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木窗台的,所以自从她住进阁楼以后,木窗台就一直是干净的。她的两只脚晃荡起来,而她的手指间,是一支冒着烟的香烟。烟袅袅娜娜的,一下子把窗台上的她给包裹了起来,使她看上去更加虚幻。在暗淡的灯影里,在淡淡的烟雾里,它的歌声穿过了烟雾和灯影,传了过来。啦啦啦,啦啦啦……而她那双美丽而颀长的脚,也随之晃荡起来,像是钟摆的样子。
我喜欢这样一幅图画,我久久地凝望着这样一幅图画。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子,令我心中没有了杂念。她是我的妹妹,或者母亲,或者外婆,或者至爱的亲人。珂珂的歌声终于停了下来,她再次走到我的身边,再次亲抚我的头,轻声而喃喃地说,如果我是一个女骗子,你会不会恨我。我说不会的,因为你不是女骗子。珂珂笑了起来说,你真像一个孩子,你真是,像一个孩子。
但是珂珂果然消失了。第二天我从一家医院回家,发现家里打扫过了,很干净。钢管床上也很干净,钢管床上留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喂,我恋上你的床了,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我离开了。如果有缘,我们再见。珂珂。
很绢秀的字,像一枚枚细小的针,扎了我一下,又扎了我一下。我的心中一下子空落起来,我就呆呆地站着,足足站了半个小时,站在暗淡的灯光下。抽屉已经打开了,我不多的钱,被洗劫一空。我的心开始痛起来,就算燕子离开我,我也不曾心痛过。但是我的心,现在痛了。我相信那不是因为被珂珂卷走的钱,因为如果珂珂跟我要的话,我也会愿意把钱给她的。现在我相信,一个男人如果爱上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的话,他也会心甘情愿地去为女人犯罪坐牢,甚至去杀人和被枪毙。
我开着灯倒头大睡。但是始终不能睡着。我打了个电话给阿德,我说阿德,珂珂走了,珂珂离开了我,不声不响地走了。阿德问,有没有卷走你的钱?我说卷走了,但是这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发现我爱上了她。阿德冷笑了一声,说我早就提醒你要谨防女骗子,钱不重要?那什么重要?难道要杀了你才重要吗?你爱上她,那她爱上你吗?那么多钱被她卷走,还不如给了我让我去绿野仙踪呢。阿德语速很快地说着批斗我的话,到后来只我听听到嗡嗡的声音,像蜜蜂的尖叫。好久以后,我才听到电话挂了,我的耳朵稍稍舒服了一下。接着,又是无边无际的安静。
现在我睡在了钢管床上。在被珂珂侵占了十多天后,宽大的钢管床终于又属于我了。但是睡在钢管床上的我,却感到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冷。我抱着枕头睡觉。整个晚上,我半梦半醒,脑子里到处都是珂珂的影子。珂珂坐在窗台上,晃荡着脚,用好听的女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
你为什么不把她给睡了
我找遍了杭州的角角落落,业务单位也懒得去了。我相信自己有了失魂落魄的味道,整整十天,我没有刮胡子。我的眼圈也是黑的,有好多次,我差点撞到车上去,引来司机的一顿臭骂。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吼,你是不是想去天堂。我愣了一下,我说这儿就是人间天堂杭州啊,你说的是哪一个天堂。司机会恼怒,他说是上帝住的天堂,你去不去?我又愣了一下,我说,那天堂的路怎么走?司机不再理我,车子绝尘而去。
清泰街、武林广场、西湖边……
银泰百货、庆春影院、灵隐景区……
南山路上的一家家酒吧,甚至浙大和杭大的校区……
一家又一家的超市,女装街……
我像一个呆子一样,像一个游魂一样,晃荡在人间天堂杭州。只是为了找到珂珂,只是为了能听到啦啦啦的歌声。十天以后,我失望了,不再寻找。只是我坐在床上,又发了一天的呆。如果我的思念是一滴滴水,那么我这些天来失魂般的思念加起来,应该是一场洪灾了。
我给阿德打电话诉苦。阿德在电话里说,你混帐,我早就说过让你把她睡了,睡觉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吗,你为什么不把她给睡了?……
