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死,连尸体都埋了不少,囡囡还是不敢碰那个头骨。
志文拿着头骨,和囡囡一起回到坑边,将这具小孩的骨骸也丢入坑中。
和往常一样,仍旧是志文跳入坑中,检查尸体,洒石灰粉,最后填土。
其中一具尸身小腹鼓胀,又是吃观音土撑死的。
还是有人宁愿冒险吃土被撑死,也不愿意被饿死。
另一具是饿死的,今天运气还不错,这两人死前都没有得病。
检查完两具骨肉尚存的尸体后,志文习惯性地又仔细看了下那个小孩的骸骨,虽然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
当他的眼光扫过上下颌骨之间的牙齿上时却定住了,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
那里的门牙,缺了半块。
志文脑海里不知怎地,浮现出了花花咧着嘴笑的时候,露出的半颗门牙,那是小捷他们与麻子头一战的当晚,志文带着丫头们登山远观时跌断的。
印象中花花嘴里的半颗门牙渐渐地与手上头骨的半颗门牙重叠了起来,似乎很像啊。
还有这身高,也差不多。
难不成这是花花?花花被人吃了?
不不不,只是巧合,这是个也断了半颗牙的小孩,花花跟他爹娘去晋西了,这会儿应该早已经过了黄河,怎么可能死在这儿,还被人吃了呢?
志文不停地安慰自己。
“哥,怎么了?”囡囡在坑边见志文拿着头骨惊叹一声后就一动不动地发呆,忍不住问道。
“哦。”志文随口回应,脑子里一片混乱,花花的笑脸和眼前的头骨交替出现,听见囡囡问,迷迷糊糊地拿着头骨就跳到坑边,来到囡囡的身旁,把半截门牙指给囡囡看。
头骨凑到囡囡面前时,囡囡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不过很快就定住了,显然,她也发现了端倪。
“花花?”囡囡轻声地自言自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慌张。
志文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心中后悔不已,干嘛要拿给囡囡看,自己既然确定不了,不如先瞒着其他人,给囡囡看了,不过是徒增囡囡她们的烦恼而已。
不过后悔已经没用了,大家都听见了囡囡刚才从嘴里冒出来的那两个字,纷纷围了过来。
顺着囡囡眼睛看的方向,众人都看见了那小小头骨里残缺的半颗门牙。
只是谁都不愿相信这是那个不久前还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花花,却又害怕这真是那个倔强而又敏感的花花。
这一刻没有人说话,生怕一开口,心中的担心和害怕就成为现实,众人或粗重,或轻缓,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不是花花,肯定不是花花!”小英斩钉截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大家从各自的担心和恐慌中回过神来,纷纷看向小英。
小英不慌不忙地对囡囡说道:“囡囡,花花临走前你不是送了块石头给她吗?刚才你和小志哥有没有看见这块石头呢?”
囡囡眼睛一亮,这块石头虽然漂亮,却不值钱,也只有她们这些小丫头才喜欢,如果真是花花被害,那这块石头十有**会在现场,毕竟谁会看得上一块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石头,把它带走呢?
“大家都找找。”志文连忙安排,小英的看法有点道理。
如果这里找不到那块石头的话,那这个头骨是花花的可能性就不大,虽然不能就此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好歹让囡囡,让大家有了希望和念想啊。
四下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大家在用锄头铲子扒拉草丛和灌木。
“没有!”
“没找到。”
“我没见到。”
周围纷纷传来的,算是好消息。
“呀!”不远处,山的另一面,突然传来了一身惊叫,那是妞妞。
“怎么了,妞妞!”找到那块石头了,还是其他什么让人吃惊的东西?
“没有没有,没找到!”妞妞先是大声否认,随即又高声喊道,“快过来,大家都来,志文哥!”
志文闻声穿过山顶,来到山的另一侧。
那条已经陪伴了他们一段时日的无定河,从这座山的左侧穿出,然后顺着他们脚下的山脚,向右前方蜿蜒而去。
绕过一个形似鹰嘴的凸起,漂亮地划了道弧线,带着碧蓝清亮的河水,一头扎进了来自远方的、看似异常平静的涛涛浊流的怀抱。
交汇处,清流在逼开浊浪少许后,就再也不分彼此,一起缓缓流向下游。
黄河!
