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敖冷笑,这般手段,在他秦清浅这样级别的特工眼中,并非十分高明——被你们骗了,仅仅因为你们是我最亲的人,仅此而已。
……
渝雯的手像生了根长在方向盘上,任剜,都剜不开——她竟生了这样大的力气,是他都已控制不了的力气……却并非为了他秦敖的安危……
“秦敖,让我去吧。”她终于把手抬起来,又轻轻覆在他手上,那温柔……其间的异样,他总算明白了,那温柔,是祈求,秦敖,放了我、放了我们吧……
“秦敖,我欠你的情,来生再还了。保重……”来生再还你的情,是因为今生对你,已然无情。
……
秦敖慢慢地闭上眼睛,心死,却还有不同的死法,有的是斩首、有的是凌迟,有的轰轰烈烈、有的万劫不复……
渝雯想到的那句诗,他终也想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薄幸锦衣郎……可惜秦清浅,若是这样的人,便不是秦清浅了。
一瞬间,李克江竟也开始痛恨这个女人,当初答应帮渝雯,只是因为做了一道数学题:一个人痛苦总好过三个人痛苦。
“秦敖,你冷静一下。渝雯、渝雯已经不是当初的渝雯了,她说,她不能欺骗陆涯,否则……宁可死!”
秦敖站住了。
国破了,还可以克复;人死了,还可以笃信幽魂萦绕;若是心变了,她便再不是她,天上人间,也再没有那个他爱着、也爱他的人了……他去那里,又能做什么呢?杀了他们,那夺了他的女人的男人,和掠了他的心的女人?
她已经不是她了,那么,一切,都是虚负。
李克江心疼地看着秦敖。
“秦敖,听哥哥的话,走吧。渝雯受了那么多苦,她……和你一起长大,你也不希望她再受苦了,对不对?”
不希望她再受苦了……他这辈子,若说还有第二个夙愿,便是要她永远都不要再受一点苦,只是他没有想到,而今,要她不再受苦的方式,竟然是,离开她。
“我……去看看,看看她,看看那个叫陆涯的。”
“还看什么看?还有什么意义?没有用了!秦敖!!!”
“我要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能安全脱险,日本人……已经埋伏在周围了。”秦敖静静地说。
李克江一怔,日本人已经到了?那他秦敖……是要去帮助渝雯和陆涯?
他的伤,就是那样受的。日本人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离心脏只差分毫。
大时代无线电修理部,他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陆涯。
男人的英俊有好多种,若说他秦敖是俊迈、俊冷,那陆涯便是俊雅、俊朗。二者相较,难阐输赢,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女人选择了哪个,另一个便是分明彻底的败者。
三个人的对峙,没有李克江、没有雅德利、没有窗外的日本人,仿佛只有他们三个人。
之前,渝雯投向陆涯的目光还会有所保留,因为她还忌惮秦敖的存在,在意秦敖的感受,可当日本人的子弹射向陆涯的时候,她全然忘记一切,不顾一切地扑向陆涯……
秦敖,是不该怪她的——那是本能的、无心的反应,殊不知,只有无心,才是最伤人的……
他没有怪她,他只是飞身上前,挡在他们前面——他的速度之快,渝雯只能看到一个身影闪来,欣喜、庆幸地看到一个身应挡在她的陆涯身前,随之,她看到的是一张不敢置信的脸,在她面前慢慢地滑下去——秦敖,他满脸的痛苦述说着他的不解、对背叛的不解、对人生何不如初见的不解……
“兄弟!!!”
李克江惊叫一声,奔过去,抱起秦敖;留那个女人,呆呆地站在那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2 疗伤
少爷为那个男人挡了一枪;那个男人一直背着少爷,于枪林弹雨中,和大家气力,拼出了一条血路。
少爷趴在他肩头的时候,喃喃地说了一句:把雅德利带回到重庆。
他本想再说一句“好好待她”,却觉得事到如今,那必是无需交待的废话,那么,他就只剩这一个不能瞑目的事情了——重庆需要雅德利,至于他秦敖,多一个、少一个,他以为,对任何人而言,便不似那么重要了。
对那个叫陆涯的男人,几个小时前,他还酝酿着阴谋,置之死地而后快,最终,结果却是这样的,他想着,苦笑着,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在房间里,手中的书一下子落到地上。吴管家赶在我之前开了大门,只听吴管家一声惊叫,“少爷!!!少爷……他怎么了?”
卢大公子把少爷送回家之前,军医已经给他施了最好的医治。少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却依旧面色惨白。
卢大公子每来家里,都会拉上我胡言乱语一通。
开始的时候,少爷会喝道,“卢嘉!你离我家小蝶远点!”
