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而且要告诫子孙后代也决不能谈洋务!”
宝廷忙拥护:“李中堂这番话是真正的金玉良言,我们就是要守定祖宗的成法,决不能让洋务派坑害了国家!”
陈宝琛说:“我看李中堂闭口不谈洋务这句话,应成为我们的一条准则,今后要以此作为正与邪的试金石,谁若谈洋务,我们则与之割席分道!”
黄体芳说:“我将彛值幕暗忝靼祝核秆笪瘢褪腔龉昝竦募樾靶∪耍凰惶秆笪瘢褪亲鹗ゾ醋娴恼司印!
“对!”
“说得好!”
众清流一致赞赏这句话。
吴大澂激动得站起身说:“我们不但不谈洋务,而且还要不用洋人的东西。凡洋人所造的一切,我们都不用:洋布不穿,穿我们自织的土布;洋伞不撑,撑我们自制的油纸伞;洋油灯不点,点我们自己的桐油灯;洋枪洋炮不打,打我们自造的鸟枪土炮!”
“好!”
“好!”
吴大澂充满着激情的一番话,又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王懿荣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戴了一只怀表,马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对大家说:“上个月,我给杨儒星使看病,病好后他送我这块洋人造的怀表。我今天带来,原是为便于限时作诗。现在就按清卿兄所说的,从今以后不用洋人的东西,当众把这块怀表交出来。”
说着往桌上一扔,一块银光闪闪的怀表滑溜溜地滚到桌子中央。慢慢停稳后,张之洞看清怀表壳上刻着一只双头鹰。这些日子来他对俄国的事情十分关注,一看便知道这是俄国的国徽,于是说:“这块表是俄国的。”
今天众人的仇恨,说到底就是冲着俄国而来的,现在看到这只刻有双头鹰的俄国表,就如同看到了可恶的俄国人一样,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吴大澂一把抓过,愤怒地说:“要它计什么时?我们作诗,还是按老办法:点香计时。砸掉它!”
说罢,并不征求王懿荣的意见,便死劲将表往地下一摔。表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不停地滚动着,但并没有破碎。
站在门边的通渡对洋人造的钟表一向佩服得很。前年,一个英国人来龙树寺看牡丹,也有这么一块怀表,通渡对之垂涎欲滴。他做梦都想有一块这样的怀表。当王懿荣将表扔到桌面上时,他的两只眼睛便死死地盯着那个圆家伙。吴大澂将表摔到地上时,他心疼得就像把他的私房银子丢到河里去一样。表没有摔破,他暗暗庆幸。当表慢慢滚到他的脚边时,他终于忍不住将表拾起,双手合十,对着众人弯腰鞠躬:“这块表,各位大人老爷不要,就发发慈悲,赏给龙树寺吧!”
吴大澂说:“那不行!龙树寺用俄国的表,龙树寺不成了卖国寺吗?”
说罢,从通渡手里抢过怀表,又狠狠地向地上一砸,玻璃表面被砸得粉碎,两根指针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通渡看着这一惨相,口里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张之洞心里也觉得吴大澂此举过分了一点。俄国人固然不好,但俄国人造的表毕竟比燃香滴漏的计时要准确。官员士人表示爱国,可以不用,出家人用用也未尝不可;砸烂,总是可惜了。但大家在激情之中,他也不便一人独唱反调出来制止,想想表修理后还可再用,便对通渡说:“法师把这块烂表捡起来,扔到废物堆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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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流砥柱(9)
