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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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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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吴哈哈大笑,“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孽缘啊孽缘……”

  小蝶幽幽摇头,“先生不要忘了,我对他有情,他对我有恩,我做这些到底也是应该的。”

  “何况,我相信,他心里是有你的。”言罢,老吴嗟吁般地微叹一声。

  小蝶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灵动忧伤的眼睛。

  “好了,小蝶姑娘,今日不多留你了,等他的伤好了,我们也会尽快回去的。我先派人送你下山,佐藤!”

  一个身材高瘦,目光猥琐的特务站出来,小蝶抬头,见他正用那双比眼皮还狭窄的笑眼看着自己。

  “金田先生,不必劳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那是万万不行的,天色已晚,这山里,……有猛兽、还有土匪呢。” 

  看着老吴佯作关切一本正经的样子,小蝶笑笑,她知道,这山里,并没有什么猛兽,也没有什么土匪,有的,只是对他们非常重要的东西。

  小蝶站起来,以平和的目光扫视堂下立于两侧的众特务,自他们身前逐步走过、看过。没有人能够看到,那平和的目光下,闪过的一丝、抵死的决绝。

  在一个身材肥胖、头发微秃,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木讷、甚至是羞怯的特务身前,她停下了。

  她看着他,直看到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地问。

  “啊?”

  “你会说汉语吗?”

  “会、会……我叫松甫高陵。”

  松甫,高陵。

  小蝶点点头,转过头,“金田先生,要他送我下山,可以吗?”

  老吴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小蝶,你的眼光很独到嘛,我们松甫,可是少有的好男孩,见了漂亮姑娘话都不会说话,就会脸红。哈哈……”

  堂下的特务都哄笑起来,松甫身边的两个特务,用肩膀碰了碰他,淫笑着用日语说了两句话,小蝶听不懂,但她知道,那话会和什么有关。

  “金田先生,我告辞了。”

  小蝶辞拜转身,松甫被身边的人推搡出来,跟在小蝶身后,蹭出堂门。

  就在不久前,踏入这堂门的时候,小蝶曾以余光清楚地捕捉到,这个松甫,以如何惊喜、爱慕、近于一见倾心的目光呆呆看着自己。

  黑龙会的院子很深,小蝶的脚步有些慢,仿佛流连于深春傍晚山中庭院的闲适。

  松甫跟在她身后,满心思量,一脸通红,用力搓着肥厚的手掌,他下定决心般地快步上前,握住小蝶的手;小蝶一凛,触电般地将手抽回。

  松甫脸上浮现出失望和羞恼,小蝶把脸转向一旁,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到这里多久了?” 

  “两年多了。”

  “哦,这里比那之前的地方,怎么样?”

  “好、好极了,也大,又大又好。”

  小蝶在他结结巴巴的紧张里慢慢地令自己安定下来,抬手拈起身旁的一只蔷薇,簪在发鬓之上,“是啊,我也喜欢这里。我还想去后山看看,那里会更美吧?”

  松甫脸上浮现一些戒惕,“后山不行的,我还是从山前从你回去吧。嘿嘿……从山前走,照样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触及松甫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淫邪的笑意,她一阵恍然,仿佛回到两年前,被那人伢子牵上街头,像一件商品似的被摆在那“屠夫”般的男人面前。

  只是,再不会有那身着一袭戎装的男人可以投托,笃定他定可将自己带出虎口……

  松甫完全沉溺在她神情的恍惚迷离之中,再次拉紧她的手,“好,既然,你对后山那么感兴趣,我就带你去……带你玩个够!”

  这一次,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住,再也拔不出,攥得她感到自己的一颗心似乎都在扭曲、变形。

  晚风轻拂,桐花花瓣绛紫缠白,纷纷洒洒,吹落在她衣衫之间;她扬起另一只手,将它们默然拂去。

  她明白,今天这一劫,势之必然——她即将失去的东西,逾生命之重,而她心里,还有某样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强行放慢脚步,终于,在一株果树前,停下来。

  他擒住她,翻手将她的两只手扣住。

  “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询问里不是惊恐,而是寂灭。

  松甫喘着粗气,将自己肥硕的身体抵在她身前;眼里,到底露出了黑龙会日本特务该有的凶光。

  小蝶慢慢地低下头,待头再缓缓抬起时,嘴角挂了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她踮起脚,将身体移向他,贴近他的耳朵,“在我心里,你不是日本人……你的名字叫做高陵,你知道吗?在关中平原腹地,我家西安以北,有个地方,就叫做高陵,《尔雅》有诗‘大阜曰陵’……从我迈进黑龙会的第一步,就注意到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每句话,气若游丝,吹在他耳畔,拂在他心里,撩拨、躁动。

  原来,她的聪明与冷静,自己都不曾这般分明地看到;她是如此清楚,既然在劫难逃,就一定要、把握住最多的东西——人都说俞春晓凌厉,扈渝雯决绝,却并没有一个人知道,最当作“决绝凌厉”四个字的,竟是她。

