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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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锦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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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烦你特意走这一趟。听底下人说郡主这些天身子不爽快,这会子可好些了?”

    碧纱微微蹙眉,面露忧色答道:“不太好呢,郡主殿下这两天心神不宁,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圈了。”

    肖夫人忙问道:“可请太医来看过了?年纪轻轻的,可别作下什么病根儿。真真心疼死我们了。”说罢即用帕子抹泪儿。

    碧纱皱着眉头,心下气恼:这肖氏真是见不得别人好,郡主殿下不过是饮食不调,水土不服而已。她就做出这一副送终哭坟的摸样,真晦气。这么想着,语气也生硬起来,遂道:“太医看过了,说不防事的,服一两剂药就好了,倒叫姨奶奶操心了!郡主殿下今日略感清爽,这不就邀您过来解闷了吗?”

    肖夫人听她特意将姨奶奶三字咬重,顿时肝火上涌。原想训斥几句,忽听得一阵若有似无的风希叟之声伴着女子凄凄沥沥的哭声,时断时续,更兼云遮蔽月,灯吹烛灭,昏暗阴厉的庭院里怪石环立,若阴曹地府,树影杳杳,似厉鬼附身。唿的一声风过,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千树万树的枯枝断梢似地狱诸鬼的千手万臂,仿佛要把众人都抓攒撕裂方肯罢休。肖夫人直觉毛发森然,冷汗淋漓,叫也叫不出来,迈也迈不动步,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前方忽见白影儿一恍,似是一全身缟素的女子晃晃悠悠,跪在地上,黑发随风飘散飞曳,遮住了面容,只留得无神的双眼如夜枭般凄鸷怨毒,暗红的血水染遍了裙摆,还在向前蔓延流淌,阴冷彻骨,仿若地府里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肖夫人即想起那晚,那人,浑身颤抖不已,银牙咯咯作响,顿感身下潮湿,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杜芷善见此情景全身汗如雨下,魂不附体,心惊肉跳。半晌方提裙转身狂奔,没留神被路上小石子儿绊了一跤,趄趄趔趔几下,跌坐在地,这才失声尖叫了起来。众人皆一轰而散,慌不择路,不是踩落了鞋,就是扯坏了裙,仓皇无措,各自保命。慌乱中谁还顾念落在原地的肖夫人和杜芷善二人。

正文 13:相对忘贫(上)

    那日杜芷善在园内受惊,回去后就发起热来,浑身滚烫,痴语绵绵。而肖夫人的情形就更加重了,一时胡言乱语,一时喊打喊杀,一时寻死觅活,一时哭天抹泪,丫鬟婆子们皆不敢近前。到下半夜越发糊涂了,竟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儿还吊在那里。府内各人皆惊恐不已,众说纷纭。有的说看到了红毛绿脸的妖怪,有的说看到了白衣飘飘的仙人,还有的说是死去的大奶奶还魂显灵了。一时间整个侯府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漫天。

    虽说前院一片死寂之象,暗香阁里却是锦绣繁花,莺声燕语。碧纱双手叉腰,活灵活现地描绘着当日情形,一地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弯腰蹲地,捂肚揉肠。

    碧纱就着小丫头的手喝了一口冻顶乌龙茶,笑着啐道:“还以为那起子小人胆子有多大呢,整日家使坏挤兑咱们,还不是被一个白影儿吓得屁滚尿流的,那肖姨奶奶仿佛还湿了裤子呢。”

    桔梗笑道:“该,谁教她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欺上瞒下的,使坏心,做歹事,连咱们也想压过一头去。这回可是现世的报应了。”

    江嬷嬷也笑着附和道:“这些贼人坏事做得多了,心里总有些惧怕的。奇的是她们不怕活人,倒怕起那地底的死人来了。听说这杜奶奶如今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呢。”转头看见地下的小丫头们恣意玩闹大不成个样子,遂啐道:“小蹄子们,才几日就忘了规矩,郡主虽然仁厚,不和你们计较,也别太过了,小心我顺手给你们一下子。”

