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五回
() 第五回
那山女听了韦少卿的话,微微笑道:“你这人倒是好说话得很,往rì里,我们见着的山外人,要么看见我们拔腿就跑,要么就要拔刀与我们缠斗,你同我们一起吧,往前有个鸣玉涧,落下河的人通常都会被冲到那里去,我也吩咐他们留心看看。”
说罢,山女走近过来拉起他的手。少卿见她如此热情,有点被吓到了。她含笑道:“看你样子应该很累了,我叫他们抬你走吧。”她将虎皮裙脱下,唤了十余个山民,取了些绳索,用长矛扎成两个排子,将虎皮裙铺上。两个山民抬着一头。她自己坐了上去,又招呼少卿。
少卿见她说话有理,做事爽快,心想不如从命,自己本就不熟悉此地,慢说找不找得到素小梵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成问题。他原来就累极了,这会儿也不推辞,上了他们搭的虎皮人工轿。韦少卿本就是个随遇而安,毫不做作的男子。
那山女又招呼了一声,就见一个土蛮用一根铁叉叉进死虎胸膛,单手扛在肩头。少卿见那男子单手掮着七八百斤重的老虎,步履如飞,暗暗惊异。山女也少了虎皮轿陪着少卿。一路走过,少卿也趁机细看细看这女子,不但仪态大方,面容明艳,而且皮肤嫩白,如玉一般,端的是山水人杰地灵,生养这般好女子。
那女子早已吩咐手下土蛮四处找寻素小梵身影,少卿坐了一会儿轿子,人缓了过来,心里倒不十分担心素小梵了。因为他知道那青衫怪人虽然xìng子极猛,但手上一柄秋水长剑,任凭世间寻常之人绝难伤得了,何况小梵的水xìng极好,若是被打落水中,必然无事。
由辰初走到巳时,整走了两个时辰,也不知越了多少深沟大谷、悬崖峻峭,经过多少危峦绝壑、猿迹鸟道,少卿看看四处风景,暗自庆幸方才没有推脱,他原本有点过意不去别人这般抬着自己,但看看那几个土蛮丝毫不见费力,才知道这些山民端的是世外高人。
那山女早已看出少卿的心思,笑道:“你这人好,不好作假。适才好心叫人抬你,就是料到你体力不支,又走不惯山路。没想你竟然毫不推辞,倒是真诚得很。”
少卿听了这话,反而觉得自己这脸皮是不是太厚了,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他见山女说话聪明,做事也爽快,自己想什么似乎都瞒不住她,心里默默赞赏。
祸福本是注定,事已至此,无法解脱,他虽然仍旧记挂着素小梵的安危,莫如等到了山女境地,索xìng再请她帮忙,倒省却许多心思,想到这里,立刻心下一jīng神。
那山女又好似有了觉察,对少卿笑了笑说道:“再走不多远就到我家了。等会儿先招待你吃顿好的,我们这里不懂那些繁缛的规矩,你不用藏头露尾,只管随我们吃喝。”少卿闻言,含笑点首,他腹中早已饿了。
走到后来路更为难走,抬轿子的土蛮忽然换作单行,鱼贯将轿子高举过顶,空着左手,单用右手平托出去。
少卿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下来自己走走,山女一把拉住道:“前面是落魂溪、蛇王涧两个险地,过了索桥便到我家,你放心,他们不妨事的。你一人走,反倒叫我们顾忌。”少卿见她说话真诚,只得依她。
这十几里山路,都是羊肠小道,数十人作一字长蛇般走着。绕过一个山脚时,山女唤唤少卿。少卿往前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前面峭崖壁立,仅半山脚上有一条一步宽的山道,还是极光滑的青苔坡,下临千丈深沟。人走时左脚高右脚低,左肩已紧挨山壁,右半边身子还得侧偏向右边,脚下稍一抓不住劲,滑溜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再加上下面河水急流,雪浪高喷,声如雷吼,真是惊险至极。
