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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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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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然直坐,双目微垂,以不动声色的平静回应陆涯静静的注视,饰去心中的波澜,合上日记本,推回到陆涯身前,“我不明白,你想用它做什么?”

  “没错,渝雯她现在完全不记得了,这个……并没有用。”陆涯笑笑,拿起那本子,“把这个给她看,除了矛盾和痛苦,还能带给她什么……”

  这话,倒出了秦敖意料,他看着陆涯,等他说下去,陆涯却没有再说话,他的手慢慢下移,秦敖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抬手,掀翻茶桌,扑上来,握住陆涯的手——陆涯指尖已触到怀里的枪;茶壶摔在地上,茶水漫向那本子,陆涯忙倾身去捡,再起身时,枪已顶到额前。

  陆涯轻轻掸了掸本上的灰尘,掏出另一支枪,指向秦敖。

  秦敖丢掉手中的枪,他明白了,那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如果我真的想杀你,你现在怕要毒发身亡了。”陆涯瞥瞥茶杯,“我知道你是汉奸,四下无人,你不必否认。唐大铭、李克江、刘钊、砍手,还有死在大轰炸中不计其数的重庆市民——这都是你手上的人命,若要偿命,你死几百次都不够。”

  秦敖自嘴角微扬一丝弧度,不置可否。

  “可李克江不想让你死——我也不想让你死。今天,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弃暗投明,像你当初和李克江约定的那样,蛰伏在日本人中暗中为中国效力,救赎你的罪孽。”陆涯低头看看手里的日记,“……就算是为了渝雯,为了……为了这个你爱的和爱你的女人,你若能改邪归正,过去的事我决不再提……”说罢,将枪上膛,顶住秦敖前额,“我会双目灼灼地盯着你——你若还不悔改,对不起渝雯,我今天能抓你第一次,明天就能抓你第二次,早晚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陆涯狠狠地看着秦敖的眼睛,慢慢拿开顶在他头上的枪,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把渝雯的日记揣在怀里,竟像个小孩子爱惜他的宝贝——“记住我今天说的每句话。”

  陆涯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停住了,“若你能弃暗投明,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做第二个李克江。”

  陆涯卷帘而去,秦敖忽然觉得,那背影虽然坚定,却不尽孤单萧索……命运无常,竟是这样一个安排——想来,悠悠苍天,何厚于我?

39 琴瑟
重庆街头,一对璧人。

  走了七八家裁缝店,渝雯还是不中意。

  “大小姐,你要挑到什么时候啊?”

  “结婚可是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怎么能潦草呢?”

  “一辈子只有一次……”秦敖看着她,不知道,当初和陆涯结婚时,她是否还带着满心的委屈,抑或已经被那个男人收服——他一直没有问过她,她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爱上陆涯的,而今,也没有可能、没有必要去问了。

  “怎么?你又嫌我麻烦了?”

  “不是,”秦敖笑着揽过她,“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件旗袍已经很漂亮了。”

  “不,我要挑一件最漂亮的!”她娇纵地笑着。

  秦敖宠腻地看着她,也笑了,“好,那我就陪你挑到满意为止。不过……”

  渝雯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不过你现在有公务要做,改天再陪我对不对?”

  “呵呵,聪明、聪明……果然是冰雪聪明啊。”

  渝雯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去吧,男人都这样吧,永远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去吧,我自己逛逛了。”

  无限娇憨,一脸寞落。秦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揽过她的肩,径直向前,“走,西城还有好几家裁缝店呢,我们去那里逛逛。”

  渝雯定定地看着秦敖,陷进自己幽远的思绪中。

  在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秦敖——她一直那么执着甚至有些卑微地爱着他,而他心中想得更多的却是所谓“大事”,她也知道根本不应该要求他什么,因为他拒绝她的理由永远是那么充分和那么正义。

  在我的印象中,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少爷——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偶然的笑颜,倏忽间也会被心间早已淀染的遐忧牵惹,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难料此情此境中,他竟可以有这样的玩笑欢愉,幸福得让人心碎。

  蟠螭纹青铜镜。

  少爷送给我的,他说这面镜子,还是他祖母那时候留下来的,自从有了玻璃镜子之后,再少有人用青铜镜,可他觉得,这样的镜子,却是适合我的,便让我拿回房间,送给我了。

  铜镜上本是一尘不染,我却一遍遍拂拭,看着镜中的自己,展开每一种笑容——今晚宵宴,便是他们的婚宴,所有亲朋都会过府一聚,我努力的想,若他还有目光是遗留在我身上的,我该还以如何的笑容。

  到头来,却觉得,连一句真心祝福的话,说出已是多余。

  傍晚时分,我离开秦家的时候,迎面遇到陆涯,一身青衫,整齐利落,面容平静,神态谦和,看着我笑笑。

  “陆先生。”我行礼道,欲继续前行,被陆涯叫住。

  “小蝶姑娘,”陆涯笑着说,“你叫我珍惜,如今……不能怪我了。”

  我也笑,“你也不能怪我,反应该谢我——既然当初珍惜了,而今也无悔了。”

  陆涯看我良久,重重点点头。

  “祝福他们吧。”他与我同声道。

  我笑笑,转身而去。

  伫立塘岸,江月澄澈。我心里想的竟不再是他,萦绕心里的身影多是小时候的我自己。

  江风的凄紧微歇,有个身躯挡在我身后。

  “阿三。”我没有回头,只猜就知是他。

  他坐到我身边,“你……在想什么?”

