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子,肖夫人方才想起自个儿的女儿来,遂大声叫道:“雅儿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还不快去看住她,可别教那孩子做傻事!”说完又大咳大吐起来,污秽腥臭弄了一床。
魏昌家的忙上前捶背抚腰,劝道:“太太快别急,奴婢已经让春剑和木槿带着几个力气大的丫头婆子守着呢。听说七姑娘先时只是呆呆地哭个不停,丫头们劝了一回,又喝了碗安神的汤药,倒也安静了不少,这会子已经睡下了。料想还不妨事。”
肖夫人犹自哭骂道:“那个杀千刀的狗崽子,平日里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没成想竟是个披着羊皮的饿狼。做下这等龌龊禽兽的腌臜事儿害了我的女儿。这教雅儿将来可怎么做人呢。”
魏昌家的跟着抹泪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太也只能想开些。那么多太太奶奶们看着,说不得,也只有委屈七姑娘了。”
肖夫人霍地坐起身来,一口就唾到了魏昌家的脸上:“死娼妇,雅儿将来可是要做皇妃的。即便这回不成,那也是嫁到御史家做嫡媳的。怎么能便宜了那个混账东西。还不如先拿绳子来勒死我罢了。”
魏昌家的也不敢去擦,便呆立在一旁不吭声了。
肖夫人低头暗自思付了半日,方喘着粗气问道:“咱们设计的明明是那个黄毛丫头,怎的突然间变成了雅儿?”
魏昌家的暗地里瞅着肖夫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答道:“奴婢已经暗地里打听了,七姑娘那会子正要回去歇着,其余伺候的丫头都溜去前院看烟火了,身边儿只跟着半夏。出事儿后那丫头便也不知去向了。”
肖夫人横眉倒竖,狠命一拍床沿怒道:“肯定是这死蹄子干得好事!卖主求荣,不知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给我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找出来。这回定然饶不了她。”
遂又问道:“这烂蹄子是什么底细?又是怎么进的府?”
魏昌家的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方半吐半露道:“奴婢只知道这丫头是家生子儿,偶然在后院见过一回,觉着聪慧伶俐,口齿清晰,人看上去也老实。刚巧那会子太太下令将七姑娘院里的丫头发卖了几个,一时短了人,就顺道分过去了。”
肖夫人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魏昌家的向后踉跄了一大步,险些没有站稳。因怒道:“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连人家的家世清白都没问清楚,就敢放在主子身边。这会子出了事就推说这个不知那个不清楚。还不如几棍子打死算完。免得浪费口粮还要带累主子替你们受罪。”
那魏昌家的见肖夫人果真生了大气,慌忙跪倒,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嘴里直哆嗦,嗫嚅着只管磕头告罪。一屋子丫头媳妇素日里没少受她的呵斥欺压,早就心存怨恨。如今见她也吃了大亏,皆暗笑称意。
此时,外间忽有人来报:“太太,伏侍侯爷的玉香姑娘上吊了。”
满屋子的人皆吃了一大惊,露出了怯色。
只有肖夫人神情淡漠,似是早已料到一般,撩了撩眼皮儿,慢条斯理道:“慌什么,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可死了没有啊?”
外边人回道:“放下来时已经没气儿了。那边请您过去料理呢。”
肖夫人冷笑着暗暗舒了口气儿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一个丫头罢了,告诉账房赏她老子娘十两银子赶紧抬出去烧了,免得晦气。”
底下的丫头素日里也都见过玉香,最是老实柔顺不过的。如今见她落得这般田地,都有些物伤其类之感。只是碍于肖夫人,不敢表露在脸上。却有那一些和她交好的,趁夜间烧些纸钱冥饷聊作安慰。。。。。。
正文 53:别有幽愁暗恨生(二)
却说江雨霏回到阁中,杜若桔梗等便细细儿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讲述。
雨霏微蹙秀眉,心中暗自付度,半晌方问道:“这么说众人看到的竟然是七姑娘和谭家少爷。”
杜若等默然点头称是。
碧纱见屋内众人皆凝重肃然,心有不解,因笑道:“说起来真是老天有眼,那肖姨奶奶捉奸却捉到自个儿女儿身上去了。谁教她使坏心害人。真是现世现报。该!”