钟爱雪茄的人一定钟爱女人
又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睡不着的晚上,我站起身走到窗台边,望着窗外弄堂的一地月光。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阁楼的地板上。我相信,阁楼的地板,以及小小的木窗台,以及那张钢管床,都因为有了珂珂的曾经出现而变得温暖。
一个清晨,我收拾行装,坐上了去苏州的火车。杭州与苏州之间,也就四个小时的行程。我在苏州大学寻找着珂珂,苏州大学一共有三个珂珂,但是却一个也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么,是珂珂在骗我,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大学生,只是一个扎着羊角辫扮清纯的女骗子而已。
我在苏州有名的观前街游荡。观前街是一条热闹的街,所有的游客在晚饭后溜出酒店来到这条街上。他们像是一头头的蚂蚁,而我是混杂在他们中间的一头瘦骨嶙峋的蚂蚁。那些苏绣和丝绸,以及属于苏州的特产,都没能吸引我的目光。我只是想,苏州是另一个天堂,所以在杭州出现的珂珂,才会说她是在苏州大学读书的。苏州的园林闻名全国,我没有去看一下园林,却听到了苏州的软语,那么婉转地在耳边响着。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雨,淋湿了观前街和街上的行人。有许多人开始了一场开心的奔逃。我没有逃,我没有逃是因为我不想逃。后来我拐进了一家茶楼,茶楼里有人在唱着苏州评弹。一位穿着碎花衣衫的姑娘泡上了一杯上好的龙井,然后递上一份曲目单。我胡乱地点了两只,一共收去我三十块钱。我不懂评弹的,却喜欢在这异乡的雨夜,听上一刻异乡的曲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年纪,都长得很白净,他们在台上调好弦,开始唱。我知道这是为我唱的,为一个来苏州寻找珂珂的人唱的。我低下了头,低声说,珂珂,现在让我们一起听评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珂珂坐在窗台上,晃荡着一双秀气的脚唱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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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没能在苏州找到珂珂,也许,珂珂根本就不在苏州上学。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的一句谎言,让我做了一位游客,从一座天堂杭州,抵达另一座天堂苏州。从天堂到天堂的过程,叫做真情。我回到了杭州,继续我的医药代表生涯。有时候我也会去卡卡酒吧坐坐,想一想曾经迷乱的岁月,想一想从卡卡酒吧一出来,一场雨就把我们包裹,一群持刀的人就把我们包围。有时候捧着一些日用品从美加乐超市出来,会站在超市门口久久发呆,以为会再次碰上珂珂。当然也有一些时候,阿德匆匆赶来,来到我的阁楼。这是一个钱永远都不够用的男人。他向我借钱,编一个理由。他明知道我已不信他的理由,他仍然好玩似地编织着理由。他向我借钱,然后去绿野仙踪潇洒。而他自己,其实有着不菲的收入。
有一天傍晚,阿德出现在我的门口。我看了他一眼,说,这次是什么理由向我借钱,这次要多少钱。他大笑起来,说不向你借钱,这次我让你去见饶先生,因为天上就要掉下馅饼。我和他一起去见了饶先生,不是在青藤茶楼,而是在一幢西湖边的别墅里。别墅被树包围着,那么饶先生的人生,一定就是被树包围着的人生。饶先生在他的客厅里接见了我,他看上去很精神,但是原来就秃的头顶,更加秃了。头发稀疏地盖在他的脑门上。他的脸稍稍的些臃肿,他让人给我泡茶。上好的龙井茶叶,绿而小巧的身子骨就那么在白白的瓷杯里浮浮沉沉。他的手指间仍然夹着雪茄,我惊奇地发现,客厅里的茶几旁,电视机旁四处放着精美的雪茄,以及精美的汽体打火机,纯金质的雪茄套,闪亮的线条很好的雪茄剪、雪茄刀。这简直就是一个雪茄的世界。阿德笑着看我,说你奇怪吗,饶先生曾经以1万港元25支的价格买过古巴的几种限量版的雪茄。
