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俄国在这场调解中一无所失。
“那么,一切都拜托喽!”李鸿章临走时说道。
6月25日,俄国代理公使巴甫洛夫来到李鸿章处。
“遵嘱报告给我国政府,皇帝陛下立刻电谕驻日公使,命其劝告日本政府,召开与清政府商讨撤兵问题的会议。”
“如果日本拒绝贵国之调停呢?”李鸿章问道。
“有这个办法!”
巴甫洛夫把拳头猛地攥紧,这种手势,谁都明白是行使武力之意。
李鸿章高兴极了。他在这一天给总署发电报说:“如倭不遵办,电告俄廷,恐须用压服之法。”
喀西尼公使给本国外交部发电报,报告了应当出面调停的意见。外交大臣赞成,立刻电告东京的希德洛夫公使照办。
希德洛夫拜会陆奥外相,五天后又递交照会,就是依照格尔斯外交大臣的指令行事。
照会说:“朝鲜政府已正式照会驻韩各国公使,声称该国内乱业已平定,请求各国使臣协助,敦促日、中两国共同撤兵。因之,俄国政府劝告日本政府应接受朝鲜之请求。日本政府如拒绝与清政府同时撤去其军队,须承担重大之后果责任,特此忠告。”
陆奥外相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回忆当时的情景,犹不无悚然而栗之感。”
尽管他知道俄国在远东的兵力很薄弱,但听到当时世界上的超级大国俄国相当严厉的语调,也真有点害怕。
陆奥带着那份照会慌慌张张地奔向伊皿子,伊藤博文的私邸在伊皿子。坐在马车上,陆奥的膝盖不住地颤抖。
撤兵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已经大规模地派兵,如果清政府撤兵,日本也跟着撤兵,那么,基础本来不稳的伊藤内阁恐怕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出兵朝鲜,刺激了日本国民,大多数人认为朝鲜已经半是日本的了。所以,在内政方面,撤兵也极其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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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山雨欲来(16)
“噢,看来你有急事?”伊藤首相说道。
不是急事,外相怎会来首相私邸?陆奥微微点了点头,从衣袋里掏出俄国公使的照会。
照会摆在桌面上,两人默默无言。
伊藤首相拿起照会,如临大敌似的读下去。片刻,他的视线从照会上移向墙壁,表示读完了。
“想请示一下首相的意见。”陆奥这才开口说话。
伊藤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面向陆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事到如今,就因为俄国说了一句话,就怯怯懦懦地从朝鲜撤兵?这办不到!”
陆奥差一点高呼“万岁”。
“明白了,我的意见也完全一样,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愿与阁下共同负责到底。就这些,再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陆奥抑制着激动的感情,站起身来。他很着急,虽然天色已晚,仍然返回外务省。他必须马上给驻俄国的西德二郎公使拍电,也需要给驻英公使拍电。为了牵制俄国,应该对英国做点工作。
在正式回答俄国之前,必须用密码电报向驻俄公使把事情讲明白。
次日讨论了正式答复的照会,同其他阁僚商议之后,上奏天皇。送交希德洛夫公使,是7月2日。
拒绝俄国,就当时的日本来说,颇需要一点勇气。伊藤首相向俄国表示强硬态度的另一面,却想借助英国作后盾。
英国的外交原则是防止俄国南下。因为担心俄国对朝鲜施加影响,所以,宁愿让清政府对朝鲜强化宗主权,只要清政府牢牢控制住朝鲜,俄国就无机可乘。
日本的力量扩张到朝鲜半岛上来,对英国来说是件麻烦事。从利害关系上说,英国热衷于支持清政府,牵制日本。它有香港、新加坡等基地,又有兵员充足的印度,随时可以向远东调兵。同俄国相比,英国占上风。
按理说,英国是最可靠的,不知为什么,李鸿章却依靠了俄国。这也许与他的性情本质有关。人们都称他是亲俄派头领,甚至有些极端分子说他从俄国领到一大笔卢布。
在近代中国要人的意识中,关于国防,有两派。防止列强的侵略,固然都叫做国防,但是,把重点放在何处,却有着不同的观点。
鸦片战争以后,侵略者从大洋彼岸闯了进来,第一个就是英国。主张充实海军力量,在海边将他们击退的,被称为“海防派”。
认为来自大洋彼岸的压力并不可怕,英国和美国都是要做买卖,容易对付。与之相比,同中国的国境有那么长接壤的俄国才是危险的敌人。现在它不正在蚕食着中国吗?持这种主张的人,被称为“塞防派”。
