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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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光运动-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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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不可能弄清虎的念头的,万重山岭隔在我们同它们之间。然而每个人都要同虎相遇,无论你自愿还是不自愿。在大山中,树的年轮默默增长,虎的身影时而迸散,时而聚拢,永无定形。人啊,你们那执着的目光里头不是都有一只虎吗?
  


我和哥哥还有弟弟,我们爬了很久才爬到峰顶。峰顶是凸出地面的巨大的岩石。我们每个人选了一个平坦的位置躺下来。休息,看天。晴天里,天空多么美,鹰多么庄严!那两只鹰,怎么会这么不知疲倦地绕圈子?我听见哥哥在说,不能躺着一动不动,否则那两只饿鹰会以为我们是死人,扑下来吃我们。于是我不断地挥动自己的手和脚。
  我们躺了一个多小时了,鹰还在飞,不紧不慢地做匀速运动。如果真是饿鹰,怎么能维持这么庄严的风度?难道有某个看不见的装置在遥控它们的圆周运动?我们在阳光里头站起来,两眼黑黑的,沮丧地感到自己进入不了大自然里头的永生之谜。
  下山时,我们一路上都听到有人在附近说话,可我们就是看不到那些人。弟弟侧耳细听,他听清了两个字——“河边”。这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明。我抬头看天,天上起了云,那两只鹰已经不见了。难道它们抓到了猎物?是鸡还是野鸽?我大声将我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于是我们仨一齐想象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当我们想象鹰的活动时,灌木丛里传出来的窃窃私语就消失了,四周的寂静令人起疑心。我们加快了步子。
  死鹰都堆在那个山涧里,起码有十几只,硕大的身体,灰黑色的羽毛,身上都看不到伤口。会不会是下毒?我们凑近去闻,闻不到臭气。本来我们是下来喝山泉的,见了这番惨象之后便打消了喝水的念头,忍着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猎杀?集体自杀?自然老死?那种画面给了我们太大的震撼,我们三个人一路无语。
  快到山脚了,我偶然一抬头,才发现天空中又出现了一只鹰——只有一只。它似乎要捕捉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捕捉,只是为盘旋而盘旋。我觉得它是一只更年轻的,活力充沛。它在旋转之际那么不动声色,那么优雅!看着它,便想起山涧里它那些同伴,也许它们竟是它的家族成员。它是不是幸免的、唯一的一只?我一边走一边看它,不知为什么,我从它那匀速的盘旋中感到了它的至深的悲哀。不,也可能根本就不是悲哀,只不过是某种力的展示。
  有一年,我听到了关于“禽流感”的说法,于是我便回忆起从前目睹过的那些尸体。那么样一大堆的残骸……令万物震惊的死亡。后来那一堆一定是化掉了,不再占据空间了。然而年复一年,美丽的岳麓山顶仍然有鹰在盘旋——孤独地、崇高地、永恒地、庄严地,一圈又一圈。山的低语和林涛的呜咽属于它,静默的睛空属于它,就连那光芒万丈的太阳也属于它。
  它是有着强盛的食欲的饿鹰,它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鹰。那时我的眼力太弱,我看不透其中的奥秘,只有那非凡的旋转姿态摄住了我的心魂。啊,那种飞旋!那种飞旋!
  是因为那种场景的感染,从此我总爱将目光投向那些晦暗不明的事物,我愿意以暧昧的身份玄想,我在玄想中去接近鹰的境界。我开始注意地底的矿藏,不知不觉地,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获取来自黑暗深处的信息。那个时候,我自发地这样做了。但我并不知道,童年的邂逅定终生――我一直在寻找鹰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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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鸡
我把芦花鸡放到桌子上,我用我的鼻子在它的颈脖那里嗅了好久。多么温暖、干净,还有那种纯洁的体香!过了一会儿,芦花鸡“咕咕咕”地低语了两声,有了睡意。我的鸡随时都能睡。我伏在桌上,将我的脸颊贴着它的翅膀,让它那美好的气味笼罩着我,我也有了睡意。外面下着大雨,有人穿着套鞋踩在水洼上走过。这种天气,正是鸡梦繁衍的天气。芦花鸡最后还“咕咕咕”地低语了几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惬意地坠入了梦乡。随后我也入梦了,我们共同的梦干燥,温暖,明亮!人贴着鸡,鸡贴着人,我们将淫雨挡在了外面,仅仅依仗着我们的热力和心跳维持那个梦。
  芦花鸡全身的羽毛上布满了玄妙的花纹,当我定睛注视之际,就会有阵阵热浪从花纹中涌现出。我们的梦里热浪滚滚,人和鸡都是脸红心跳,幸福至极。我每每惊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花纹?
