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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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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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慢低下头,我没有想到,对那些女人,少爷并不是仅仅沉堕释放,他竟然还会给她们写东西,我整理起来的视作珍宝的那些墨迹,他可以随随便便的给那些女人——逢场作戏,竟是这样的……

  我低头的瞬间,没有看到,少爷正把一种也很奇异的目光投向我。

  “里面说。”少爷引着那女人,走进卧室,目光却久久地留在我身上,直至转身进门。

  很久,那女人出门来,她吁出一口长气,抬头望天,俨然是一副扶摇而上、志在千里的样子;她慢慢地放低视线,看到我,笑了笑,那样的从容和淡淡的得意,竟仿佛,看着她射程内的猎物。

  “多谢小姑娘引路,秋凉、加衣。”她客套地向我道谢,居然关切地摸了摸我的衣衫,叮咛嘱咐道。

  我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少爷正在房间里,隔着窗帘,冷冷地看着我们。

  “小蝶。”我怔怔望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思考着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少爷唤我。

  我回过头,“少爷?”

  “那女人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他微微扬起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回房。

  “砰”的一声巨响,撞上房门——他总是这样,发怒的时候,多是不形于色,却会在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上宣泄出他冲冠的怒火。

  一个不速的女人,带着奇异的神情,招致少爷莫名的怒火——甚至,我感觉,这怒火是牵扯到我的。

18 遗咎
黑龙会——日本特务组织,暗中策划一起针对部分国共高官的暗杀阴谋,黑室老板唐大铭就在黑名单之列。

  唐大铭一直在重庆黑室指挥工作,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是极不利于日本特务下手的,黑龙会“刺唐”小组的特务多方面收集唐大铭的活动信息,希望能够抓住唐大铭离开重庆的时机下手;这个时候,少爷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那个上门来找少爷的奇怪女人,就是黑龙会的头目之一,代号“四姐”。她拿来的信,记录的正是少爷发给汪精卫的部分密电——关乎重庆天气情况、空中防空力量分布情况的密电——少爷看着那熟识的电文,慢慢抬起眼睛,看着那女人,一言不发……

  他终于明白,汪精卫要求重庆特工收集这些情报,竟是日本人所授意;少爷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这密电,既曾落入日寇之手,那“五三”“五四”的浩劫,他秦敖,难辞其咎。

  他胸口似一团血涌上来,我当时只看到,少爷眼睛下面绝对有不同的东西,却不知,他内心,如玉山之将崩。

  带着“四姐”进屋,关上房门,少爷转身用枪口顶住她的额头。

  “四姐”依然是满眼的笑意,“我们未必是敌人。”

  “等我们把轰炸机开进日本上空的时候,你再和我说这句话!”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是日本人呢,清浅?”语气里不无娇嗔。

  少爷不喜欢被这样的人唤他的字,厌恶地移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信,“看这信封。”

  “四姐”不解,“只看这信封?”

  “字迹歪歪扭扭,分明没写过几个汉字,却附庸风雅地用上‘惠鉴’一词,这是我们中国古时恩师给学成弟子的书信中才会用到的。你们日本人觊觎我中华文化,常做这种附庸风雅的蠢事!”

  “是我浅薄了,哈哈,看来###倒真是个值得久居、慢慢品位的地方啊。”

  “闭嘴!” 这日本女人的猖狂,让他感到满心的屈辱,“你居然敢找上我家门来?”

  “我特来道谢的。谢你对皇军的协助,没有你,五三五四大轰炸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他没有再说话,满眼、满心,都是屈辱——屈辱,远甚于愤怒,愤怒是罪责在人,而屈辱往往是自取咎戾。他尝过作为男人的屈辱,却不知作为国人的屈辱,更过之。

  清浅一生,一直自命不凡,回首去看,除了屈辱,却似更无其他。

  “清浅,我既然敢独自一人登门造访,必然有紧要的事,你难道不想坐下来安心地听我把话说完吗?”

  少爷看着她,慢慢地收起枪,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那落入日寇手中的情报,确实给他很大的打击,使他失去了一贯的睿智冷静、沉稳老辣。那女人所谓“紧要的事”,不需她说,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她不过是要借那密电要挟他继续为日本人做事,血气长冲,他恨不得赴汤蹈火将这些日本人碎尸万段,又何惧他们的要挟?只是,慢慢冷静下来,深谙攻防之道的少爷非常清楚,硬碰永远不是最好的方法,顺势、蛰伏、一举功成,才不枉是秦敖的胆识谋略。

  他接受了“四姐”的条件,甚至说,“四姐”的到来,对他而言,是正中下怀的。

  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尚未清楚——以他的经验,今天应了这样的合作,日本人对他,也决不会信任,在他身边,不为他知的地方,应该是会渗入日本人的耳目。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爱少爷的,除了他的性情才情,除了他的沉郁忧惴,除了他的执著决绝,便是那俊如清风玉山的外表下,如狼般步步为营、伺机而迅击的手段。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19 生日
每月逢六,是少爷与“四姐”约定秘密发报的日子。一月有余,四次逢六,少爷的密电始终是“唐无离渝安排”。