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来。除了开头的相互问候以外,我们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看着我微笑,目光温和。后来我问,饶先生对雪茄很有兴趣?他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点着头,雪茄烟在他的手指间游离着。我说,你是我见过的制抽雪茄的第一人。饶先生说,你知道吗,钟爱雪茄的人一定钟爱女人,我曾经去雪茄圣地古巴看过雪茄的生产过程,好的雪茄是女人用上好的烟叶,放在大腿上卷出来的。熟练的卷烟女工一天也只不过能卷120支左右,你说,它是不是烟里面的极品。你知道吗,开雪茄要用雪茄剪或者雪茄刀、雪茄圈开;点烟时不能用煤油打火机,否则会影响雪茄的味道,一般用气体打火机和雪茄火柴。你得先把雪茄一头均匀地烧成黑色,再放入口中, 一边点一边转动烟体,均匀点燃,有明火出现就说明已经点好。刚开始抽的时候一定要慢,那时口味最清新,雪茄整个热了以后口味会慢慢浓郁起来。不要经常弹烟灰……饶先生的话说得很缓慢,但是却不知道停。我的头一点点开始大起来,我知道那怕送我一支十万元价格的雪茄给我抽,我也不愿抽的。但是我必须微笑地倾听着,好象很有兴趣的样子,倾听饶先生把每一个章节说完。饶先生最后一句话却让我认同了,他说,如果你可以用如此繁复地去对付一支雪茄的功夫,去对待一个女人的话,那个女人一定是幸福的。
在我想要站起身来离开以前,饶先生说,有几个大医院可以同时进你的药,你去联系他们吧。饶先生递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些字。饶先生说,这是医院里一些负责人的名字,我已经跟他们打好了招呼,你只要直接去找他们就行了。以后,这几家医院将都是你的长期供药单位。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应该要说些什么。如果饶先生说的这些都成立的话,意味着我每年都可以平白地坐收几十万的公司奖励。我想我应该要表示一下什么,或者说一些道谢的话。但是这时候饶先生微笑着挥了一下手,阿德拉了我一把。我只好和饶先生道别,我说饶先生,谢谢你。饶先生微笑着摇了一下头,意思是不用谢。然后,饶先生就回到房间休息了。他走动的时候,手指间袅袅燃烧着的雪茄陪着他一起走动。
阿德和我去了卡卡酒吧。这一次我醉了,阿德却没有醉。我醉,是因为我就要翻身得解放,因为我每年的收入就会骤增。但是我没有去想的一个问题是,饶先生为什么要把这每年几十万的好差事,平白无故地送给我?我问了阿德,阿德愣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那天晚上,阿德搀着我一路走回我的家。他没有叫车,他一路都扶着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靠在他的身上时,想到几年以来,我们的相互依靠,就有那种想哭的冲动。结果没有哭出来,却对着一棵树,把苦胆都给吐出来了。
抽繁花牌香烟的女人
我发现了南山路上一家新开出的酒吧,名字很长,叫做斯里兰卡的空气。这让我想起了丽江的一座酒吧,是一个行走着的作家开的,名字叫做,你独自一人怎能温暖。我喜欢这样的名字,给人一种意境。既然喜欢喝酒和泡吧,那么对于一个饮者来说,洒吧的名字,和酒吧的装饰、氛围、格局一样重要。推开斯里兰卡的空气的门,里面的面积并不大,木桌木椅木窗,有一架旧钢琴,我喜欢这样的洒吧,人少,安静。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这样可以看到窗外偶尔开过的车辆。
