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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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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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不会答应的。”他心下清楚。父亲对他期许甚高,绝不会容许他娶一个出身不名誉的妻子,怎么看迦夜也不是一个合适的三少夫人人选。
  迦夜……………也知道。
  所以想都没想过踏入谢家,她不愿自己的骄傲有半分折损。
  “娘,如果我离开谢家…………”
  话一出口,谢夫人的脸立刻白了,嘴唇微微发颤,半晌才能说出话来。
  “娘老了,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在身边,不想再担惊受怕的惦记………”伤心的神态让他愧疚得恨不得捡起话吞回去。谢夫人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你和叶姑娘的事慢慢来,娘尽量说服你爹,做儿女的不要为一点小事和爹娘呕气,轻易说离家,好不好。”
  他除了点头,再道不出半个字。
  “这次你爹大寿,你把叶姑娘也带来坐坐,让娘好好跟她谈谈。有些话你不便跟她说,由娘来可好?我看她聪慧有礼,必定是明事理的。”
  事理…………迦夜当然懂。
  就是因为太清醒,才对许多事洞若观火,从不幻想。
  她睡觉总是蜷着,纵然在怀里也是背对,稍稍一动就会醒来,时刻都在防卫,心像密密层层的锁。唯一的方法或许是用时间来融化。
  他有这样的耐心,可时间呢?
  
  “三哥。”
  青岚精神十足,笑嘻嘻的跑近。身后同龄的一位少年也随之走近,清秀斯文的眉眼让人顿生好感。
  “这位是?”
  “这是洛阳沈家来贺的沈淮扬,沈世伯的二公子。”少年的气质干净明朗,略带书卷气,若不是腰悬长剑,很难让人联想起同为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
  “谢世兄。”恭敬下藏着好奇,显然对失踪七年复还的传说主角有浓厚的兴趣。
  “沈公子远道来贺请务必随意,不周之处只管告诉舍弟。”
  “多谢世兄,我与青岚一见投契,再随便不过。”两个少年年龄相近,家世相当,几日间已成了好友。他微微一笑,想起当年与宋羽觞初见,大抵也是相似的情景,这种人情酬酢,自是未出江湖的世家少年结识阅历的最佳场合。
  寒喧了几句他便待离开,青岚拉着不放,鬼鬼祟祟的凑近。
  “三哥是不是要去找叶姑娘?”
  他没说话,揪住弟弟的耳朵用力一拧,青岚立刻眦牙咧嘴的叫起来。“三哥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哎呀呀……轻点。”
  谢云书这才满意的松手,青岚马上跳开几步。
  “我绝不告诉爹娘你经常夜里出去,更不会说你每次天快亮了才回来。”
  他眯了眯眼,青岚又退了两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你想要什么。”
  “求三哥帮我说说情,免了我这些日子的训修,延至爹寿宴之后可好。”
  “家里的规矩你也知道,没这么容易。”
  “所以才求三哥。”青岚无赖的眨眼,“你劝爹一定会答应的,三哥怎么忍心自己一个人快活。”
  他一时啼笑皆非。
  “你若能守密,我找机会帮你问问。”
  “三哥放心,我一定死守,就算爹揍我也不说。”青岚大喜,立时大义凛然的承诺,颇有一言九鼎的气概。
  只是没走出多远,耳际就听见两个少年的嘀咕。
  “你拿什么要挟谢世兄?”
  “你不知道,我三哥喜欢上了一个人,每天溜出去夜会,迷得要死………”
  “不是白家的二小姐?”
  “当然不是,我告诉你……………”
  “青岚!”
  喝声惊得青岚一跳,随即回过头谄笑。
  “三哥走好,我……什么也没说………嘿嘿…”
  一面尴尬的笑,一面拖着沈淮扬一溜烟的跑远,心虚显而易见。
  