桔梗上前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啐道:“小蹄子,这里哪有你多嘴的份。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小厨房催催早膳好了没有。这都什么时辰了?”
碧纱吃痛眼泪汪汪的撅着嘴儿。
江嬷嬷见状恼道:“好了,殿下心里真乱着呢。你们就不能都安静一些。大嚷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翠微遂悄悄儿拉了碧纱下去。
杜若正色道:“这事儿的确蹊跷。奴婢原本是按着殿下的吩咐,暗地里派隐儿传话给了木槿,教她按照那张笺子上的时辰地点在那里等候。奴婢偷偷躲在树后,确实看见木槿进了亭,这才回来的。都是奴婢的错儿,真应当守在那儿才是。”
雨霏柔声劝道:“很与你不相干。若是仍旧留在那里,恐怕这回遭殃的就是你了。那岂不是更令我不得心安了。只是这隐儿不是说过木槿平日里虽然呆呆笨笨,却是个心高志大的丫头。且撞见过好几次她赶着去巴结府里的爷们都被臊了回来。按理说这么一个好机会,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杜若回道:“奴婢清早儿悄悄地找过隐儿,听说发生丑事后,贴身伺候七姑娘的丫头半夏就不见了。肖姨奶奶使人里里外外搜了好几回了,都没找着。若不是怕惊动了侯爷,定是要报于官府才罢呢。可恨那木槿如今却安然无恙,被派去守着七姑娘了。”
雨霏长叹一声,关切道:“七妹妹怎么样了?可别想不开做出些傻事来。”
杜若也叹道:“遇到这种事儿,女儿家的名节算是毁了。那么多人看着,想遮掩也遮掩不了。若想活着怕是只能嫁给姓谭的畜生了。”
雨霏谨然道:“害人终害己,怪不了别人。自个儿的女儿,肖氏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不管怎么说,咱们要先找到半夏弄清事情原委才是正经。”
正说着,旁边的江嬷嬷突然插话道:“老奴倒有一事不明,要请教郡主。那两张笺儿都是以郡马爷的名义。且字迹也一模一样。郡主是如何分辨的出的?”
雨霏笑道:“其实我也是猜的,这次纯属侥幸罢了。那两张短笺虽然字迹很相似,但细看之下,还是略有差别的。郡马虽然出身军旅,也并非一介不学无术的武夫,却是一名儒将。昔日郡马爷为我画那幅《香雪海》,曾题诗一首。行书刚健中自有一缕婀娜,遒劲中却有一丝婉媚。而肖氏伪造的那张笔法生硬,鸿乙满纸,细看上去似是刻意为之。孰真孰假岂不就一目了然了。”
还有一层,雨霏却没有说出口:那回自个儿瞒着江嬷嬷,偷偷去听雨楼与念远相会。在书斋的案上曾经看见过一枚芙蓉石蝠钮印章上篆刻着“我苦在不痴不慧中”,与这张真笺中的印鉴几乎一模一样。这一点怕是肖氏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那江嬷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道:“我的郡主娘娘,往后您有什么打算可别忘了知会奴婢一声。别闹得和这回一样,奴婢以为您真的着了姓肖的那贱人的道儿。唬的什么似的。三魂都去了两魂半了。”
雨霏笑着递了盅香茗过去,含笑道:“我还不是心疼妈妈么。看你终日操劳不想你为这些小事儿担心嘛。这一回全是我的不是,思虑不周,请妈妈喝一杯压惊茶儿算是赔罪吧。”
正在说笑,窗外有丫头来报:“郡马爷来了。”
说话间,只见念远尚未更衣,仍旧穿着昨夜的褂袍,神色低沉迈步而入。
雨霏因笑着向外吩咐道:“郡马爷既来了,就吩咐厨房上膳吧。”
却不料念远挥手冷冷道:“不必了,子陵还不饿。不知可否让这些人退下。子陵有些话儿要单独和郡主谈。”
雨霏不解,见他面色肃然,遂使了个眼色。众人皆退下了。
一个媳妇悄悄笑着对屋外众人打趣道:“咱们郡马爷真是个心急的,有什么事儿晚上吹了灯,蒙上被子不好说,偏偏选在大白天的。”被江嬷嬷一个尖利的眼神扫过去,慌忙收了笑脸,低头噤声。
屋内顿时寂寂无声,半日方听得念远冷笑道:“昨夜府内可真是热闹,想必是郡主您的杰作吧。”
