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恨的是,詹姆斯甚至忘了将刀子拔出来!
人生就是这样,那个男人成了神蹟,詹姆斯被逮住。
一个案子追一个案子,原本詹姆斯以为竟然可以因为忘了抢钱幸运逃过一死,却还是被四年前的自己亲自送上了死刑台。
算了算了,这样也好,他自我放弃地这么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詹姆斯真厌倦了流浪的日子。
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里找东西吃,每天在超市外徘徊等待过期的食物给扔出来,在公园树下静静等待陌生人将仅剩最后一口热狗的麵包留在长椅上。犯酒瘾的时候,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找个醉死的倒楣鬼搜刮一下,甚至得抢劫看起来有钱喝醉的其他流浪汉……
若非美国是一个富裕的国家,这种人渣早饿死了。
没有尊严的卑贱人生,早点死去就是早点解脱。
“有人说,自由女神像、口香糖、电椅是美国的三大象徵。詹姆斯先生,你很幸运地躲过了现在已经不流行的电椅,我们现在处死像你这种畜生,用的是毒针。”行刑官冷酷地捏着他的脸。
詹姆斯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真不晓得,领国家薪水的行刑宫干嘛羞辱一个快死的人?
一旁的牧师也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是了是了,这不就是詹姆斯人生的写照吗?他总是被瞧不起,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给他真正的重视……除了那晚收留詹姆斯的好心夫妇。
该死,快点把毒针插进我的动脉吧!他心想。
见詹姆斯没反应,行刑官继续用非人的语气说:“流浪汉应该将不少旧报纸当棉被盖吧?我提醒你,在二〇〇六年的时候,佛罗里达州对一个叫戴安兹的犯人注射毒液,过程竟然持续了三十四分钟。二〇〇七年的时候,俄亥俄州对一个叫牛顿的犯人注射毒液,那次竟然花了两个小时,啧啧,那里的行刑官还前所未有允许牛顿中途上了一次厕所。毒液没那么管用,让那两个畜生死得很痛苦,媒体跟专家都说是意外,但我知道——这是报应。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意外'……很让人期待啊。”
詹姆斯的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这个狗娘养的行刑官说完一些自以为正义的话后,行刑的过程才开始录影。
牧师带着詹姆斯读圣经,假惺惺为他祈福。一本正经的行刑官宣读着他的罪行及引用的法律条例时,其余狱卒就将他双手双脚固定在椅子上,牢牢地绑紧,一股将死的窒息感笼罩着他。
“现在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犯人詹姆斯·多纳待,犯下一级谋杀罪,判处死刑确定——现在开始行刑。”行刑官宣佈。
詹姆斯茫然地看着狱卒将针筒野蛮地刺进他的手臂,凉凉的透明液体流进静脉。毒液一共有三管,依序流进他的体内。
后来詹姆斯才知道是麻醉用的流喷妥钠、神经阻断剂与肌肉麻痺剂泮库溴铵、停止心跳的氯化钾,每一种毒药都能够单独处决犯人,搭配起来更是万无一失。
不到半分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麻了上来,好像有一百万只蚂蚁同时咬着詹姆斯的双脚,沿着他的血管跟骨头一路往上啃着、钻着、咬着、吸吮着。
他无法克制恐惧地流泪,不停搓着逐渐迟钝的手指,不晓得在抵抗什么……结果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气管的肌肉忽地紧绷起来,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捏住,快要爆裂开来。
一瞬间死亡好近,好近,就在他的身体里!那么痛苦!
“原来这就是死亡!”詹姆斯很着急,拼命想呼吸,全身发狂似抽搐。
再怎么想藉死亡脱离这个不喜欢他的世界,无法呼吸的詹姆斯还是本能地挣扎。
肌肉扭曲,爬满脸的泪水像盐酸一样腐蚀着他的视线,皮肤好像在冒烟。
是谁说死刑里最人道的是毒针?是谁说的!自己来试试!
