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逃难路上,孙大夫倒是治好几例疑似腺鼠疫的病患,不过那是在对方刚刚发烧,淋巴结尚未肿大溃烂前下了猛药,这才收到的奇效,一旦进入昏迷不醒的阶段,淋巴往往已经溃烂出血,药石就很难再有效果了。
志文左右看看柳才和囡囡,正待摇头,却看到两人眼中焦急的眼神,这才醒悟,要是直接说没救,那多半就和其他郎中一样,被请走休息,今晚或者明日就得回大凌河,根本没有机会探访柳老汉和姥爷他们。
内心深处,志文是很想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阿济格病得如此之重,每天不知咳多少次,这一带不知多少人已经被病菌侵入了,看那护卫头子,此刻不也扭头捂嘴,正偷偷咳嗽么。
没有确诊之前,志文不太留意,眼下细看,却发现帐中竟有大半金人士兵,都有了疑似肺鼠疫的症状。
照这趋势,这片营地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恐怖的鬼蜮之地,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个上面,如此凶险之地,自然是越早越快离开为好。
但!是!
柳老汉没有找到,姥姥姥爷也没有找到,如果他们真在此地,就这么弃之而去,任其面对鼠疫的威胁自生自灭,岂不是太过无情了。
再说,若不留下来好好找一找,柳才和囡囡都不会心甘的。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倒霉的话,说不定一进营盘,身上就已经沾上鼠疫病菌了,反正逃难的时候就同鼠疫打过交道,志文相信自己和囡囡已经有抗体了。
柳才虽然没有逃过难,但是系统池塘水喝的不少,想来体质也异于常人,就算被鼠疫染上,也未见得会发病。
再说一进营帐,就戴上了口罩,防护措施还算到位,就赌上一把,借机留下来找人罢。
想到这里,志文终于冲柳才微微点头。
柳才和囡囡一见,心头一松,他们刚才见志文脸色严峻,自然知道那是对此病没有把握,与志文想的一样,两人都怕没了机会留下来找人。
殊不知情形严重的多,若仅仅只是普通的不治之症,只要不立刻就死,怎么都能拖上几天,志文是不会回绝的。
此刻志文点头,那是仗着系统池塘水的神奇,把三人的身家性命押上了。
“呃。。。章京大人,我尽力一试罢。”柳才为人老到,并没有把话说满。
虽然见志文点了头,但瞎子也能看出榻上这位主儿情况不妙,想要治愈,并没有多大可能,能有所好转就不错了。
“那就好,多谢大夫了。”护卫头子轻咳了两声,“此地常用药材还有,还请开方就是。”
“我这就磨墨,先生。”志文很自然地取下身上包裹,来到一张案桌边,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磨墨。
柳才踱着方步也跟了上来,志文低声交待,“趁着磨墨的工夫,你问问他们主子患病的经过。”
既然要留下来,那了解一下此人的病历,据此掌握此地鼠疫的传播情况,就很有必要了。
柳才不动声色地听完,轻咳一声,“几位章京,不知贝勒爷是何时得的病,期间有什么征兆呢?”
“这个。。。”几个侍卫大眼瞪小眼,都是粗人,没几个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那个谁,你知不知道主子的情况,跟大夫说说。”侍卫头子没奈何,把问题丢给了服侍人的婢女。
“是。”婢女跪在地上,躬身低头道,“十天前,奴婢就听贝勒爷提过他身上不舒服,不过主子身子骨素来壮健,也没放在心上,还觉得像以往那般,喝几碗酒,睡上一觉就能好。”
“七天前,主子开始发热咳嗽,六天前,因为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五天前,开始咳血,那天大汗派来的大夫到了,开了个方子,应该是靠着这个方子,贝勒爷的病情才没有继续恶化。”
出人意料的是,婢女脑子很好用,阿济格的整个病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容易啊,志文听了,倒是有些佩服黄台吉派来的那个汉医,按这婢女所述,若无外力干扰,那阿济格短则五天前,也就是大夫来的那天就该死了,长则三天前,也就是病后的第七天,就应该病亡了。
能撑到今天,那药方定是有功劳的。
柳才刚拿起笔蘸好墨,听了婢女的话,右手微微一抖,他这才知道这病来得如此迅猛可怕,“小志,成么?这病听起来可不好对付啊。”
“没事儿。”志文回答,“只要不是喝下药马上就死,那就怪不到我们头上。”
第610章 乡音
“对了,黄台吉派来的那个大夫开的方子值得参考,可以要来看看。”志文接着提醒柳才。
“好嘞。”柳才低声答应,随后问护卫头子,“不知大汗派来的那位郎中,有没有留下药方?”