    江雨霏斜倚着红地填彩漆山水图炕几,一手支着脸庞,一手磕着瓜子儿,抿嘴笑道:“这装病作症的着实难受,连累大伙儿一起嘘声屏气、低眉顺目的,也憋屈得够久了。江妈妈暂且饶了她们吧,今个咱们不必拘着,定要大玩大笑才能吐一吐这心里的怨气。”说罢又使人去厨房多拿了几样细巧糕点茶果,赏给丫鬟嬷嬷让她们自去嬉笑玩耍。

    江嬷嬷见此情形也就不再端着了,任主仆上下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了起来。自个儿则拿了一盅刚烫过的惠泉酒,坐在炕沿边花梨小杌的紫檀腰圆形脚踏上与雨霏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这才笑道:“我们在这儿大吃大喝的,倒苦了郡马还在外边日夜悬心呢。”

    雨霏一怔,忙道:“这几日忙乱也没顾上传个口信给他,倒教他白担忧了。”复又作恼道:“他那里又不缺人,怎么也不派个小厮来打探问候一二。这会子那边儿正乱着呢,还需要避讳什么不成?”

    江嬷嬷忙道:“嗳呦呦,这您可就冤枉咱们郡马爷了!这些日子他何尝不是天天打发人送药赠花的,一日下来哪不问几次呢?奴婢亲眼所见,郡马爷在院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只是碍着礼法,再加上守门的那起子刁奴作梗,这才不得其门而入。一个从军打仗的人能有这般耐性,已属难得了。”

    雨霏红了脸,沉思半晌方道:“没想到他竟这般用心。也罢,教翠微吩咐小厨房做几样郡马爱吃的果饵,我一会子瞧瞧他去。”

    江嬷嬷忙劝道:“这恐怕不妥,因前院忙乱,这会子对咱们这儿虽松懈了,也难保有人乱嚼舌根子。若引起事端反倒不好了。”

    雨霏笑道:“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谁敢多说什么就找人牙子来打发了出去。不过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这一闹固然出了口气,只是往后要出去可就难上加难了。放心,我自有办法。”

    至晚掌灯后,雨霏便换上了梨花白湘绣折枝丁香对襟褙子,微雨**百褶月华裙,腰间系着碧玉宫绦。淡扫蛾眉,乌袅袅的秀发梳成双平鬟,两边各垂下一缕鸦鬓。鬟后压着一柄梅花竹节纹白玉象牙梳,只斜插着一枚银鎏金掐丝珍珠簪,再别无其他花饰。虽是寻常装束,却别有一番清丽脱俗、淡雅婉约的风流韵致。真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鬓挽巫山一段云。”

    杜若抿嘴笑道:“这样一打扮,俏皮极了,活脱脱似《西厢记》里的红娘呢。”

    雨霏用透明粉澈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杜若的额头,啐道:“小蹄子,就知道拿我取笑儿。看我回来怎么罚你,还不去后边张望着,可别教人瞧见了。”

    说罢,掠了掠鬓发,手端一个填漆开光双凤衔唐草缠枝牡丹梅花纹捧盒趁着月色往念远所在的听雨楼而来。

    及至楼前,院门口三两个婆子蹲坐在青石水墨台矶上,肆无忌惮地耍钱斗牌儿。雨霏略低了低头,任扶苏花木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上前蹲了个福道:“各位妈妈辛苦了,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坐更上夜。郡主殿下吩咐我送几碟果品给郡马,请妈妈行个方便。”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几个五色丝线坠彩绦的方胜形香囊塞进那几个婆子的手中,领头的那个捏了捏,分量不轻,掏出一看却是两个银元宝,顿时乐得眉开眼笑道:“郡主娘娘真真体上怜下,不忘抚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郡马爷正好在呢。姑娘进去吧,耽搁多久都不妨事的。”

    直至雨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的庭院里,其中一个婆子才不解地问道:“金喜家的,你忘了魏昌家的吩咐了?就这么让她进去,太太若怪罪下来,你自个儿去领,可别拉扯上我们。”

    金喜家的斜睨了她一眼,不屑道:“就你没胆!太太要咱们守在门口,不教传信的人进去,无非是想压制着郡主,不让她与里面那位太过舒坦罢了。你们没见方才那小蹄子,眉眼泛春,扭扭捏捏,一股子的骚劲儿。你倒是说说看,难道她真个去送果子不成?还不是想往爷们的床上爬。且瞧着吧,郡主新婚燕尔就要多个姐妹了。太太若是知道,只怕打赏咱们还来不及呢。到时候你们可别和我争。”