卢大公子便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慢慢地凑近我的脸……有男人这般轻薄,甩手而去已是不失礼数,可少爷既然在我身边,我便一动不动。
卢嘉嬉皮笑脸地回一句,“头儿,我的脸离你家小蝶的脸少说还有七八十公分呢,还不够远吗?”
少爷一把把他拎开,转向我,“小蝶你先下去吧,”径直把他拖进书房,喝一声,干活!
慢慢地,见卢大公子死性不改,少爷也懒得管他了,我也慢慢学会“自救”的办法,卢嘉表面轻浮,到底是个诚实君子,我明里暗里的挖苦,真也让他招架不住。有时候,少爷甚至带着笑意,看我和那卢大公子逼来宕去的“斗法”。
今天,卢嘉没说一句话,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把少爷背到卧室。
我一心在少爷伤势上,并没有在意卢大公子的不寻常。
“卢少爷,少爷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好好休养。”
我这才注意到他对我的冷淡。
卢嘉出了门,我拉住他。“卢少爷,我家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除了这伤……”
卢嘉看着我,没有回答,忽然恨恨地骂了一句,水性杨花!
“你、你在说什么?”
卢嘉不再理我,径直往外走。
我愣了一下,旋即追上去。“卢少爷,你还是把话说明白。”
“没什么好说的。”
我拽住他的衣袖,“你说清楚,谁水性杨花?”我知道他说的不会是我,但我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卢嘉长长地压下一口粗气,他咬着牙,双唇抖了一下,好,说清楚,你们女人,都是水性杨花!那姓陆的###比头儿好哪儿了?就因为他长着两条腿能陪你闲逛、长着两只手能给你做饭、长着一张嘴没事跟你瞎扯?我们是男人,这是非常时期,一天到晚有多少事情要做,你们知道吗?什么才是好男人,你们懂吗?你们不懂!也不配!!”
卢嘉甩手便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头一下子胀了起来,我不能十分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倒也明白了七八分。我转过头,看着少爷的房间,我知道他在里面流血。
我把饭端到他眼前,他拿起筷子夹了几粒米放进嘴里,便撂下了筷子。
我也不再说什么,把饭端走、倒掉,三两个小时以后又把重新做好的饭菜端进来,随他吃一粒还是吃一口,再端走、倒掉。
有个道理我很明白:天若给的苦,只能自己受,任何人以任何办法都不能让你绕过这遭劫难,就像小时候生病,心疼你的人再多也只能靠自己撑过来一样,这苦也一定要捱过来;之所以可以区分出勇敢和懦弱,只是看你能不能接受这点,能不能主动迎向这大恫,任它扑面盖来。
起码,我能看到,他不想把自己饿死,不管是吃一粒还是吃一口,渐渐地,他是越吃越多的。
道理,我是都懂的,端着少爷的碗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静下来,心也真的生疼。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祖母辞世,我也是这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娘走过来,站在那儿,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现在才明白,娘也是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她静静地看着我慢慢地捱过来……
这是对的……可道理再对,也止不住她的心疼;道理对是不对,与心疼是不疼,有什么关系呢?
“小蝶!”
是少爷!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基调低沉、充满磁性,回味处,却别有一分阳光俊朗。
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这唤声传来,竟让我于一时忘记了他流血的心和我因他流血而疼痛的心。
我飞跑进他的房间。“少爷,你,……什么事?”
“小蝶,我的军装是洗好的吧?帮我拿过来。”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还不去?”
我转身出门,扭头的一瞬,泪水一下子流出来。
13 道儒
他对着镜子,整理军容。我在一旁。
我知道,这场情变,于他而言是山河变色的;可经历大恫之后,他的形容,还是那般英武、俊逸,只是不知道,他的心,还可恢复那份俊爽?
“少爷要去上班?”
“嗯,误工几天了。……小蝶,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我笑笑。“好在……”
“好在什么?”
“好在我知道少爷是个用情极深的人,又知道少爷极刚强自控的人,否则,一定以为你是个薄幸锦衣的人。”
这话出口,我便后悔了。他脸上砌起的洒脱和平静慢慢地退去,他慢慢地走近我。
我踮起脚,把军帽戴在他头上,扶正。“在我面前,少爷不必作任何掩饰。”
“我知道。”他笑看着我,苦笑。
我若再糊涂一点点,定会以为,那女人走了,今后我的机会陡增了许多;可我明白得很,那女人走了,今后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因为我恨她——若是她死了,我愿意做她的影子代她去爱;可她这样走了,我恨她。这世上,我第一恨日本人,第二恨她扈渝雯。
黑室——他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不想再见那个女人;只是,他不知道他还应该去哪儿。不过在去黑室之前,他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应该去的。
李克江的家。
他拎了两瓶老窖,李克江见到他,瞪圆了眼睛。
对坐在桌前,李克江不知道他的用意,难道,他还在怪我?
