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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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灵-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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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缕刚才还闪着黑油油光泽的头发,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迅速化成一摊粉末,门外吹进来一阵风,它们就轻飘飘地飞扬了起来,消失在空气里。
  我知道,它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樟木箱子里呆得太久了,樟木箱子良好的密封性隔绝了它们与空气的接触,从而让它们在这个阴冷的地下室里沉睡了二十年。而现在,我把空气放进来了,它们就迅速地氧化,腐朽掉了。
  可是,那面雕花铜镜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它完好无损地躺在一箱子破败当中,亮着美丽晶莹的光芒。
  我把铜镜从箱子里拿出来,然后把箱盖轻轻地合上了。
  从黑漆漆的地下室里走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决定拐到花圃里看看那朵罂粟花。罂粟花依旧开得艳丽而狐媚,红色的花盘夜里看起来像团火。我蹲下来的时候,手里的雕花铜镜突然发出闪亮的光芒,椭圆形的光芒如同一个小聚光灯的光芒,笼罩着艳丽开放的罂粟花,使它显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我蹲在花圃里看得目瞪口呆。
  第六章
  我夜里写完东西总要坐在沙滩椅里喝杯牛奶或咖啡,听会儿音乐才去睡觉。郑芬芳说晚上喝咖啡这个习惯不好,会损伤睡眠神经,因为它们正想发挥睡眠功效的时候你却用咖啡这种东西来刺激它们让它们兴奋,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郑芬芳很懂得养生,她非常怕老,并因此拒绝生小孩。其实我也知道晚睡是女人容颜的大敌,但我早已经习惯了晚睡。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喜欢夜晚胜于白天,我认为夜晚比白天美丽和安全。白天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尤其在商场的服装区,我会觉得很局促,浑身不自在。而夜晚我可以旁若无人地走在大街上,一切都是隐约的。李家克说我这属于一种心理疾病,缺乏安全感。
  而我认为这说明了一个人对周围世界的敏感度。
  郑芬芳告诫我晚上不要摄入咖啡,而我的睡眠系统早已经对它失去了敏感度,不论怎么喝,每天午夜左右我都会安然睡去。我大约是我们西沙旺小区里睡得最晚的一个,我对面郑芬芳家厨房和客厅的灯只有十点之前是亮着的。但我仍习惯了坐在沙滩椅里观察她家的窗户,因为我偶尔会做做关于她家厨房窗户的梦。
  我也不知道关于郑芬芳家厨房窗户的梦只是普通的梦,还是如同一些别的有昭示意味的梦一样,昭示着一种什么事情的发生,或者即将发生。我梦里的她家的厨房跟我坐在沙滩椅里看到的一样,影影绰绰的塑钢窗户,厨房里有橱柜的暗影,有时还能看见人的身影,郑芬芳或者马路,穿着看不清花样的睡衣在厨房里转一圈,站一站。
  除了梦里能看到郑芬芳,有时我还能看见郑芬芳真实地在厨房里活动,很奇怪,她不开灯,只在暗影里静悄悄地站一会儿。这使我疑心我做的关于她家厨房的梦是来之于现实,真实的她在厨房里活动的场景进驻了我的大脑,当我沉睡的时候,大脑出现了应激反应。
  我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南洪街的芬芳美容屋坐坐,并不是我要做美容,而是一种心理需要,只是在那里坐上半天,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户看看街上繁富的风景。坐在郑芬芳宽敞小资味儿十足的美容屋里,无所事事地跷着腿看风景,耳朵里弥漫着音乐,这是我的生活内容之一。我的很多随笔都是在郑芬芳的美容屋里闲坐时产生灵感的,可能这也是造成我那些随笔有些小资味儿的原因。
  郑芬芳也喜欢我去她的美容屋,她说我长年在屋里猫白了的皮肤可以给她做做广告。老实说她这样说一点也不为过,我除了对我的牙齿缺乏自信以外,对脸部皮肤还是蛮有自信的。上次跟骆桥在东方巴黎音乐广场坐着听音乐的时候,他对我说我是典型的四环素牙,这种牙齿其实不难看,就是容易被细菌侵入。他问我牙齿怎样,我说有几颗被细菌蛀了,有时会轻微地疼几下,他说如果你愿意哪天到我们医院来我给你整一整。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牙医。
  我歪着头看郑芬芳的嘴,她说,看什么哪?我说,看牙,你牙怎样?要是想补牙拔牙矫牙什么的可以找我啊,我新近刚认识了一个牙医。
  郑芬芳立马来了兴趣,她眨着眼对我说,找个医生在家里放着,一辈子都不怕生病啦。
  我笑着不吭声,她又凑过来问我,他多大?长得帅不帅?