  少爷的书房,一直上着一把重锁;“四姐”找上门来之前,他觉得自己的家尚是安全的,“四姐”的到来,使他意识到自己早已进入日本人的实现,那他周身,草木皆兵。

  他把每份材料里都夹了一根头发,发根起自某行某字,发尾落于某行某字,都默记于心,再次翻看的时候,以头发的位置判断是否有人动过这些材料。一月下来,并无异常。

  他其实是个极心细的男人。

  再逢六时,正是少爷的生日,十一月十六。

  自我来秦家,这是少爷第二个生日。

  一年前的今日。我并不知道那日是少爷的生日,只是清晨,走到少爷房门前,有些诧异,少爷一向晚睡早起,常常日不过墙,就已离开了;而今窗外日迟迟,他的房门却还是紧闭的,我正犹疑着,要不要敲门进去,只听见他房里箫声渐起,仿佛吹箫的人边吹边慢慢地走近,惆怅不失悠扬,缠绵不失清丽,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忽缓忽促,似直上九霄云外又遗落天涯瀚海,似睥睨高山云端又沉溺晚秋江潮。我在门口,愣住了,爹爹吹箫,多是正襟危坐,更似圣哲讲经,贤师传道,而少爷的箫声,承心性、载爱恨,把他平日不与人言的悲欢,慢慢道尽。

  几个回合之后,箫声渐隐,又似吹箫人慢慢远去,竟留也留不住。

  我忽然明白,为何古有伯牙子期的佳话——若是这轸琴人不在了,听琴人不知生又何欢;若知这听琴人的心思,轸琴人为天下再无知音而断琴绝音又何足惜?

  只是,我知其音,其却不知我之知其音,所以,这“知音”二字,到底当不得。

  良久,箫声又起,我慢慢靠在墙边,这才察觉到,他的箫声虽极好,却有些奇怪。直到吴管家叫我去厨房,给少爷做一碗寿面,我才明白,怪在哪里。

  不是奇怪,是残缺——原来,今日是他的生日,想必,往年的今日,都有一个人轸琴与他合奏,而今,只有箫声的旋律,却没有筝的伴奏。箫声渐落,琴声渐响,琴声渐缓,箫声复起,间关鸟语,彼鸣我和,这才圆满。然而,此情此景,却只有箫声,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生日形单影只,可他的心里并不孤单,他以为,远在武汉,那个女人,必也临窗独立,记着他的生日,记着年年今日,她指间的弦,他手中的箫。

  又怎料得,在武汉,她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一起读着泰戈尔先生的诗——比起少爷,陆涯也许更算得是个风雅之人,有张有弛,重任在身,忧患不关心,情思细腻,行为浪漫。而少爷,枉读诗书万千,却不见为心爱的女人为赋一篇,少爷原非风雅之人,音律之事,并不常做,偶尔,渝雯弹琴,还会顾忌是不是扰了他的工作,乱了他的思绪。只是,年年生日,他再没有理由拒绝渝雯合奏的心愿——直到渝雯嫁去武汉,他才悔当初,竟会带着那样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答应她如此简单的一个请求。

  今年今日,才是真真正正地只有他一个人。

  我一直在侧耳倾听,暗庆一直没有听到他房间里传来箫声。

  “今年,他没有动那箫?”一个有些久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是俞小姐,原来,她也知道。

  “秦敖就是秦敖。”她赞许地看着他房间的方向。

  “俞小姐,这话怎么说?”其实我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不喜欢她这样说。

  “渝雯在武汉的两年,每年今日,没人抚琴,他也会独自吹箫——只要他觉得她还爱他,那便是山长水阔,情也不改;而今他知道她不再爱他,便是再痛再憾,也绝不任自己沉沦在已经没有意义的情愫里。”

  再痛再憾,也绝不任自己沉沦在已经没有意义的情愫里……

  我忍不住想问一句,俞小姐,你我又能不能做到这点呢?

  做不到。我们都知道自己做不到,也正因如此,我看到,俞小姐眼睛里流露出那样一种钦许的目光。

  卢嘉少爷说得对,我和这俞小姐决不是一种人——她为此钦许他,我为此心疼他,尽管,我们同样的知道他的情,知道他的苦,知道他的憾。

  “啊!”我一声惊叫,有只手在拽我的辫子,是卢嘉少爷,我猜也猜到了。

  “卢嘉。”俞小姐唤了一声,卢嘉这才发现她也在这儿,马上乖巧起来——俞小姐的声音很平静,应该说也算温柔,可卢嘉就是怕她。由此我也可以想象,在秦家我所看到的一直脉脉默默的俞小姐,在黑室、在训练场、在沙场,会是如何的强悍骁勇。

  “俞组长,你也来给头儿道贺啊?那、我们就一起进去吧,呵呵……”

  我趁他们说话的空当,进去通禀少爷。

  少爷心情竟还不错,开玩笑地问我,“我的生日,他们都来道贺,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的礼物你未必能看见。”

  少爷看着我,目光忽然变冷了,“你也会做我看不到的事?”