    其余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正文 14:相对忘贫(中)

    江雨霏信步走入院内,便有小厮引着来到西南角一座书房前。抬头迎面先见一青花瓷匾镶嵌在门楣上方,四周缠枝番莲纹,下角釉里红印,阳文凸出三个规整精工、清秀健俊的大字“落叶轩”,颇有些馆阁⑴遗风。

    及进屋内,当中悬着一幅冷枚⑵的《风雪夜归图》,又有一副对联,乃是邓子龙⑶自题书房联,道是:“月斜诗梦瘦,风散墨花香。”

    下置一张花梨如意云头纹条案,上面正中设有天然木根雕彩绘泥波象牙莲乘槎仙人盆景,左边鸡翅木架上悬着一个翠太平有象磬,右边摆着天蓝釉饕餮纹螭耳尊。地下一张紫檀夔纹暗屉方桌,并两张紫檀卷草纹圈椅。

    西北角摆着紫檀粽角榫方胜纹琴桌,上设一张伏羲氏“九霄环佩”紫漆琴。边上各一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放着一对唐英⑷制青花缠枝莲纹花斛,供着数枝绿萼梅。

    东面墙上悬着剔红兰亭雅集图八扇挂屏,下设一张小叶紫檀荷花纹罗汉床。

    西面茜纱窗下当地放着一张鸡翅木夔龙纹卷书案并一紫檀三面镶棂格贯黄花梨板条风车式架格,架上磊着满满的书画及各色名人字帖。

    书案上则摆放着黄杨木雕董其昌书诗笔筒,其外壁阴刻着杜甫的《饮中八仙歌》;紫檀松鹿图笔架挂着数枝由斗笔至小清一色的湖笔并一牙雕云龙纹纸刀,青花缠枝灵芝波斯文笔山上亦搁着两枝黄流玉瓒紫毫;边上叶公侣乐志图墨并一方端石琴式砚,底刻“河东君研”,其下题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左边是一架精巧玲珑的牙雕商山四皓图小插屏并一牙雕魁星。

    右边则是陆子冈制兽面锦地玉水丞,哥窑海棠式笔洗,鸂鶒木雕曲竹式墨床,豇豆红釉印泥盒,羊脂白玉臂搁,及田黄石雕瑞狮纸镇,下面压着几叠仿明仁殿画金如意云纹粉蜡笺。青花鹦鹉花卉纹乳足炉中散发出淡淡的旃檀香气,教人心静神凝,思幽意远。

    念远此时身着宝蓝色缠枝宝相花纹织金锦袍,头戴儒巾,聚精会神地站在案旁泼墨挥毫,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变化。雨霏盈盈一笑,翩然施礼道:“郡马万安。郡主殿下命奴婢送上五色香饵茶果以解困乏,望郡马爷笑纳。”

    念远笔锋一顿,头也不抬道:“郡主费心了。你回去代我向郡主殿下致意便是。”说罢便摆了摆手。

    雨霏半恼,放下捧盒,转身就要出门。忽听得身后半晌犹豫,语气中满是关切之情,道:“你且站住,郡主近日来情形如何?病可好些了不曾?前个听闻郡主时常被噩梦所扰,夜不能寐。这碧玉透花荷叶香囊里装了些蓝香花⑸,能安神定惊。你带了回去,交给郡主挂在床幔边,定能如梦安枕。”

    雨霏知这蓝香花乃是外邦进贡之物,有价无市,千金难求,便觉心中一暖,遂回头浅笑道:“郡马爷如有此心,就亲自将这花囊交与殿下,岂不更好?”

    念远面色不愉,肃然道:“你既是伺候郡主的,理应知道规矩礼数。谅你初犯,这次就不追究了。无需多言,接了香囊就下去吧。多费些心思,伏候好郡主才是正经。”

    雨霏笑道:“郡马爷岂不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您肯稍停片刻,说不定便有意外之喜呢!”

    念远怒道:“我念你是郡主身边的人,不便将话说破,原想给你留几分脸面,竟得寸进尺了。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锦衣纨袴,饫甘餍肥之徒。倒是劝你莫要打错了主意,那只会自取其辱。”

    雨霏抿嘴一笑,见念远那副一本正经的摸样,存心想逗他一逗。便向前几步走到书案边,故作娇嗔:“奴婢若是执迷不悟,郡马爷又当如何?难不成要打我一顿,轰了出去。您何必如此紧张,莫非嫌弃奴婢貌丑不成?”