  我说,他啊,可能大约有五十多岁吧,长得还行,挺像我们家老谢的。
  郑芬芳瞪大眼,五十多岁啦?他是个离婚的?鳏夫?一直独身?
  我不停摇头,最后郑芬芳说,小白,他不会是有妇之夫吧?你可不能乱来呀。
  我说什么叫乱来呀,即使他是有妇之夫那又怎么啦?有妇之夫懂得疼人。
  郑芬芳说,算了吧你,你那么聪明,会不明白已婚男人那点心思?我才不信你会跟他好呢。
  郑芬芳这一点还是挺了解我的,这说明在感情这个问题上,最了解女人的其实还是女人,而并不是男人。
  说正经的吧,你夜里跑厨房干吗去了?这个问题我一直想找机会问问郑芬芳。
  厨房?我去厨房干吗呀?我这么忙,哪有闲工夫去那儿呀,白天都很少去,更别提夜里了。
  郑芬芳看起来不像在撒谎,这让我感到很迷惑,难道又是我的幻觉在作怪?我觉得不太像是幻觉,我分明看到郑芬芳无所事事地在厨房里走,而且不止一次看到过。
  我没有再问郑芬芳,因为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
  关于幻觉,我现在肯定我身上存在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因为我曾经在大润发超市提前出现过幻觉,我看见郑芬芳的老公马路陪着我们后来认识的女孩张晚在买卫生巾。这种幻觉其实是对事物的一种提前感知能力,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具有这种神奇的能力。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常人不及的能力会附着在我身上,除了这种预见性的幻觉,还有意念,我利用它成功地下过一场大雨,还让骆桥看过一场喷泉中的美丽彩虹。而我经常看到的洗衣机午夜里旋转的血流,那是不是也属于幻觉呢?
  但我认为幻觉也是意识的一种,只不过对某些离奇事物的感知方面多数人的意识根本无法企及,所以他们才把它们称为幻觉。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关于洗衣机的午夜响动这个场景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母猫们有着跟我一样的感知,这说明那并不是人们平时所认为的纯粹的幻觉,而是一种对本身存在事物的近似幻觉的意识反应。
  我的母猫落落除了对洗衣机和罂粟花有着跟我一样的感知以外,还对我新近从地下室里找回家来的雕花铜镜有着让我感到惊奇的反应。它一看到那面铜镜后就不停地把鼻尖凑上去蹭,仿佛跟它早就认识一样。而其实它并没看到过这面铜镜,因为我母亲白露在1982年自杀之后,我父亲老谢就把它锁进了樟木箱子里,所以,我家的母猫们大约只有西西看见过这面镜子。
  自从我把这面铜镜摆在床头柜上,母猫落落就经常趴在床上专心致志地看它,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我觉得它的意图不太像是通过镜子自我欣赏,倒像是努力想穿透镜子看到一些什么东西。
  我有时也坐在地板上跟母猫落落一起盯着这面镜子看。我觉得这镜子很奇怪,樟木箱子里的其他东西都随着空气的侵入而朽掉了,只有它完好无损。而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椭圆形的镜片,周围镶着一圈雕了花的铜边,只不过雕花非常精致,一看就是上等的工艺品。
  我时常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没什么新发现。这使我有些怀疑它在我梦里出现根本毫无意义。但很显然关于它的梦并不是毫无意义,这个直觉压倒了我的怀疑。
  在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夜里,我再次听到了洗衣机发出的嗡嗡响声。母猫落落在我身边惊悚地动了一下,它钻出被窝,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毛发耸立。