  “想家。”

  “是啊,月亮这么圆,是会想家的。好像有个诗,讲的就是……举头思故乡,低头、低头……”

  我笑了,阿三没有读过书,这样妇孺皆知的诗都不知道。

  “应该是举头……”

  “我、没读过书,让你笑话了,你说啊,应该是举头什么?”

  我忽然觉得,阿三这样说竟是最好的,我慢慢抬起头,“你说得没有错,举头思故乡,举头思故乡。”

  低头逝寒水,举头思故乡。

  我慢慢把头埋在双膝里。

  “你、你别……”阿三语气里尽是不忍,却全然不知从何劝起。

  我抬起头,笑道,“我娘说,聪明的人,会有颗七窍玲珑心,我却是个没有心的人。”

40 灵堂
夜深了,他的房间——他们的房间,久久燃灯。我想起小山先生一句词: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曾有多少日夜,他会在梦中与她相逢,而今,他的梦总算圆了。渐起琴声,举箫相和,终复圆满。

  灯终是熄了,我沿着院墙,慢慢滑坐地上,他们的乐声还萦绕在我耳畔;弦月白风中,我若只是一只孤雀,更愿夜夜前来,闻此雅音。

  露水深重,不知道坐了多久,借着朦胧的月色,我竟看到少爷打开房门,披上衣服,走出院子。

  尾随他辗转了几条巷子,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他摘了锁进门,我紧随其后,闪身进去,躲在门口一个旧损的石碑后。

  他打开南向正房的房门,两个灵牌赫然入目。

  “故显考秦道坦之灵”;

  “故显妣山口澈之灵”。

  那是少爷的父母!

  他慢慢跪在灵位前,一脸凝重,“爸、妈,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却难料儿子身处逆境,歹人在侧,不能奉二老灵位在堂,受儿子儿媳展拜大礼,只能等深夜无人,前来二老灵前告谒。父母大人在上,受不孝子三拜。”

  少爷俯首三拜后,微微侧身,“我不锁院门,是为了让你进来;你也不锁门,不怕被别人看到?”

  我从石碑后慢慢走出来,走进这灵堂。

  “今晚,你去哪儿了?”

  难得,今夜这样的繁华里,他还能注意到我的失踪。

  我没有回答,跪在少爷身边。

  “你做什么?”

  “我还没有拜见过老爷夫人。”体拜起身后,我问他,“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他笑笑,“连这都不能发现,还敢做特工吗?”

  “我听吴管家说,老爷夫人在日本看病,他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悲切,一丝决绝,“也许数月,也许数年。”这样一个含糊的答案,也不能算错。

  “既然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少爷怎么还能容我一路跟来?”

  他笑了,“以后要早睡早起,不要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还到处乱走。”

  他不回答,我也知道,也许他觉得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令他毫不设防的人,不论他对我有多少感情,却有足够的信任——不惟是我对他的情意,还有我的聪明。是啊,聪明……

  我转向他,跪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你不带少奶奶来拜祭老爷夫人?”

  他摇摇头,“我不能让渝雯知道。”

  我笑着看他,“你却可以让我知道?”

  他没有说话。

  “你相信,我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你相信,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你觉得她也许会变,我一定不会变?”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看着我。

  我笑笑,站起来,转身。

  我始终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走出门,院子里树影斑驳,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双目。

  我站在那扇门前,良久,推门,进屋,关门。

  吴管家已经睡下了,听到声音忙起身,看到是我,有些惊讶,“小蝶……”

  “金田先生。”

  他脸上的惊讶慢慢化作阴寒,冷冷地看着我。

  “有个地方相信您会有兴趣光顾一下——秦家老爷夫人的灵堂。”

41 自荐
吴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们以为挟持了他的父母,就能够控制他了吗?秦敖是什么人?既然他有断指之勇,就不乏‘壮士断臂’之心。他自知忠孝不能两全,早早便在心中为父母送终了。”

  他慢慢敛住一脸的惊诧,慢慢包裹起目光里的犀利,“小蝶姑娘,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以一边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您只要明白我刚才的话就够了,至于这个问题您并没必要知道。”

  他似乎明白了,忽然发出一阵笑声,“老了,老了!眼花了,看不清了。”他一面说,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贴近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侧面阖目,一丝厌恶不易察觉。

  “想当初,我还对少爷说,若他先遇到的不是渝雯小姐,而是你小蝶姑娘,就好了。像我这样的老朽之人,都为小蝶你的一片丹心感动呢。哈哈,看来,我真的是老眼昏花了……不过,小蝶,你毁了他,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您不忍心了?”