  今夜出来比往日略早,迦夜尚未入睡。
  摊了一床的竹枝棉纸,皱着眉头摸索拼缀,跳动的烛火下自有一番清婉的丽色。
  “想做什么?”见她苦恼得头发散落了也不知道,他不禁爱怜的轻笑,替她用丝绦松松的挽起。
  “上次那个蝴蝶纸鸢,我瞧着挺容易的,怎么总糊不起来。”比了比手中的蔑条很是疑惑,“好像不太对。”
  他细看顿时失笑。“你把蔑条劈得太细了,这样的纸鸢不用上天就散了,何况鸢形也不对。”拾过一旁的竹枝重新破开,幼时常与大哥二哥玩闹,也曾自制纸鸢,做起来倒是驾轻就熟。
  他一步步做得很细,尽量精致。破出竹篾,搭上骨架,糊上棉纸,翻覆之间,一个漂亮的纸鸢呈现在眼前。迦夜伸指摸了摸,“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拿至书案上研墨调色,几笔轻描淡抹,又换色勾了勾,立时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斑阑得似乎能随时翩翩飞舞。
  迦夜拿过去对着灯看了看,渐渐浮起稚气的笑,无比单纯的欣喜。甚至在屋里试着引了引棉线,蝴蝶鸢随着她的牵引时而跳跃,像一个容易取悦的天真孩童。
  “你真厉害,一下就做好了。”她高兴的脸微红,犹如绯色的轻霞。鲜少见她如此欢欣,连带他也心情极好。
  “你喜欢?”
  “嗯。”她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倒下来举着看,又翻过身铺在床上研究,兴致勃勃。
  “为什么突然想做纸鸢?这季节怕是没什么风了。”
  “不放也没关系,只是想要一个。”纤指顺着蝴蝶的翅纹移动,“我以前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令尊给你做的?”
  她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微扇。“他手笨,做了很长时间才弄好,飞起来歪歪扭扭的。”女孩仰起脸笑了笑,隐约有点怀念。“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后来呢?”他爱看她这样笑,黑眸像盛满了光,一闪一闪。
  听到这一句光忽然暗了,迦夜咬了咬唇。“后来线断了,纸鸢没了。”
  他后悔失言,探手轻轻摩挲着黑发。“现在又有了。”
  “嗯。”她又笑起来。“谢谢你。”
  他反而愣住。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几度生死并肩,从未听过的三个字,居然用一个纸鸢换到了。
  
 
                  
