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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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鉴赏大辞典-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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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
 
  回山转海不作难,倾情倒意无所惜。
 
  我向淮南攀桂枝,君留洛北愁梦思。
 
  不忍别,还相随。
 
  相随迢迢访仙城,三十六曲水回萦。
 
  一溪初入千花明,万壑度尽松风声。
 
  银鞍金络到平地,汉东太守来相迎。
 
  紫阳之真人,邀我吹玉笙。
 
  餐霞楼上动仙乐,嘈然宛似鸾凤鸣。
 
  袖长管催欲轻举,汉东太守醉起舞。
 
  手持锦袍覆我身,我醉横眠枕其股。
 
  当筵意气凌九霄,星离雨散不终朝,分飞楚关山水遥。
 
  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归家渡渭桥。
 
  君家严君勇貔虎,作尹并州遏戎虏。
 
  五月相呼渡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
 
  行来北京岁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
 
  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
 
  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
 
  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
 
  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
 
  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
 
  翠娥婵娟初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
 
  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
 
  此时行乐难再遇,西游因献《长杨赋》。
 
  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
 
  渭桥南头一遇君,酂台之北又离群。
 
  问余别恨今多少,落花春暮争纷纷。
 
  言亦不可尽,情亦不可及。
 
  呼儿长跪缄此辞,寄君千里遥相忆。
 
  这首“忆旧游”的诗是作者写寄给好友元演的,演时为亳州(即谯郡,州治在今安徽亳县)参军。诗曾收入《河岳英灵集》,其中又提到长安失意之事,故当作于天宝三载(744)至十二载(753)间。诗中历叙与元演四番聚散的经过,于入京前游踪最为详明,是了解作者生平及思想的重要作品。乍看来,此诗不过写作者青年时代裘马轻狂的生活,至涉及纵酒挟妓、与道士交游等内容,似乎并无多少积极的思想意义。其实不然。须知它是写于作者“曳裾王门不称情”政治遭遇失意,对于社会现实与世态人情均有深入的体验之后。因此,“忆旧游”便不仅有怀旧而且有非今的意味。诗人笔下那恣意行乐的生活,是作为“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污浊官场生活的对立面来写的;其笔下那脱略形迹的人物,又是作为上层社会虚伪与势利的对立面来写的,自有言外之意在。
 
  诗篇的组织,以与元演的离合为经纬,共分四段。前三段依次给读者展现出许多美好的情事。
 
  第一段从“忆昔洛阳董糟丘”到“君留洛北愁梦思”,追忆诗人在洛阳时的放诞生活及与元演的第一番聚散。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诗人鲜明的自我形象。从洛阳一酒家(“董糟丘”)说起,这个引子就是李白个性特征的表现。“为余天津桥(在洛阳西南之洛水上)南造酒楼”,是一个何等主观的夸张!在自称“酒中仙”的诗人面前,简直就没有一个配称能饮酒的人。少年李白生活豪纵,充满进取精神,饮酒是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解放:“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一醉”而至于“累月”,又是一个令人惊讶、令人叫绝的夸张,在这样的人面前真正是“万户侯何足道哉”!至于他的交游,尽是“海内贤豪青云客”,而其中最称“莫逆”之交的又是谁呢?以下自然带出元参军。随即只用简短两句形容其交谊:彼此“倾情倒意”到可以为对方牺牲一切(“无所惜”)的地步,以至“回山转海”也算不得什么(“不为难”)了。既叙得峻洁,又深蕴真情笃意。刚开这样一个头,以下就说分手了,那时李白旋赴淮南(“攀桂枝”指隐居访道事,语出淮南小山《招隐士》,而元“留洛北”。不过这开头已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二段之间有两个过渡句。“不忍别”承上“君留洛北愁梦思”,写二人分手的依依不舍:“还相随”又引起下文第二番相会。有此二句上下衔接极为自然。
 