慢说少卿见了惊心骇目,就连那走惯山险的土蛮,也是在那里慢慢一步一步的行走。他们早将兵刃插在身后,两手攀着岩上chūn藤往前移动,看去还不为难。少卿终于忍不住下了虎皮轿子,山女也不再阻拦。她在前面引路,右手伸到后面来抓住少卿一只胳膊,唯恐他有闪失。这条险道差不多有百十丈长。
山女道:“前面还有一条险路,从前是用飞藤渡人,如今被我做了一座索桥,不险了。只这条路,你如害怕,让我驮你过去吧。”
少卿听言,越发觉得这山女大胆且可爱。他看看索桥,其实心下明了这对自己而言不过脚下轻轻一点便可飞过,但他不想卖弄,只随山女安排。那山女虎皮裙早已解去,下身只穿一条粗布短裤,便把腰间悬的一挂不知什么兽筋成的绳子解下,先将一头把自己束了个结实,另一头束在少卿腰间,说道:“我本来想背你过去,我知道你们这些男的心中虽然不干净,表面却是假道学,不愿男女接近,而且又好面子。走过去时,你如果害怕就过来抱我走。”
说罢,便在前先行。少卿随在身后,相隔只手掌距离。山女有时也用手扶藤,却不似其他土蛮吃力,行若无事一般。少卿起先也不觉怎样,才走出十丈远近,才觉得脚底打滑难走,又不好用力,虽知有山女保护,也恐失脚之险,丝毫大不敢意,屏息提神,随着走了好一会才得出了险地。
不想这几rìyīn雨连绵,索道上遍布湿滑的青苔,一个土蛮脚底打滑,不留神掉落下去,倒挂在长藤上。少卿见状,脚下一点,竟腾空而起,踩到长藤上救起那土蛮,他怀里半抱着山女,又只手提着土蛮,终于忍不住发力,又是脚下一点,跳到索道对岸。
山女好生惊讶,道:“方才还说你这人倒是不作假,原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少卿随意笑笑,他看这山女一双明眸皓齿,心下越发喜欢。
又走过一个山岩,便见前面有一道宽有十余丈的山涧,上面又是一座索桥,上面横七竖八铺了许多木板,宽才不到二尺,随风摇摆,对面山坡上早站着无数男女山民,见山女率众回来,齐声呐喊,声震山谷。
山女命背虎人先行过去,然后口中喊了两声。对岸便有十数个土蛮奔上桥来,走到桥心喊一声,倏地两边分头分开,手脚并用,勾住桥边,将身倒悬桥下,将一座绳桥绷了个四平八稳。山女这才请少卿随身过去。这些山民见了山女,纷纷膜拜在地,山女只把头点了点。
第一章 第六回
() 第六回
过了索道,又绕过一个岩角,一大片广袤的平原浮现开来,少卿随山女纵过一条清溪,来到石寨前,这里四面佳木繁荫,奇花异卉,只当中一个石堡威严矗立,足有十数里连绵之地。少卿细细看看,那是巨石堆成的一个圆顶,似帐篷一般的屋子,却更高大更简洁。错错落落的山石缝中,丛生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藤蔓披拂,灰白的是石头,青绿的是叶是草,红的、紫的、黄的、绯sè的是花,是野果,在骀荡的和风中zì ;yóu摇曳,清丽美观。
进口处并无门户,只就石堡顶上垂下来的chūn藤野花,密密层层的编成一架大帘子,下端排在离洞八尺两棵石柱上,好似人家搭的葡萄棚子一样,想是晚间入睡,便将这花帘放将下来,就是算关门了。
少卿随着山女及众人步入其中,头一间是个敞屋,两旁石壁有数十丈高,各有四个五尺见方的大洞一样,自花帘支架出去,做成了窗户,阳光顺着照进来,明爽非常。敞屋当中有一个长约八尺,光滑如玉的青石玉案,上面铺着柔软的兽皮,竖着一个尺许方圆三尺高的石柱,柱顶上放着一个有磨盘大小、形同半弯残月的石盘,盘心业已被烟火熏得乌黑。室中地皮俱是青石,又加蛮民打扫清洁,所以洁净无尘。