  他仓促一笑,“我?我有什么不忍心?”

  “这么多年,吴管家心里,不是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吗?”

  “这话从何说起啊?这么多年,我是受命监视秦敖。”

  “茶饭之间,也是受命?”

  “当然,不伺候少爷茶饭,还像个老奴吗?”

  “好。若说沏杯清茶是少爷的吩咐,深秋时节您在茶里加些暖胃散寒的桂花,仲夏又泡些去暑解毒的虫茶,也都是受命吗?”

  他禁不住点点头,赞许地笑笑,“明察秋毫。不错,秦敖为人我的确喜欢;他与我的小儿子年纪相仿,这么多年相处,我也待他像亲身儿子。不过,敌友的立场,我还是很分明的,如果他真的对我们有贰心,我也不会放过他。只是……”他看着我摇摇头,“我真得很好奇,小蝶这么聪明,竟也是这种人——因爱而恨、因嫉妒而疯狂的女人,我是见过的,纵然她们报复成功,又能有怎么样的结局,你知道吗?”

  “我知道,成功以后,她们活下去的动力也就随之消失了。”

  “我就说嘛,聪明就是聪明。既然什么都明白,还坚持要这样做,难免有些执迷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带给我的消息。”

  “既然什么都明白,我自然不会这么做;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他看着我,以探寻的目光。

  “当他一败涂地、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想,我是不会继续爱那样一个男人,不爱了,就不会活得痛苦了;此其一,其二,我身世悲浮,父母早逝,原以为能在他身上找到依靠,而今看来,想再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只能靠我自己了,日本人,也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他冷笑着点头,啧啧两声轻叹,“倒是我,小看你了。”他转果身去,慢慢踱到床边,蓦地回身,枪已持在手中,指向我。“可惜,日本人未必会选择你。有一个秦敖在身边,我已经悬料不及了,再留一个你,我是应付不过来的。”他将枪上膛,手指慢慢移向扳机,“对不起,我没有力量给你足够的信任,只能谢谢你给我的消息。”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的确让人心中不适,我微微扬头,“你们现在传递信息所用的密码系统,很容易脱密的。”

  他一愣,“你说什么?”

  “早在中国北宋时期的军事活动里,就有类似的密码系统。”我走到南墙旁,看着墙上的一幅字,“花枝出建章,凤管发昭阳。借问承恩者,双蛾几许长?好诗——只是,我不太明白,金田先生一个年逾知天命的长者,为什么要在壁间床头挂这样一幅怨妇聊作呢?”

  “怨妇……”

  “哦?难道金田先生并不知道这诗写的什么人?”

  我故作惊诧地问,他慢慢地收下枪,看着我,眼里满是警惕戒备。

  “哈哈,这诗经年挂在壁间床头,日夜相对,想必那班婕妤已经认识您了,您却不认识她?”我指着他一阵谩笑,看他眉头越皱越紧,“您不认识班婕妤没关系,只要熟记这五言律诗的平仄就好了。”

  这一语似给了他莫大的威胁,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衣服,“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其实算不了什么。”我拨开他的手,“我八岁随父亲读《九章算术》,十岁自己读《武经总要》;跟着少爷,又偷偷读了普鲁士人的《密码和破译技术》,法国人的《军事密码学》。”

  “你竟然偷偷研究密码?看来是蓄谋已久了……”

  “生逢乱世,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哪能不步步为营?而今看来,没把心思都用在他身上,是我的明智。”

  他点点头,“可惜了,可惜了啊——这样的人才。关于黑龙会的密码体制和明密转换,你又有什么见解呢?”

  “雅德利是个密码天才,我们能想到的编制他一定能够想到,我们只能另做文章——不过,在此之前,您还是先把灵堂的事情弄明白,否则,内忧不除,有再好的密码系统也是虚设。”

  “哈哈哈,一口一个‘我们’!看来,黑龙会不纳你,是我们的阙损了。好,如果你真的能为帝国建立功勋,我们日本人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微笑俯首,倾身一拜,“承金田先生错爱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42 连环
他睁开眼睛,枕边的新娘,梦寐中,依旧笑颜如花。他轻轻掀起被子,披上衣服,还是把她弄醒了,睡眼朦胧中,看着穿衣的丈夫,一脸的不满,娇嗔道,“不是说新婚不用去高炮团了吗?”

  “你醒了。”他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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