志文站在山顶,和其他人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敢肯定,无定河(志文他们都不知道它叫无定河)汇入的这条河就是黄河。
不仅是它那黄浊的河水,也不是河对岸那突兀而起的山峦,与河这边平缓的山包而截然不同的地貌。
而是它尽管没有咆哮如虎的气势,也不闻奔腾不休的水声,但那看上去缓慢的水流,却带着远古苍凉古朴的味道,自然而然地向世人宣布,我,是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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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易子而食
当晚的气氛一开始是兴奋而热烈的。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黄河边(孙大夫已经确认这是黄河了)。
尽管目前还不知道该怎么过河,白天见到的入黄口这一带没有一艘船,也没人认为自己可以直接从水里游过去,陆续到达的难民们还是很高兴,气氛一如当时初到无定河畔那样,带着欢喜和希望。
志文很凑趣地抽空“抓”了两条黄河大鲤鱼给大家打牙祭,这次用来炖汤,雪白的鱼汤一点土腥气都没有,反而带着鲜甜,就着野菜饼,加上鱼肉,大家都吃得口滑。
马二也闻着味道来来,他给志文提供了一条信息,最近的一个渡口他去过了,没人,没船。
“嗝!。。。。。。”大柱最先吃饱,满意地打了个嗝。
“志文,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抓鱼。”既然已经在黄河边上了,河是不愁的,要是自己会这一招,那什么时候想吃就自己去抓,这是大柱的想法。
“行啊。”志文很爽快,前提是大柱能找得到鱼。
“小林,狗肉你们吃过没?”大柱吃得舒坦,但似乎还不满足,一时忘了志文的告诫,又惦记上了狗肉。
小林摇摇头,开玩笑,按他们以前的情况,不被野狗吃就不错了。
“野狗最好别吃。”孙大夫喝了口汤,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知道,孙伯。”大柱被志文狠狠瞪了一眼,瞬间清醒,“吃过死人的嘛,不吃,不吃。”
“白天我们还赶跑了两只想吃死尸的野狗呢。”大柱向孙大夫表功,“还发现了一副被吃剩的小孩骨头。”
话音刚落,热闹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小英娘白天没有和志文他们在一起,不知道情况,起初以为大柱口中的那小孩是被狗吃的,虽不落忍,但也并不惊讶,毕竟见识过。
不过很快她察觉到气氛不对,就连大柱也悻悻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到底什么事儿?”小英娘问,见无人搭理她,语气有点严厉,“小捷!”
“那小孩不是被狗吃的,是被。。。。。。人吃的。”小捷不得不回答自家老娘的问题。
“这。。。。。。”,小英娘手一抖,碗里的汤晃了一下,好悬没有泼出来。
孙大夫白天给人看病去了,也不在现场,不过神色不变,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汤,说道:“易子而食,其实。。。。。。在我们烧石灰之前,就有人家这样做了。”
易子?而食?
字面意思志文听明白了,不过,真是这样理解吗?
孙大夫看着大家不可思议的神色,知道大家难以相信,“孩子多的早这样做了,不然咋办?”
“野菜没了吃蓬草,蓬草没了吃观音土,可观音土就是骗肚子的,吃了多半还是得死,如果不想死,那就只能。。。。。。”
“那。。。。。。,卖了不行吗?我弟弟去年就卖了,多少换了些粮呢。”大柱也被孙大夫说出来的真相吓住了,他一直以为这小孩是被偷来或者抢来的。
“卖了,谁买?谁还有粮买?谁有粮还愿意买?”孙大夫放下碗,幽幽说道。
说到这孙大夫多少有点疑惑,志文一家这找野菜的本事的确厉害得有点离谱。
“他们。。。。。。,忍心吃吗?”小英娘已经从小英嘴里听了事情的经过,知道没有找到囡囡送给花花的石头,那具骸骨应该不是花花只后,不再那么紧张,但仍然被这残酷的事实所震惊。
“所以,要‘易子'咯。”孙大夫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感**彩,语气平静地继续揭露真相,“你家的小孩给我,我家的小孩就给你,相互交换一下,硬着头皮吃呗。”
经过这段时间的耳炫目染,孙大夫说的话不再那么文绉绉的了,可志文宁愿听他之乎者也地背背书,也不愿意听他用白话如此冷静地说这么残酷的事实。
“而且,只要吃过第一次,以后就没这么为难了。”孙大夫每说一句话,就像又剥了一层洋葱,给大家带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冲击。
“好了,孙伯!”志文脸色铁青,忍不住开口制止了孙大夫的话。
虽然他早从他那有限的历史常识里知道,严重的饥荒中,中外这样的事情很多,理智也告诉他这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可身体里的灵魂是从后世文明社会穿越而来的,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这**裸、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孙大夫知道常人初次听到这种事儿的反应,识趣地闭上了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的反应就没有这么激烈了吧,就像曾经的自己。
“孙伯,这样说来,”短暂地沉默之后,志文觉察出孙大夫话里隐含的意思,又开口问道:“你和八千烧石灰前就见过这种事儿了?”
孙大夫点点头,表示肯定。
“那我们第一次遇见你们,帮你俩撵走野狗那次,有没有这种事儿发生?