雨霏听他言语中满含悲愤不平,不知如何答话。况且事情还未查明,也不便多言。只低头不语。
念远见状,道是雨霏就此默认了,心中气恼,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她可是我妹妹,就算是那人所生,到底也是血肉至亲。虽然那丫头平日里刁蛮任性了些,可也没有得罪过郡主。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毁人清白,污她名节。咱们要惩处的只是肖氏和那人,又何必牵连无辜。”
雨霏闻言,心中郁忿难平,冷笑着嘲讽道:“郡马爷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要替婆母讨回公道,那回为了瑜哥儿过继的事你我还曾起了争执,郡马爷那时是何等坚决,如今怎的又心软起来了?郡马常在军中,行军打仗之时可想过放敌人一条生路。内宅之中尔虞我诈要比你那战场上的搏斗厮杀不知惨烈多少倍。一个轻忽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劝郡马爷要做大事就不要妇人之仁。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的两个妹妹总有一个要嫁入谭家,孙姨娘可是伺候过婆母的人,三妹妹又是个可怜的孩子。难道你舍得让她嫁给那个纨绔子弟。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肖姨娘那好儿子先闯的祸。兄债妹偿,很公平啊。”
念远闻言沉思良久,面色渐渐的沉重颓唐,遂沮丧道:“郡主说的都对。子陵以往也曾痛恨自个儿竟是那无情无义人的儿子,总也摆脱不了他的姓氏。可事到临头却仍然不能潇洒挥剑斩断这宗室联系,骨肉亲情。”
雨霏毅然道:“是她不仁在先,就不要怪咱们不义了。难道郡马爷想让大家看到昨晚做出丑事的是本宫才欢喜吗?七丫头如今大不了嫁给姓谭的那小子罢了。若真不愿意,在家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也不会让她吃半点苦的。但肖氏的奸计一旦得逞,郡马认为本宫除了一死,还有其他选择吗?如果郡马还是如此自责懊恼,不如绑了本宫和身边这些人上金殿在圣上和太后娘娘面前晓明事实,也好大义灭亲,显出你的高风亮节,,如何?”
念远长叹道:“是我错了,郡主再说下去只会让子陵无地自容。还是就此告退罢了。”说罢提步黯然离去。只留雨霏呆坐琴窗边,皓腕托腮,看那昏暗天色下院中片片落红暗自敛云凝黛。。。。。。教人不由得感叹:“苦乐相寻昼夜间,灯光那有天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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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别有幽愁暗恨生(三)
阳春二三月,嫩蕊初发,繁枝葳蕤,杂英满芳甸。东风吹来袅晴丝,燕草如碧水同色。绿杨斜处,红杏枝头,一般春意忒闹人。画梁帘栊,早莺争树,新燕啄泥,虫声新透绿窗纱;楼亭阑干,绿纹縠皱,小桥流水飞红。青梅如豆,飞絮如雾,一汀烟雨,半点馨香。不由得人沉醉: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一日,天朗气清,黄鹂鸣柳,双燕栖梁,翠浪翻空,碧桃吐艳;暖煦和风吹得人微醉。雨霏遂邀了孙姨娘母女园中踏青赏春。一路上花露微湿,杨柳拂堤,池上碧苔,亭下烟波。满院深浅色尽在其中。
整个冬天,在寒冷湿凉的气温下,只能躲在房中围炉闲话,自是憋闷难言。好容易挨到这草长莺飞的二月初春,众人兴致甚高,竟逛了大半个园子,方觉腿酸腰软。雨霏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八角攒尖顶的水榭风亭,九曲廊桥,跨水接岸,因笑道:“逛了这大半日,本宫也有些乏了。姨娘和三妹妹不妨随我去前边亭内歇息一会子,可好?”