  我顺着母猫落落的目光看了一下,发现我身边床头柜上那面雕花铜镜在黑夜里发出了奇异的亮光,整个椭圆形镜面亮得如同一轮晶莹的月亮,它把亮光投射在对面墙上,像一盏小型聚光灯打出来的光亮。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它,它的亮光逐渐变化,幻化出一些别的色彩,然后,我看到了我的母亲白露,她浓墨重彩地出现在镜子里,迷人而优雅地微笑着,目光流离生辉,美得让人沉醉。
  卫生间里的洗衣机还在兀自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起身拿着镜子跑到卫生间,看到洗衣机里一如既往地旋转着红色的血流,墙上的插座空洞地裸露着黑色的插孔,插头在窗台上静默不动。
  我站在卫生间瓷砖地上长久地盯着洗衣机看,不知道看了多久,洗衣机渐渐减速,而我手里的雕花铜镜也在渐渐暗淡,洗衣机咔的一声停下来后,血水消失了,镜子也暗淡如初,我母亲白露退隐不见了。
  马路走进了良友超市对面的天园影艺城。
  我并不是有意想跟踪马路,我本来就觉得这个下午无事可做,很无聊。睡了两个小时午觉,我站在窗子里向外张望,看见马路从对面楼洞里走出来,拿着手机打电话,样子极其温柔。等我明白过来我要干什么之后,我早已经蹿到门边,钥匙和包都拎在了手里。
  马路打了个出租,一直开到了良友超市对面的天园影艺城,如我所料,市直机关幼儿园新调来不久的老师张晚已等在门口。马路跟张晚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进入大门,我能想像得到他们在三楼的包间里是如何边看碟片边迫不及待地温存。三楼是碟片自选包间,偷情男女的伊甸园。
  我跟着他们上楼,看着他们进了一个屋子后,拿不定主意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就下楼走进良友超市,在饰品柜台买了两个好看的发卡,然后出门拐向南洪街。
  郑芬芳忠实地在她的客人中间周旋,脸上挂着模板一样标准的笑容。郑芬芳很懂经营之道,她对每个来她店里的客人都能一见如故,并记得住她们的名字,下次来了,绝对能一口喊出来。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郑芬芳还有一招绝的,她在她的美容屋里为那些款姐准备了一打年轻伶俐的大男孩,他们都生得眉清目秀,手指美观而且温暖,指功练得绝不亚于女孩子,每人都擅长用一口温暖标准的普通话跟客人套词,套词的水平也很高,态度亲切但并不献媚,内容随意却绝不低俗。她发给他们可观的月薪,然后乐呵呵地坐在小吧台后面收银子。我真服了郑芬芳,她投客人所好的手段绝对绵里藏针。
  我很乐意坐在她的美容屋里消磨时光,除了透过赏心悦目的落地玻璃窗看街上的风景之外,还很喜欢看屋里的风景,看那些赏心悦目的大男孩如何用他们温暖而充满了隐秘情欲的手指在女客人日渐衰老的脸上轻柔而不失力量地运动,那些不再年轻了的女客人,我敢确定她们闭着眼睛的高傲或矜持只是一种遮掩,那些手指一定撩拨起了她们某种程度的生理反应,说不定她们的内裤在美容过程中一直是湿着的。
  我看着她们的故作矜持,觉得很好笑,就扯扯嘴角笑了一下,郑芬芳问我笑什么,我小声说,你可真行,弄一帮子靓哥来引诱这些半老徐娘给你送钱。郑芬芳说,她们喜欢,两全其美。你不知道啊,我这店里有个男孩被一个富婆看上了,养了起来,宠物一样呢。
  我极想让郑芬芳知道她老公马路此刻正和张晚老师在天园影艺城的包间里幽会,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但我想不出合适的方式对她说,如果我对她说了,她当场在美容屋里痛哭流涕或者雷霆大怒,失了风度不说,对生意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影响。
  最后我决定请她去看自选碟片,她诧异地问我说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去看什么碟片,我说,想看就看呗,还要有什么原因哪?她诡秘地冲我嘿嘿笑了两声,说,是不是想看刺激一点的呀?想看也没必要跑那地方啊,我给你弄几个你在家里自己看不就得了吗。我说去你的吧,我体验一下生活行不行啊?
