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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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3-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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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3》轻雷 二(2)
他问李老板:“这么说,罗尔依死了?”
  李老板说:“没死,但醒不过来了。”
  “还是你消息灵通啊!”
  “这消息有什么用,换不来钱也换不来饭。”李老板叹息一声说,“看吧,这下,要紧张一段时间了,唉,和和顺顺地挣钱多好,偏要斗狠使气。”
  现在,拉加泽里就带着这个消息走在从双江口镇到机村那十五里路上。
  他很高兴在这杜鹃花开的日子里作一个带着好消息的信使。他真的是想起了这么一个字眼;信使。能想起上学时学过的这样一个新鲜的字眼,让他觉得神清气爽。是的,应该说是信使,而不是送信的人。信使是史诗里的典雅字眼,送信的,是粗鲁时代的大白话。
  古老的史诗里说,信使传送好消息时,会采来野花编织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因为这个想法,拉加泽里甚至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树花朵还在缓缓绽放的杜鹃花树前,但他嘴角马上就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妈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只是肯定现在不是一个带着好消息的信使会戴上一顶花冠的时代。要是哪个男人敢戴上一个杜鹃花环,肯定就是一副小丑的模样了。甚至连他带回去的消息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机村出现在眼前了,包围着庄稼地的树篱上丝丝缕缕的柳絮飞坠而下,让若有若无的风推动着,四处飘荡。在这宁静的景象下面,村子里却明显有一种不安的气氛在游荡。在这个自小长大的村子,拉加泽里能敏感到每一丝微妙的变化。这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双江口镇上发生的事情果然与机村人相关!
  村子中寂然无声,但他知道,好些窗户后面,都有人向着公路上张望。刚走到村口,就有好些人迎了上来。把凑热闹的小孩与半大小子除开,只消看看迎出来主要是哪几家的人,他立马就明白,那件疯狂的,但也让人解气的事情是哪些人干下的了。
  他是来送信的,却并不急于开口。他可不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但好心情使他有耐心堆起满脸笑容,和需要打招呼的人打过招呼,却对他们急切投来的询问的眼神视而不见,径自回家去了。在他身后,那些急切中聚集起来的人群又怏怏的散去了。
  这两年,曾经对他抱着很多希望的哥哥已经对他深深失望,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哥哥一声不吭,嫂子给他续上茶,母亲依然一如既往地慈爱有加,问他是不是走得很累了。
  他没有说话,拿出一包糖果,放在母亲跟前。
  这时,楼梯响起来了。
  “来人了。”
  哥哥语带讥讽:“难道是来找你的?”
  “今天肯定是来找我的。”
  果然,来人对家长强巴视而不见,而对拉加泽里露出了笑容,问候他路上走得是否辛苦。
  “杜鹃花开了一路,不觉得累就回到村里了。”
  “修车店的生意可好?”
  “就是给你们的车补胎加气,糊口的生意,能有什么好坏。”
  哥哥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能让他听见的气。
  来人是更秋家六兄弟中的老三。以前,更秋家如果被村人提起,就是一对夫妻竟然一共生下了六个儿子六个女儿。使村人们感到惊奇的是,这些娃娃一直处在半饥半饱的状态,却能一个个长得身强体壮,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人们关注的地方了。如今,改革开放了,六个身强力壮的儿子长大了,而且一个个胆大包天,只要是赚钱的事情,都能抢在全村人前面,短短几年间,已经是机村首富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空山3》轻雷 二(3)
更秋家老大说:“过去,土司是土司,头人是头人,几百年就当定了上等人家。还是共产党政策好,风水轮流转,几年就翻一个底朝天!”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已然是机村的上等人了。因为什么?有钱!怎么来的钱,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盗伐盗卖木材挣的钱。就地卖,一卡车赚两三千,要是能买通检查站,过了关卡,运到外地,一卡车就上万!于是,几兄弟家家盖了新房,还买了六辆卡车,传说银行里的存款还有好几十万。风水一转,只有别人上他们家门,他们早就懒得登别人的家门了。但今天大不相同,不一会儿功夫,这几兄弟除了老四与老六,都到齐了。
  拉加泽里笑了,说:“你们几兄弟一来,把我胆小的哥哥吓着了。”
  强巴确实害怕了,害怕跟自己一样没出息的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兄弟,现在是兴师问罪来了。
  老三开口了:“你在镇上没有听见什么消息吧?”
  拉加泽里说:“人还没有到齐吧?”
  话音未落,楼梯又响起来,接连又来了三四个人,都是村里时常跟更秋兄弟混在一起的年轻人。
  拉加泽里点点头:“这下到齐了。”
  这些平时总端着架子的家伙,都不自然地笑了。急性子的老二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拉加泽里见好就收,开口道:“你们可真是胆大,做下这么大的事情!”
  老二愤然说:“怪他太狠了,吃我们的,拿我们的,还没有喂饱他,居然要没收老三的卡车,加上一车木头,十万出头了!”他这话出口时,老大老三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可也不能往死里弄啊!”