  第二段从“相随迢迢访仙城”到“君亦归家渡渭桥”,追忆偕元演同游汉东郡即随州(州治在今湖北随县),与汉东太守及道士胡紫阳游乐情事。先写二人访仙城山,泛舟赏景,后换马陆行来到汉东。“相随”六句写风光,写行程,简洁入妙,路“迢迢”、“水回萦”、“初入”、“度尽”,使人应接不暇。然后,与远道出迎的汉东太守见面了。汉东太守的形象在此段中最生动可爱,他没有半点专城而居的官架子。他与紫阳真人固然是老朋友,对李白也是倾盖如故。这几位忘形之交在随州苦竹院──“餐霞楼”饮酒作乐,道士与诗人一同伴奏,汉东太守则起舞弄影。没有尊卑,毫无拘束,本来就洒脱的诗人举措更随便了,不但喝得烂醉,甚而忘形到“我醉横眠枕其股”了。然而太守对此则不以为忤,还脱下锦袍给他盖上。这一幕“解衣衣我”的场面写来感人肺腑。此段环境氛围描写亦妙,与道院相称。“餐霞”的楼名,如“凤鸣”的仙乐,都造成一种飘飘然非人世间的感觉。欢会如此高兴(“当筵意气凌九霄”),而分手又显得多么容易啊(“星离雨散不终朝”)。诗人与元演又作劳燕分飞,“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归家渡渭桥”,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至此,诗情出现一个跳跃,直接进入第三段从“君家严君勇貔虎”到“歌曲自绕行云飞”,追忆诗人在并州受元演及其父亲热情款待的情况。从“五月相呼”句看,诗人是应元演的盛意邀请,离开安陆,同经太行山到太原府(并州)去的。曹操诗云:“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苦寒行》)然而诗人兴致很高,时令也很好,所以“摧轮不道羊肠苦”。这一段写人,以元参军为主。先从其“严君”(父亲)写起,不仅引进一个陪衬人物,同时也在于显示元演将家子的身分。李白在元演那里真是惬意爽心极了:“行来北京(太原)岁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他们还时常光顾城西的名胜古迹晋祠。晋水从这儿发源,风光极美。浮舟弄水,击鼓吹箫,真是快乐。以下六句专写欣赏女伎的歌舞,“其若杨花似雪何”一句大有“行乐须及春”(《月下独酌》)之慨。玩乐直到傍晚,他们还不想归去。“斜日”的红光与歌女们的红妆醉颜相乱,特别迷人;美人的倩影倒映清清的潭水中,风光绮丽。这时新月初上,美人的面容象月色般皎洁,她们轮番歌唱、起舞;歌声悠扬,随风远去,追逐行云……。这里,“黄金白璧买歌笑”已化为生动鲜明的图景,可谓尽态极妍了。
 
  第四段从“此时行乐难再遇”到篇末。一句收束前文,然后写到长安失意时与元又一度相逢。与前三段都不同,这里没有情事的追忆,只用“渭桥南头一遇君,酂台(在谯郡)之北又离群”一笔带过,是说关中一面,元即赴谯郡,似乎是握手已违。大约那时诗人身不自由,心亦不自在吧!关于诗人在长安的境遇,也只有含蓄的两句话:“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然而它包含多少人事感慨啊。一向旷达的诗人,竟也发出了“问余别恨今多少”的感喟,而暮春落花景象更增添了这种别恨。这种心境是“言亦不可尽,情亦不可及”,诗人只有通过怀旧(“遥相忆”)的方式来排遣了。当其“呼儿长跪缄此辞”拟以寄远时,心头该是怎样一种滋味!
 
  此诗提到“北阙青云不可期”,显然是含着牢骚的。但它在写法上与《行路难》、《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等等直抒旨意、嘻笑怒骂的长篇不同。它对现实的愤懑几乎没有正面的叙写,而对往日旧梦重温却写得恣肆快畅、笔酣墨饱。通过对故人往事的理想化、浪漫化,突出了现实的缺恨。因此它既有李白歌行通常所有的纵横奔放的优点,又兼有深沉含蓄的特点。这是此诗艺术上的优长之一。
 
  关于此诗的结构,《唐宋诗醇》说得好:“此篇最有纪律可循。历数旧游,纯用叙事之法。以离合为经纬,以转折为节奏。结构极严而神气自畅。至于奇情胜致,使览者应接不暇,又其才之独擅者耳。”这是说,此诗与李白七古通常那种“纵逸”的、无法而法的作风不同,而是按实有的经历如实写出,娓娓道来,层次分明,结构严谨,写法却又极富变化,颇多淋漓兴会之笔。通篇以七言句为主,间出三、五、九字句,且偶而出现奇数句(如“当筵意气”以下三句成一意群),于整饬中见参差,终能“神气自畅”。这是此诗艺术上另一个优长。
 
                (周啸天)
 




 



寄东鲁二稚子 
               寄东鲁二稚子
 
                 李白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
 
  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
 
  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
 
  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
 
  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天宝三载(744),李白因在朝中受权贵排挤,怀着抑郁不平之气离开长安,开始了生平第二次漫游时期,历时十一年。这一时期,他以梁园(今河南开封)、东鲁为中心,广泛地游览了大江南北的许多地方。这首诗,就是他在游览金陵(今南京)期间写的,可能是作于天宝七载。
 