  往楼上走的时候,郑芬芳一个劲儿表示好笑,说,人家还以为咱俩同性恋哪。
  尽管我的目的不是看碟片,但我们得做出看的样子。我们在服务员递上来的目录中好不容易找了个不太色情的《情人》,然后进了黯淡暧昧的小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屋里三分之一的地方横陈着一张长沙发,我想,此刻郑芬芳的老公马路没准正跟张晚老师在这样的长沙发上缠绵,于是我让郑芬芳陪我先上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我推开了隔壁3号房门,郑芬芳在后面拉住我说,错了,我们是4号。
  郑芬芳不知道我推开3号是想让她看看她的老公马路,我在去南洪街之前就亲眼看着马路进了3号房。可是很奇怪,3号房里静悄悄的,甚至从里面闻不到一丝刚才有人呆过的气味。
  我站在房门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空洞洞的屋子里显然并没有人进来过,散发着一种潮霉和灰尘的气息。
  我跟郑芬芳在4号房看完了那部《情人》,郑芬芳一直在问我,赤裸着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梁家辉,还是他的替身。我说我认为是真的,郑芬芳问,那就是说,他们在拍戏的时候是假戏真做了?那么两具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能没有生理反应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假戏真做,我觉得那种情况下如果梁家辉的性器官只是放在那个法国女演员的身体外部,他们要拍那样一个长达十分钟的镜头,对于正常的生理需要来说,完全是一种不人道的行为。
  我很沮丧,因为我发现我在去南洪街之前看见的马路跟张晚,可能又是一个预见性的幻觉。我试图让郑芬芳目睹她老公马路对她的背叛,可是我的愿望似乎并不那么容易达到。这是不是说明,冥冥中老天在告诉我,应该对马路的背叛守口如瓶?可是我觉得我有些做不到。
  我还是没对郑芬芳说出真相。即使我说了,郑芬芳也不会相信,她像我身边其他人一样,对我所说的那些离奇事件持不信的态度。
  我们看完碟片,从充满暧昧气味的三楼下来,走到影艺城外面的阳光里,我真希望我的幻觉不会发生。跟郑芬芳分手的时候,我想起我在良友超市买了两只很好看的发卡,就从包里拿出一只送给了她。
  我打电话告诉骆桥我找着我母亲白露的雕花铜镜了。
  骆桥问,有什么异常吗?
  很显然骆桥相信我的一切感觉,我拿着电话突然间有些怔怔的。等待已久的一件事情突然来到了,我意识到我的生活即将发生某种改变。
  我看看雕花铜镜里的自己,脸部皮肤还很光洁,没有皱纹,眼睛还算清晰,没有浑浊,头发还很亮和滑顺,距离如枯草一样还很遥远。我是做好了一辈子没人相信我的思想准备的。而现在,我还很年轻,这是我的幸运。我对着铜镜幸福地笑了笑。
  骆桥说,你笑什么?
  我无声地笑,他也能感觉到,这很神奇。
  骆桥,你老婆是做什么的?我突兀地问他。
  小巫女,我想见你。他答非所问。
  往东方巴黎广场走的时候,我想像着我自己就是神话故事里的小巫女,肩胛处隐藏着一双七彩的翅膀。我喜欢这个男人用宽厚磁性的声音叫我小巫女,这三个字里面包含着暧昧的疼爱成分,让我的感情瞬间变得无比细腻。
  我想起我的父亲谢未阳,为什么他从来不肯用这样一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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