  “死了?!”
  “早上说死了,中午又就没死。不一定,我来时,又说是深度昏迷。反正镇上来了两车警察。”
  “就想警告他一下,想不到这家伙这么不经撞。”
  拉加泽里哈哈大笑,说:“不打自招啊,这可是你们自己说出来的啊。”
  几兄弟脸立时就白了,口气却冰冷而坚硬:“怎么,想告发我们?”
  拉加泽里也眼露凶光:“别那么看我,我没有盗伐盗卖木材,也没有大钱落在口袋里,也没有干什么坏事,我不害怕,再说了,就算做了什么事,我也不会这么害怕。”
  大家想想,这家伙真没为什么事情害怕过,但是,既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在双江口镇上开个破修车店,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老二挪动屁股坐到他跟前:“你也是我们的兄弟嘛。”
  拉加泽里笑笑,未置可否,说:“你们不就是想让那家伙知道,要是下手太重,就会跟他拼命吗?但你们也用不着下手那么重,要是人缓不过来,真就要找到你们头上了。”
  老五冷笑:“老子什么都不认,他口说无凭,没有证据。”
  “我也可以是证据,不是吗?这屋子里并不都是你们更秋家的亲兄弟,说出这事还可以立功受奖。”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更秋几兄弟也该后悔自己平常太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你们放心吧,要是有那个心,我还会回来把这些话说给你们听吗?听说那家伙可能醒不过来,脑子撞坏了,要成植物人了。”
  “植物人?”
  “植物,就是跟树啊,草啊一样,活着,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的?”
  “真的!”
  老三上来揽住他肩膀,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兄弟了。”
  拉加泽里没有答话,他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对了,有什么新消息,我会让你们知道的。”他走到楼梯口,又回来,说,“我不能这么空手走,我对警察说,我是回来拿吃的东西。不拿点东西,要说我是专门来通风报信了。”
  这才回头下楼去了。
  

《空山3》轻雷 三(1)
走出村子不远,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
  拉加泽里没有回头,但他听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于是,他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是更秋家老三和刀子脸甲洛。他们给他送来了肉、面、油还有一条红塔山香烟。拉加泽里也不客气,只说:“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们的。”
  这时,峡口前方的太阳正在落山,斜射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在一个峡口前放缓了脚步,峡口中央,一道湍急的溪流喧哗着奔腾而下,穿过公路下面的桥洞,汇入了从机村流来的大河。
  他上了桥,在桥栏杆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老板们才抽的红塔山香烟。
  他看到了停在溪流边的拖拉机,看到了溪流被人引到一边去冲刷淤积的沙砾,他在桥上站住了,捡起两块石头扔到桥边的潭水中央,喊一声:“藏着了脑袋露出了屁股,你们还是出来吧!”
  下面有些动静,但没有人出来。
  他又喊一声:“是我!”
  这回,躲到桥下的那些家伙们听清了声音,绽开笑脸,从桥孔下面钻了出来。
  镇子上那个小心翼翼拉加泽里大大咧咧地说:“妈的,也不动动心思,警察会像老子一样走路来抓人吗?”
  “你是说我们做贼心虚嘛!”
  “没出息,在山上弄了几根木头,就把自己当成贼了!”
  “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在林子里取点木头换钱,怎么就是贼了!”
  拉加泽里走下公路,来到伙伴们中间:“那干嘛要藏起来?”
  大家都沉默不语。
  “在林子里取木头,你说得轻巧,有胆量真去取几棵来试试,不要自己上纲上线,你们这是在土里刨木头,伐木场丢了的木头!”
  “只要没有过关,就是犯法的木头!”
  “只要是木头,粪坑里刨出来也可以换钱!”这话,引起大家一阵得意的轰笑。
  当年,伐木场把漫山遍野的树木伐倒切段,直接就从陡峭的山坡上放下山来。沉重的木头冲下陡峭山坡,一路铲倒小树,犁开荒草,大雨一来,泥石流从失去遮蔽的山坡上飞泄而下,好多木头就深埋在了堆聚的砂砾之下。国营伐木场的工人才懒得从泥土里头把那些木头挖掘出来。山上是伐不完的大片森林,谁会去理会深埋在泥巴里的木头?