少卿不待细看,又被山女催请进了一间宽敞厅堂之中。这间石屋有一个高有六尺宽有六尺的洞,洞口挂着各种兽皮缝制的帘子。屋子当中有一张圆的石墩子,上面铺着兽皮,有一只八尺方圆的大火池,早已被烟火熏黑,四周堆满了鲜果和酒菜。地上铺着比世间任何草地都柔软十倍,也美丽十倍的地毡。四壁俱是兽皮张贴,靠外壁处也有同样花帘。
进室以后,当下山女居中落座,她招呼少卿就在身边坐下,又命随侍的山妇山女出去抬了一整只烤野猪回来。她揭开装酒葫芦,将酒倒在一只大碗中,又递给少卿,左手举碗齐口,道:“你吃酒呀。”说罢,自己饮了一口放下。少卿不懂此地风俗,本来也不谦虚,又知山人xìng直,俱都依样去做。
山女见他一碗酒已经下肚了,面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举刀在那七八斤重的一块大猪脯上,横七竖八切了几十刀,都切成了粽子块形式,每块足有二两多重,再用刀一刺,便刺起一块来往口中嚼吃。少卿也照她的样子吃起肉来。他生长在江南水乡,吃饭用的是小碗,喝酒用的是酒盅,似这般豪爽,顿觉得好不过瘾。
那酒也不知什么东西酿成,颜sè粉红,又香又甜,里面还有酿子花片,非常爽口。
这一餐,少卿吃得着实痛快,他这人无论何种境地,只要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山女一边同他说些话。这山间蛮族唤作“月芒族”,乃是传说中的夜行夷人,原来深居在鹿头山半壁山河之下的阿虚谷中,充满浓厚的宗教sè彩,以鹿头血液一脉传承的圣女大祭司为尊,崇拜新月之神,深信月神将为族人带来光明与希望。后来,rì久年深,渐渐地,原本只在月下活动的月芒一族也开始在阳关下生长繁衍。
月芒族人骁勇善战,机动力强,但却不私斗,恪遵祭司所下达之指示。这山女正是本代圣女大祭司,她们都以“鹿”为姓,是本族的主导人物。
“既然原本在鹿头山世代居住,缘何来了这青鳞棺山?”少卿不解问道。
鹿女叹了口起,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这还是少卿头一回看到她如此模样。她道:“我们何尝不是想再回到鹿头山中,可惜时过境迁,那里早已不是我们能够栖息生存的地方了。”
“此话怎讲?”
“哎,你一个外人不懂,不要多问了。”
“那,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已经有七十六年了。”
七十六年,又是七十六年,难道月芒族的被迫迁徙与魔族也有关联?
鹿女沉默了一阵子,喝了一口酒,接着对少卿道:“你说你是从别处来的?别处是何处?”
“别处是很遥远的江南,那是生养我的地方。”少卿想到自己的故乡,想起那些小桥流水,再想想这会儿身处险山恶岭之中,而且还弄丢了被他忽悠来的素小梵,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何样的滋味。
“那江南好吗?”鹿女呆呆看着他的眼睛,满眸子里都是一种期盼好奇的神sè。
“好啊,那真是个好地方。”少卿的眼中充满了怀念与向往。
“既然那么好,你跑来这里干嘛?”
“我是依照一位老朋友的约定而来的。”
“约定?什么约定?有那么重要吗?”
“生死之约!当然重要了。”
“哦——”鹿女看见少卿庄重的神情,自然明白了。她进了这间内屋之后,一直同少卿独处,身上丝毫不见早先族群中领导者的风范,倒是多了几分少女妩媚气息,而且她对少卿似乎早已产生了好感,又问道:“你要找的同伴是何样的人?先前,我只是吩咐手下人四处看看有无落水或是迷路的男子,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那人年纪比我略小,二十出头,穿一身青衫,个头与我相仿。”
“长什么样呢?长得好看不?”