 借剑
   身边的人如每次黎明之际一般悄然离去。
  走前还吻了吻颊,她懒懒的翻了个身,卧在他留下的温暖中不想起床。寒凉的玉簟席被他撤了下去,代之以微微沁凉的冰蚕丝,他说气血不足的人换这个会好一点。
  其实不管哪种都一样,离了身后的熨烫依旧冷下去,寒气早就渗入骨髓,垫什么都没差。
  近段时间偶尔有人在附近窥探,极隐蔽,但瞒不了她。
  惩诫过两次后收敛了许多,她懒得朝相,更不想费心思考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那两枚暗器她留了分寸避过了要害,对方不会不懂。
  假如在天山,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隐患,势必查清楚了才罢休。但到了这里,她已全然怠惰,事情未上门之前根本不愿搭理。若他知道,必定又要温柔的轻斥了。
  想起离开的人,她泛起一丝自己都未觉察的情绪,淡漠的眼有了些温度。
  抱过案上的孤零零的玉坛摩挲了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娘………希望留在哪里?该不该………发了好一阵呆,闷闷的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他忙得要命,她一人将扬州逛了个大概。
  买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回来随手一扔,堆乱了又让侍女收去丢掉,周而复始,慢慢厌倦。此刻坐在曲苑看台上的女乐莺歌婉转,一径支颐发呆。
  二楼人少,到底不是隔间,未过多久身边有人坐下,没感觉到威胁性也就听之任之,随手拈起点心品尝。
  有视线在看她,她没转头自顾自的边吃边听,一会碟子就空了。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一份刚出炉的热点又放在了桌上。
  瞥了眼突然出现的点心,她终于瞧了瞧对面。
  一个极温雅的男子,通身气息平和,正微笑着看她。身后跟了一名随侍,看上去………不太好对付。她默默的估量,相较之下,眼前的男子更让她留意,若非不谙武功,必定已到了精华内蕴的地步。
  “姑娘不妨尝尝,此处千层油糕可称一绝,必定不会失望。”
  她想了一想,撕下一块尝了尝便推开碟子。
  “多谢。”淡淡的丢下两个字,她径自付帐离去,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不明对方的来意,无心深究,只当偶然。
  但…………偶然未免太多了一点。
  从那日之后,凡是出门,总会遇到此人。
  全无异样举止,时请一碗羹,一碟酥,有时送几张彩笺,一卷字画,种种零碎的玩艺,端看她那天逛的是什么门类。所赠均为上品,也无多余饰词,对她转身而去的行为并不在意,永远不变的微笑。
  她不问,他也不言,双方似有默契的耗下去,看谁更有耐心。
  她依旧随兴而游,见采莲女行船打桨有趣,出钱租了一架空舟。
  划船比想像中麻烦,却也难不倒她,渐渐划到了湖心。铺天盖地的荷叶仿佛与天水相连,碧色无边,远远的传来采莲女的轻歌,水声棹声混为一色,衬着晴空万里心旷神怡。
  在层层叠叠的花叶间停下。支支如箭的芙蓉高过了人头,隔绝尘世般的清宁。垂手捞了几株野菱,玩了一会荷花,剥出碧圆的莲子,她没有挑出莲心,一并咽了下去,品味着与清香揉合的苦涩。日光晒得刺眼,摘了一片圆大的荷叶覆在脸上,枕着水声睡了。
  波浪起伏,轻舟摇摇,极热的阳光驱散了阴寒,睡得比平日更沉。做了不少零碎的梦,朦胧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挨近了小舟。
  拿开遮脸的荷叶,一双温和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同样一叶轻舟,这次没有带随从。比起那个人,俱是长身俊貌的出众。只是那个人气质偏冷,而这个沉静如水。
  对方递过来一个提篮,尔雅的一笑。
  “洞庭碧螺春,正好就莲子。”
  精致的提篮中所放的果然是一壶上好的香茶,还有一碟细点,一双乌木镶银筷。
  看了半晌,她抬起头。
  “不管你要找的人是什么样,都不会是我。”僵持了半个月,终于说了超出两个字以外的话。男子平和的眼光总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可以确定无恶意,但并不让人愉快,她决定作一个结束。
  “你怎么知道。”对方笑起来,眼中掠过一抹赞赏。
  这个人身上有某种让人放松的气质,她扯了一方荷叶作杯,递了一捧茶过去。
  “谢谢你数日相请。”啜了一口带着荷香的清茶。“我不是江南人,只是偶然来此,你必定是认错了。”
  男子点了点头,相当坦白。“我也不能确定,或许真是错了。”
  “希望能找到你想找的。”她喝完了茶,随手将荷叶抛入湖中,拾起浆准备划开,天色已近黄昏。
  “有个不情之请。”他适时道了一句。
  “说说看。”
  “是否能借你的剑一观。”
  话语平常,仿佛是借把扇子一瞧,空气却忽然冷下来。
  迦夜黑眸如墨,没什么笑意的抿唇。“杀了我就可以。”
  “我不想和你动手,只想看看剑。”他歉意的解释。
  “不管剑是怎样,都不是你要找的那把。”
  “为何这么肯定?”对方仍是温和的笑。“你并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人。”
  “你也无法肯定,不然何必借剑。”
  “你说的对。”男子叹息。“离别太久,许多事都很难确定。”
  “放弃吧,或许会轻松一点。”
  “难比绝望好。”他又在透过她看不知名的人。“纵然人非,物件不变,所以我想看是不是。”
  “你坚持要动手?”她也惋惜。
  男子默然片刻。“非此不可?”
  她忽然觉得好笑。“这句我原封不动还你。”
  男子也笑了,神色宁熙,衣袖轻拂,气质温良如玉。
  “算了,也许确是我认错。”
  她拾起桨划开,漫不经心的道别。“但愿不会再见。”
  男子在原地目送,和悦的声音似响在耳边。“最后问一声,你的剑可叫寸光?”
  暮色中仅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身影,摇桨的手停了一瞬,话音平平送出。
  “你找错人了。”
  