随行的丫鬟媳妇们一听这话,正合了心意,忙不迭地各自准备锦垫,果品,饼饵去了。
只有孙姨娘略蹙了蹙眉,笑劝道:“这晚枫亭秋天丹枫椹椹,白露泠泠,煞是好看。这会子却不应景儿。况因着前儿那件丑事,这里也不大干净。郡主金尊玉贵的,哪里能靠近这等下贱腌臜的地儿。不如多走几步,前边儿就是流音榭了。”
雨霏暗暗瞥了孙姨娘一眼,含笑道:“人人都说姨娘是据了嘴的葫芦,最是有口无言的。却不知也这般会说话。山川湖泊,亭台楼阁都是死物,哪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穿凿附会罢了。咱们堂堂正正的游园赏景儿,哪有那么多的忌讳。”
那孙姨娘面上一红,便不再言语。上前扶过雨霏的手,走进亭中。从四面敞亮的糊了纸的镂花槅子向外望去,眼见水光潋滟,云影徘徊,浩渺的湖面,烟波荡漾着山形塔影,薄薄的青雾似浮在未经过打磨的镜面上,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引起涟漪粼粼,宛若一块翡翠闪烁着迷蒙晶莹的光芒。
底下的丫鬟奉上香茶糕饼便被打发各自玩去了。有几个手捋红杏蕊,掷向水中,引得那鸳鸯、水鸟、鸂鶒、锦鲤争相游过来接喋。又有几个蹲在绿杨阴里斗着花草儿。唯有碧纱领着三四个小丫头在枝叶繁茂的树下嘻嘻哈哈打起了秋千,罗衣翩飞,笑声娇啭,却把湿腻腼腆的流光肆意抛洒了一地儿。。。。。。
雨霏上下细细打量着三小姐王淑明,不禁困惑了起来。只见她今儿穿着桃红锻绣绣球花夹袄,外罩绯红织金镶边海棠色锻绣夹竹桃对襟背心,衣襟上缀着四枚羊脂白玉四合如意扣,下面系了茜色平金绣蝶恋花石榴裙,隐隐露出小巧的鸟流云纹锦红底六色花卉绣鞋。梳着飞天髻,斜插一枝金錾镶宝石蜻蜓连环花簪,化着浓淡适中的烟霞妆,柳眼烟眉,梅腮杏面,越发显得艳如桃李,神采飞扬。浑然不似往日那般柔婉清平,风露含愁的模样。
雨霏因笑道:“妹妹这一身真是光艳照人,顾盼生辉,教人挪不开眼儿呢。”
王淑明还未及答话,孙姨娘闻言却是脸色一变,抢着答话道:“还不是托了郡主您的福,这些衣料可都是您上回赏下来的。”
雨霏又仔细瞧了一回,因疑惑道:“本宫如今这记性也差了。细看这些料子,仿佛是给妹妹做嫁衣的。怎么这会子就穿上了。”
孙姨娘面上阴晴不定,端起石桌上浅绛彩婴戏图盖盅,支吾道:“原本确是留着的。可怜这孩子命苦,好容易说定的亲事儿,生生被搅和了。都怪我这个没用的娘,招人记恨,连带着孩子跟着受苦。”说罢,一边用帕子抹着泪儿,一边偷眼瞧着雨霏的脸色。
雨霏轻叹道:“这事儿本宫也隐隐听说了些。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儿。妹妹如此出挑的人才,没的教个腌臜给糟践了。”
孙姨娘苦笑道:“话虽这样说。只是明丫头的情形殿下也是知道的,如今又出了这等事儿,往后再要寻个好人家议亲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雨霏因劝道:“姨娘不必为此担忧。俗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妹妹端庄典雅,温厚和平,依本宫看倒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说罢转头见亭外不远处竹桥曲折处放着一张竹案,上面设有茶筅茶盂紫砂等各色茶具,又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上煽着风炉煮水,遂笑道:“常听姨娘茶艺精湛,不知今日可有幸见识。”
孙姨娘含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妾身许久不碰这些精细玩意儿,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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