的〃副作用〃很大。自己要在社会上立足,成就事业,怎么可能不和男性同事来往呢。于是,她精心地微调着自己的举止,让自己对男人的防御圈一面加厚,一面软化,一直到形成桃子一般的个性:厚厚软软的隔离层下面,包裹着坚硬的核心。她可以在工作中和异性自如地来往,并且使每个与她打交道的异性都把她当作中性对待。苏云霞觉得,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概就是这个境界吧。
如今的苏云霞在大家眼里是富于魅力的女人,但那是大姐、专家、优秀管理人员的魅力,是和性完全不沾边的魅力。凭借这种魅力,她可以团结起几十名主要是异性的员工,可以在公司上下获得好评,但不会招来某个异性特别的目光。
哼!想当初,那些所谓的优秀男人都在我面前败下阵来,这个秦海涛又算得了什么!不就是周旋嘛。
三个小时后,苏云霞思路已定。她提前十分钟把指挥室里的工作交给彭义成,然后来到秦海涛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门开了,被安排在同一宿舍的大胡子刘桥伟不在,里面只有秦海涛一个人。
〃秦组长,现在有一辆履带车空着,我开车带你们到冰山各处转转。其实冰面上风景很单调,要不了半个小时大家就会腻的。〃
苏云霞作了个邀请的姿势。
〃不,他们不去,就我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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