  说完最后一个字,须臾,她将双唇抵到他耳垂上。

  ——显然,这是他身体最后的防线……

  你知不知道,你的青裙缟袂,此刻成了最艳丽的刺激;你知不知道,你心里那个男人一直不敢侵犯、呵护拥守的,从天而降的、他的小女孩儿,此刻成了这夜幕下最妖娆的尤物。

  仿佛,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情色间谍,除了,那碧绿的草地上,留下的那一抹、刺目的殷红。

  在那间逼仄的医救室里,她原是想,问他一句话,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一直到死,都没有问出口。

  她躺在这里,这个陌生的、肥硕的男人的身下,目光空洞、涣散地看着桂魄初升,看着夜柳摇荡;手里紧握着一只圆柱形的盒子,盒子里、是她的宝贝——那日街头,他请人为她捏的那只泥像;她口里、喃喃重复着的,是两个字。

  他不会听到,也不会知道。

  殉葬送她一生洁白的,除了眼里慢慢涌出的一滴清泪,什么都没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61 制图
他起身,怔怔看了看躺在身侧的女人,摸了摸她冰凉的、毫无血色的脸。

  “……你的脸色很难看。”

  她摇摇头,“我很好。”

  “你、还会再回来吗?”

  她笑笑,“当然,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更喜欢这里。”

  “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你的脸色很难看。”

  她用冰冷的手掌温暖自己更冰冷的脸颊,笑容依然美好,“我们约好,七天,七天以后,还在这里见面。”

  他使劲点点头,为她穿好衣服,陪着她,在后山嬉游,直至深夜。

  他眼里,是恍惚和迷醉,是一个妖精般的女孩儿,莫名其妙的被上苍投进他的怀抱中;她眼里,是清冷和决绝,是这后山的一石一木、一路一洞。

  回到卢家的时候,东方,已微微现了白光。

  推开房门,她看到临窗的身影。

  “你去哪儿了?”

  她将灯打开,卢嘉看清了她的脸,惊诧地皱上眉头——她的脸色,惨白得甚至出乎了整个晚上他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

  “你……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拖着沉重的脚步、轻轻地,走进房间,在书桌旁坐下,拿起纸笔,在上面画着什么。她眉头皱锁,极尽所能地让自己的一颗心安定下来,调动大脑每一根记忆神经。

  几经涂涂改改,似乎终于画完了,放下笔,专注地看着,想把纸上的一切刻进大脑里。盯看良久,待确定自己已将一切熟谙于心,点燃一根火柴,燃着了那张纸。

  跳跃的火光印红了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慢慢靠在椅背上,舒展下来,像是重庆码头的劳工,卸下了肩上几倍于体重的负荷,享受着最沉重的释然。

  她站起来,走到床前,坐下来,倚靠着墙壁,目光怔忡。

  卢嘉一直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她,直到此刻,才走过来,站在床头,看着她。

  他在她身边蹲下,伸出手,解开她领下的第一颗纽扣。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甚至没有动一下,只看着他眉头扣得紧紧的,他眼里抖动着一丝心疼、一丝悲愤。

  他接着解开她领下第二颗纽扣,却将第一颗重新扣好;又慢慢解开第三颗纽扣,将第二颗扣好。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的狂风骤雨之后,他为她穿上衣服的时候,竟将纽扣系得错了位。

  “……你去找他了?”

  她木然地点点头,旋即意识到什么,扶着床前的桌子,站起来,桌上一只生着水仙的花瓶在她的颤抖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看着他,剧烈地摇头,“不是他。”

  昏黄的灯光印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隐隐泛起一丝红晕。

  卢嘉点点头,站起来,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走到楼道拐角处的时候,陡然间,听那房间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花瓶摔碎的声音,他站住了,静静地候着,他以为,紧接着,会有一个女子,大放悲声,仔细去听,什么声音都没有,死一般地沉寂,很久很久,依旧,什么都没有。 txt小说上传分享

62 淹留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大门里闪出一个老迈的身影,四下环顾,又向门内挥挥手,两个健硕的男人跟出来,一个背头扛着一只麻袋,另一个扛着两把锄头。

  整夜潜伏在暗处的卢嘉陡然间惊起,压低声音向身边的人交待一句“回去报告”,便悄悄跟了上去。

  黑室那边,久久没有得到扈渝雯的消息,放心不下,便派人轮流埋伏在秦敖家附近,日夜监视,一方面静观其变,一方面期望逮到秦敖和老吴都出门的时机,能够混进秦家,见渝雯一面。

  卢嘉原揣度是渝雯遭了毒手,跟踪他们的时候,细细察看扛麻袋的那大汉的脚印,得知那不会是两个成人的分量,才微微松了口气,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西南市郊,一片隐秘偏僻之地。卢嘉埋伏在一垄隐蔽的土丘后面,看他们选了一块土地,举锄掘坑。

  待老吴三人走远,卢嘉走出来,捡了根粗硬的树杈,掘出他们刚刚埋下的东西。

  那麻袋被挖出来,打开,还有一层透明的密封袋,里面的东西,让卢嘉触目惊心:三只死状甚惨的猫尸,皮肤溃烂,七窍流血,背部几处皮开肉绽,较瘦的一只露出白骨,肥硕的两只翻出白油。

  卢嘉瞥到了密封袋上的一只标签,上面印着那三个字符——那三个黑室每个人都非常熟悉并为之困惑不已的字符:SQ4!