  国营伐木场迁移去了别的地方。砍伐却没有停止。每年,林业部门都会派发采伐指标。木材市场开放了,指标落到地方政府、公司和个人的手上。林业部门当然还会指定采伐这些木材的地方,实际情形中,拿到指标的人,在什么地方收购和砍伐这些木头,差不多就是随心所欲的事情了。运往内地的木头,只要有那一纸批文,就能在检查站畅通无阻。木材生意就这样起来了。
  以前,森林是国有资源,只有国营伐木场开采。而今开放搞活,不止是木材,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指标与批文。个人可以开采黄金了,只要你有一纸批文。个人也可以采挖天然药材了,但你必须拿到一张采挖证。老百姓说,那些过去当工作组的干部学聪明了,不搞运动了,不下乡了,舒舒服服呆在城里,坐在椅子上,往一张纸上啪一声盖一个公章,那张纸就身价百倍,变成不得了的东西了。
  啪!盖一个章,可以挖多少千克黄金。
  啪!盖一个章,可以进山采二十天虫草。
  最厉害的是林业局的章子,“啪”一下,一个章子盖在一张纸上,那就是指标,你搞木头就不是滥砍乱伐——有了这张纸,哪还用你上山去砍木头,随便走到一座有好木材的山前,老百姓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不是个有路子的老板。有路子的老板不一定夹一个小黑皮包在腋下,小皮包也不一定膨胀得要把里面的钱呕出来的样子。真有路子的老板衣着平常,小黑皮包在年轻马仔手里,而且不鼓胀,为什么要那么鼓胀呢?里面就是一张几张木材指标的单子嘛,每张纸上都有林业局的大红鲜章。有路子的老板出动,有时还有乡政府的,区政府的人陪在身边。

《空山3》轻雷 三(2)
这样的人一来到村前,整个村子马上就动起来了。手提利斧的男人们立即就把这个老板包围起来,过去那些反感伐工场大面积采伐森林的当地村民如今都成为枝术娴熟的伐木人了。砍一方的木头可以挣到几十块钱,苦干一天,两三百块钱就到手了,那差不多是庄稼地里一年的收成了。这种情况下,想要他们遵从祖祖辈辈敬惜一切生命,包括树木生命的传统是没什么作用了。
  拉加泽里路遇的这几个人,算是机村的规矩人。他们嘴上不说,但还守着一条,不直接提着利斧伐倒那些在这片土地上站立生长了上百上千年的树。他们愿意多费些劲,把伐木场遗弃的木头从沙砾下挖出来,晾干了,等待一个捏着指标的老板出现。
  拉加泽里说:“朋友们,回家去吧,不会有老板来了。今天不会有,好多天都不会有了。等不来老板,等来了警察就麻烦了。”
  “风声紧了?”
  “我在镇上,什么事情都能听到一点。”说完,拉加泽里就上路往双江口去了。很快,镇子上稀疏的灯光就在黄昏中闪现在眼前。
  拉加泽里来到检查站前,被撞坏的栏杆已经修复,地上那个白灰描出的人形也模糊不清了。回到店里,还没把东西放下,他突然发现老王和县上下来的刑警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中间。他悚然一下打了个冷战:“怎么了?”
  老王还是笑嘻嘻的:“我等你大半天,等你的消息。你回去时我跟你打过招呼的。”
  “我没听到什么消息。”
  老王看了那个刑警一眼,从他胸前的牛仔服口袋里掏出了那包只抽了一支的香烟:“哟,红塔山,你小子抽上老板烟了。”然后,他又看见了那整条的老板烟,“看看,看看,这小子发了什么横财了?”
  “看来要请你到我们那儿坐坐了。”
  说话间,刑警就把电警棍顶在了他的腰间,手指已然放在了开关上。拉加泽里乖乖地迈开了步子。他的手心和背心都汗湿了,心脏打鼓一样咚咚作响。他害怕,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心跳的声音大得恐怕两个警察都听到了。
  老王还是那么和颜悦色:“不要害怕,只是请你到我们哪里坐坐,说回子话。”
  “我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拉加泽里觉得自己很下贱地赔上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脸。他没有想到公安执勤点会有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房间。穿过办公室兼饭堂,穿过摆了几张行军床的的卧室,就到了那个冷气凛凛的房间。这个房间没有窗户,除了几只凳子再没有别的东西。除了水泥黯然的灰色再没有别的颜色。
  老王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说:“是,没人知道有这个房间,但来过这个房间的人,一辈子也忘不了它。”
  拉加泽里说:“我们还是在外面屋里谈吧。”
  在镇上这两年,他从未见到老王的脸上显出这么镇定冷峻的神色,口气也前所未来的柔和:“聪明的小子,你说我们谈点什么?”
  “两三年了,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老王笑笑,没有说话,扶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收回腰间,猛然一下,握紧的拳头狠狠地冲向他的肚子。拉加泽里的脑袋猛然摇晃一下,眼前的灯光立即就黯淡了,然后,才感到一阵剧痛从肚子那里向着全身猛然扩散。他慢慢倒在地上,听见自己很吃惊很迷茫地说了一声:“老——王——?”
  “是,我就是老王。”
  这张常常因为患着哮喘,吸不到足够氧气而憋得像猪肝的脸此时却焕发出了闪闪的红光。
  “为什么?”
  老王弯下腰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吃惊了吧,小子,对不起了,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
  “什么可是,老子叫你把耳朵放尖,打听消息,你听到消息了,却不告诉我。这打是你自找的。”
  说着,当胸又是重重的一拳。拉加泽里眼前当即金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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