护卫仍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又看着婢女。
“药方啊,大夫没留下,他自己动手,给贝勒爷抓了几服药就走了,说若能撑过去就能好,撑不过去的话就。。。”
听到这里,志文暗暗摇头,没想到这大夫还挺鸡贼,居然连方子都不留下,生怕被人给看了去,既然看不到就算了,他心中另有底牌。
“住嘴!”婢女话未说完就被护卫头子打断了,“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婢女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将头伏在地上请罪。
“要不是看你服侍贝勒爷还算上心,今儿非要给你点教训不可。”侍卫头子恶狠狠地斥道,因为说话用力过猛,弄得自己又咳了几声。
婢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敢说话,但看得出来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十分害怕。
囡囡见状,于心不忍,大大的“嗯”了一声。
侍卫头子这才想起有外人在场,不再呵斥婢女,转而问柳才,“不知大夫可否开方了?”
见志文微微点头,柳才执笔悬在纸张上空,“章京稍待,我这就开方。”
志文借着磨墨,在柳才耳旁小声地把方子说了,此方乃是伤寒论中的名方…白虎汤,正对高热出汗的证状,相信几碗药灌下去,能缓解高热,至于能不能止咳甚至保命,那就没把握了。
方子是名方,但用药其实很少,志文几句话说完,这才有空打量起还跪在地上的婢女。
这婢女很有意思,按理说这些天她与阿济格最为亲近,是最容易被感染之人,偏偏志文再怎么看,也不见她有丝毫鼠疫的症状,反而离得较远的那几个侍卫颇有嫌疑。
口音志文听出来了,在陕北一带,应该是逃难到京畿一带被建奴掳到辽东的,难不成此女因为之前接触过鼠疫,从而自身体内有了一定抗体?
在大凌河寻人那些天,他们能找到的陕北人很少,多是以京师周围的人和辽东本土的汉人为主,此女既然是陕北的,会不会阿济格麾下的这些汉人,就是当年从太行山麓掳走的那批人呢?
若真如此,那找到柳老汉就有希望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纷扰在志文心头的时候,柳才已将方子写好,递给侍卫头子,“还请章京大人照方抓药,然后送来,我等好为贝勒爷煨药。”
这是志文专门交待过的,药抓来要自己煨,倒不是担心这些人不会,而是志文煨药的时候想要加系统池塘水进去,看看对鼠疫的疗效如何,之前用在其他病痛上面,还是不错的。
如果用这水煨药对鼠疫也有不错的效果,那等于是给自己等人又多了一道护身符。
“还趴着作甚?”侍卫头子将方子递给婢女,“还不快去!”
婢女如逢大赦,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方子,一溜烟跑了。
“几位还请换个地方歇息,吃点东西,稍后除了煨药,剩下的都交给那个婢女就好了。”侍卫头子一手虚引,将三人领出了帐外。
“哥,这个金人贝勒的病情很严重么?”休息的时候,囡囡问道,“还治不治得好?”
“治好的把握不大,不过退烧止汗还是可以的。”志文不想让他二人惊慌,没有据实相告。
肺鼠疫与逃难时的腺鼠疫在症状上还是颇有不同,要不然囡囡定然也会往那场疫病上想。
“那个婢女可是咱们陕北老乡,囡囡你听出来了么?”志文岔开话题问道,既然来此是找人的,那就把自己分析的情况同他俩好好说说,能早点找到人,就赶紧闪人跑路。
“陕北人?”囡囡忽闪忽闪眨了两下眼睛,“没听出来。”
年纪小小的,不过数年间就辗转了这么多的地方,囡囡现在的口音很杂,对乡音依然能听懂,不过已经没那么敏感了。
不过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了,“真的,真是咱们陕北的?那岂不是说。。。”
“没错。”志文笑着点头,“很有可能这里的汉人都是从陕北逃难到京师,然后被建奴掳过来的。”
囡囡兴奋得“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那说不定姥姥姥爷他们就在其中了,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着什么急。”志文一把拉住她,“你就这样出去到处瞎逛,还不让金人把你当奸细给抓了,放心,我刚刚想到一招,可以正大光明地找人。”
“咱们一会儿出去,找那侍卫头子,告诉他再加一味药引子,效果会更好,而且这药引子多多益善。”志文接着说道。
平时机敏伶俐的囡囡,因为事涉姥姥,脑子没了往日的灵光劲儿,看着志文,不明白什么意思。
“还没想通?”志文用指头点了一下她脑门,“药引子就用咱们在黄河边挖了吃过的马齿苋,他们的药材里肯定不会有,眼下已是初秋,这玩意儿虽然还有,但已不多,要想多弄些,就得发动汉人,咱们自己也可以出去找,这样一来,不就有找人的机会了么?”
马齿苋虽是野菜,但也有清热泄毒的作用,用在这方药中,多少也能起点作用,不算骗人。
“太好了,哥,还是你脑子好用。”囡囡抓着志文的手左右晃荡。
见柳才在旁边兴致不高,志文才想起没有同他把话说清楚,接着解释道,“柳大哥也不必灰心,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咱们逃进太行山的时候,金人掳了一大批难民而去?”
“怎么会不记得。”柳才闷闷地答道,他爹就是在那儿失陷的,“当时站在山上,那些建奴就像赶牲口似的把他们往京师方向赶。”
“忘了告诉你,柳大哥,那些难民大多都是从陕北逃过来的。。。”
志文话未说完,就被柳才一把抓住胳膊,“你是说,我爹很有可能也在此地?”