“大哥,对不起。”
他只是想来道歉。李克江一时愣住了,他记不起他的兄弟何处对不起他了。
“兄弟,你这样说,倒像是在讽刺我这当哥哥的……”
讽刺?他不会。他是个极睿智极具城府心机的人,只是,对进入“自我”那个圈子里的人,他从不会动用自己的心机。
少爷只是觉得,天大的事临头,大哥若还是心里的大哥,便不能动手去打。
这是一条罪孽,压在他心里,所以大恫刚过,他便要来请罪——既然叫了一声“大哥”,便该有一辈子的尊敬;倘使换作父母,这样冒犯,在他心里,怕是不折不扣的死罪吧。
由此看来,我家少爷,读了再多的《老》《庄》,也是个外道内儒的君子。
那些忠义道理,他都懂得极;可纵然是烙在心里,天地不仁时,“君子”二字,又怎么压得过那心底里的山河变色。
由是也可预见,到头来,也许没人会用“君子”二字评价他。
终于又回到了那个地方——多少次她陪着他一起工作,又是多少次她纠缠着不让他工作的地方。现在,便是他肯舍出大把的时间,她也不需要了吧。
那个叫陆涯的,站在院子里——国共合作了,陆涯作为共产党的力量加入到黑室中,做情报工作,这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他也被这女人骗了,两年的夫妻生活,他并没有发现他那娇憨动人的妻子是国民党特务带着特殊目的潜伏在他身边。
是啊,难道国民党方面会派一个戴甲执械如俞春晓般强悍的女人去执行赚人感情的工作吗?所以,陆涯感到耻辱,深深的耻辱。
留在黑室,是组织给的任务;押着雅德利,带着受伤的秦敖回到黑室,是因为惺惺相惜,那一瞬间,他为这个男人而感动;而他再不愿接受那个骗了他的女人。
“陆兄。”
少爷走上前去,平静地与他打招呼。也许,他真的不再恨了。对自己最爱的那个人所最爱的人,为什么要去恨?除非他伤害到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否则,他只是那个最该感念最该关注的人。正如我,之于扈渝雯。
“秦组长,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了。陆兄也是虎胆英雄不假,只是比起秦某,是否自惭形秽?”
“你说什么?”
少爷顿了顿,看看陆涯,没再说什么,径直朝黑室大堂走去,老板唐大铭已候他多日了。
陆涯虽然机智聪明,但那时,真的并没有理解少爷的话;这世上堪称“虎胆英雄”又心思细腻,敏感如此的人,怕只有少爷一个。所以我一直抱恨,那个女人,暴殄天物。
唐老板看着他,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了。以前,他还仅仅是在权衡,为了那个任务,牺牲秦敖几年的幸福到底值不值得,而今,他才知道,不是几年,是一辈子。
“唐老板,对我,你再无需抱愧。”
唐大铭低下头,没有说什么,大概,他同李克江一样,认为这话是在讽,在刺。
这话从少爷口里说出,怕只有我知道,不是讽刺,是真心。
当初,他恨唐大铭的这个决定,与其说是自己舍不得,更不如说是心疼渝雯;可而今,他既知道,扈渝雯这两年完全生活在甜蜜之中,而并非如他所想,生活在屈辱伪装、强颜欢笑以及对自己的漫漫思念之中,他又何必再去心疼她呢?至于他自己——他明白,人,是最不该心疼自己的,那心疼自己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如洪水直泻,将自己淹没在一片凄切怨尤之中。秦清浅,七尺男儿,再有深情厚谊、再有丹心赤诚,也不愿这样。
“雅德利已经请到了,我们把这些日子截获的那些可疑密电整理一下交给他吧。”
“……这些事,你不在的日子里,陆涯都做了……”
“雅德利怎么说?”
“电文复杂,雅德利还在研究。”
“好。听说,近日收到捷报,国军击退了日本陆军第11军对长沙的进攻。”
“嗯,就是九月间的事情,蒋总统准备在衡山召开南岳军事会议,总结长沙战役的作战情况,并决策发动新的攻势。”
“或许,日本人有南犯企图,我想……具体应该就在桂南!”
唐大铭一愣,“你怎么知道?”
“密电分析。还有就是我的猜测,日本人占领武汉和广州,以为可以逼迫我们投降,却遭到更猛烈的反抗,陆军力量僵持不下,也许,是日本海军出手的时候了。”
唐大铭赞许的听着秦敖的分析。
“另外,中国获得外援最重要的路线是法属印度###线,日本人若是占领了南宁,便能切断这条最主要补给路线。”秦敖笑笑,“越俎代庖了,这只是我一家浅见,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您向上峰报告一下吧。”
唐大铭深深地点点头,低下头,再抬起时,眼里亮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