  我挣扎着醒来,看见雨已经停了,一枝粉红的桃花在窗前晃动。芦花鸡又发出细微的“咕咕咕”的抱怨声,似乎怨我不该醒来,似乎要重新坠入梦中——它始终闭着眼。于是我眨了眨发困的眼,又贴着它睡着了。桃花和鸡头在梦里交错出现。也许在那种瞬间,双方都将自己完全交给对方了?这是真正的春梦,属于儿童和鸡们的那种春梦。我们时而睁眼时而闭眼,粉红的桃花在我们之间晃动,吸饱了春雨的大地蒸腾出生殖的气味。
  唉,芦花,芦花!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入我的梦了。在那条黑暗寂寞的长街上,你踽踽独行。每走一段,来到一盏街灯下,你就用睡昏昏的圆眼打量自己那短短的影子,犹疑一阵,然后又继续前行。如今你是一边走,一边做梦了,你只好如此,因为遮雨的小屋已经拆除,屋里的人也早已流浪到了远方。现在,身处异地的恋人正在做那种单向无望的运动,只为那早已被断绝了的沟通!人的面目已模糊,那么,桃花李花还在吗?
  雨天是永久的单调乏味了,雨打在水泥路上,然后流进排水沟。那是没有梦的,孤独的死雨。在坚实的水泥房子里,人心正在长霉。慢慢地,硬壳便取代了皮肤。镜面上生出水雾。楼下有汽车发动了,一个瘦小羞怯的男子举着伞冲向车门。那把伞是鲜红的。车子猛地掉过头往前冲去,车内的人表情既清醒又苦涩。
  我在干瘪的文字之间游弋,我用力说:“芦——花!”但过去的意境并没有重现。今天是晴天,外面灰腾腾的,我透过窗玻璃看到了那条干燥的土路,路边有几只白母鸡,鸡很肥,身上弄得很脏。啊,这是那种痴肥型的鸡,它们的眼睛睁得很圆,都是些近视眼。
  芦花是小巧灵动的,难解的花纹里头恒久地涌动着激情,一双眼睛似梦非梦。它在睡前自我催眠,发出的声音既催眠了它自己也催眠了我。
  我外婆用糠拌菜根养大了芦花,芦花身上也有外婆的气味,它们都那么好闻。
  在从前的雨天里,芦花“咕咕咕”地梦呓着,屋外穿套鞋的脚踩在水洼上,一枝粉红的桃花出现在半明半暗之中,外婆在轻轻地呼唤:
  “芦花!芦花!”
