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望着酒吧里的一切。她散发着鸦片香水的味道,朦胧,迷离,让我昏昏欲睡。
我带着苏小小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一朵鲜艳腥红的玫瑰,叶片上还沾着水珠。苏小小不喝啤酒,我说,那你至少喝一小杯百利甜。然后我要了一打啤酒,一字儿排开了。苏小小说,你是不是想直着进来,横着出去。我说,有你呢,你会把我送回家。弹琴的盲女孩出现在酒吧里,她穿着黑色的衣裙,长裙就拖在了地上,所以她的一只手,是握着裙角的,另一只手躺在她的男朋友或是哥哥的手掌里。在一只大手的牵引下,她在钢琴前坐定了。在淡淡的灯光下,她显得有些瘦,她的笑容也有些瘦。她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掠,然后朝着我的方向笑了一下,很迷人的笑。我知道她是盲女孩,她的目光,也只是我假想的目光而已。但是,我喜欢她的笑容,我甚至想如果她是我妹妹,我一定也会风雨无阻地送她来斯里兰卡的空气弹琴。
一个酒保送来一束花,他把花送到我手里以前,我愣了一下。我迟疑地问,是,送给我的?酒保不语,但是他笑着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我接下了花,这是一束百合,配着一些星星草。但是在花丛里,我看到了一小瓶鸦片男用香水,和一张鸦片香水的宣传页。画面上是一个全裸的模特,她佩着金色项链、钻饰手链,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身子向后仰躺着,这是一种撩人的姿势。在黑色的毛皮上,雪白的裸体呈现出一种醒目的美丽,半睡半醒的朦胧神情,半开半合的双唇,演绎着女人花。花丛中还有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女人是花,女人中的女人,叫做鸦片。遭遇了鸦片,情愿中毒。
很绢秀的一行字,我在猜想是谁送的,我的头开始一点点大起来,因为我看到了花丛中躺着的一只小小的精致的空瓶。瓶子中间收进了,像女人的腰似的。瓶子上贴着一张标签,写着:斯里兰卡的空气。而瓶口,分明塞着一只漂亮的橡木塞。然后在空瓶的旁边,我看到了一张折成千纸鹤状的彩纸,我把彩纸展开,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卡片上文字的笔迹是相同的。
小门:
请听我讲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他们恋爱了八年。终于有一天他们结婚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祝福他们——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新娘!
婚礼第三天他们开始蜜月旅行。目的地早在几年前两人就选好了:印度东南方的一个岛国——斯里兰卡。他们都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金色的海滩、高高的棕榈树、盛有无穷秘密的古城、高耸的神庙与佛像……
他们还听说:在拉菲尼亚山下的海滩上,当月亮升上中天、银辉洒满沙滩时,新婚夫妇共同盛装一瓶空气,以后每年结婚纪念日拿出闻一闻,他们的爱情就能甜蜜永恒……
为了这个斯里兰卡的传说,男孩儿与女孩儿满怀喜悦与幸福出发了。
是不是人间越隆重的幸福就越容易遭致命运的嫉妒?为什么幸福如此脆弱?
飞机还未离开地面就冲进了机场附近的民房……
六个月后男孩儿一个人来到了斯里兰卡的海滩。他在那里躺了两天两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斯里兰卡的海水漫过他的前半生。醒来时,男孩儿看到皎洁的月亮爬上了拉菲尼亚山。男孩儿用一个大大的玻璃缸盛装了满满一缸的斯里兰卡空气!
回来后他在城市里开了一间小店,专门出售空气。他要把爱情的甜蜜与幸福带给这个城市所有的有情人!
每年,在他与她的结婚纪念日之前,他都要到斯里兰卡去。回来时带回来大瓶小瓶的斯里兰卡的空气——也许,这就是对她最深情的怀念……
这是我在报上读到的文字,题目就叫《斯里兰卡的空气》。报上说这间小店在南山路上,但是我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这一家店。而现在,我送给你的,是真正从斯里兰卡装回来的空气。如果你能珍藏,那么你便一生幸福。
爱着你的鸦片
我怔怔地拿着这张纸发愣。苏小小接过了信纸,她疑惑地看着我。我把目光投向了门口,门口一个朦胧的人影,撑着雨伞,一闪而过。我追到门边,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一场夜雨,和夜雨里车灯雪亮奔跑而过的汽车。我折回身来问酒保,我说,谁送的花。酒保说,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女人,她撑着伞,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那么,珂珂,她是在斯里兰卡那个岛国的海边散步,还是一直隐在杭州的某个角落?那么,珂珂,她是爱过以后痛得不想再爱了,还是在暗处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的爱情?那么,一朵暗夜里的迷离之花,神秘地开放着,算不算我生命里出现的一次绚丽?
转身以后就是疼痛
我和苏小小离开斯里兰卡的空气以前,听到了盲女孩弹的一曲钢琴曲。这是我似曾相识的一支曲子,我看到了一个华丽女子,转身离去前的背影。也许是恩,也许是丁淑琴,也许就是珂珂,也许,是一个虚拟的个子高挑的女人。转身以前,她微笑着,笑容慢慢淡去。然后,她一步一步,离开。
我知道这是《华丽转身》,久违了的音乐。我还记得盲女孩说过,她只在斯里兰卡的空气弹一次这只曲子,过期不候。现在,我终于听到了这支曲子,我拔下花瓶里的那朵鲜艳玫瑰,走到了盲女孩的身边。在盲女孩按下最后一个琴键,余音还没有散去时,我把玫瑰放在了琴键上。我想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是盲女孩却说,谢谢你的玫瑰。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说,你看得到我送你的玫瑰?盲女孩笑了,抬起头面对着我。她说,我看不到,但是我可以感受到。我也有一双眼睛,长在心上。
盲女孩接着说,你终于听到了这支《华丽转身》了,但是你知不知道,转身以后就是疼痛。我们一直,在疼痛里寻找着快乐。
我愣愣地注视着这个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盲女孩。苏小小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离开。离开以前,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珂珂。盲女孩说。
我轻轻拍了拍脑门,说,珂珂,你叫珂珂。
盲女孩仍然微笑着,说,我不可以叫珂珂吗,法律允许我可以叫珂珂。
我说,好的,那么,珂珂,再见。
我和苏小小走出了斯里兰卡的空气,我们撑着一柄黑色的长柄雨伞。南山路的空气清新,在密密的雨阵里穿行时,我看到了女人的影子,在四处闪动。我看不清她们的脸,只看到她们曼妙的身姿,裙裾飘飘,像一朵朵罂粟在雨中的暗夜绽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