斯里兰卡的空气,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有时候我会带客人来,也会带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来,只是喝喝酒而已。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欲望,没有欲望是一件可怕的事。也许我在等待着珂珂的回归,等待珂珂在我阁楼里,穿起我的衬衣,坐在窗台上唱那首叫做啦啦啦的歌谣。我的酒量并不怎么样,所以我就时常会有喝醉的时候。醉了,我就睡到在酒吧里的长条木凳上。好多次,我会从凳子上跌落下来,然后又懵懵懂懂地爬到长条凳上去。酒吧服务生会朝我笑,很善意的那种笑。我叫他们酒保,我说酒保,你们笑什么,我又没有喝醉你们笑什么。于是,他们会再一次笑。
我相信有时候,我是自己把自己灌醉的。不为什么,就是觉得醉的状态,正是太好。特别是在午夜零点的时候醉去,在一天与一天交界的时候醉去,也就是等于醉了两天。有时候我摇晃着走上回家的路,让出租车带着我漫无目的地行走,绕着西湖转圈。或者在弄堂里一个人像傻子一样走到头,又折回来走到另一个头。一个人的生活,是自由而孤单的,孤单得渴望着一丝丝的温暖。阿德来找我,我就和他一起买醉。阿德不来找我,我就自己一个人醉,或是和陪酒的吧女一起醉,让他们轻易地把我的钱赚去。我有钱了,至少喝酒不会把我喝穷,因为几家大医院成了我的阵地。感谢饶先生,你让我的生活如此精彩,生命如此多情。
在斯里兰卡的空气弹钢琴的是一个盲女孩。我起先不知道,因为她的眸子看上去清澈透明,一点也看不出盲的迹象。但是在她下班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来接她。我不知道是盲女孩的哥哥,还是她的男朋友。我只看到小伙子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向外走去。她的脸上盛开着幸福的笑容,她披着一头黑黑的长发,她的五官精致而美丽。我的眼里,这个失去了光明的女孩子,如此纯净,像暗夜里一滴纯明的水。我看着她和小伙子走过我的身边,然后没多久,就响起了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我相信他们是幸福的,是不孤单的。而沉醉在酒吧里的我,才是孤单的。孤单像一把刀子,寒光闪闪,把我劈得遍体鳞伤。
有一天我又醉了。寒意把我惊醒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午夜两点。酒吧里,没有几个客人了。我睡眼惺忪地坐直了身子,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就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她在抽烟,很静默很优雅的一个坐姿,像一幅油画。女人笑了一下,说,你醒了。我没有说话,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她又吸了一口烟,烟雾在缠绕着她。我看到了木桌子上的一只烟壳,烟壳上画着一朵纷繁硕大的花。那么艳丽,像是千年的花妖。烟壳上写着两个字:繁花。
这是一个抽繁花牌香烟的女人。她的身子半隐在灯光里。她穿着一条牛仔裤,穿着一件暗黑的小方格的衬衣,很休闲的样子。她说,她叫恩。我没有问她叫什么,我只是一直呆呆地盯着她看,但是她却和我说话了,她说她叫恩。我说,恩情的恩吗。她说是的,恩也是一种情,恩是一种博大的情,我们的人生之中,会为恩情而感动。我说你有些酸,你不会是一个女作家,或是自由撰稿人吧。她笑了,说不是。她长得很像珂珂,这是我的惊人发现,眼睛眉毛和鼻子,都有些像。只是恩要比珂珂成熟和性感,在我的眼里,珂珂只是个女孩,而恩,是个女人。
某年某月某一天的凌晨两点。我和一个叫恩的陌生女人,在斯里兰卡的空气酒吧里聊天。我们点了一些啤酒,我喝喜力,她喝嘉士伯,都一长溜地排开。我喜欢喜力那种充满生命热力的绿,我指的是瓶子的颜色。而嘉士伯泛着淡色的黄,修长的瓶子,像一个寂寞寡欢的女人。现在这些酒瓶全都出现在小方桌上,我们用瓶子干杯,瓶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我们开始轻声地说笑,我本来就已经喝多了,现在就更多了。我发现我的舌头开始大起来,话也开始多起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和恩说起了珂珂。我从我抱着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