  

我和它们
我们那个时候说不出我们的感受,但我们心里都知道:动物是最美最美的,比人要美得多。无论是鸡,是鸭,是麻雀,蜻蜓,还是蚕,蚂蚁,蝙蝠,老鼠,在我和弟弟们的眼里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令我们心里升起同它们交流的渴望。
  时常,我们一连几个小时呆在动物的旁边不愿离开。鸡是多么的温柔,它们的步态是多么的美好!从破壳的毛绒绒的小鸡,到朴实安祥的老母鸡,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美。观察这种美的瞬间使我们感受到幸福,我们领略了动物身上的神性。当然,动物世界并非世外桃源,那里头也充满了残忍和杀戮。一天上午,一只恶鹰抓走了我们钟爱的小黄鸡,而它的妈妈则被鹰吓破了胆。此后母鸡日见憔悴,生命很快走到了末日。那时,我的梦里头总是那只鸡妈妈,总是那场找不出原因的灾难。然而,当我躺在巨大的岩石上面,观察那两只在天空盘旋的鹰时,我便为它们那自由高贵的风采倾倒了。多么有力啊,蓝天也像为它们而存在。难道能不爱它们,能不为这样的神性所打动?我,身处矛盾而浑然不知。
  蝙蝠是在天井里捡到的,小家伙生着细密的牙齿和美好的柔毛,最让我羡慕不已的是它的翅膀,那么大的翅膀却不是羽毛构成,它们是两块柔软的深灰色的透明膜。对于我们来说,这种翅膀近似奇迹,可以引发多少遐想啊。在夕阳西下的空中,数不清的蝙蝠们在那古老的建筑物之上高飞,那是我最爱看的景色。我站在那里,我被震住了,我居然听到了那些黑色幽灵叫声,我脚下的大地也在火热中发出那种“丝——丝——丝……”的声音,那是在应和。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它们仍然在飞,仍然在叫。我很害怕,我想躲起来;可我又想看,看个明白。我去过那种漆黑的岩洞,我因为怕死而不敢进到深处。
  蚕是理想主义的动物。一旦破壳就从容地、持之以恒地摄取着养料,一刻也不懈怠。这些比头发丝粗一点儿的小东西,它们那妙不可言的摄取动作无不预示着未来的华贵与光辉。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就是蚕吃桑叶的声音了,我和弟弟围在纸盒边,屏住气倾听。那条蚕很大了,大蚕进食的声音才可以清晰地听到。我们倾听之际,就仿佛我们自己也在吃,我们要“吃”出那枚晶莹的茧子来。加油啊!!一段时间以后,蚕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吐丝究竟是怎么回事?唉,唉!我没法形容我观看吐丝结茧的感觉。那不属于形容的范围。也许是从那个时候,从我9岁时起,我便知道了世界上有种这样的独特运动?
  虎在公园的铁笼子里,我们常去看虎。哪个小孩不爱虎呢?那是种天然的吸引力。虽然心里头有点怕,可是我多么的渴望同那个威严的庞然大物对视一眼啊。然而虎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它决不看笼子外面的我们。它何等的高傲,我们捕捉不到它的目光,更加揣摩不透它的目光的性质。年幼的我们,何等的傻乎乎!我,执著而傻乎乎。我将那种莫名的执著延续下来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因为念念不忘,虎就总在我的心里。有一个梦里,我瞟见了树丛间的虎,我拼命奔跑,它在后面追击,眼看就咬着了我。为了梦醒,我决绝地跳岩。也许我捕捉它的目光,是为了同它达成妥协。但是虎,决不同任何人达成妥协。这个热血的动物之王,决不容许任何异类同它亲近,我只能将爱和恐惧深深地埋在心底。
  

本能
蚕在还没有开始吐丝结茧的时候,身体里盛满了那种液体,我甚至可以透过它薄薄的皮肤看见那些液体了。它知道它即将做的工作吗?不,它用不着知道,因为体内的那种导向是那么的强烈,有奇异的浪涛扑过来,一波又一波。它的身体变得僵硬了。就如同成了化石一般。然后闪光的液体就从它嘴里涌出来了。起先它还有些踌躇,有些怀疑,它让它吐出的丝划了几个乱圈。然而它马上找到了感觉,从容不迫地开始它的营造。来自远古的本能是如此的强大。
  在阴暗的房间里的小方桌上面,放着我的纸盒,纸盒里面是那些蚕。我日复一日地观察它们,也许那是我想要猜透它们体内的那个謎吧,当时我却不知道。