  卢嘉心里一沉:难道说,所谓的SQ4真的是一种病毒、一种生物武器?

  忽然,一个身影向卢嘉扑过来,身后响起一阵枪声,卢嘉回过头,看到陆涯翻身掏枪还击——不知何时,老吴和手下的两个特务又杀了回来。

  他们疯狂地朝陆涯和卢嘉射击,子弹擦着卢嘉的手臂飞过去,留下赫然一道血痕。

  “卢嘉,你背着这些猫先走,快!”陆涯命令道。

  “不行,要走一起走!”

  陆涯转过头,愤怒地看着卢嘉。陆涯是黑室行动组组长,论级别,在卢嘉之上,可是卢嘉,从来没有真正服从过他的命令,陆涯明白他心中的芥蒂——所以,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卢嘉发号施令。

  “你赶快把它们送去病毒实验室。关系重大,你懂不懂!你是不是军人!”

  卢嘉咬咬牙,忍住臂上的伤痛,一下子将袋子甩上肩头,在陆涯的掩护下,急速撤退。

  老吴举枪对准卢嘉,卢嘉侧身,用袋子一挡,密封的塑料射破了,死猫体内黑臭的腐血慢慢地流向他手臂的伤口,他竟浑然不觉。

  卢嘉第一次,身临病毒实验室的一片洁白和宁静,这洁白宁静,不同于医院,没有情绪,没有希望,亦没有绝望。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是冷冷的试验,注定的结局。

  辗转而回的街头,他感觉自己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从脏腑到手脚,都是虚弱的,胸口一阵疼痛,他发出几声从没有过的咳嗽,卧床老人一般苍老、干硬的咳声,他下意识地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惊住了——那伤口,竟呈现了可怕的黑色。

  此刻,他并没有多想,脑子里记挂着陆涯的安危,只想尽快折回。

  一辆车子开来,他没有看到,里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父亲。

  司机看到了卢嘉,转向后座的卢躬庶,“军座,那个好像是少爷。”

  卢躬庶顺着司机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形色匆匆的卢嘉,“这个臭小子,又是一周没回家了!风风火火的这又是去哪儿?”

  司机把车停下来,摇开窗子,冲着卢嘉喊道,“少爷!”

  卢嘉回过头,看到父亲正在向自己挥手。

  “爸……”卢嘉想和父亲说句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不愿多看父亲眼里的担忧,转身又跑了。

  卢躬庶担心地、失望地垂下手。

  卢嘉边跑边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父亲,他好久不曾认真地看过父亲,这一瞬,竟觉得父亲忽然老了很多……

  赶回市郊那片隐秘的地方,卢嘉慢慢停住脚步,隐隐绰绰似有尸体横在远处。惊惧袭上心头,卢嘉飞奔过来,看清是那两个日本特务的尸体,并非陆涯,才松了口气。

  忽然,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猛然回头,是那个男人——那个他跟了七年,一直令他仰视、一直叫他“头儿”的男人。

  胸口一阵压抑,又咳嗽起来,疼得他弯下了腰。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他沉沉地问,并不能听出喜怒。

  卢嘉慢慢地直起身,和秦敖对视着。

  “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他将问话重复了一遍,依旧没有喜怒,只是眼里的血红更添了一分。

  “关你什么事?”

  秦敖低下头,怔怔看着卢嘉手臂上发黑的伤口,“这是在刚才的枪战中受的伤?”

  “你都知道……那些,都是你的人?”

  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顾自问着自己的问题,更像默默自语,“你的伤口直接接触到了那些死猫……”

  卢嘉哼了一声,“怪你的人枪法不够准,打中了袋子却没有打中我。”

  秦敖点点头,他要问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他将脸慢慢转向一侧,极目远方,天际隐现的光芒印得他满目更显苍凉,“你刚跟着我的时候才十八岁吧,这七年一晃就过去了。” 

  卢嘉惊异地看着他的双眼愈加血红、脸色愈加惨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敖这突如其来的感伤让卢嘉在一时间无以应对,他想着,讽刺地冷笑道,“想必、这汉奸也不是好当的,想必你也时时不得安心吧!”

  那两个字,到底刺痛的他的心,使他决然地拔出枪,指向秦敖的头颅。

  枪口下的秦敖一动不动,仍是看着远方。“我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你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就像我送你的这把枪,你一直留着它——和你一样,你在乎的情分,我也在乎。”

  卢嘉笑笑,介于苦笑和冷笑之间的笑,握枪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咆哮起来,“你现在在这儿摆这些伤感的姿态还有什么用??当初你又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当狗?”

  “SQ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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