通渡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张之洞的意思,忙弯腰把表捡起,又四处找那两根小针。他趴在地上,东寻西寻,终于把两根小针都寻到了,便像揣着宝贝似的出了门。
主持人张佩纶见大家的情绪已到了最高潮,遂抓住时机将聚会的主题深入下去。他站起来说:“诸位,张香涛抱病拟了一个关于伊犁条约的折子,现请他向各位宣读。”
张之洞说:“看了邸抄上登载的伊犁条约后,我恨不得立刻将崇厚千刀万剐。这两天,我草拟了一个题为《 熟权俄约利害折 》。考虑得还不成熟,请诸位帮我修改修改。折子比较长,我择其要点念一念。”
张之洞说罢,从袖筒里摸出一沓纸来,念着:“窃臣近阅邸抄,因俄国定约,使臣辱命,不胜愤懑,谨将此约从违利害缕析,为我皇太后、皇上陈之。”
龙树寺云水堂从刚才的喧闹声中安静下来,只有张之洞那带有南方语音的京腔在殿堂内回荡。
“下面,我从十个方面向皇太后、皇上剖析不能依从和约的道理。”张之洞放下折子,目光炯炯地望了望众人,辞气亢厉地说,“一不可许者,陆路通商。若让俄人据我秦陇要害、荆楚上游,则边圉虽防,然堂奥已失。二不可许者,开放东三省。陪京所在,关系重大。三不可许者,俄人贸易概免纳税。俄人不纳税,则各国效尤,遗患无穷。四不可许者,蒙古台站供俄人使用。内外蒙古,沙漠万里,此天之所以限俄人也。五不可许者,允准俄人建三十六卡伦。延袤太广,无事商往则防不胜防,有事而兵来则御不胜御。”
随着张之洞斩钉截铁的“一不可许”“二不可许”的声音从云水堂里传出,整个龙树寺的气氛仿佛变得肃穆凝重起来,从窗外走过的僧人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膳堂里的和尚们自然而然地将嬉笑声放低。通渡提着一壶滚开水走到门边,但见李鸿藻满脸正气端坐不动,潘祖荫敛容谛听腰杆笔挺,其他各位清流或注视演讲者,或低头沉思,尽皆寂然无声,神态肃然。龙树寺的方丈仿佛误入了朝廷的议事厅,提着铜壶,靠在门槛边,不敢贸然闯进去。
“六不可许者,商贾可带军械。若千百之群负枪入境,是商是兵,谁能辨之?七不可许者,俄人关税取巧之处。八不可许者,同治三年已议定之边界内侵。九不可许者,伊犁、喀什、乌鲁木齐、乌里雅苏台、古城、吐鲁番、哈密、嘉峪关准设领事馆。若准此条,是西域全境尽归俄人控制。有洋官则有洋商,有洋商则有洋兵,初则夺我事权,继则反客为主。第十,”说到这里,张之洞有意停了一下,他目光威严地扫了一眼会场后,提高着嗓门说,“此乃最不可许者,割特克斯河、霍尔果斯河一带八万平方里土地给俄人。中华之国土,祖宗之江山,一寸都不能割让给别人!”
“好!”李鸿藻禁不住打断张之洞的话。“香涛这话说得好极了!中华之国土,祖宗之江山,一寸都不能割。”
“谁割让谁就是卖国贼,就是秦桧、石敬瑭!”潘祖荫紧接着补充。
众清流一致点头,表示赞同。
张之洞的奏稿本拟到这里为止,刚才听到潘祖荫讲到李鸿章说的既已签订便不能更改的话,临时又想起了另一层内容,他已在心里打好腹稿,遂气势凌厉地说:“朝中有人言不可改议,以为改议则启衅端。臣以为此不足惧也。必改此议,不能无事;不改此议,不可为国。”
张之洞说到这里停了片刻,他看到李鸿藻在频频颔首,心中感受到一种鼓舞力量。
“臣谓改议之道有四:一曰计决,二曰气盛,三曰理长,四曰谋定。何谓计决?无理之约,使臣许之,朝廷未尝许之。崇厚误国媚敌,国人皆曰可杀。伏望拿交刑部明正典刑,以治使臣之罪,以杜俄人之口。”
“痛快!”吴大澂禁不住击节赞扬。
“何谓气盛?俄人欺负我使臣软弱,逼胁画押,此乃天下万国皆不会赞同其所为。我国可将俄人无理之举公之于世,让各国评其曲直。”
“有道理!”陈宝琛边点头边插话。
“何谓理长?按条约所签,我得伊犁之空名,而失新疆八万里之实际。如此,则不如不得。条约未奉御批,未钤御宝,岂足为凭!”