真想用头朝坚硬的任何地方猛撞猛撞,想在地板上像陀螺一样打滚,想从高楼跳下,想拿枪朝太阳穴连扪三次扳机!!
都好!
都好!
但最后詹姆斯想张开大嘴多吸一口气!
多吸一口气再死!
这种极端的痛苦没有停止,每根血管像充满了瓦斯,随时都在点火燃烧。
詹姆斯不想闭上眼睛堕入黑暗,他太害怕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与詹姆斯在牢房里幻想的大相迳庭,他的意识没有因为毒液变得迟钝、反而异常清晰,看样子死亡要詹姆斯彻彻底底感受它,不轻易饶过。
他想大声求救,他不想死了,他想用所有代价重新当个好人!
一分一秒过去了,肉体持续感受着痛苦的窒息感。
他没有闭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的尽头会是白光吗?传说中接引死者到另一个世界的白色吸力?
詹姆斯在越来越嚣张的痛苦中等待着地狱的使者,却什么也没等到。
没有白光。
也没有什么吸力。
“……”詹姆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行刑官。
地狱里怎么还有这个家伙?
“行刑第十五分钟,犯人心跳停止,瞳孔无光线反应。”
是谁?是谁在说话?
“……”詹姆斯呆呆地扭动脖子,想找出说话的人。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死吗?”行刑官抱怨。
“心跳的确是……”那个医生模样的人拿着听诊器按在詹姆斯胸口。
“是剂量出了问题吗?真糟糕啊。”行刑官背对着录影镜头微笑。
那表情却仿彿在说:真好,剂量出了问题,这个人渣果然得死两次才够。
医生模样的人一边确认詹姆斯的身体状况,一边喃喃自语:“这真是难以理解,明明就没有心跳了,怎么会……这完全就不合理。”
一旁的狱卒没闲着,立刻拿出三管新的毒针,等待命令。
“现在时间,早上十点三十七分,由于犯人詹姆斯·多纳特尚未死去,依法继续执行死刑确定。开始。”行刑官像是在泄欲的神情,这个变态家伙一定很满足自己的工作就是合法杀人。
“等等……我……”詹姆斯太害怕了,刚刚的感觉还得再体验一次吗?
狱卒将三管新的毒针继续插进他的手臂,詹姆斯急切哀号:“我要上诉!我要上诉!死刑明明已经执行过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一点也不公平!”
行刑官笑笑看着詹姆斯。
詹姆斯越恐惧,行刑官就越得意,但詹姆斯却孬种地停不下求饶。
“神父,救我!他们这样对待我并不公平!”他快发狂了。
“……孩子,你得亲自向上帝解释你的罪。”神父手按着圣经。
三管毒针再次流进他的静脉,侵蚀着他充满罪恶的肉体。
詹姆斯只是充满恐惧地大吼大叫,快点停手,或快点结束!
乾叫了几分钟,在行刑官跟医生的错愕沉默中,他慢慢静了下来。
这次,詹姆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麻不痛,也没有最痛苦的呼吸困难。
没有黑暗也没有光,詹姆斯还是好好地坐在死刑房里。
医生左手撑开他的眼皮,右手拿着小型手电简照着他的眼睛。
“……他已经死了。”医生宣佈。
“死了?”行刑官瞪着医生,瞪着詹姆斯,瞪着空掉了的六管针筒。
“你听到了我说什么,这个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医生郑重地说。
行刑宫瞪着协刑的狱卒:“该不会是毒液过期了吧?检查一下。”
医生摇摇头,缓缓站了起来:“不,毒液即使过期了还是毒液,这个人也的确死了。没有心跳,瞳孔没有光线反应,既然这个人已经死了,这里就没我的事了。”
詹姆斯呆呆地听着医生的宣判,脑袋一片空白。
行刑官走了过来,抢过听诊器确认詹姆斯的心跳,用力拍打他的脸。
行刑官的动作越来越粗鲁,表情越来越气急败坏。
不知道过了多久,行刑官两眼无神地转过头:“神父?”