想不到这山女竟这般问道。看着她痴痴的眼神,少卿微微一笑,心下明了无论是汉人、夷人,山里的、山外的,只要是女孩子,关心总是外表。
他替素小梵叹了口气,喃喃道:“好看倒是十二分好看,只是面向太凶了,可惜了天生俊俏模样,怎么长在一个动辄暴怒、极易生气的恶徒脸上?”
鹿女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道:“听你说得真好玩,我倒十分想瞧瞧这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会见到的。”少卿一口气喝光了剩下所有的酒,他想起先前鹿女说山间出现很多外人的事情,问了起来。
“若是琅琊镇上的居民,我们多少是熟悉的。可最近上山的这些人,三三两两,行踪诡异,看样子就不是好人。”
“原来如此。”少卿心中一凝,他在想这些人来此的目的会不会与他的约定有关。
少卿酒足饭饱之后,又同鹿女闲坐了一阵子,他的体力早已恢复了,心里迫不及待想找到素小梵。鹿女明了,情愿一同出去寻找。少卿虽然久历江湖,但此刻陷入这千峰万岭之中,幽谷深壑,数不胜数,仿佛一叶小舟失舵于浩渺江湖之中,这千里荒山,想寻人谈何容易,任是机智绝伦,也难免望着那连绵奇峰发愁。对鹿女的好意,他也不推辞,只是心里越发好奇这蛮族女子端的也是通情达理,与众不同,奇怪她是从何学得。
鹿女领了几个得力族人,领着少卿在一条沿河的山路上找寻,一路愈走愈崎呕,初还见三五樵夫,砍柴山腰,渐渐人踪绝迹,连那羊肠小径也没有人了。
好在几人都是jīng强能干,认定了方向,攀萝附葛,纵跃绕越于危峰绝壁之间。翻越过十几道峰岭,已是夕阳斜照。少卿依然没有发现丝毫素小梵的踪迹,随他一道的土蛮俱都顶门出汗,微微喘气了,那鹿女也是粉汗淋漓。
少卿让蛮族众人先行在一块大山石旁休息,自己却施展出绝顶轻功,向右一座峭壁排云的山峰上攀去。只见他如飞鸟一般,在那如削的绝壁上疾行又缓步,一瞬工夫,已跃升数百丈。
鹿女及众人看得吃惊又羡慕,道:“想不到这汉子看起来温文柔弱,竟有这般本领。”
少卿正在高处四处张望,转过头向左边一条深谷看去,立时发出一声惊叫,鹿女众人不约而同追随过来,数道眼光齐向那深谷中看去。
原来那百丈深壑中,竟有一条仿佛巨龙一般的蟒蛇和数只白虎在搏斗,那蟒蛇有数十丈长,合五人抱合之粗,通体如墨,鳞片在rì光下闪动耀目。
白虎也大得出奇,要比普通大三四倍,盘空跳跃,旋扑下击,那蟒蛇下体盘成一圈,蓄势待发。
“吞山之神!”鹿女惊叫道。
第一章 第七回
() 第七回
“吞山之神?”少卿心中诧异,他随屏住呼吸的鹿女众人凝神看着那巨蟒恶斗猛虎。
这里正是山脉腹地,放眼望去山势越发奇险,绝峰插天,危崖壁立,到处是藤蔓丛生,枯枝败叶。蓦地里一声闷雷般兽吼,只震得深山幽谷中一片回鸣,那只为首的白毛猛虎,一双怪眼圆睁,仰首望着巨蟒。
这当儿,韦少卿等人正停身在一个断崖突岩上,距崖底约有数十丈高。那几只猛虎注视了巨蟒一阵,伏身又一声大吼,猛的一跃,蹿起丈余高,捷逾闪电流星。
蟒蛇上身挺立,毫不畏惧,眼睛如灯笼一般,口中吐纳毒气,细看之下,头顶