“正是这回事!”宝廷气呼呼地说。
“何谓谋定?废约之同时,我必备兵新疆、吉林、天津,以防俄国从陆路和海洋两路来犯。左宗棠、刘锦堂皆陆路健将,足可抵御。海路则责之李鸿章,战而胜则酬以公侯之赏,不胜则加以不测之威。”
直到张之洞良久不再说下去,大家才知他的奏稿已宣讲完了。张佩纶动情地说:“我说句决不是媚俗的话,香涛兄之折,真乃光绪朝五年来第一折也!”
“此话不为过。”潘祖荫又从口袋里摸出鼻烟壶来,在鼻孔边死劲地嗅着。为聚精会神地听张之洞的宣讲,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嗅鼻烟,此时仿佛全身散了架一般,再没有这些粉末,他简直就活不下去了。嗅了几下后,精神复振,他摇头晃脑地说,“‘必改此议,不能无事;不改此议,不可为国’。这样的警策之句,已是多年的奏折里所没有了。”
张之洞听了很高兴,说:“究竟还是不可和伯寅部堂的‘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相比啊!”
第一章 清流砥柱(10)
众皆大笑起来。
潘祖荫不无自得地说:“那是咸丰朝的警句,不用再提了,现在要的是光绪朝的警句。”
陈宝琛说:“我也拟了一个奏稿,但还未成文,听了香涛兄的折子,我深觉惭愧,回去后再好好地思索一番,要作大的改动。”
宝廷也说:“我和彛忠谎艘桓鐾罚不刮闯晌摹!
李鸿藻摸着花白胡须,带着总结性的口气说:“刚才香涛这个折子,把不可同意伊犁条约的十条道理剖析得很深透,又将废约的理由也说得有力量,尤其是明白地提出杀崇厚以杜俄人之口、强边防以备俄人入侵,更是义正辞严,虑深谋远。此折上去,必定会得到皇太后的重视,但仅此一折还是单薄了。刚才彛帧⒅衿滤盗耍且舱诓菽猓览戏蛩獯挝颐遣辉倭仙险哿耍⒒岷竺咳硕寄庖桓龌蚣父稣圩樱髯源硬煌姆矫嫔晔鎏踉贾圆荒芡獾睦碛桑⑽侍蠖喑龅阒饕猓嘞氲惆旆āU庋甘勒圩拥萆先ィ厝恍纬梢还珊艽蟮牧α浚偈钩⒆鞒龇咸踉忌背绾竦木龆āU馐亲裙叵倒依娴拇笫拢质侨酶魑徊抛用锸凡岬暮檬拢癖匾颜圩有春茫
既利国,又利己,清流党首领的这句话,把大家的情绪再次调动起来,云水堂的气氛又活跃了。趁着这个机会,通渡忙进来对大家说:“膳堂里的斋席早已备好,请各位大人老爷赏光!”
三 慈禧看到一个社稷之材
慈禧太后近来为伊犁条约这桩事在苦恼地思索着。
自从辛酉年开始亲秉国政,到现在将近二十年了。这二十年的历程,真可谓艰苦备尝。好容易将国内战乱渐次平定下去,外患却日甚一日地压头而来。积二十年的经验,慈禧深知外国人最不好对付,外事最不容易办。她是一个秉性强悍的女人。辛酉年事变的发生,溯其原因,恰恰就是因为外国人的原因。倘若没有先一年的英法联军入侵京师,哪有文宗爷仓皇秋狝木兰?倘若不是受了那种罕有的耻辱和惊吓,三十岁正当英年的皇上又何至于丢下她母子龙驭上宾?倘若儿子不是那么小就即位,又何须什么顾命大臣?倘若没有顾命大臣,又怎能有肃顺等人的跋扈欺侮?幸而祖宗保佑,君臣同心,诛杀了肃顺、载垣、端华,不然的话,还不知今日的局面会是什么模样!二十年来每每想起当年那些充满着惊涛骇浪的日日夜夜,慈禧心里不免有点余悸。这一切的原由,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洋人造成的。一提起洋人,慈禧便恼怒万分,恨不得将那些蓝眼睛高鼻子的番夷们千刀万剐。