海防派认为英国是主要敌人,塞防派认为俄国是主要敌人,这两大派别,成为近代中国内部对立的主要原因。
李鸿章是海防派的代表。他之所以不依靠英国当调解人,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不能把国家的重大事情,委托给主要敌人——英国。
然而,清末的政争,与其说是出于政见的不同,不如说是出于人事关系。李鸿章派在清廷政界中形成一个最大的人事系统。反李鸿章派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系统。
反李鸿章派责难说:李鸿章想避开同日本的冲突,不准备派兵,搞软弱外交。他们到处宣扬主战论。可是,当李鸿章决心同日本决一雌雄,开始动员时,他们又大唱反调,宣扬非战论。
当时驻中国的英国公使是欧格讷。帕克斯死后,他以代理公使的资格接替了工作。他曾一度被调任葡萄牙,不久又调回中国,是一位有才能的外交官。
欧格讷不愿意让俄国公使喀西尼一人独揽中日之间的调停工作。他认为,不让俄国在远东加强发言权,是英国外交官的任务。他写信给驻天津领事,命他会晤李鸿章。
各国公使驻在北京,除了与总理衙门的大臣们打交道之外,还要同天津的实力派李鸿章往来,展开两面作战。
英国驻天津领事对李鸿章说:
“英国认为日本派遣大量军队是非法的。现正通过驻韩领事、驻日公使,劝告日本政府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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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山雨欲来(17)
“关于此事,英国外交部正在同驻伦敦的日本公使接触。”
意思是要给李鸿章一个强烈印象:关于朝鲜问题,为清政府尽力周旋的不单是俄国。
李鸿章对英国领事说:
“请贵国海军提督率十余艘铁甲舰去横滨,如何?请提督与驻日公使一同去日本外交部,面对面地交涉,指出日本以大军威胁朝鲜,妨碍远东的和平和贸易,与英国关系极大,希望立即撤兵……大概日本会听从英国劝告的。这件事,还请你同北京的欧格讷先生研究一下。”
“一定按阁下的意思发电报。”
作为一件公事,英国驻天津领事把李鸿章的意思报告给北京的欧格讷公使。其实,这种提议太孩子气了,李鸿章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能否实现,只不过同英国领事开了个玩笑,他的话外音是:调解的事已经委托给俄国,现在不是英国出面的时候,但若能做到这些,自当别论。
欧格讷当然不会把李鸿章的提议报给本国政府。
不管清廷对英国多么冷淡,英国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欧格讷同东京联系,英国驻日代理公使拉尔夫·贝杰特造访日本外交部。他问陆奥外相:
“清政府对日本政府的提案想附加一些条件,然后再举行谈判,贵国意向如何?”
欧格讷的调停方案,并不是李鸿章提出的,而是得到总理衙门的谅解。李鸿章一心把希望寄托在俄国身上。
在伦敦,英国外交大臣也通过日本公使青木周藏,劝说日本接受英国的调停。
“日本应当尽速解决朝鲜问题,否则,俄国可能会号召欧洲各国,采取联合仲裁。到那时,恐怕日本在国际外交上将陷于孤立。这一点,请特别考虑。”
“我国也有一条不能退让的界线。”青木公使答道。
“是不承认清政府对朝鲜的宗主权吧?”
“一点儿不错!”
“宗主权目前已是有名无实之物,全世界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各国才往朝鲜派遣公使和领事。若想解决当前的问题,该避免的一定要避免,这就是外交!”
“阁下的意见我将转达给本国政府。”
青木公使向东京发电报,申述了个人意见:接受英国的调停是明智的。方案是日、中两国军队尽可能拉开距离,避免冲突,最好让日军驻扎釜山,清军驻扎元山。
事关国家命运。
有俄国的干涉,有英国的调停,日本政府的立场奇妙地动摇了。陆奥宗光虽然是最强硬的开战论者,但是,他不能逆潮流而动。
7月2日,日本拒绝了俄国的干涉,此后一直持续着令人不快的沉默。接着,英国提出调停方案,凭这些情况,日本就无法积极地采取过激行动。
可是,带着绝密训令的加藤书记官是在俄国干涉、英国调停之前出发的。
大鸟公使接到加藤带来的密令,说道:
“一定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制造开战借口。”
从此以后,他一改从前的软弱态度,成了彻底的鹰派。与此同时,由于俄国和英国的介入,东京却开始软化了,在不长的时间里,一度出现了与过去完全相反的现象:大鸟公使强硬,日本政府软弱。
袁世凯迷惑了,甚至弄不清事件的主流究竟是什么?