神父呆晌地跪了下来,拼命在胸前划下十字,泪水爬满了老脸。
没错,如你所想,一个不该属于詹姆斯的神蹟错给了他。
继被詹姆斯杀死的赛门布拉克之后,詹姆斯成了世界上第二个活死人。
2
有人说,从一个人的垃圾桶里都丢了什么、怎么丢,可以了解这个人。
但詹姆斯最常干的事,却是在别人不要的垃圾里寻找他需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詹姆斯根本就是另一个厨余回收桶。
现在,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詹姆斯成了神蹟。
……魔鬼知道了,一定很想笑。
在理所当然的军队抵达前,典狱长短暂接见了詹姆斯。
“孩子,你是无辜的吗?”典狱长摸着白掉了的鬍鬚。
詹姆斯再怎么无耻,也不可能否认自己犯下的罪,只是一直以来都抱持着如果没被逮到、就苟且偷生下去的消极心态,反正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我有罪。”詹姆斯看着橘色的囚服,髒污的边都卷了起来。
“在毒液注射之后,你死过了吗?”
“是的,我非常痛苦。”
“在黑暗里,你看见上帝了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
“上帝将神蹟降予给你,你想不出原因?”
“我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也许祂只是弄错了……”
此时军队抵达监狱,对话也结束了。
几个穿着隔离装的人一边朝监狱每个角落喷上消毒药水,一边将詹姆斯塞进一个透明的、圆筒状的……“棺材”里,大概是想彻底隔离他跟外界的接触吧。
一路上都没有人跟詹姆斯说话,詹姆斯问他们要送他去哪,他们也噤声不说,虽然詹姆斯已经死了,那种气氛还是让他不由自主担心了起来。
任何人在这种情势下也只有胡思乱想。
詹姆斯暗忖……
我没有死,不,应该说是死不像死,这应该是个礼物。
那个自己撞死在我刀上的赛门布拉克,靠着“死不像死”捞了享用不尽的名气,每次接受访问或公开表演都海削了一大笔钱,显然“死不像死”有很大的好处。
现在轮到我了,我也可以跟赛门布拉克一样,顺利变成一个只有在电视跟报纸上才可以看到的那种名人,从此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既然“死不像死”是上帝的礼物,那么,我凭什么得到呢?
也许那一个寒冷的冬夜,收容我的那两个年轻夫妇其实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私底下做尽很多见不得人的坏事。
也许,那天晚上他们收容我,其实是要害我……对!他们干什么要收容一个像我一样废物般的流浪汉呢?
我没钱,将来有钱也不可能报答他们,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施舍我好处吧?
说不定他们假意收留我,其实是想把一件他们干过的坏事栽赃给我?
也许他们想要趁我睡觉迷昏我、再盗走我的肾脏去卖?
所以整件凶案都是上帝藉着我的手,杀死一对假情假意的邪恶夫妇?
是吧?
是吧?
是吧!