但是,剐洋人谈何容易!庚申年的和谈,连年不断的教案,明明都是洋人无理,但到头来,又都是中国吃亏。就说这次伊犁之事吧。当初俄国派兵进驻伊犁城,并非循中国之请,而是趁火打劫,意欲长期占领。现在新疆收复,俄国理应从伊犁退兵,将它归还中国,至于这些年来俄国在伊犁所耗的兵费,中国只能酌情出一部分,怎么能以此为要挟呢?对于这些不公平的中外交涉,作为一个执政者,慈禧心里当然清楚,这是因为中国弱洋人强的缘故。派遣崇厚出使俄国签约的时候,慈禧心里已存着必定吃亏的准备,但俄国的贪心这样大,中国为收回伊犁城而付出的代价这样高,她却没有料到。
现在崇厚已在俄国签约了。他是钦差大臣,专为办理此事而去,自然可以签字。邸抄将条约内容公布这几天来,廷臣中反对者甚多,慈禧自己也不情愿,有一种被人欺负的感觉。也有一部分人同意按条约办,李鸿章是这一派的代表。他们的理由也不能忽视:签而又废,是出尔反尔,俄国人固然恼火,但各国对此也会有看法。俄人国力强大,一向横暴,若以此为借口挑起战争,中国不是对手,其损失必将更大。国家的军事要务在东南海防,新疆乃荒瘠之地,于大局关系不大,眼下看的确是吃了亏,也只宜隐忍图强,才是惟一出路。
对慈禧来说,这又是一道非常棘手的难题。皇帝尚只有九岁,当然不能让他过问此事;慈安太后一向对军国大事拿不出主意,商量也是白费工夫,参与军国大事的王公贵族主要是两个人:军机处领班大臣六爷恭王奕䜣和皇帝的父亲七爷醇王奕。两人于此事的看法截然对立:奕䜣主张承认崇厚所签的条约,奕坚决反对。
慈禧知道,在外事上,两个王爷的态度历来是针锋相对的。奕䜣主柔,意在羁縻;奕主硬,对洋人全面排斥。八年前,在天津教案的处理上,两兄弟这种对立的态度表现得最为明显。奕䜣认为,天津教案曲在愚民不明事理,行动过火,中国应予以赔款、道歉、杀凶手、严办地方官。奕则认为,津案完全是洋人引起的,津民是义民,不仅放火烧教堂做得对,而且要借此良机,将洋人在北京的使馆全部捣毁,将中国领土上所有洋人尽行赶走,永远与洋人断绝往来。权衡再三,慈禧还是接受了奕䜣的意见,命令曾国藩按“柔”的原则尽快平息天津教案。结果,津案虽然较为平静地处置了,但全国言论界一片哗然,直接办事人曾国藩得了个汉奸卖国贼的称号,慈禧和奕䜣的脸面上也很觉不光彩。相反地,奕则受到士人们的普遍赞誉,夸他是个爱国的贤王。
作为国家的最高主宰,伊犁条约使慈禧又一次被推到一个尴尬的两难境地。
第一章 清流砥柱(11)
她心里仇恨洋人,巴望中国永远不跟洋人打交道,从而免掉无穷无尽的烦恼。因此她颇为欣赏奕的态度,打算拒不承认崇厚所签的丧权辱国的条约。
她心里也同样害怕洋人,明白中国决不是洋人的对手,洋人也决不会放弃在中国所获得的利益,那么只有给洋人以好处,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来换得洋人的欢心。因此,她也想采取过去那种以退让求安宁的态度,承认崇厚所签的条约。
当年只因处罚几个地方官,曾国藩就被骂为汉奸卖国贼,现在将八万平方里的土地割让出去,这卖国贼的罪名不要千秋万代传下去吗?慈禧想到这一层上,心里又不安起来。她决定把此事交给王公勋戚、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等全体廷臣公议。
廷臣们对此事反响强烈,折子一道道地由内奏事处送到慈禧的手里,除很少的几道奏折赞同崇厚外,绝大多数的奏折都是持反对态度,其中尤以李鸿藻、潘祖荫、宝廷、张佩纶、陈宝琛、吴大澂等人的言辞更为激烈。他们的态度很是一致:除开不赞成条约各款外,还要严惩崇厚。对于这些人的共同态度,乃至相近的用语,慈禧不感到奇怪。“清流党”这个名目,她早已耳闻。
慈禧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