    念远将笔向案上重重一摔,溅起点点黑迹。倏地转过身去,冷冷道:“任你织女下凡,貂婵重生,在我眼里也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我所要的你不会明白,你所求的我也给不了。识趣的话,还是早早退下,不要等我叫人来赶,伤了彼此的体面。”

    雨霏将捧盒放在案上,玉足凌波,蹁跹袅娜直至念远身旁道:“奴婢一番好意,郡马爷连看也不看一眼,岂不是太伤人心了。又清啭娇笑道:“奴婢还是那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就是铁石心肠,奴婢也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念远终于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侧过身扬手要打,却直直停在半空。就那样蓦然间对上了雨霏的秋水凝眸,二人皆从对方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摸样。月色皎洁,灯烛摇曳,影儿自成双。。。。。。

    ⑴馆阁:馆阁体,属于明清官方使用的书体,特指楷书而言。在科举试场上,必须使用这种书体,它强调楷书的共性,即规范、美观、整洁、大方。明代称“台阁体”,清代改称“馆阁体”。

    ⑵冷枚,清代著名画家字吉臣,号金门画史,宫廷画家焦秉贞弟子,善画人物、界画,尤精仕女。得力于西法写生,工中带写,典丽妍雅,颇得师传。曾画《东阁观梅图》、《桐阴刺绣图》、《罗汉册》、《梧桐双兔图》、《圆明园四十景图》,有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之妙。

    ⑶邓子龙,字武桥,丰城人,明军事家。善书法,喜吟咏。有诗集《横戈集》和兵法《阵法直指》。“月斜诗梦瘦,风散墨花香。”是他自题书房联。此联以意境取胜,上联通过视觉描绘梦境,下联以嗅觉传达书香。充满诗情画意的书房,乃主人的理想世界。

    ⑷唐英,清代陶瓷艺术家,能文善画,兼书法篆刻且又精通制瓷。先后为雍正和乾隆两朝皇帝烧制瓷器,由他主持烧制的瓷器无不精美,深受两朝皇帝的赏识,因此,乾隆年间的官窑也被人们称为“唐窑”。在唐英的督办下,乾隆斗彩瓷器,器型变化多端、装饰富贵华丽、色彩绚丽缤纷;纹饰图案多以缠枝莲花、双鱼、灵芝等吉祥物组成,主要器型有碗、盘、瓶等等。

    ⑸蓝香花,即薰衣草,又名灵香草,黄香草。

正文 15:相对忘贫(下)

    过了好一会工夫,念远方如梦初醒,因叹道:“郡主大病初愈,这更深露重的,却连领斗篷也不披着。若是回头来招了风可如何是好?”

    雨霏调皮地眨了眨眼,戏谑道:“若不来这一遭,又怎能看到咱们郡马爷方才那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模样呢?”又用手轻拍了下胸口,浅笑道:“好在郡马沉得住气,不曾叫人来撵,否则,我屋里那些刁蛮的小妮子又要拿这事儿挤兑我了。巴巴地赶来看你,却被哄了出来。”

    念远见雨霏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浅笑盈盈若朝霞映雪,羞赧蕴藉似雨后荷花。故也放下素日老成持重的模样,因笑道:“子陵倒真不知堂堂郡主竟然还怕几个丫头,不如干脆都交给子陵,让我好好儿管教管教她们。只怕这些丫头一个两个的都似郡主一般伶牙俐齿,那子陵可就难以招架喽。”

    雨霏莹白如玉的面庞浮起两朵红云,煞是好看。饶得念远竟呆住了。房中顿时寂静无声,几盏羊角宫灯映着氤氲朦胧的光辉,皎洁端凝的月华透过雨过天青色的霞影纱在地上描绘着海上仙山,云影飘渺的迷离图画。

    半日,雨霏方偷偷抬眼,惊鸿一瞥,却见念远沐浴着如水似雾的光芒,如琼枝玉树一般,可神色却颇不自如,以致于鼻尖上都渗出了颗颗汗珠儿。因心下暗恼:自个儿不该这般戏弄于他,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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