  踏出房门,青岚紧张的盯着他,试图从神情中看出蛛丝马迹。
  “爹答应了?”满怀期待的目光简直令人不忍心说不。
  “没。”
  一个字浇熄了热望,青岚的头顿时垂了下去,丧气失望。
  “不过……………”他慢吞吞的开口,不意外的看弟弟又紧张起来。“爹答应解除禁足令五日,期间可免例行修习。”
  “真的?”青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惊喜得嚷起来。“我可以出去了,能去街上玩了,呀!”扑上来热情过度的抱着不放,“谢谢三哥,三哥真好。”
  被当树一样摇了半天,谢云书挣开小弟正色叮嘱。“这是让你陪来访的朋友,别光顾着自己玩。”
  青岚爽脆的应是,不一会贼兮兮转了转眼珠。
  “你想什么?”一看就在打什么鬼主意。
  “正巧这几天沈淮扬老往外跑,八成遇到什么好玩的,明天我偷偷跟着他。”青岚笑得极是诡秘,心已经飞到九重天外。
  瞧得他直摇头,好在仅有五天,不然心如野马的幼弟怕是又要折腾出事来。
  谢青岚没想到兄长的心思,兴致勃勃的跟在新交的朋友身后。
  穿过闹市,走过小巷,仗着轻身功夫飞掠,幸未被快马拉下,最后竟然出乎意料的到了山中一座奢华的别苑后门。
  险些要怀疑是不是好友发现了被人跟踪,特地将他引到这等偏远之所。神色却又不像。沈淮扬安静的在边角等了许久,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个窈窕丽人闪身出来,一见面就绽出了甜笑。
  女孩明眸秀目,秋波宛转,年纪似与沈淮扬相当,竟是个西域美人。远望去曼妙有致,已现出成熟女子的娇媚。
  以他的目力足以看出沈淮扬的脸上可疑的轻红,心底不禁哀叫。继三哥之后,又一个亲近的人成了情场上的呆子。
  只是……………这家伙来扬州才多久,动作居然这么快。
  眼见一双少年男女半羞半喜的交谈,郁闷的怨念在青岚心中挥之不去。
  
 
                  
 宿怨
   那日游湖之后,她没再出门。
  再过几日萧世成即离开扬州,她给自己排的时间也大约相应,想来不致再有机会遇见。不管那个人是谁…………
  并未费心思虑,更不曾告知夜夜来会的人。一切都将过去,未来似乎清晰可辨,没什么是意外。
  “叶姑娘,苑外有人请见。”管事的李叔在夏初苑外扬声,亲自通报。
  翻了翻婢女送入的名刺,别无一字,仅在正面绘了一个繁复的印记。
  龟兹王室的徽记。
  她略一思量。“请他在前面酒楼雅座稍待。”
  拒绝了李叔派护卫随侍的好意,施施然走入雅座,等在其中的果然是赤术。
  “殿下有何见教?”摒退了侍女,她淡淡的开口。
  赤术实是一个英挺的男子,有西域人特有的鲜明轮廓,勇悍和尊贵两种气质矛盾的交织,使他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随意坐着仿佛已蓄势待发。
  “也没什么,毕竟我到江南均拜雪使所赐,故人异地重逢,请上一席也是应该的。”他含笑而对,目光奇特的闪亮。在那般眼神笼罩之下,总使人错觉自身成了猎物。
  可惜对迦夜无效。“原来殿下离了龟兹这么悠闲。”
  “雪使离了天山不也一样?”他微笑着替她续了一杯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本是旧相识,更该好生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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