兵力上的差距他是看清了。从仁川到汉城,沿途到处是日军。牙山的两千清兵越发显得暗淡无光。
袁世凯头痛得厉害。
这些年来,他满以为在朝鲜政界中培养了许多亲清派政客,可是,当日军增援完全压倒了清军时,亲日派政客就骤然增多了。昨天还是亲清派,今天就搬弄起亲日的言辞。这种消息不断传进袁世凯的耳朵里,他不但头疼,而且陷进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迷惘之中。
曾经那么热衷于中日友好,高唱日清同盟论的大鸟圭介,现在竟毫不掩饰攻击中国的意图了。
大鸟圭介的烦恼是什么呢?——日、中两国军队的驻扎地点相距二十余里,这样下去,永远没有冲突的机会。
大鸟圭介也头疼。然而,他不是袁世凯那种被逼得一筹莫展的头疼,而是为一时想不出怎样把清军逼入绝境而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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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山雨欲来(18)
“究竟这个‘只要曲不在我’有多大的容许范围呢?”大鸟圭介向加藤书记官问道。
东京的训令说,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行,必须制造开战借口,要求是“只要曲不在我”。
“我认为这需要果断,只要能说得过去,什么理由都行!……如果能说清一个脉络,就能硬闯过去!”加藤答道。
“脉络?”大鸟抱起胳膊。
同一时刻,袁世凯慨叹朝鲜政界亲清派的凋落,而大鸟慨叹亲日派扩展得太迟缓。
日本想单独地改革朝鲜内政,不使用冲击疗法,是不会奏效的。要往改革朝鲜的政治家头脑里灌进日本形象,必须先赶走中国这个形象。让日本军狠狠地打击清军一下,就能大获成功。
非同清军冲突一次不可。指望偶发事故引起冲突是不可能的,因为两国的驻地离得太远。冲突只有用攻击去引起,找个什么理由呢?
“只有利用宗主权这一手。”大鸟把抱着的双臂放下来,说道。
“完全对!”加藤同意道。
“先从宗主权方面找一找理由。”
“发一封质问函件,问问朝鲜是不是清的属国?”
“用正式的外交函件……对了,用照会。不过,他们究竟能回答些什么呢?”
“‘是’或者‘否’,回答只能是二者当中的一个。”
“如果回答‘是’呢?”
“那就是欺诈!江华岛事件之后缔结的《日朝友好条约》第一条规定:朝鲜是自主之邦,若是属国,这就等于十八年间欺骗了我们,应该问罪!”
“光是问罪吗?”
“当然还要赔款。”
“赔款?”
大鸟觉得还不够满意。当然,总比什么都不干好一些。关于赔款,同朝鲜一交涉,肯定会把清政府拉扯出来。
“假如回答‘否’呢?”大鸟问加藤。
“让它要求清政府撤兵。清政府说是依据属国的请求,派了军队,如果不是属国,就是非法出兵!”
“说清廷是非法出兵,会牵扯到我国派兵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没关系,我国是依据《天津条约》的规定派兵的。清廷派兵,日本也派兵……至于清廷是根据什么派兵的,合法还是不合法,我们无从得知,我们只是根据清廷派兵这一事实才派兵的。”
“你说清军在朝鲜驻扎非法,那么,日本在朝鲜驻扎就合法吗?”大鸟又追问了一句。
“我认为可以这么解释。”
“加藤君,你熟知国际法,我想不会有差错吧。可是,怎么对付这非法驻扎的清军呢?”
“朝鲜既然自称是独立国,那么,首先让它要求清军撤走!”
“朝鲜政府怎么能让清军撤走呢?根本不可能说这种话,没一个人有这种勇气。”
“朝鲜政府不行,那就只好由日军来替它干了。”
“嗯,是这样……大体上脉络似乎顺通了。”
大鸟觉得非常满意,不住地点头称是。
“拟篇电文稿吗?”
“嗯,请你赶快动笔吧!”大鸟说道。
他认为这个脉络极巧妙地形成了,而且符合“只要曲不在我”的原则。于是,按照这个脉络,一面向东京发电报,一面向朝鲜政府发出照会。然而,做梦也没想到东京复电命令停止。
拟定这一脉络,是加藤书记官到达朝鲜的第二天,阳历6月28日。
“这可不行!”
在东京的日本外务省,陆奥外相阅读大鸟公使的电报,蹙起眉心。
“不妥当……不行……”陆奥反复地念叨。
这是在俄国希德洛夫公使第一次拜会日本外交部之后,英国介入的动向极明显之时。
清廷对朝鲜持有宗主权,固然程度上有差距,但在当时,是作为一种国际常识被认可的。不仅如此,英国甚至还期望清政府加强其宗主权。
在宗主权问题上责难朝鲜,日本从前曾做过,没有任何收获。主动进攻清军,用实力迫使清军撤走,也是唐突的过激行动。目前已见英、俄两国介入的征兆,用这种借口掀起战争,是不妥当的。陆奥是比大鸟更狂热的主战论者,问题的关键是用什么借口开战。
用宗主权不妥当。清政府会拿出如山的证据,证实朝鲜是它的属国。
不会找不到借口吧?陆奥焦急起来。
牙山驻扎的清军将领聂士成公开发出的檄文中,有“爱恤属国”、“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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