  我们远不如蚕那么纯粹,人类将所有的事都弄得复杂了,我们必须通过隐藏在大自然里头的各式各样的镜子才能看见自身的本能。在我们小的时候,那些镜子到处分布着,比如蚕,就是我的一面镜子。那时我还没料到,日后,我同蚕的境界之间会隔着千山万水,要经过一场万里长征,沟通才会真正达到。有好多沟通方面的事,我一定于不知不觉中反复地做过了,因为幼年时期的耳朵和鼻子是更接近于动物的。
  黑暗的夜里,林涛从山间向我们的小屋冲过来,我们皮包骨头的小身体在破棉絮底下蜷得紧紧的,而启蒙,正是发生在我们半睡半醒之间。那是松涛,不是枫涛。那些涛持续不断地向我们冲击,进入到我们的梦的深处。昏沉的灌木里面,小型动物和蛇类来来去去,乔木则高得到了云端,不像真的树。在那样的夜里,在寻求温暖的钻营中,我含糊地,不确定地用第三者的口气说出了那个“我”。于是脑海里便出现了月光下那巨大的阴影。我说完那个字后马上就忘记了,要待第二天夜里才能去重温。
  城市里也有镜子,那些镜子更是专为人所设计的。在若有所思的一瞥里,我身上的古老历史便全部复活了。小城很少有完全漆黑的夜,总有一盏灯在为它守夜。我在那些小巷里匆匆地走,拐弯,碰壁,回头,再拐弯……路灯黑了,不知从何处来的微光照在古墙上面。我听到我的脚步在空巷里发出回声,我想,这座城是醒着的。接着我就听到了从远方呼啸而来的庞然大物,雄强,凶暴,像要将我彻底撕碎!那是一墙之隔的火车路过,它很快又消失在远方了。我抬起头,看到了破败的阁楼上的油灯,那人正在修理一只闹钟。他有些吃惊地瞪着远去的火车,有些疑惑不解。后来他又举起那面小钟,放到耳边听了听。他的这个动作令我陶醉不已。火车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人吹灭了灯,我感到灭顶之灾正在临近。可又并没有什么灭顶之灾,我看到了出口,熟悉的街道和房屋呈现在眼前,路灯仿佛在倾诉。
  好几次我差点溺水。我能感到命运粗暴的拖曳。我自己当然是拼死挣扎。在祥和安宁的外表之下,这座小城到处都有黑影,那种地方,即使南方威力四射的烈日也照不到。黑影们经营着自己的地盘,有日渐扩张的趋势。当我放松警惕之时,从那种地方就会有绳套抛出,套在我的脖子上。我永远会记得那个碧波潾潾的水塘,还有塘里的野鱼。我踩在石板的青苔上下滑时,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绝望,深水就将我吞没了。几十年当中,那种恐怖的演习在我脑海中进行了无数次。我还要同小城的阴险对峙下去。
  啊,那种东西,它从不曾隐藏。它袒露,而且不断发光,但我们却是瞎的。它就在空气里,在霜冻的早晨的空气里飘荡着。你有那种眼力看见它吗?当你终于看见它的时候,沟通就真正发生了。你的体内燃起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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鮟鱇鱼
我得到了一本关于海洋生物的小书,整个下午,我沉浸在关于鮟鱇鱼的遐想之中。那是一幅小小的粗糙的黑白画,画的是几千米深的海底,那条原始的怪鱼在寂寞地守候猎物的情景。它的诱饵就是它自己那可以发光的触须。
  我还没有见过海,在我的想象中,鮟鱇鱼所呆的地方是同“死”差不多的地方。鲸鱼和鲨鱼这类庞然大物令我肃然起敬,但它们还是比较普通的,可以理解的。鮟鱇鱼是怎么回事?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天里,我将这事忘了。在深夜,如果意外地醒来,就会想起鮟鱇鱼。那时背脊骨发冷,全身缩作一团,一颗心怦怦直跳。在屋外的风中,有什么地方的警笛拉响了。我反复地问自己:“我该不会死吧?”警笛响了又响,总不肯松懈。
  那时我觉得,关于鮟鱇鱼,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我还小,要等到我的知识成长后才能接近这些问题。那么,在它的眼里,是否我才是深渊的幽灵呢?我对它所在的世界的一切都无法理解,我在大海的“外面”游游荡荡。完全没有生活的目的。如果它看得见大海外面的事物,我不就成了它眼中的怪物吗?静下来的时候,我会去想那些黑洞里的事。我已经知道在地球表面到处都是这类黑洞的洞口。然而鮟鱇鱼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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