“有。”这次却是八千替他父亲回答,“早有了。”
“那我们也早就在官道两边替人殓尸了,怎么之前一直没有遇上这种小孩的遗骨呢?”没道理孙氏父子能碰上,他们却遇不到这种情况啊。
孙大夫叹口气,“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这些人虽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不知礼义廉耻,但这件事儿始终有违人伦之道,一旦易了子,都是远远的躲着,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事儿?多少还得顾及下脸面吧。”
听到这儿,志文恶意地认为,不在人多的地方易子而食,恐怕是因为怕被人盯上吧。
“你们啊,”孙大夫用手指了指志文,“以前收殓的范围小了,有山也不上去找找,所以就见不到咯。”
志文点点头,原因恐怕真是如此了。
“好了,”良久,志文收拾了下心情宽慰大家,“如果白天那具小孩的骨头真是孙伯说的这种情况,那对我们来说还是个好消息。”
众人面露疑惑,都不解地看向志文。
只有小英最先反应过来,抢着说道:“花花的爹娘为了二十亩地和宅院,送花花去做童养媳,所以就算他们没吃的了,也不会把花花换出去,不然那二十亩地就没指望了,对吧?小志哥。”
正确!志文看着小英笑了,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第92章 无人摆渡的渡口
季夏的黎明,太阳还未升起,天气凉爽,清风习习,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志文他们并未像往日那般奔波在路上,难得的偷了个懒,全体站在黄河岸边。
“这河里怎么没有船呢?”大柱定定地盯着翻腾的河水看了一会儿,这才发问。
尽管昨天在山顶上,大伙儿已经被黄河的风采震慑了一回,不过那是远观。
此刻站在近处,感受自又不同,却也一样地被这条母亲河深深吸引。
“这一带看样子是不会有渡口了。”孙大夫开口给大家解释,“咱们这边儿多是河滩浅地,而对岸则山势雄奇,不适合做渡口。”
志文暗自点头,的确如此,这一带的河道两岸,都没有适合船只停泊的地方。
“志文,你会水吗?”小捷突然问道。
稍微想了想,志文还是摇摇头,上辈子只在游泳池里扑腾过,在这样暗流汹涌,不知水里有多少漩涡的大江大河里,自己那三脚猫的游泳水平,还是算了。
再说,和大柱一起呆过的那个小村子,也没条件让人会游泳。
“水性再好也别想着能游过河去,”孙大夫急忙开口劝阻,“这河水表面看似平静,可内里不知有多凶险。”
“我没想游过去啊,”小捷却不领情,“我又不会水。”
孙大夫恨恨地瞪了小捷一眼,这臭小子,不会水话还这么多。
“要不咱们自己砍树做船划过去吧!”大柱异想天开地说。
众人懒得理他,且不说会不会造船,能不能自己划过去,看看周围山头,有几棵能砍的大树?
“这渡口都在河边,那咱们得顺着河边走了?”小捷皱皱眉头,这河边没有成型的道路,尽是滩涂,实在是不好走。
“还是走官道,”孙大夫耐心解释,“只要有渡口,不论大小,总会有条路从官道通过去的。”
“孙伯说得对,咱们折回官道吧。”志文表示赞同,渡口到官道,怎么滴也能被人踩出条路来。
其他难民也都是顺着官道走,毕竟河边不仅走路不方便,也不好找吃的。
“爹,你看。”大伙儿正要走,八千却突然手指河水,惊喜地大喊。
一个灰白色的物体随着河水忽上忽下地翻滚,仔细辨认下,那是一只死去多时,被水泡得发胀的羊,不知怎地被河水一路冲到这儿。
“大椿,你想吃羊肉?”大柱奇怪地问,一只死羊值得这么兴奋么?
“泡成那样还能吃吗?早臭了。”八千撇撇嘴,“再说了,怎么捞上来?”
“够不着也吃不上,那你还这么高兴?”不但是大柱有此疑问,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嘿嘿,羊身上可有好东西,”八千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只是今天这羊捞不上来,可惜了。”
“咳。。。。。。”,孙大夫重重地咳了声嗽,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大声呵斥八千,“看见一只死羊就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说完率先离去了。
八千听见他爹的这声咳嗽,急忙收了笑容跟着走了,“以后有机会让你们见识见识。”
这爷俩儿有点儿意思,志文暗道,难道有什么秘密和羊有关?
。。。。。。
“大。。。。。。叔。。。。。。”,大柱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朝着河中间的一艘小船喊道,显得异常兴奋。
总算在黄河上见到一艘船了。
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二个小渡口,之前找到的第一个渡口,果真如马二所说,栈桥什么的都破败不堪,除了流动缓慢和看上去挺深的河水,两岸人影和船只全都没有,一派荒凉的景象。
没想到第二个渡口就见到了船只,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志文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这个渡口也没人的准备,实在是从官道到这儿渡口的路太烂了。
“我们,要。。。过。。。河。。。”大柱继续朝船上的那人喊道,然后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船夫过来。
不料那船夫朝他们这儿看了看,不但没把船划过来,反而自顾自地回东岸去了。
目光所及,整个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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