詹姆斯无法再掰下去了,这种纵容自己的想法令他作呕。
但他没办法真地作呕,你了解的。
3
到了军事基地,这透明胶囊棺材打开,他们放詹姆斯出来自己走路。
先做了简单的健康检查,詹姆斯便被枪桿子一路推到一间由强化玻璃建造成的透明拘留所。那个时候,詹姆斯才发觉自己原来并不孤单。
在詹姆斯之前,已经有两个刚刚死过,一次的死刑犯到这里报到。
一个叫强纳生,鼎鼎有名的魔鬼,强纳生玛利。
詹姆斯在报纸上看过他,就连詹姆斯这种人渣都有资格诅咒强纳生下地狱。
强纳生监禁了邻居的未成年双胞胎女儿长达五年,期间畜生般强暴她们是不必说了,最后强纳生勒死其中一个、还丧心病狂打算将剩下的一个卖给另一个监禁狂的时候,案件才“意外”曝光。
怎么曝光的非常好笑,喝醉酒的强纳生将双胞胎之一塞进后车厢后,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到邻州打算交货,双方碰头,后车厢一打开,这才发现那个双胞胎之一是个死人,还是个死了好几天脸色发黑的臭死人……拿错了,活下来的那个双胞胎还关在地下室里。
另一个监禁狂对强纳生打算卖给他一个死人非常不满,竟然打电话报警,强纳生被处以死刑,而那一位监禁狂也跟在强纳生的屁股后被送进监狱——原因是,那个畜生在家里地下室囚禁了三个买来的未成年女童。
另一个死刑犯叫唐,是个矮小精壮的黑人。
唐倒楣在华盛顿州被逮捕、判决、行刑,那里用的是所剩不多的绞刑,那一下搞得唐颈骨断裂,整个脑袋摇来摇去的非常滑稽。第二下跟第三下,又将他脖子的肌肉扯得更松弛,像个弹簧坏掉的小丑玩具。
唐被判处死刑的原因一句话就可以打发:他杀光了全家。
也许有了赛门布拉克的前例,军方不避讳将我们三个人关在一起,或许也有藉着用特殊仪器偷听我们三人的对话、去了解我们的“死不像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意义吧。
甩着不受控制的大舌头,唐听了詹姆斯的苦恼,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嘿!听好!你已经死了,死了!然后想想你是怎么死的,难道你被处死的时候所受的苦,还不足以抵销你犯下的罪吗!”
詹姆斯心想,虽然唐杀了他全家,不过他说得对,我被毒死的时候所经历的痛苦太剧烈了,如果不能抵销我犯下的罪,那么,怎么做才可以?
只是,被毒针锲而不舍戳了十五次的强纳生冷笑:“他杀了两个人,怎么只死一次啊?”
唐呸了一口:“他妈的,上帝自有安排!”
强纳生嗤之以鼻,这个动作惹火了唐。
唐扯着强纳生的囚服衣领大声说道:“我像杀猪一样宰了六个人,不也只死一次吗!我说,上帝让我们活着,就是默认了我们干的事是对的!要不,至少认为我们干的……干得挺好!”
挣脱唐的拉扯,强纳生继续他拿手的冷笑:“所以我们出去这里,应该继续干我们之前干的事啰?因为上帝自有安排?”
纵使詹姆斯认为自己的罪行已经被死刑给抵销,但这种说法未免也太离谱,他忍不住说:“唐,你这样说简直是亵渎,上帝藉着让我们继续活下去展现了他的伟大,肯定是要我们积极帮祂传教,让更多人知道上帝的存在。”
唐激动地说:“传教?我爸就是牧师,我还不是照样宰了他!”
跟神经病争辩是徒劳无功的,詹姆斯不想再回应唐,而强纳生根本就不屑跟唐讨论任何事,詹姆斯与强纳生就这么听着伟大的唐演讲起,他如何按部就班杀死全家人的“事蹟”。
唐的演讲非常冗长,过程钜细靡遗,有时唐还会深入被他杀死的家人心里,伪造一些他家人的“内心话”。詹姆斯听了很想笑,但即使詹姆斯死了没什么好畏惧的,依然不敢惹唐这种吃炸药长大的火爆份子。
过了大半天,这个拘留所里突然又送进来四个死人。
一个是三个小时前在黑帮火并中丧生的二十五岁白人,他的身体里还留着尚未清除的十七个弹头,其中一个将他一只眼睛给打爆了,弹头就留在脑袋里。
他在急诊室里像是大梦初醒般坐了起来,接下来你知道、詹姆斯知道。
第二个被送进来的是被黑吃黑的老黑,他被贩毒的同行朝后脑勺开了一枪,倒地后不到一分钟就爬了起来,拿起枪,朝正要开车走的那名同行射光子弹,将杀死他的同行杀掉。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