显然,他也反应过来了。
第611章 汉人特殊?
听说有药引效果更好,当天下午,侍卫头领就让跟随他们的哈喇沁部蒙人将汉人都撵出营盘,趁着天色未黑,想要多少弄些马齿苋回来。
志文他们三人自然也有了借口,能走出营盘,与这些汉人一道找寻药引。
出了营帐,还未出大营,志文就开始仔细打量整个营盘,与初进来时不同,因为知道阿济格染上了鼠疫,这一回查看的角度就大不一样了。
整个营地与志文他们在锦州之时差不多,金人与少量服侍他们的汉人聚在一处,负责监工的蒙人则同干活的汉人一起。
金人这边,除了进出口管得稍严,内里其实比较松懈,算得上内松外紧,整个营盘里面不时能听到咳嗽声,以志文的判断,多半都是肺鼠疫的初期患者,只是尚未死人,这些金人士兵懵然无知,并没有放在心上。
汉人奴婢极少,除了那个婢女能肯定没有染上鼠疫,其他零星几人,因为不能近距离观测,志文也就无从判断。
看来不出五天,金人这里就会因为鼠疫病倒大批人,不出十日,则定为鬼蜮,能幸存三到四成人就不错了,就不知蒙汉营地的情况如何。
出了营地,到得旷野之外,已经有漫山遍野的人了,大部分是低头寻找马齿苋的汉人,少量挎着弯刀的蒙人士卒掺杂在其中。
志文三人背着背篓,拿着锄头,也混杂在其中,本来是有金人士兵陪着他们的,不过这样一来,还叫他们如何寻人?
柳才好言相劝,将这几个金人士兵打发回去,这几人本就不太愿意出来劳累,稍微推让了一下,也就罢了,因为志文他们是代善引荐过来的,也不疑他们会逃跑,临走前将他三人托付给一个蒙人将领,让此人好生看顾。
蒙人将领知道他们是来给阿济格看病的,不敢怠慢,还想派人跟随,被柳才以聚在一起的人多,反而不易找到药引的借口婉言谢绝,随后,三人步入旷野,开始了探访亲人之旅。
忙到天黑,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自然没有什么惊喜,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
那就是果如志文所料,此地汉人泰半老家都是陕北的,遍地都是乡音,倒让志文囡囡倍感亲切。
更让志文意外的是,这些汉人除了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面黄肌瘦外,并不像金人那边大面积地出现疫病征兆,偶有一些人病仄仄的,志文仔细看过之后,能确认那要么是过度劳累,要么是不耐天热日晒所致,真正肺鼠疫的症状还没有在这些汉人身上见到。
这让志文颇为费解,开始他以为这是汉、蒙与金人分别宿营,还没有被建奴那边传染过来的缘故,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要知道,汉蒙是混在一起的,做监工的蒙人士卒在数量上远比汉人要少,但志文已经看到好几个双眼发红,不住咳嗽的蒙人了,症状与金人营地中的那些士卒一模一样,显然已是鼠疫的初期患者。
这不科学啊,志文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鼠疫病菌难道还能分辨不同族群,专找金人蒙人下手,而放过汉人么?
某些族群对抗某些特殊疾病,在统计数字上似乎的确要比其他族群好些,但汉人感染鼠疫的机率,并不会比其他族群低,否则历史上在明末也不会因为鼠疫死了这么多人,导致李自成围攻京师的时候,连守城的士兵都没有多少能上城头御敌。
还有,前年逃难黄河边的时候,不也一样有大量汉人因为染上鼠疫而亡。
逃难。。。鼠疫。。。
志文一拍大腿,自己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这些人都是从陕北逃难过来的,都经历过那场横行无忌的鼠疫大爆发,都是从鼠疫的虎口中逃生之人,不是身体特别强壮,就是先天体质特殊,对鼠疫不敏感之人,要么是不经意中有了抗体,不管哪种情况,都能够使他们在这次疫情中不被感染。
这下好了,想通此点,志文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大都一起逃过难,经历过鼠疫的洗礼,肯定也有了抗体,不用太过担心了。
少数几个没有逃过难的,让他们多喝池塘水,注意防护也就是了。
“哥,是不是就要找到姥爷他们了,所以这么高兴?”晚上吃完饭,给阿济格熬药的时候,囡囡见志文一展愁眉,显然心情很好,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因为找到亲人的希望大增而兴奋。
“没错。”志文自然不会扫兴地跟她说实情,而是给了个提议,“不过,或许咱们改变下方法,效果会更好。”
“难不成小志你会画像?”柳才问道,他们之前找人,都是一个个顺着认过去,不时描述下相貌,问问对方见没见过,这种效率可想而知十分低下,而且口里说出来的相貌,总会有误差,不是特别熟的人,很难根据描述把人想起来。
“我哪会画像。”志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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