  会,因为我知道他一记心事,这心事抹不去,而他却不愿再管。

  俞小姐拿出一块贺兰石,说是受唐大铭唐老板之托,送给少爷的。

  记得我家中也有几块上好的端砚、徽砚、贺兰砚,是爹爹书房里的宝贝。为这礼物,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唐老板平添几分兴趣和好感。

  “唐老板去军统开会,否则也会亲自过来的。”

  “心意到了就好。这种石砚我很喜欢,吸水,易发墨,不损耗,加盖后砚内余墨可保持数日不干、不臭。唐老板其实是个有心人。小蝶,帮我收好吧。”

  “一块黑乎乎的石头,这么好吗?”我刚要接过,卢嘉抢去,“不过既然是唐老板送的,一定错不了,一个月前他就问我头儿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想必也准备好久了。”

  少爷没有说话,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唐大铭对他,都是抱愧的。再无法弥补,言语更无济于事,所以,自武汉归来,唐大铭在大事小事上,都照顾他的情绪,让他三分。

  卢嘉绝看不出少爷的心思,“没想到,算来算去,到头儿生日,他还是没空;听梅老板说,唐老板马上要去南宁,上面有任务。”

  少爷陡然抬头。

  “卢嘉,工作的事,就不要在这里讲了。”俞小姐总是有极强的保密意识。

  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石砚,没有注意到,少爷的目光先扫向门外,又落到我的身上,充满警惕。

  午饭的时候,李克江也来了,带着他的兄弟砍手,当然忘不了拎着他的酒。

  砍手并不是很喜欢少爷,因为他一直很主观地为他的老大抱不平——少爷是李克江带出来,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慢慢地与之平起平坐,到现在,唐大铭倒是处处对少爷言听计从,论职务,李克江与他相当;论地位,少爷早已成了黑室里心照不宣的“民间领袖”;少爷为人又冷迈倨傲,不怪砍手认为他目中无人,连兄长都不放在眼里。

  “你们倒热闹,竟然不叫上我!”

  “大哥来了!”少爷起身相迎,“只有做兄弟的为大哥祝寿,我哪敢劳动哥哥来贺悬弧之辰?砍手,你也来了。”

  “秦组长,砍手是个粗人,不像他们,可不会说什么祝颂的话,就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吧,呵呵……”

  “哈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秦敖是个福薄之人,这话已经不敢受了。”

  我的心一紧,时时处处,他心里都挂着这样的想法吗?连生日也不例外?

  “清浅,好日子,不要说这种话。李大哥,里边坐吧。”同样,俞小姐也听不得这样的话。

  李克江拿出一个长长的锦盒,有些犹疑地交给少爷,“有个人,也记挂着你的生日。”

  我知道,一定是她……只是我不明白,难道这李克江也是个粗人?还是那扈小姐,她提的请求没有人会拒绝?

  少爷打开那锦盒,里面是一支箫——竟是一支箫!

  俞小姐的脸色已经变了。

  少爷笑笑,“老早以前我就说过,我的箫用久了,木质有些变形,音已经不准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大家都知道我一些嗜癖。”

  这样的话,也难为少爷的用心,他用了“大家”一词,把渝雯在他心里的位置降到唐大铭、降到“大家”;他想告诉我们,他的心情没有被损坏。

  卢嘉察觉气氛的异常,忙调侃,“说起箫啊,我倒想起小时候一件有趣的事——周伯伯让周锦瑟那傻丫头学箫,她不乐意,我就让她装腮帮子疼,可她家老头儿太精明了,骗不了,最后被逼得不行了,我就告诉她用细绳把舌头绑起来,过两天腮帮子就会肿起来,结果她真的把自己的舌头绑起来,哈哈……””卢嘉笑得不行,“绑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哈哈……”

  砍手一拳朝卢嘉背上捶去,“你这个坏小子,这么喜欢捉弄人,越喜欢的人你越捉弄是不是?以后哪个女孩儿要是嫁给你,肯定把人收拾死了!”

  卢嘉被砍手打得咳嗽,边咳嗽边申辩,“谁说的?哪个女孩儿要是嫁给我,一定幸福死了!你们不信吗?小蝶,你信不信?”

  我没有看他,不用想,也是那样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只在看俞小姐,大家笑做一团,只有俞小姐脸上始终是阴冷冷的。

  我的预感没错——一片言笑之中,俞小姐迅猛地站起来,夺过少爷手里的箫,折断,扬起手臂,那断箫径直飞出去——那动作之快,我一直在看着她,却并不能看清楚全部动作过程;待我反应过来,只看见那飞出去的断箫砸断了院子里梧桐树的一枝。

  李克江站起来,“春晓!”

  俞小姐慢慢地转过身,脸上竟挂了笑容,“小蝶,你的鱼炖好了吗?好了就端上来吧,李大哥,你把酒打开吧,我们为清浅庆祝生日,一醉方休才好。”

  我看着俞小姐,心下一阵感动,少爷,有人这样爱着你,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没有人动,大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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