  这是一首情深意切的寄怀诗,诗人以生动真切的笔触,抒发了思念儿女的骨肉深情。诗以景发端,在我们面前展示了“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的江南春色,把自己所在的“吴地”(这里指南京)桑叶一片碧绿,春蚕快要结茧的情景,描绘得清新如画。接着,即景生情,想到东鲁家中春天的农事,感到自己浪迹江湖,茫无定止,那龟山北面的田园由谁来耕种呢?思念及此,不禁心忧如煎,焦虑万分。诗人对离别了将近三年的远在山东的家庭,田地,酒楼,桃树,儿女,等等一切,无不一往情深,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女更倾注了最深挚的感情。“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他想象到了自己一双小儿女在桃树下玩耍的情景,他们失去了母亲(李白的第一个妻子许氏此时已经去世),现在有谁来抚摩其背,爱怜他们呢?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心烦意乱,肝肠忧煎。怎么办呢?那就取出一块洁白的绢素,写上自己无尽的怀念,寄给远在汶阳川(今山东泰安西南一带)的家人吧!诗篇洋溢着一个慈父对儿女所特有的抚爱、思念之情。
 
  这首诗一个最引人注目的艺术特色,就是充满了奇警华赡的想象。
 
  “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诗人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虚幻境界,想象出一连串生动的景象,犹如运用电影镜头,在我们眼前依次展现出一组优美、生动的画面:山东任城的酒楼;酒楼东边一棵枝叶葱茏的桃树;女儿平阳在桃树下折花;折花时忽然想念起父亲,泪如泉涌;小儿子伯禽,和姐姐平阳一起在桃树下玩耍。
 
  诗人把所要表现的事物的形象和神态都想象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折花倚桃边”,小女娇娆娴雅的神态维妙维肖:“泪下如流泉”,女儿思父伤感的情状活现眼前:“与姊亦齐肩”,竟连小儿子的身长也未忽略:“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一片思念之情,自然流泻。其中最妙的是“折花不见我”一句,诗人不仅想象到儿女的体态、容貌、动作、神情,甚至连女儿的心理活动都一一想到,一一摹写,可见想象之细密,思念之深切。
 
  紧接下来,诗人又从幻境回到了现实。于是,在艺术画面上我们又重新看到诗人自己的形象,看到他“肝肠日忧煎”的模样和“裂素写远意”的动作。诚挚而急切的怀乡土之心、思儿女之情跃然纸上,凄楚动人。
 
  毋庸置疑,诗人情景并茂的奇丽想象,是这首诗神韵飞动、感人至深的重要原因。过去有人说:“想象必须是热的”(艾迪生《旁观者》),意思大概是说,艺术想象必须含有炽热的感情。我们重温这一连串生动逼真、情韵盎然的想象,就不难体会到其中充溢着怎样炽热的感情了。如果说,“真正的创造就是艺术想象的活动”(黑格尔语),那么,李白这首充满奇妙想象的作品,是无愧于真正的艺术创造的。
 
                (贾文昭)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李白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李白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后,于上元元年(760)从江夏(今湖北武昌)往浔阳(今江西九江)游庐山时作了这首诗。卢虚舟,字幼真,范阳(今北京大兴县)人,肃宗时任殿中侍御史,相传“操持有清廉之誉”(见清王琦注引李华《三贤论》),曾与李白同游庐山。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起句即用典,开宗明义表达胸襟:我本来就象楚狂接舆,高唱凤歌嘲笑孔丘。孔子曾去楚国,游说楚王。接舆在他车旁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论语。微子》)嘲笑孔子迷于做官。李白以楚狂自比,表示了对政治前途的失望,暗示出要象楚狂那样游诸名山去过隐居生活。“凤歌”一典,用语精警,内容深刻,饱含身世之感。接着诗人写他离开武昌到庐山:“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诗人以充满神话传说的色彩表述他的行程:拿着仙人所用的嵌有绿玉的手杖,于晨曦中离开黄鹤楼。为什么到庐山来呢?是因为“好入名山游。”后两句诗,既可说是李白一生游踪的形象写照,同时也透露出诗人寻仙访道的隐逸之心。
 
  以上是第一段,可谓序曲。然后转入第二段,诗人以浓墨重彩,正面描绘庐山和长江的雄奇风光。先写山景鸟瞰:“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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